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粉饰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灵均轻声说道。
楚余霁沉默了一下, “我见到他了。”
他说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楚余霁能明显感到怀中的身体一颤。仅仅只是这样, 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说出,就能让他感到如此恐惧吗
“你别怕。”楚余霁赶忙说道,“现在我在这里,他不敢做什么。惟今唯一需要担心的,也不过是你的离魂之症。”
“你看到了是吗?”
那日宁正则的话还犹在耳畔。灵均知道,唯有看到了那留影石里的画面, 楚余霁才会知道他以魂体进入上界之事。
“我已经将那些东西一并毁去。”楚余霁抚着灵均单薄的背脊,“这不是你的错。”
即使他在亲眼目睹灵均被强迫时心如刀绞,但他也知晓, 灵均是无辜的。他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痛苦, 不然这只会让灵均愈发自厌。
“嗯。”
灵均没再继续对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像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关于离魂之症, 我还未告诉过其他人。有一日试探性地问了青悬, 他说此症玄而又玄。之前他曾为明远长老诊治, 却未从他的脉象中看出什么。”
“你叫他青悬?”
“有什么问题吗?”灵均有些疑惑,“我记得,你也是这么叫他的。”
楚余霁的脸一阵发绿。他与顾青悬之间何时这么互称过, 最多“贤兄”“贤弟”叫叫。
更何况,他可是刚刚暴打了一顿自己的那位“好贤弟”啊。
楚余霁感觉自己像吞了一百只苍蝇。他立刻推断出一定是顾青悬用了什么卑鄙伎俩才让灵均这样称呼他。
只是现在,他不能表现一丝一毫的异样, 若是让灵均发现端倪,深究下去, 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宁正则还不够吗?他不想看着灵均将别人的错背负在自己身上, 最终将自己压垮。
“没什么,”楚余霁清咳一声, “你说我有事在瞒着你,那你就没事瞒着我吗?”
灵均顿时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瞒不住了也对,楚余霁不知道在他边上坐了多久。
虽然那日在顾青悬的帮助下保住了孩子,但是亏损的气血却不容易补回来。楚余霁若是看到他那副憔悴的样子,再一探查,估计什么都知道了。
灵均沉默着转过头去,只用一张白净的侧脸对着楚余霁,但楚余霁分明能看到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楚余霁怕他又想东想西,索性用一种调笑的语气刻意缓解气氛,“心虚了?”
“你才心虚。”灵均的语气微恼,却依旧不转头,动作间分明带着逃避的意味。
楚余霁不得不将他搂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又摸了摸他的肚子,动作轻柔而温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个梦里也是这样,灵均一直瞒着他,直到一尸两命,再也瞒不住想到这里,楚余霁心绪沉沉,他难道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不会想留下他的。”灵均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慢慢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楚余霁。
楚余霁一愣。
这当然不会是他的本意,但是在顾青悬和他说这个孩子不仅注定保不住,还会让灵均的身体遭受重创时,他也有了其他的念头。
灵均现在这样说,居然阴差阳错地说中了他的心思。
脸上已经露了端倪,如果一口否定,灵均必然不会信,只会觉得他在哄他。
“若我楚余霁此生能有孩子,那必定会是我和燕灵均的血脉,不会有第二种可能。若我违背此誓,将天地不容,神明共弃。”
楚余霁肃了脸,竟直接立了个誓。但细细听来,就会发现他的这番誓言颇为讨巧。
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楚余霁会有孩子的基础上,他自己并不在乎所谓的血脉传承,他在意的只有灵均而已。
如果像顾青悬所说的一样,这个孩子最多撑到四个月,那一切的一切,便都不成立了。
可灵均要的恰恰是这样一个答案,他担惊受怕太久太久了。
楚明远的劝说、楚容宣的挑唆,还有花灯节那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男男女女,都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迹,让他觉得自己是可以被随意取代的一阵风、一捧沙。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朦胧的纱。若是某一刻他忽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开始不在意自己,也就只有这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到来后,他才有种实感——他是被需要着的。
楚余霁口中那种“无可替代”的意味恰中他长久的心病,让他动容到乃至忽视了这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是你说的,你不能骗我。”他执拗地看着楚余霁。
楚余霁深吸一口气,“我不骗你。”
灵均凝望着他,然后身子往前,咬住了楚余霁的喉结。
“如果你骗我,我就咬断你的脖子。然后永远离开这里。”
与其说是咬断脖子,这力道其实比被兔子咬一口还不如,倒不如说是调情。
这是灵均第一次这么主动。
楚余霁脖子痒痒、心也痒痒,他托住灵均的后背,两人双双往榻上倒去。
在这一刻,他竟产生了一丝妄想。
还剩下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若是能在这些时间里解开灵均的心结、或是找到保住孩子的方法,那是不是便能迎来圆满的结局?
他的犹豫很快被怀中的温香软玉所冲淡。
楚余霁望着灵均的唇,眸色变深。刚才顾青悬碰的就是那里吧。
他覆了上去,虽然动作依旧轻柔,但力道却比以前大了几分。
品尝完前餐,自然是要慢慢往下。
打开那层单薄的包装纸,他却又发现了什么。
自己的果实,好像在他不在的时候,提前被人浇灌成熟、采摘品尝了。
楚余霁紧紧地盯着那处,这一幕在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上又加了些重量。
他几乎处于失控边缘。
“唔,不可以还有孩子。”
还是灵均的声音让他突然清醒过来。
感受到楚余霁有些异常的状态,主动点了火的灵均才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别怕,不会做到最后的。”楚余霁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带来一阵酥麻。
他只是想要覆盖掉其他男人留在灵均身上的一切痕迹罢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灵均和楚余霁的生活倒算是平静。
通天梯那边有了单向的封印,没再有别的情况,府内也是一派平静。但楚余霁知道,这样的平静只是一种粉饰之下的平静,上界之事、还有灵均肚子里的孩子,始终让他的心里惴惴不安。
通过感知空间之力,他在原界这边又找到几处空间薄弱点,立刻封印了起来。只是他也知道,这只是治标之策。毕竟所谓的空间薄弱点与空间裂缝,是可以人为创造的。
至于那个孩子楚余霁也抽空又跑了好几处,询问了几个颇有名气的医修,得出的结论与顾青悬所说的别无二致。
回去以后,见到灵均温柔地低着头,坐在那里挑孩子衣服的花纹样式,他只能将事都闷在心里,不言不语地抱紧了灵均。
“怎么了,是通天梯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吗?刚回来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楚余霁摇了摇头,“只是一天未见夫人,心里想念得紧。”
灵均红了脸,“你说话何时变得这样了”
两人在夜荧石幽幽荧荧的光下说着话,就像是一对夜谈的寻常夫妻。
“今日青悬来向我辞别,说谷中有事,要回去一趟。”
“哦?”楚余霁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在他面前,顾青悬的心思几乎摊到了明面上,他才不信这人会轻易放弃。
看来要烦恼的事又多了一件,他得去查清顾青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该说两人之前不愧是以贤兄贤弟相称的吗?
楚余霁还真猜准了顾青悬的心思。后者这次回去,便是去看那株玉髓灵桃的情况。
原界这么多天材地宝,唯有这个最适合灵均。有些灵草灵果虽然生长年份久,对修士大有裨益,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有些“虚不受补”的意味了。
而玉髓灵桃的作用却是温和的、长效的,能慢慢滋养灵均干涸的经脉与虚弱的身体。
医圣谷有一株玉髓灵桃的事算是个公开的秘密,顾青悬知道,谷外的不少医修也知道。他便是想先将灵桃拿到手。不然若等楚余霁直接上门向他父亲讨要,那他就白白失了一个有力的筹码。
“青悬走之前,还说我最近适当在府里走走,对我身体也好。我就顺便去了书阁一趟,从那里往外看去时,总觉得远处有座山缺了半截。”
书阁就是府中最高的那栋建筑,过去灵均常来这边看看书、吹吹风。
他疑惑道,“这几日,你有听闻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灵均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问到正主头上了,那山正是楚余霁用顾青悬砸出来的。
楚余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事啊,我什么都没听说。”
“哦,这样啊。不过我从书阁下来时,遇到了明远长老。他好像有什么事,匆匆地和我打了招呼就走了。”
楚明远能有什么事?他手上虽多了一条灵脉,但具体的事情都有下边的人在忙,他左右不过问几嘴就是了。
楚余霁与灵均对视一言,两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却似乎用眼神默契地进行了一番交流。
他想了想,打算去找楚明远一趟。正好他还想问离魂症的事情,没有什么比直接询问楚明远来得更合适的了。
第42章 神识
楚余霁过去的时候, 楚明远恰巧不在。下面的人见他来了,让他稍等, 就慌忙跑去通传了。
没过多久,楚明远匆匆地赶了回来。
“余霁,怎么今日突然来寻我。”
数月不见,楚明远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矍铄,但若是仔细观察,倒是能发现他眉宇间多了一丝焦躁。
“我这边有些乱糟糟的, 等我收拾一下再招待你。”
楚明远快速走到桌边,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诸如瓶瓶罐罐、灵石碎片、灵草叶片、机械齿轮之类的一股脑塞入底下的橱柜里, 然后又拿出套茶具放到桌上。
楚余霁无奈摇摇。过去楚明远就有那种天天往外跑、捡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的爱好, 灭门那日, 也正是他这个爱好救了他一命。
他抬抬手, 阻止了楚明远打算沏茶的行为, “不必麻烦的, 师叔。我只是过来看看您。”
“我听闻容宣已外出历练,刚刚见师叔面露忧色,可是在担心他?”
