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寒舟渡 > 11、撑腰
    三日后,清晨,卫府主屋。

    沈妙舟闷闷地倚在小几旁,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瓷碗里的雪花酪。

    她已经等了足足两日,可公主府外的细作却极有耐心,只是不远不近地探听消息,一直要没有动手的迹象,那个买瓦狗的锦衣卫这两日也再未露面。

    一时间,让人颇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烦闷。

    更让人烦闷的是,连卫凛都冷淡得出奇,他干脆连卫府都不回了,整日待在北镇抚司,就恍如前几日二人稍稍亲近了那么一点点的关系都是她的幻觉。

    昨夜她趁着卫凛不在府中,避过暗卫,偷偷潜入了他的书房。可谁知卫凛谨慎至此,自家书房内竟然寻不到半张有他字迹的纸笺!让她压根没法子去伪造手令。

    沈妙舟忿忿地将雪花酪戳出两个窟窿,盯着那两个窟窿看了半天,一扔银勺,扬声唤来盈霜,“随我走一趟钗环铺子。”

    这般坐等不是办法,需得和冯钧商议一番,如何想个法子将暗处的人引出来。

    一炷香后,二人坐上马车,往皇城南行去。

    晌午时分,正是京师最热闹的时辰,街上行人熙攘,道路两旁都是各色小贩,热情卖力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穿过最为繁华的一片灯市,马车转入崇德坊,车外霎时清净了不少。突然间,沈妙舟听见远处传来一道粗鄙刺耳的辱骂声——

    “……个小贱人,还敢跑!给爷站住!”

    沈妙舟不禁蹙起眉尖,正要从车窗向外望去,马车却猛地一拐,车身霎时剧烈倾斜,她没有防备,额角直直撞在了车壁上,疼得她直吸气。

    “吁——”驾车的七尧拼尽全力控住马匹,慌忙对着车厢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嘶,我没事。”沈妙舟揉着额头坐起来,伸手将倒在软垫上的盈霜拉起来,向车外问:“刚刚怎么了?”

    “夫人恕罪,方才有个姑娘突然冲出来——”

    七尧回话到一半,被一声凄厉的少女哭喊打断。

    “救我!救救我!”

    沈妙舟一惊,忙起身推开车门,就见一个衣着单薄,披散着头发的人踉跄着从雪地上爬起身,朝马车的方向扑来。沈妙舟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身后又追来一个壮实男子,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向后拖去,嘴里污言秽语骂个不停:“欠收拾的贱蹄子!我看你还往哪儿跑!世子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竟敢跑?真是反了你了!”

    那姑娘被他扯得头向后深深仰去,手却紧紧抓着车辕不放,细弱苍白的指尖抠得泛青,哭声尖厉:“放开我!我不回去!”

    “住手!放开她!”沈妙舟急忙出言喝止。

    壮实男子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沈妙舟,上下打量一眼,冷笑道:“哪来的小娘们儿,也想管侯府家事?”

    盈霜怒斥:“放肆!胆敢对我家夫人无礼!”

    地上的少女趁这个空隙,挣扎着向前攀去:“不是!不是!我不是他们府上的人!我是订了婚约的良家子,被他们强掳去的!”

    “贱人放肆!”壮实男子目露凶光,抬手便要向她脸上扇去,沈妙舟离得远,来不及阻止,急忙喊七尧:“快拦住他!”

    七尧得令,上前用两手攥住男子的小臂,拦下了他这一巴掌,男子见状更是暴怒,用尽全身力气一搡。

    七尧只是个赶车的仆役,身上并无几分功夫,又没有那男人生得壮实,被他这样一推,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直接跌坐进了雪地里。

    男人冷哼一声,又将少女的头发在腕上缠了两圈,就要使大力向后拽去,嘴里还不干不净:“敢掺和侯府的事,胆子不小,明日让我们小侯爷将你也纳了来,赏给兄弟们爽——啊——”

    话还未说完,男人被沈妙舟手里的两枚银叶子砸中膝盖,当即失了力气,身形趔趄了下,径直跪在沈妙舟身前,一张脸因为剧痛而狰狞地皱成了烂菜叶,紧接着嗓子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七尧坐在雪地里,看傻了眼。

    沈妙舟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转过脸,看向盈霜,眉开眼笑地惊喜道:“盈霜你真厉害!好俊的功夫!”