“当然担心, 这浑小子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在外面会不会吃亏。若不是你和灵均开口,我还真不愿意放他出去。”
闻言, 楚余霁笑笑,“容宣一向懂事, 应该会来信与你报平安, 师叔实在不必焦灼。”
他指了指楚明远的桌子,“刚刚我便看到那里有封信, 可是容宣的来信?”
刚才书桌上放着一封信,被压在镇纸下面。顾忌着这是人家父子间的事,楚余霁当然不会去私自翻看。不过桌面被楚明远收拾了一通,那封信也连带着被塞到下面去了。
“哦,你说这个。”楚明远恍然,“确实是他来信,我昨日刚收到的。看样子他倒是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白白让他替他担心了。”
“孩子长大了确实留不住,能锻炼锻炼也好。”楚余霁这么说着,忽然又想到了灵均腹中的孩子,心里一阵惆怅。
他有心跳过这个话题。
“师叔,这次我来,也是想向您请教一件事,是关于离魂之症的。”
“怎么忽然提起此个,这都是将近十六七年前的事了吧。”楚明远奇道。
“我这次去通天梯,遇到了一件事。”犹豫再三,楚余霁还是选择性地透露了些东西。
“师叔或许不知道,通天梯其实连通着另一个空间。”
“另一个空间?是类似于各大宗门的试炼小秘境那样的吗?”
“非也。”楚余霁摇摇头,“准确来说,那是另一方世界,里面生活着另一群修士。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熟识之人的魂体。我可以确定,他的身体此时此刻绝对是在我们自己的世界,于是我便想到了离魂之症。”
“这确实很奇怪,也和我曾经的经历不同”楚明远回忆着。
“那时我只是觉得魂体与身体之间隔着什么,十分不契合,导致我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身体。有时候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甚至会跌一跤。严重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能看见自己躺在床上或者别的地方,却无法动弹。”
这段经历对楚明远来讲,也绝不算什么愉快的回忆。毕竟对于一个平日算得上能呼风唤雨的地境修士来说,浑身不得动弹的感觉未免太过无助。
“旁观者吗?这至少证明,魂体或许确实能离开身体单独存在,也就是时间长短与距离远近的区别罢了。”
“回想离魂症前后发生的经历,我想应当是那日亲眼目睹那件事后收到了刺激,但这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诱因。到了后面,我也莫名恢复了正常,连青悬这孩子都没从我的脉象中看出问题。”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离魂症或许不能从身体上进行诊断,还得从神魂层面入手。”
“神魂?”楚余霁皱皱眉头,“可是触碰神魂是何等危险古籍中有记载,过去有种搜魂术能直接提取别人的记忆,但是被提取记忆的人,轻则神智受损,重则当场身亡,这就是神魂强行入侵的后果。因此这一术法早已被列为此界禁术。”
楚明远苦笑,“所以此事无解。除非两方都有意识配合,一方自愿将自己的所有向对方敞开,另一方则要对自己的神识有极强的掌控力,保证不伤到对方。”
见楚余霁跃跃欲试地盯着他,一副想把他当成试验品的样子,楚明远赶紧摆手。
“你可别注意打到老头子我身上来。”
楚余霁讪笑一下,“师叔说笑了,我哪会拿你做试验。况且,我们什么关系,你还不信任我吗?”
“别别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我现在可没什么离魂症了,你就别七搞八搞了。”
“好。”楚余霁叹了口气起身,“那今日就谢过师叔了。”
楚明远送楚余霁出了门,转头面对空落落的房间思索片刻,又将那封被塞进橱柜里的信取了出来。
【父亲,展信佳。近日一切安好,您给的功法我也每日勤加修炼,丝毫不敢懈怠。我已隐隐触摸到另一层级的边缘,相信突破指日可待。】
“好孩子”楚明远摸了摸那页信纸,“要好好修炼才是,为父可全都指望着你呢。”
楚余霁回来后,和灵均分享了自己在楚明远那里的收获。
“既然如此,那不妨试试。”
“这未免太过冒进了,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若是从长计议,估计也计议不出什么来。不是所有人都有离魂的经历,你找不到第二个信任到能让你尝试的人。”灵均云淡风轻地说道。
楚余霁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灵均鼓励的目光下松口同意了。
“好,我试试,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马上喊停。”
“嗯。”灵均闭上了眼,以全然信任的放松姿态迎接着楚余霁神识的到来。
阿灵当然有恃无恐,毕竟他早就将自己的记忆做了分层,楚余霁能触碰到的,始终只有“燕灵均”的记忆与意识。
两人的额头触碰在了一起。
楚余霁仿佛进入了一片雪原。他谨慎地行进着,生怕破坏到什么。
白,一切都是苍茫的白
灵均的意识深处便是那样的吗?一片荒芜冰冷的雪原。
楚余霁心中一痛他知晓,那地上的每一片落雪,或许都是十年间一点点堆积而成的漫长孤寂。
这片雪原仿佛走不到头。
楚余霁越走越心凉。
不对,他思考了一下。
灵均现在有在意的孩子、身边也有了他,意识中不应当是这样了。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他排除杂念,顺着自己的直觉往前,不知走了多久,久到他几乎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时,终于在雪地中发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雪窟窿。
里面有一团毛色近乎于雪的绒球。
他用手将绒球从雪里挖出来,托到自己面前。
辛劳的旅人总会有收获!瞧他找到了什么,一只雪兔子!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缘故,雪兔子一直在瑟瑟发抖。
楚余霁想了想,先将兔子放到了自己的胸口窝着,然后将手搓热,再将兔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掌心。
凑近了看,他总算看清了些。那只兔子的身体上竟隐隐缠着一道黑气,黑气像是一条绳子,一端将兔子缠绕,一端不知通向何处
就是这个吗,造成离魂症的罪魁祸首。
楚余霁说不清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好像是一种因为极度渴望所形成的东西。
暗处的窥伺、故作友好的接近、黏腻的眼神、因为求而不得而愈发疯狂的心绪
他皱了皱眉,这道黑气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就好像他曾被这玩意儿坑害过。
他未作思考,直接用神识切断了那道黑气。
一瞬间,无论是近处,还是在远处,都有什么变化发生了。
远在上界、正坐在大殿的宁正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消失了。
他挑了挑眉,换了条腿继续翘着,然后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之前随便编了个理由骗他,没想到,还真找到了那人的下落,居然还主动联系我、想与我做交易?呵呵,他,我当然要,但是那人真以为自己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不过,为了抓回我那私自逃跑的小兔子,现在还是装一装、骗那人叫出交易的筹码吧。”
他轻哼着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笼子已经备好了哦。”
近处,那道黑气消失之时,楚余霁忽然发现雪原上出现了一道白线。
这是什么?
等白线近了,听到了那隆隆的声音,楚余霁才意识到那是一场雪崩。
他下意识地捧着兔子往前跑去。
但不知为何,在这片空间里,他变得无比迟缓。
雪线逐渐在他视野中成为雪墙,转而又变成高高的雪浪,铺天盖地地向他砸了过来。
在面庞触及冰冷的那一刻,他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猛然意识到一点,那只雪兔子是灵均,但那一望无际的雪原同样是灵均。
对于灵均,他要做的,就是接受他的一切。
被雪淹没的那一刻,两人的意识中忽然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某一点扩散开来。
温和的力量慢慢渗透出来,四周的景象仿佛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内心的感觉被无限放大。
此时此刻,他们竟做到了真正的意识交融,即通常所说的神交。
灵均从鼻腔溢出轻软的一声,身子下滑,倒在了楚余霁的怀里。
但这次,他并非是脸色苍白地晕倒的。他的双颊晕着一层绯红,空茫的目光不知看着什么方向,一滴代表着快/感的泪水从他眼角缓缓滑落,落进鬓发中不知所踪。
他终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给了出去,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只愿那得到的一方也能对他毫不保留,不然,可是会迎来反噬的哦。
第43章 入夏
上界, 天阙殿。
一道流光带着令人心悸的声势从殿外疾冲进来,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是什么新的刺杀手段。
宁正则却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单手在空中虚虚一捞,一封犹带着火焰的信便被他夹在了纸缝里。
他的手随意在空中晃了晃,火焰便渐渐熄灭了下去。
“二叔倒是和以前一样,精通各种小物件的发明,过去靠那些能不被神识所感知的机械傀儡给我造成了些小麻烦, 这次竟还被他找到了跨界通讯的法子。”
“只是这法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下的。这算是在表明他的态度吗?让我觉得他也有与我谈交易的资格。”
他看了看自己的指腹,果然有一道黢黑的印子, 但宁正则不怒反笑, 只是动了动手指, 那处立刻又恢复了白皙。
“那我倒要看看了, 我让他找的人他找得怎么样了, 他给我开出的筹码又是怎样的。”
宁正则打开那封信, 里面的信纸竟飘飘悠悠自动浮到了半空。
片刻后,信纸上凭空出现一大片虚影。那是两个人的侧影,其中一个正将另一个搂在怀里, 轻抚着怀中人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
宁正则很轻易地就认出了那两个人是谁。
之前他只以为灵均被楚余霁冷落,谁知才过去没多久,那人眉心的守宫砂没了, 还怀上了野男人的孩子。
又晚了一步
他的指节开始不由自主地敲打着椅背,嘴角挂起嘲讽的弧度, 眼中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雪, 只余一片阴沉与冰冷。
早知如此,当日他就该将人锁在傀儡里。或者在楚余霁来殿内探查时, 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死在这里,有去无回。
这样,死了夫君的小寡夫还不是任他处置。
画面渐渐暗下来,信纸上出现了一段文字。
【你让我找的人有了楚余霁的孩子,楚余霁看他看得很紧,我估计你是没办法直接将他带走的。所以,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我的筹码与我的诚意。】
又是一段画面,这次不知是在哪个深山老林的角落里窥伺拍下的。
画面里依旧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主角是楚余霁,另一人是宁正则没见过的。
画面无声,宁正则却可以通过口型判断出两人的对话。一开始,他仍带着不悦之色,等辨别出两人的谈话内容,脸上的神色却逐渐变得兴奋起来。
“注定留不住的孩子?”
“隐瞒?”
宁正则低低地笑了起来,“原先以为你们两人的感情好得很,没想到却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这确实是一份还不错的筹码”
这一段画面也很快结束,信纸忽然自燃起来。来信的人竟还精妙地设计了一个仅供一次性阅读的机关。
【如果你需要这份筹码,就用将回信塞到那个信封里,它会自己回到我手里。】
“我倒是好奇二叔现在藏在哪了能在楚余霁眼皮子底下偷偷记录下这些东西。”宁正则自言自语。
“先前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两个人,原来都流落到了另一个空间。真是讨厌一切脱离我掌控的事啊,看来要早些将另一个空间也收归我手。”
步入初夏,灵均的肚子也有些显怀了。他骨架纤细,人又瘦,所以显怀得也比一般人要早。
原本细到楚余霁两手便能握得过来的腰身上逐渐覆上一层莹白圆润的弧度,让人一看便能想象出那触/手生腻的温润质感。
不过楚余霁看着那处,却有些苦大仇深。
或许也有先前噩梦的影响他的眼前总是出现灵均无声无息躺在破棉絮上的样子,或者背过身、忍着痛将孕肚牢牢藏在束带下的场景。
这让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解开灵均的衣襟,悄悄盯着那里,或是将脸贴到上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灵均只当他是期待而又喜欢着这个孩子,所以才会出于好奇这样做。
他轻轻地戳了戳紧贴着他腹部的楚余霁的额头,无奈地轻笑一声,“你呀。”
动作和笑声却都是温柔和纵容的。
这个时候,楚余霁就会得寸进尺地做些其他事。或许是怀孕的缘故,灵均的身体对楚余霁做的那些额外的动作并不抗拒。
结束后,却常常是香汗淋漓地将脸埋入枕头中,羞得不敢见人。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如同浇灌透彻的花,被滋养得艳光夺人。
初夏到来后,天气也渐渐变得潮热起来。灵均的睡眠时间似乎也长了些,午后常常在榻上歇了会就睡过去了。
这日醒来,往日总是寸步不离的楚余霁居然不在边上。
灵均起身四处瞧了一圈,睡意渐渐散去,面对空落落的屋里,他竟久违地有些伤感起来。
“又走了吗?怎么也不说一声”
不多时,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感到一片湿润。
“我怎么哭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哭的,好奇怪。”
但眼泪却不听他的话,成串成串,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楚余霁端着东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把东西放到一边,急忙跑到灵均面前蹲下来。
“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灵均摇摇头,“只是醒来见你不在,就忽然这样了。”
“我不想这样的。”他慌乱地用手背擦拭着泪水,却越擦越多。
“没有关系,在我面前,你想哭就哭。”楚余霁轻柔地扶过他的脸,用手帕帮他擦泪。
他早听说有了身子的人心思敏感,容易多愁善感,却没想到灵均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哭,这种被依赖的感觉让他心里软成一片。
“我只是去拿了你今天要喝的药和一些水果。”楚余霁解释道。
他还是特地挑灵均熟睡的时候去的,没想到这才离开一小会儿,人就醒了。
灵均听了解释,轻轻地“嗯”了一声,倒是止住了抽泣,还主动拿过托盘上的那碗药,一饮而尽。
他向来怕苦,但是有了身子后,他再也没因为喝药的事说过任何一句怨言,为了孩子,他似乎能忍下任何事情。
楚余霁见他将碗放下,立刻往他的嘴里塞了一颗剥好的葡萄。
因为顾及着他身子,葡萄并没有被冰镇过,只是在凉水里浸泡过一遍。不过吃着还是冰冰凉凉,酸甜可口,颇为解暑。
这一套流程结束后,灵均的情绪终于彻底稳定下来。
“这些时日通天梯那边好像没有什么事了,我打算将十一召回来。对了,上午我还收到了青悬的来信,说他处理完医圣谷的事,也即将启程。”
“也好。”想到另外两个男人对灵均的心思,楚余霁虽然心里发酸,但还是点点头。
“多一些人保护你也是好的,最近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是因为上界的事情吗?还是因为我们怀疑的那个人。”灵均问道。
楚余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觉得或许和这些都有关,但我的直觉又告诉我,那种不安好像是关于你的”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灵均有一日会离开他。不是被迫离开,而是主动选择离开。
“我?”灵均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
但看到楚余霁忧虑的神色,他还是开口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没人敢来这边放肆。”
“嗯。这几日我叫鲁大师又将阵法检查了一遍,一般人闯不进来。若我不在,你就待在府中不要随意出去。”
是夜。
灵均从梦中惊醒,神色仍有些怔然。
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待摸到那隆起的触感,才稍稍舒了口气。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明明现在已经有了楚余霁的保护,为什么为什么孩子还是会出事。
“怎么了。”楚余霁感觉到动静,也立刻起身,“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灵均下意识地没有将这个梦说与楚余霁听。
这几日,楚余霁的辛苦他也看在眼里,一面操心着上界和空间裂缝的事,一面又时时顾着他的身子,可谓是分身乏术。除此之外,他好像还很在意之前感觉到的那种不安感,在灵均面前,他会刻意挂起笑脸,但灵均仍能看到他神色中的沉重。
左右不过是一个梦罢了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他的烦恼。
“只是忽然有些嘴馋了,倒是有些想念小时候你给我买的茯苓糕。”灵均随口说道。
这个季节虽茯苓成熟的季节,但北域并不盛产茯苓,除了偶尔有小商小贩会随机出没售卖,其他时候很难买到。况且现在是深更半夜,更不可能随意买到了。
灵均本是不想多生事,才说了一件难以实现的事,省得楚余霁大半夜折腾。
谁知楚余霁一听便从床上起来了,“我去给你买些回来。”
灵均一愣,“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随口一说。不如明日再说。”
“我脚程快。”楚余霁替他掖好被子,亲了亲他,“你就等着明日醒来吃茯苓糕吧。”
第44章 离开
楚余霁离开后, 灵均莫名觉得四处寂静极了。
虽是在北域,但初夏时节, 窗外偶尔也会有几声虫鸣。可今夜,不仅是虫鸣,他甚至连风声、树叶的声音都没听见。
这本就是最大的异常了。
不过不知为何,这却并未引起灵均太大的警惕,只是让他稍稍感到些疑惑。
“啪嗒”,窗忽然开了。
他蹙了蹙眉, 下了床去关窗,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院里的树丛里闪过一团白色影子。
“那是什么,一只猫吗?猫怎么会在这儿不行, 我要找到它。”灵均自言自语着。
他追着猫, 很快出了院子。
窗户下方, 一个机械傀儡执着一支几乎已经燃尽的线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转角。
楚余霁的恰巧离开, 值守影卫的消失, 窗外忽然出现的猫, 当所有的巧合一起出现,那便绝对不是巧合了。
机械傀儡的主人知晓这一点,拥有狗血buff的阿灵也同样知晓这一点。
但已身在局中的燕灵均并不知道。
若此时有旁观之人, 便会发现这附近并没有任何猫,灵均所追逐的或许只是他想象之中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灵均慢慢地走到覆盖着整个城主府的防御法阵边缘。
浓黑的夜色仿佛噬人的巨兽, 挤压着每一寸空间。单薄的白色身影行走在其中,好像随时会被黑暗淹没。
大概是走远了的缘故, 那丝一直缭绕不去的奇怪香味逐渐散去。
恰似一滴水落入水中, 从某一点为起始点,一圈一圈地泛出涟漪, 渐渐使得整片水面都变得不平静起来。
灵均骤然如梦初醒。
他这是在干什么?