    盈霜一时茫然:“夫人……”

    沈妙舟朝她眨眨眼,示意七尧就在旁边,盈霜顿时意会,垂首道:“谢夫人夸赞。”

    沈妙舟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迈下马车,将少女扶起来,拂掉她头上沾的落雪,轻声安抚:“不用怕,没事啦。”

    少女紧紧抓着沈妙舟的衣袖,浑身发抖:“多谢……多谢夫人……”

    “不必客气。”沈妙舟笑了笑,将她引上马车,软声问:“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等少女作答,地上的男人抽着气,咬牙切齿道:“站,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敢,敢和武定侯府作对?!”

    武定侯府?

    沈妙舟动作稍顿,想起秦舒音离京前交给过她一封信,上面写了要小心哪些人,其中就有武定侯世子韩炀的大名,说是此人好色阴狠,行事狂悖,曾对她生过觊觎之心。

    武定侯夫人与皇帝那位早逝的惠贵妃是亲姐妹,若是论起来,韩炀是可以唤皇帝一声姨夫的。

    况且武定侯府百年勋贵,在军中根基极深,现武定侯节制神机营,是拱卫京师的重臣,又是老来才得这么一子,宠溺非常,故而尽管韩炀行事狂悖,但连皇帝也都对他颇为宽和。

    盈霜大概也是想起旧事,面色一变。

    七尧回过神,从雪地里蹦起来,冲到男人面前,狠狠扇了他两巴掌,骂道:“我家大人乃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你这厮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狗吠?还不快滚!”

    男人闻言怔愣,好半晌,才哆嗦着举起手指,恶狠狠道:“锦衣卫又如何?你,你们都等着!”

    沈妙舟看都不看他一眼,唤了声盈霜七尧,“我们走。”

    车门合上,少女仍是抖个不停,沈妙舟瞧她只穿了一身薄纱衣,便让盈霜取出一件狐裘给她披上,又倒了一盏茶给她暖手。

    少女捧着茶盏,手指局促地抠弄着上面的纹路,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夫人……你救了我,可会惹上麻烦?那侯府的人都凶狠极了……”

    没想到,小姑娘最先关心的是有没有给她惹麻烦。

    沈妙舟杏眸一弯,很是豪迈地说:“放心罢,我既然管了这桩闲事,便是有不怕事的能耐。”

    顿了顿,她又神秘兮兮地补充:“更何况,我家里可还有一尊杀神呢。”

    区区一个武定侯府,给她提鞋都不配。只不过若是在人前动手,她身份之事难免要露出马脚,可她眼下一没探清卫凛是否和她爹爹失踪有干系,二没查到吴中仁的线索,这个假身份暂时还是很有用的。

    假如真的对上了武定侯府,用卫凛的恶名吓一吓他们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见少女似乎好些了,沈妙舟轻声问:“你是哪家的姑娘呀?我们送你回去。”

    少女默了片刻,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断断续续地答:“我……我没有家了……我阿爹原是锦衣卫总旗官,两个月前因公殉职,丧事刚办完,我同胞阿弟便不知所踪,继母又诬我……诬我与人通奸,在官府将我落了贱籍,卖给牙婆,随后我便被人买了去,不知怎的又辗转落进侯府世子的手里……”

    竟是这样孤苦,沈妙舟听得心里酸酸的,关切地望向她:“那你可还有旁的叔伯姨母,能去投靠的?”

    少女摇了摇头,咬紧下唇,好半晌,下定决心似的,对沈妙舟道:“我……我没别的指望,只想去报官。我总觉得……阿弟失踪和继母脱不了干系,我拼了命也要逃出来,就是,就是想讨一个公道!”