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是在府里较为偏僻的角落,但熟悉府中情况的灵均知晓,这里应当也会有人随时经过巡视。
而今却什么人也没有。
出事了。
灵均感觉自己的手心和后背都出了一点汗,风一吹过,竟带来一丝凉意。
所幸现在还在防御法阵的范围内,他还有时间联系楚余霁。
灵均一边转身往里走,一边触碰了几下手中的绳戒。这是他与楚余霁联系的方式,一旦通过戒指收到他的信号,楚余霁应当会很快赶回来。
“真让人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走出来呢。”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灵均缓缓转身,果然看到那人立于附近的屋檐上。
“宁正则。”他冷着脸念出这个名字。
“好久不见,灵灵~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他脸上故作失落,声音却无比欢脱,叫出了那个他给灵兔取的名字。
“上次灵灵回去了以后,我可是超级超级想你,想到夜里都睡不着。今天终于在现实中又见到灵灵啦。”
面对宁正则的热情,灵均看起来却是一点也不领情。
“深夜不请自来,宁殿主意欲何为?”
宁正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灵均手上的戒指自顾自说道,“他怎么老给你配这些穷酸玩意儿,上次是木簪,这次是绳搓成的戒指。”
灵均的动作微微一顿,知道宁正则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在给楚余霁传信。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别等他了吧,不如跟我走,这个时间嗯,我算算,他大概也在路上遇到麻烦了吧,不会这么快回来的,所以小夫人也不要担心私奔被抓个正着哦。”
灵均忽然想到了今夜的种种不对劲,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绷紧。
“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这个防御法阵,能挡得住我一会,但绝对撑不到他敢来的时候。”
又来了这种语气,仿佛像是在戏耍猎物一般。
灵均能清楚地听出宁正则言语里的机锋,虽故作轻松热情,却能一步一步地瓦解猎物的防御,让对方恐惧、慌乱,乱中更易出错,于是趁机下手。
可他虽看得分明,却还是忍不住惊惧。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要保护
“放心。我向来不喜欢强迫人,强迫有什么意思,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走出这个法阵,自愿跟我走。”
“那宁殿主怕是如不了愿了。”
灵均不欲与他多言,想转身往法阵深处走去。因为楚余霁特地叮嘱过的缘故,所以他院落处的防御最为完备与强劲。
宁正则委屈道,“诶,我千里迢迢来找灵灵,一路上还被一群奇形怪状的狗追着咬,灵灵居然对我这么冷淡,这才聊了几句,就要走人了。”
“可灵灵,你有没有想过~里面真的安全吗?”他的声音甜腻,“如果真的安全,今晚你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见灵均停下了脚步,宁正则继续说道。
“你不如看完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再做考虑嘛,这可是一个关于你的大秘密。”
灵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宁正则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里外都不安全,而且楚余霁还被拖在了路上若是装作被他口中的秘密所打动,说不定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可以。等我看完你说的东西,你便立刻离开北域。不,立刻离开原界。”
“还有,我叫燕灵均,不叫什么灵灵。”
宁正则能找到这里来,灵均就没指望自己的身份还能瞒住。
“行行行。”宁正则无奈一笑,“我可是最说话算话了。不过到时候如果灵灵哦不,灵均自愿跟我走,事后可别怪我咯。”
他的指尖一动,一块石头便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他的好二叔这次还算良心,他同意交易以后,便拿出了一块连声音都能记录下来的留影石,这倒是让宁正则颇为满意。
他可是想让灵均亲耳听到,他是怎么被欺骗的呢。
灵均熟知北域,当画面中的场景和人出现时,他便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那是他几天前无意询问过楚余霁的那座缺了一半的山看这个画面,明明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楚余霁就在现场。
可他为什么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灵均感觉自己的手心越来越凉。他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宁正则用来离间他们的计谋,但是心中的猜想却如野草般疯长,无法遏制。
【这个孩子注定保不住。】
“不可能怎么会,这不可能。”
灵均闭上眼睛,可眼眶依旧酸涩。
“青悬明明和我说”
说到一半,灵均自己忽然也顿住了。顾青悬好像也从没有向他明确地保证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
这种想法让他浑身发凉。
花灯节那夜后,他的一切希望与活着的支撑都维系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身上。
因为孩子,他也逐渐重新接纳能够给予他们庇护的楚余霁。
而如今却告诉他,这个孩子注定保不住,以他的身体,以后也不可能顺利诞下孩子。
至于楚余霁,灵均从瑟缩的躯壳里好不容易再试探着迈出,重新选择相信对方。却发现,迎接他的仍然是谎言。
他无法接受,他信任的朋友和他的夫君合起伙来骗他,哪怕这谎言是所谓的为他好的谎言。
似乎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眼前是一片噬人的黑,耳边是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模糊而微弱的声音,口鼻则被什么东西牢牢堵住,让他难以呼吸。
十年前,楚余霁说他会给他一个家,但他食言了。十年后,他又一次骗了他。
明明说好的,不会再骗他的啊
灵均恍惚地想到,在他们心中,他到底算是什么,才会可悲地一次又一次被轻易欺瞒。
他悲哀地低下头,颤抖着将手放在腹部。
可这个孩子怎么办,连顾青悬都没有法子
“所以,灵灵你确定不和我一起走吗?离开这个让你失望透顶的地方。”宁正则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又不知不觉地换回了之前那个称呼。
灵均抬头望着他,眼神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坚定了。
不过,他是很伤心,却没伤心到被迷了心智。
楚余霁不可信了,难道宁正则就可信吗?
“在原界没办法做到的事,在我们那儿就不一样了,我能替你寻来上界最好的医修。”
这话倒不是宁正则凭空捏造的,他甚至想过,若是灵均真的生下了孩子,大不了他就认下。
左右不过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若是因为这个孩子让他的灵灵与他离了心,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所以,跟我走吧。”他从屋顶上跳下来,站在阵法边缘伸出手,声音带着些许蛊惑。
“在那边,你和孩子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灵均看着那只向他伸出来的手。
他和楚余霁说过,如果他再骗他,他会离开这儿。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得为孩子寻得一线生机。他能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己身落入深不见底的地狱。
纤瘦的手缓缓伸出,最终主动落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烫得灵均的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在刹那间被紧紧握住,再也挣脱不开。
宁正则稍稍用了些力,让灵均踉跄地彻底走出法阵,跌在他的怀中。
“主动选择和我离开,就不能反悔了哦。”
第45章 感谢
灵均没有再挣扎。
宁正则对他表现出来的乖顺有些满意, 但低头时,却见灵均的眼神空空茫茫, 好像是在出神。
他自然以为那是因为灵均放不下楚余霁,依旧在想着那个男人。
向来自我的宁正则,忽然感觉到心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酸胀感。
“殿主,对方已经将断后的小队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几个黑衣影卫从远处的屋顶跃过来。
“那就走吧。”
宁正则解下身上披着的黑色披风,将灵均裹了个严严实实。
“一会乖乖的,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怕,我们可能会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
他说的自然就是他们回上界的路上必经的空间裂缝了。
宁正则之前去过搜魂搜出来的那个地点,果不其然, 什么也没发现。他略一思索, 结合那晚楚余霁的到来, 便推断出对面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单方面关闭了通道。
也正如楚余霁所担忧的一样, 宁正则那边也很快就发现了通过人为制造空间薄弱点、从而打开空间裂缝的方法。
那件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披风, 实则是一件极品的防御法器, 宁正则过来的时候,便是靠着这件披风,躲过了域外邪魔的好几次攻击, 得以人模狗样地出现在灵均面前。
而现在,这件披风却被他裹在了灵均身上,他甚至还出声安慰, 让灵均不要怕。换做是以前,这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宁正则未察觉, 虽然他在来之前, 仍然用轻慢的口吻说着灵均,但灵均在他心中的分量, 早已超越了一个玩物该有的。
灵均沉默着点了点头,顺着宁正则的力道,被他揽在怀里。
宁正则的运气要比前不久的楚余霁好些,他找到的这条空间裂缝,只需要三天便能往返上界和原界。
饶是如此,带上一个普通人穿行空间裂缝的难度却是之前完全不能比的。
宁正则虽带了不止一件防御法器,还带了一群影卫,但是在域外邪魔的追赶下,他还是差点维持不住翩翩风度了,连额发都散下来了几缕。
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他才打算歇息一会。身边的影卫立刻训练有素地分散到他四周,开始警戒。
宁正则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刚才那一路,怀中人浑身被黑色披风盖住,乖巧地躺在他的臂弯。
防御法衣能挡住行进时的罡风,却无法挡住域外邪魔袭来时那一阵阵凄厉的嘶鸣。
但灵均却没有任何惊慌或者害怕的表现……更准确的说,他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具没灵魂的人偶。
也只有偶尔扑到宁正则脖子上的几丝轻飘飘的呼吸,才昭示着他的存在。
宁正则刚才既担忧他的状态,又被那几缕呼吸弄得心痒痒,这会儿到了安全地带,他立刻坐了下来,将黑布慢慢揭开。
那被黑色绸布所遮盖的容颜一寸一寸显露出来,黑与白的对比分明,衬得灵均的脸色愈发苍白,又莫名有一丝靡丽之感……仿佛是被人刻意藏在这里,不愿被其他人瞧见的珍贵私有物一般。
感受到了这番动静,灵均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是睡着了吗?”宁正则轻声问。
灵均摇了摇头,“只是闭眼休息了一会,没有睡。”
宁正则注意到他的嘴唇有些干涩,薄薄的两片,宛如因为缺水而有些干枯的花瓣。
也是……他们都走了有大半天了,灵均还滴水未进。
“喝点水吃点东西吧。”他说道。
“我不饿,也不怎么渴。”
宁正则却已经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水和食物,不由分说地递到他唇边。
“即使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闻言,灵均终于点了点头。
他用力撑了撑身子,只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难免酸麻 。一起身,他便又倒回了宁正则的怀里。
宁正则顺势将人搂紧,“你别逞强了”。
他想了想,调整了一下灵均姿势,让他能靠着他坐起来。
“你就这样喝吧。”
灵均低垂着眼睫,看着那只拿着水囊的手。
算了他都已经选择跟着宁正则走了,再坚持一些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就是被人喂水喂食……
他就着宁正则的手,微微仰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水囊里的水。待水下去一小半,他摇了摇头,示意已经够了。
被水浸润过的唇瓣看着十分柔软。宁正则盯着那处,目光灼热,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连灵均都抬头看他,他才反应过来。
宁正则轻咳一声,“再吃点东西吧。”
他将戒指里的食物一一取出。进入纳戒的东西能保持原先的状态,所以他拿出来的食物都与放进去之前一模一样,新鲜的水果、糕点,甚至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去哪里野餐,而不是在黑暗的空间裂缝躲避域外天魔的追杀。
其实这个层次的修士已经辟谷,仅仅是三天,完全可以不吃不喝。特别是像宁正则这种要时刻提防着各种暗杀手段的,更是早已戒了口腹之欲。
可他在出发前,却神使鬼差地挑了一大堆东西收入纳戒,就好像他是那样期待着将他带回来一样。
见灵均低头吃了起来,宁正则的心里忽然就很有成就感。
“你吃着,我帮你按按腿和腰,疏通疏通气血。一直这样的话,等我们回了上界,你的身体就废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注视着他,宁正则自己却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按上了灵均的腰。
连在四周警戒的影卫都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这一幕。
这殷切伺候着人的是他们那个杀人不见血的殿主?怕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吧
就这样一连行进了三日,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天阙殿。
最后一段路,域外天魔的攻击变得尤为猛烈,连宁正则都狼狈起来。脸上与发上沾上了些黏糊糊的灰色魔血,衣摆更是变得破烂不堪,像是被狗啃过一样。
他抱着灵均来到早已准备好的房间里,将人轻柔地放到床上。思索片刻,他颇有包袱地先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然后才慢慢揭开那层布料。
从黑暗的空间缝隙回到光照正常的地方,灵均乍一睁眼,顿时感到眼中一阵酸涩。宁正则眼见着那漂亮的眼尾染上浅粉的水色,赶紧用手掌覆在对方眼上。
“别着急,先适应一会儿。”
灵均眨了眨眼,像扇子一样密密的睫毛在宁正则手心划过,让他的手上和心里都痒痒的。
过了一会,宁正则才将手挪来,“特地准备给你准备的房间,还喜欢吗?”
这次当然不是用一件旧衣服随意围成的兔子窝了。
只是灵均有些疑惑地四处看了看,紫檀木料质的大床与桌椅,底部还镶嵌着金丝楠木与白玉雕花,可谓是金碧辉华、极尽奢华。
宁正则原来喜欢这种风格吗?
他自然不知道,那是宁正则用力过猛的结果。在宁正则看来,楚余霁尽拿一些穷酸货哄骗灵均,他当然要拿出态度对比一下咯。
不过其实这些对灵均来说都无所谓,无论是奢华还是简陋,只不过是一个住的地方。
他现在最关心的,当然是……
“你说的那位医修,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
“我临走前已经吩咐过人去寻他了。”宁正则早有准备,“差不多一到两日,他便能到。”
“谢谢。”灵均忽然说道。
嗯?
啊啊啊?
宁正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灵均,灵灵愿意和他说谢谢了?
“你……你再说一遍。”
灵均转过头,不理他了。他是对事不对人,在这件事上,他确实要感谢宁正则尽心尽力。
楚余霁骗了他,按照之前的誓言,他本就是要走的。宁正则多少给了他一处栖身之所。
虽然此人也是个十足的骗子……
所以,他说一声“谢谢”足矣。
仅仅是一声,便让宁正则有些飘起来了。他的表情依旧严肃有威仪,但仿佛踩在云朵上的脚步却难以遮掩。
第46章 前缘
宁正则离开了三天, 自然是积攒了一堆事情要做。他在灵均边上待了一小会,屁股都还没坐热, 便听影卫来传唤说有族中长老找他。
这位长老在他年少遭遇变故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他势单力薄、急急站队投向他二叔,甚至还站在他一边帮了几个小忙,所以宁正则对他有几分纵容。
今日一听那人上门,他便知是什么事。这事他推拒了好几次,也正是因为仅存的那几分纵容, 才由得那人一次次过来。
可现在灵均被他带回来了……这事必须得彻底解决,他的纵容也是有限度的。
“你去忙你的吧。”灵均说道。
宁正则想了想,起身道, “好, 你好好休息。若是这边缺了什么, 你就直接唤影卫过来。”
他回到大殿, 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在那边等候了。
“家主。”
“嗯。”宁正则应了一声。
“我听说家主将画像都送了回去, 是不满意这些人选吗?此次李家有意联姻, 便是想投诚依附我族。若是此事能成,那我族对此界的掌控必定更上一层楼。”
“三长老。”宁正则打断他,“莫非我在你眼中, 是那种需要靠联姻做到什么的人?”
他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者,眉眼间尽是狂傲之色, 看得对方的额上立刻渗出了冷汗。
“家主明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宁正则轻笑一声, “若你真是这个意思, 我定然不会纵你到现在。”
三长老稍稍舒了口气,擦了擦冷汗。
“家主, 以您现在的地位,您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我们都能为您找来。为何您迟迟不愿成家呢?况且那么多人盯着你的家主之位,若是您不早日开枝散叶,定下继承人,总会有人产生异心。”
“三长老,你逾矩了。我记得我早就说过了,并且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宁正则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
不,他现在有心思了……想到被他藏在殿里的那个人,宁正则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刚才放出的威压。
三长老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所谓成家立业,他已经有了一番基业,也是时候考虑成家的事了。
毕竟……将人娶回来他才能彻底安心。至于那个孩子,若真是个争气的,他也可以不在乎他的血脉,让他做继承人。
“倒是真的有个人,不过,我现在还不便透露他的身份。若是有机会,会让三长老见到他了。”
宁正则深知,现在绝不是透露灵均存在的好时机。虽然他不在乎灵均的来历与过去,也有自信能护住灵均,甚至可以对外说灵均孩子里的肚子是他的,但那也挡不住许多人的心思。
一个在这里毫无根基、毫无自保之力却受到宠爱的人?
这个时候暴露灵均,只会让他遇到危险。
宁正则思索着,若是能让灵均恢复“京灵”的身份,那大概会让情况好上许多。
只是自京家关闭族地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此族之人……倒是让灵均处于“有家回不得”的尴尬境地了。
不过来日方长,宁正则相信人只要活在这世上,那就必然会有存在的痕迹。总会一日,他会找到京家人的。
……
宁正则处理完堆积的事情,打算去外面走走,结果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灵均的住处前。
他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正是晚饭时间,有几个影卫正在把饭菜送进来。看到他进来,几个人无声无息地退下了,给两个人留足了空间。
沉默了一会儿,灵均开了口,“你吃过了吗?”