    原来还有隐情,沈妙舟安慰道:“莫哭啦,我带你去南镇抚司,你爹爹是锦衣卫,又因公殉职,案子理当交由他们审理。”顿了顿,她又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小声答:“我姓李,夫人叫我莹娘就好。”

    沈妙舟笑起来,“莹澈明亮,似玉美石,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下啦。”

    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毗邻,正是顺路。马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穿过明照坊,转进同福夹道,再往前走出巷子口便是南镇抚司。

    “吁——”七尧勒住马匹。

    沈妙舟以为这便到了,正要收拾起身,就听见七尧迟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夫人……前面有人拦路。”

    她闻言一愣,推开车窗,向外看去。

    十余个护院打扮的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沈妙舟蹙眉:“你们是什么人?”

    车后传来马蹄踏雪的悠悠脆响,伴着一声凉飕飕的轻笑送入耳畔:“别来无恙啊,舒音表妹。”

    她扭头望去,护院纷纷退后些许,让出一条路来,一个年轻的锦袍男子骑着马慢悠悠行到车前。

    沈妙舟嫌恶地别开脸。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武定侯府的色胚世子韩炀,来得倒是够快的。

    韩炀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意地抛给身后小厮,理了理衣襟,站在车窗前,负手看向沈妙舟,语调轻浮:“听闻表妹抢走了我的人,还打伤我府上仆役,我特来向表妹讨个说法。”

    沈妙舟冷冷地看着他:“莹娘是被人所害才落为贱籍,牙婆的买卖自然做不得数,至于你府上仆役,是他冒犯我在先,让他吃些教训罢了,有何不妥?”

    “啧,表妹的性子还是这般刺儿,爷喜欢。”韩炀轻浮地笑了笑,毒蛇般阴冷黏腻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只是那小贱人怎么落的贱籍与爷无关,只要进了侯府的门,便是侯府的人,死也得死在侯府里。”

    沈妙舟抬起下巴:“光天化日之下,莫非你要明抢不成?”

    韩炀挑眉:“我自然舍不得同表妹动手,只要你将那小贱人交出来,看在你我的往日情分上,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往日情分?张口便污人姑娘家的清白。沈妙舟被恶心得要命,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大白天的发什么梦,谁同你有往日的情分?想要我交人,死了这条心罢!”

    说完,沈妙舟“啪嗒”一声合上车窗,气冲冲地唤了声七尧,“不必理会这些人,我们走!”

    闻言,韩炀神色霎时转寒:“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车里的人都给爷抓出来!”

    一众护院得令,未等七尧扬鞭驱马,直接就要向车内探去,莹娘被吓得失声尖叫,盈霜也紧张地攥紧了掌心。

    眼见着要动手,沈妙舟上前拦住车门,扬眉看向韩炀:“此处离北镇抚司可只隔了一条巷子,就不怕我夫君来寻你麻烦?”

    “夫君……”韩炀被戳中痛处,目光越发阴鸷,冷笑道:“叫的倒是真亲热啊,也不知卫凛那样冷心冷肺之人,可否拿你当夫人?”

    ……那自然是不当的。

    沈妙舟腹诽。

    不过嘛,傻子才说真话,反正卫凛现在又不在,还不是随便她怎么编排。

    “那是自然。”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得意道:“虽成亲不过数日,但夫君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呢,如今正是浓情蜜意,他疼我入骨,视我如珠如宝,若是被他知晓你竟敢这般放肆,你呀死定了!还不快让开?”

    卫凛那般冷性之人会待她如此?鬼才信!韩炀紧紧盯着沈妙舟,上前一步,伸手想要钳住她:“一个卫凛便能唬住爷?爷看上过的女人,早晚都得上爷的榻!你既然非要护着那小贱人,爷今日就偏要在这北镇抚司门口,先让你好生吃些苦头,瞧瞧你那好夫君护不护得住!”

    “是么?”

    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众人皆是一愣,闻声望去,巷口处,卫凛高坐马背,不疾不徐地驱马走近,一身朱红洒金曳撒,披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如竹,其后一小队随行缇骑,数人尽是锦衣轻甲,威势赫赫。

    卫凛缓缓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向韩炀,眼神漠然得仿佛在看蝼蚁。

    “你是几时活腻的,我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