宁正则顺势坐下,“还没。”
其实他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主要是想找个由头多待一会。
于是,两人静静地对坐着,用完了一餐饭。
宁正则思索片刻,还是打算将京家的事与灵均说一声。
他在带走灵均之前,简单地了解了一下灵均的身世,知道了他是被楚余霁从北域的雪原上捡回来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京家?”
京家的事,灵均只从顾青悬处听说过。
他身上有京家人的特点,宁正则又在此时忽然提起。难道……?
他迟疑地点点头,“听说过,但是了解得不多。”
“我原以为你一直在原界,并不知晓京家的事,若是你有点了解也好。总之……我现在有九成把握可以确定,你的身世应当与京家有关。”
灵均之前虽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猜测,但是却没有宁正则那样笃定。
他想了想,问道, “可以和我讲讲京家的事吗?”
“京家过去与我所在的宁家一样,都在上界贵族之列。若我没有猜错,你应当就是二十多年前京家走失的族长之子。”
“为何你会如此确定?”灵均有些困惑。
宁正则想了想,从纳戒中拿出一张画像。他让人翻了好几日,才从库房的杂物堆中找到了这张画像。
画像绘着的是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孩童,身穿锦袍,生得玉雪可爱,一看就被养得很好。那头乌亮的头发被精心梳成两个小髻,大大的圆眼灵动秀气,瞳色要比一般人浅一些,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眉心那一点朱红。
虽然与现在的模样有所区别,但是只要悉心观察,就不难发现画中人与灵均五官轮廓的相似之处。更准确的说,灵均便是画中人张开以后的模样。
这正是当年宁、京两家定下婚约时,京家送来的“京灵”的画像。
“这是我吗?”
灵均从宁正则手中接过画像,有些恍惚地看着画像上的小人。
看到这幅画像,他基本就信了宁正则的话。
“那你可知……我的家人现在在何处。”
宁正则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当年京家因为内乱和丢失继承人元气大伤,早已关闭了族地。这些人,无人知晓他们都去了哪。”
“这样啊。”
灵均在桌下揪着衣摆的手悄悄放松了些。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他居然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找过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乎自己,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好像都让他有些难以面对。
他甚至觉得,若是家人将他彻底遗忘也好……他就是一个亲缘断绝的命,维持现状,反倒能让他释然。
不过为何宁正则会这么清楚京家的事,甚至还有他小时候的画像?
宁正则就等着他发现这一点。
见灵均抬头看向他,宁正则又从戒指中取出一张红色的纸。
“这是什么?”
“我们两个的婚书。”宁正则道,“灵灵,我们两个从小便有婚约。”
灵均圆眼微睁,“这怎么可能。”
他看向那张纸,见上面所写内容果然与他自己有关,而且纸张边缘微微发黄、金色的墨迹陈旧,应当有些年头了,绝不是近来才伪造的。
【吉日良辰,天地合德,万物滋生。今有宁府公子正则,京府公子灵,两家世代交好,情谊深长,遂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缔结娃娃之亲,共盟百年之好。愿天地神明鉴之,佑二人情深意长,福禄双全,子孙满堂,世代安康。】
“怎么不可能。”宁正则道,“宁京两家门当户对,京家人又有特殊体质,所以早早为你我二人订下婚约也实属正常。这份婚书一式两份,一份存在我这里,一份在京家。等以后我们寻到京家人,你便知晓我今日说的是真是假了。”
他往前坐了些,将灵均那两只藏在桌下来掩饰慌乱的手捉在掌心。
“灵均,你我二人本就有前缘。之前你离魂时又恰恰附在我身上,证明了冥冥之中我们之间的联系不该断。”
“不……”
“这些时日,你应该看出了我对你的心思。若我仅仅只想得到你,我大可不必这样,在我找回你的第一天,我就该强要了你。”
“但我没有那么做。灵灵,我想明媒正娶地迎你过门,让你成为天阙殿的另一个主人。”
“不可以,这太荒谬了。”灵均挣扎着抽回手,“我已经嫁了人,还有了孩子……”
“若是要讲求先来后到,那么与你早早定下婚约的我才是早来的那个,是楚余霁趁你流落原界横刀夺爱。”
宁正则道,“我不在乎你和楚余霁的过去。而且这是在上界,无人知晓你的过去,也无人敢对你指指点点。至于你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与你一起悉心抚养他长大。”
“对不起……”灵均还是摇摇头,将手落在肚子上,“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我实在没心思考虑这些事。”
宁正则自动理解成了另一重意思。若是平安诞下这个孩子,灵均是不是就愿意考虑他了?
“没有关系。”他伸手将灵均落下来的几根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医修马上就到了,你和孩子都会没事。以后也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慢慢考虑。”
灵均垂着眼帘,只能以沉默作为回应。
第47章 破灭
虽然宁正则往灵均殿中添了一堆奢华的陈设, 但那些毕竟都是死物。怕灵均感到闷,他又让人送来几盆花草。
宁正则将这些花草视为消遣, 灵均却很认真地将它们一盆一盆摆上窗台,还叫住了过来送花的花匠,细细询问了各种花草的习性。
大概是即将到来的医修让他的心里又有了一线希望,这让他终于有精力去注意别的事了。
宁正则过来时,便见灵均站在窗边,指尖轻轻抚着花瓣,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温软的阴影。远远看去,让人心里也不由宁静下来。
灵均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看到这些花,他突然想起他在北域时也养了花, 还被顾青悬发觉他偷偷往里面倒药。
说起顾青悬……灵均皱了皱眉。
那日的留影石让他知道顾青悬和楚余霁在孩子的事上合伙骗了他, 可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顾青悬和他之间应该还发生了什么。
可努力回想时, 记忆像是被突兀地蒙上了一层纱, 让他怎么也看不真切。
宁正则脚步轻轻, 灵均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这让他不由有些玩心大起。
宽大的袖子从天而降,忽然蒙住了灵均的眼睛。
灵均无奈, “宁正则,你别闹了。”
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 怎么还那么幼稚无聊?他把横在他面前的胳膊往上推。
见被一眼识破,宁正则只得收回手。
只是袖风一扇, 灵均的鼻尖却突然捕捉到一丝味道。像是铁锈, 又带着股奇怪的腥甜。
月份稍大后,他很久再没有孕吐过了。但这股味道却忽然让他又生出了反胃感。
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翻搅着, 灼烧感从下往上,一路烧到喉口。
宁正则眼睁睁地看着灵均原本好端端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蹙着眉掩着口鼻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他赶紧过去扶。
只是他一靠近,灵均嗅到的味道更明显,身体上的反应也更剧烈。
“你先不要过来……”
宁正则手足无措,“那我去叫人。”
就这样讨厌他吗?明明他以为一切都在变好,但今日,灵均甚至连让他碰到都会觉得恶心。
“没事。”灵均稍微缓过来一些,“只是闻到了些奇怪的味道。”
“你来这里之前,去了哪里。”灵均问道。
原来是因为血腥味……宁正则顿了顿,状若无事地说道,“去了趟厨房,许是沾了些味道。”
事实上,他当然不可能去厨房,而是刚刚对几个人用完刑从地牢出来。
也是奇怪,他来之前还特地施了个清洁术法,还确认了身上没有残留多余的味道……或许是因为灵均有身孕,嗅觉更为敏感的缘故吧。
看来这段时间,这些事情就统统交给影卫去办好了。
宁正则这样想着,说了句“我去换套衣服”就出去了。
不多时,他换了身衣服进来了。
“刚才过来找你,是想告诉你那位医修已经到了,要让他现在就过来吗?”
见灵均点头,宁正则往殿外招呼了一声,就见一个中等身材、面容平凡的中年修士走了进来。
“见过殿主,还有这位……”修士迟疑地看了看灵均,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叫夫人便好。”宁正则替灵均回答了。
他有意向外界瞒着灵均的存在,但对着这特地为灵均请来的医修,却没有瞒的必要了。
自己在北域天天被叫夫人,来这里了以后,居然还是如此。
灵均无奈地看了宁正则一眼,却没有贸然出声反驳。后者得到默认,更是眉飞色舞起来。
“夫人好。两位称呼我为药师就行。”
或许是因为宁正则在一旁的缘故,这位医修显得格外谦卑。灵均注意到他一直低着头,不敢与宁正则有任何眼神交流。
“药师先生,还得劳烦您为我看看。”
药师点了点头,上前将一张薄薄的帕子覆上灵均的手腕,然后隔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了上去。
饶是如此,他也察觉到了后背犹如芒刺般的锐利目光。
看来宁殿主当真是宠爱这位夫人,他已经这么小心避嫌了,结果还是让宁殿主吃上了飞醋。也是……这么多年,宁殿主身边都无人,这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而且还立刻有了孩子。
或许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不过这位夫人,当真是花容月貌。
但是这脉象……药师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如何?”宁正则问道。
“可否请夫人躺下,我还得进一步确认。”药师保守地回答道。
事实上,这个脉象实在不妙,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种种可怕的想象。比如因为他没能治好这位夫人,就被宁正则拖下去砍了撒气。
灵均点点头,很配合地躺了下来。
药师覆着灵力的手在灵均的腹部上下移动,脸色丝毫未有转晴的迹象。
不多时,他收回手,“殿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等宁正则说什么,灵均便先开了口,“药师先生,既然事关我的身体,就不必瞒我了,有话直说便是。我已经……有所准备了。”
他怎么会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呢?
毕竟上一个对他的身体情况作出判断的,可是原界医修圣地医圣谷的少谷主啊……
药师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夫人的身子似乎在早年间受过重创,能恢复到现在的状态已实属不易。而这个孩子……天赋卓绝,孕育这个孩子所需要耗费的精力与灵力远远超出寻常情况,以夫人的身体,怕是承受不起。”
这个结论与顾青悬所判断的几乎一模一样。
灵均闭上眼睛,“所以……”
“所以我建议夫人现在就放弃这个孩子,不然拖越久,只会对夫人的身体越不利。”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宁正则问道,“我这边什么药都能找来。”
药师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有些药虽大补,但夫人的身子虚不受补。可一般的进补又无法弥补孕育这个孩子所带来的亏空。”
殿内顿时陷入沉寂。
良久,灵均开口道,“今日劳烦药师先生了。”
宁正则心下叹气,转头让药师先退下了。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早该有预料的。”灵均目视着墙面上的一个黑点,喃喃道,“是我一直在自我欺骗。”
那个黑点像落入水中的墨点一样,在他眼中不规则地扩散开来,越变越大。
“那如今……”
如今你会怎么选,是留下这个孩子,还是……
“我想先一个人静一会。”
事到如今,灵均的心中已经不止有那种害怕失去的绝望感了。他还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觉得自己随波逐流,没有任何选择权,所以任性地想要一个孩子。可他也从没问过孩子的意愿……母体孱弱的身体会带给这个孩子什么,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诸多负面情绪交杂在一起,像一群小虫,将他的心啃噬得空空落落的,反而让他有些麻木了。偶尔一阵风吹来,才能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中的酸痛滋味。
宁正则没有离开,他坐到床上,将灵均揽入怀里。怀中人就像被他带回来的那日一样乖巧,连一丝反抗也没有。
“灵灵,无论怎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良久,宁正则忽然感受到了肩头的濡湿,灵均终于有了些反应。
“宁正则,我不懂,为什么总是我……”
幼时与家人失散、记忆全失,青年时失去康健的身子、再也不能修炼,接着便是十年冰冷的婚姻,接下来……他还要失去这个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子吗?
当所有的厄运同时出现,汇集到一个人的身上,难免让人产生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才要经历这些……”他的声音低哑而疲倦。
“你没有错,没有任何错。”宁正则认真地说道。
若是灵均没有因为家族内乱而走失,宁正则相信自己一定会早早娶了他,让他一生幸福顺遂。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
今日这一出,到底是对灵均造成了打击。宁正则让药师开了安神的药,看着灵均喝完后睡下,才从殿中出来。
药师正候在殿外。
宁正则用眼神示意他,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有没有什么对他身体造成伤害最小、且不容易看出来的落胎药。”
他虽说要尊重灵均的意愿,可绝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灵均的身体被这个孩子拖垮。
药师思索片刻,“有是有,可夫人那边……”
宁正则转身,目光冰冷,“我不会告诉他,希望你也能保守秘密,不然……”
药师赶忙道,“我知道了。不过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收集药材调配药方。”
“记得越快越好。”
宁正则将一把钥匙扔给药师,“这是放药材的库房的钥匙,我和药圃那边也说好了,若是你想进就随便进。”
药师接过钥匙,看着宁正则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光。
第48章 荆棘
喝了药以后, 灵均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心里有事,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夜半时分, 他便醒来了。
身体陷在柔软如云的被褥里,但心里却依旧没有一丝安定。
灵均望着漆黑一片的帐顶发呆。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四面的墙好像会移动,沉沉地朝他压过来,直让他喘不过气。
他闭了眼,试图用睡梦冲淡那种不适感, 最终却还是无奈起身。
怎么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灵均下床点起一盏灯,慢慢地往外走。来上界的这段时日, 他也逐渐发现了两个世界有诸多不同。
比如, 在原界时, 他们虽然也用烛火照明, 但夜荧石也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而在上界, 这却难觅踪迹。
推开殿门, 总算是见到了外面的光。缟素般的月华,落在宫殿的砖瓦上,一片霜白。两边的季节是相同的, 同样是初夏,灵均却总觉得这里要冷清许多。
见他出来,守在门口的影卫立刻将目光递了过来。
“您是去?”
“有些睡不着, 就想去院里走走。”
“那我跟着您去,或者帮您叫上尊上一起?”花前月下, 若能帮殿主与夫人的感情升升温, 那可得是大功一件。
只可惜,影卫注定要失望了。
“不必麻烦了, 我就随便走走,不便打扰其他人,也不想叫人跟着。”灵均温声说道,“这庭中到处都是影卫,我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那行。”影卫思索了一下,觉得灵均说得确实有道理,“若是有什么事,您喊人就行。”
“嗯。”
天阙殿其实是个颇大的建筑群,里面还有专人来伺候草木与养着的灵兽。灵均提着灯往前走,边走边盯着脚下的灯影出神。
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看穿着不像是影卫。
他将灯稍微举高了些,想看清前面的人是谁。不等他说什么,那人倒是先出声了。
“夫人?”
修炼之人的眼力果然不是他能比的。灵均走近了些,喊了声“药师先生。”
“夫人这么晚还不休息?”药师直起身,“更深露重,夫人要注意身子才是。”
灵均这才看清,药师一身布衣短打,腰间别着把药锄,手上还沾着土。看起来不像是声名卓著的医修,倒像是凡间的普通农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灵均的目光,他主动解释道,“哦,这里有株夜半开花的幽夜净昙,我掐着点过来把它采摘了。”
“先生辛苦。”
“哪里哪里。”药师摇头,“对医修来说,这算是常态了。为了采药,我们便是连龙潭虎穴都能去得。”
“倒是夫人是睡不着吗?”
“可能是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困意。”
“若是睡不着,那我陪夫人说说话吧。”药师指了指边上的两块石头,“坐会儿?”
“好。”灵均没有一丝迟疑。
这倒是让药师愣了愣。
白日里初见灵均,他只觉得这位夫人是需要被捧在手心好好养护的娇贵名花。刚刚灵均提着灯、踩着如洗如洒的月色从小径另一头缓缓走来,他又觉得这眸色浅淡、一身清冷的样子像极了超脱世俗的月神。
现如今,这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夫人竟颇为爽快地与他一起席地而坐了?
“药师先生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无门无派的一介散人,常年在各地乱跑,听到哪里有需要的药材成熟了就往哪走,一路上顺便给需要的人看看病。”
这倒是让灵均想起了他与楚余霁成婚之前的生活,那时虽然辛苦,整日满身风尘,但却似乎没有东西能够束缚他。
想到这,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歆羡与哀愁。
药师察觉到了这点,他顿了顿,开口道,“今日夫人的心情,我很理解。”
“当年我走上医修之路,为的就是我的亲人。只可惜,等我将所有的药材收集完,将救但命药炼出来以后,他已不在人世。”
灵均张了张嘴,想说一些安慰的话,最终只叹出一声“请节哀”。
“我没事,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药师说道,“只是今日看到夫人,又忽然想起了此事只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抱歉。”
“先生已经尽力了,不必多说什么。”灵均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两人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灵均便起身告辞。
“我好像出来得有些久了,再不回去,影卫怕是急着寻我。”
“那我送夫人一段路吧。这药圃的土被我挖得不太平整,天色又黑,夫人毕竟有身子,要好好保重。”
临别时,药师忽然凑到灵均身边,将一个小小的布袋强塞到他手上,说了几句轻不可察的话。
“夫人应当也看出来了,宁殿主其实并不想让你留下这个孩子。可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夫人经历丧子之痛。”
“这个孩子并非不能救,只是要看夫人如何取舍了。东西回去以后再打开,不要让别人发现。”
“若是夫人做出了决定,我可以帮忙配合,对宁殿主隐瞒你的身体情况。”
灵均魂不守舍地回到殿中。
他回到床上,一直缩到最里面靠墙的位子。捏着这个袋子发了会呆,他才慢慢打开。
里面有一张纸和一个锦盒。
【药石罔效之际,毒术暗藏生机一线。盒中之物,乃铁线荆棘,其刺如针,一旦被其锋芒所伤,毒素悄然入血,人魂将渐沦于混沌,神智如雾散云消,而肉身却异变丛生,日益坚韧,宛若傀儡,终化为可纳灵力之容器。然此等蜕变,非福即祸,逆转之路,难如登天。当慎之又慎,权衡利弊,以免步入万劫不复之境。——药师】
这锦盒里,放着的就是纸上所说的铁线荆棘了吧。
灵均记得,顾青悬和药师都说过,是他的身体难以吸收足够的灵力,才让这个孩子注定留不下来。而铁线荆棘,却能改变他的体质即使,代价是让他失去意识。
他知道药师有其他的心思,可对他来说,只要确认铁线荆棘的作用是真的,好像就够了?
毕竟除了这个孩子,他不亏欠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泛白的指节紧紧抓握着那个盒子。浅色的眼中,墨点逐渐翻涌开来,致使原本清浅的眸光被一种近乎决绝的偏执所取代
楚余霁走出没多久时就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待看到身侧无声落下的数道身影,他便知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黑衣、铁面、还有熟悉的标志,这不就是他在天阙殿中看到的影卫。
宁正则的影卫来围堵他,那宁正则本人灵均,他得赶紧回去找灵均。
“让开。”
楚余霁以最快的速度将影卫全部解决掉,回到城主府时,怀里的茯苓糕仍有余温,但是轻纱床帐里,却已经空空如也。
“灵均。”
防御法阵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他忽然生出一个糟糕的想法。
“不会的”
灵均这么乖,一定不会是他主动离开的。
楚余霁的眉间几乎皱成川壑,他的目光四处移动着,似乎是在找支撑自己的证据。
忽然,他在窗台下方捕捉到了什么。
他微微下蹲,指尖在地上一抚,指腹顿时沾上了一些不甚明显的灰迹。他将这灰迹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灵识幻香,是内鬼果然不是灵均自己离开的。”
“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回来的。”
“明远师叔,灵均被人带走了,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
“怎么会。”楚明远不可思议,“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有人将人从府里无声无息地带走。”
事实上,人确实被带走了,甚至还挑的是楚余霁没有出远门的时候,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可楚余霁无法反驳任何话。
他不知道狗血buff的存在,只觉得自己确实无能,才会让灵均一次次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明明已经早有预感,明明已经千防万防,却依旧没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支小小的灵识幻香,就让他轻易上钩了。
不知如何回答楚明远,他只得苦笑一声,“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府里的事就拜托师叔了。”
楚明远有些忐忑,“情况这么严峻,不如我把容宣也叫回来,这样我在府里还能有个帮手,之前他说他也快突破天境了。”
楚余霁定定地看了楚明远一眼,摇了摇头,“即使我不在,府里还有鲁大师他们。容宣能突破天境是好事,只是他现在突破了,也只是个新晋的普通天境。若是遇到鲁大师他们也无法对付的人,他只能白白送死。还是让他留在外面继续历练吧照现在的形势,外面反倒更安全些了。”
楚明远还想说什么,只是这次,楚余霁却不似往常那么好说话了。他冷着脸说道,“此事便这么定了,师叔不必多说。明日我便会启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后再议。”
第49章 条件
“我想找些书看。”灵均对着影卫说道。
影卫带着灵均来到一栋建筑前, “夫人,天阙殿的藏书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如果有您想要的,可以带回去看。”
“谢谢。”
灵均在书架前走了几圈,最终选了几本不同类型的书回去,有话本、游记、地理志,还有两本厚厚的异兽异植图鉴。他的选择看起来十分正常,至少除了药师, 没人能从这些书中看出他的心思。
埋首这本厚厚的异植图鉴整整一个下午,灵均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关于铁线荆棘的介绍,果然与药师说的别无二致。
但这种植物似乎极为稀少, 书上说其在百年前就接近灭绝, 知道这种植物存在的人更是寥寥。
灵均将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小根荆棘条, 仅仅只有他的半根手指那样长。中间的茎干泛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色, 一簇一簇的尖刺绕着圈从顶端往下蔓延。
他避开尖刺, 轻轻地将那根荆棘拈起来。
明明看着很小很普通, 可谁能想到,仅仅只是小小的一株,就能让一个人的神智溃散, 转变为傀儡呢?如此霸道的毒
灵均盯着荆棘发了会呆,忽然将一根手指直直地摁在了其中一簇刺上。
雪白的指腹上瞬间渗出一颗鲜红的血珠。小刺的顶端,一条极细的黑线犹如拥有生命般悄然游动着, 转而隐入血珠之中。
“这样就好了吗?”
伤口很小,并没有给灵均带来多少疼痛, 顶多有些麻痒。
他换了只手, 将布袋里的那张纸放到烛火上烧掉,又将铁线荆棘收回盒子里。坐在桌前时, 那平静的模样一如往昔,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做出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选择了一场难以逆转的灵魂死亡,用那残留的躯壳,去孕育另一场新生。
“对不起。我会安排好一切,以后会有人代替我好好照顾你。”灵均将手覆在腹部,温柔地抚摸着,“希望出生后,有人能告诉你,我很爱你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熟悉的夜,熟悉的宫殿。楚余霁顺着上次的路线悄无声息地进入天阙殿。
但在他进入宫殿的一刹那,刺目的光骤然亮起,将漆黑的夜幕划破。
楚余霁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已被察觉,大脑冷静却又高速运转着,想要寻找一条撤退的路线。
只是这光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天上、脚下、四周,汇聚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将他牢牢笼罩。紧接着,二十四道光柱从不同方向激射而出,如箭般穿透空间。
楚余霁面庞沉静如水,身形却如同鬼魅般迅捷,在光网交织的间隙中疾闪。只是这光柱的方向似乎颇有讲究,无论如何躲避,始终有一些难以避开。
“刺啦————”
刺耳的响声接连响起,光柱接连贯入地面,在硬实的地面上撞出深深的坑洞与裂纹。
六道光柱穿透楚余霁的四肢与躯干,将他钉在原地,形成一个天然的牢笼。
是阵法。
身边有鲁大师这样一位阵法大师,楚余霁自然清楚,这种规模的阵法是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赶出来的,即使是几个高级阵法师合力,也至少得花一天时间。
了解他出发的时间,能估算他到来的时间又是那个内奸。
“好身法。”有人朗声笑着,鼓着掌走了出来,“不愧是原界第一高手,也只有这样的高手,才能让我们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出戏。”
“宁、正、则。”
楚余霁猛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人的名字。
“是我哦。”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宁正则摇着扇子,神态轻松。
楚余霁却没心思与他插科打诨,“灵均在哪?”
“灵均?哦,你是说灵灵啊。这么晚了,他当然是睡了。”
宁正则注意到他说出“睡了”的时候楚余霁猛然变深的眸色。
“他今晚可是累坏了,一直哭着求我停下来。”他脸上的笑意变深,“也怪他实在太美味,让我有点没分寸了。”
“他肚子里还有孩子。”楚余霁咬着牙。
之前看到的留影石中的画面,让楚余霁知道宁正则是真的能干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你不知道吗?怀着孩子可是让他更美味了。一面抗拒着我,一面又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最终只能努力迎合我,让我同意动作轻一点。”
宁正则像是在回味一道大餐,回味着回味着,竟笑出了声。
也不知是他过于轻敌,还是楚余霁的身体素质过于超乎常理。
就在一瞬间,楚余霁迅速拔出贯穿腹部与地面的几根光柱,向前袭去。
在感到剧痛的那一刻,宁正则铁青着连再次催动了法阵。
“尊上!”
不仅是宁正则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影卫也无一反应过来。
“我没事。”宁正则看了一眼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将目光移回地上,“有事的是他。”
楚余霁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散着发,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发带在躲避刚才袭来的光柱时不知落到了哪里,身体也在第二波攻击之下再次遭受重创。
楚余霁缓缓抬头,额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正往下渗着血。也不知脸上的血落到了眼中,还是眼睛本身的问题,他的一只眼睛竟是猩红的,让天阙殿这帮见惯了尸山血海的影卫心里都有点发凉。
“我能断你的手一次,就能断第二次。”
宁正则收了笑,面无表情将灵力覆在伤口上止了血。
这样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有多少年没人让他吃这种大亏了。
而且这人……宁正则笃定,如果从肉/体上下手,楚余霁这人是绝对不会认输的,而且若是让灵灵知道自己亲手杀了对方的消息,怕是反倒会让灵灵的心中永远留下那人的影子。
诛人不如诛心。
宁正则烦透了楚余霁这幅即使身受重伤却还像个胜者一样的表情……他想让他心死,让他认输,灰溜溜地从这里离开。
还有一个原因。自家那位二叔将楚余霁的消息卖给自己,怕不是就是打着让他帮着解决了楚余霁的主意。
那人可是无利不起早。他偏不让他如愿,毕竟,两人现在虽然合作了,但宁正则可信不过他。让他如愿,无疑是帮助对方壮大势力。
“你不是想带走灵灵吗?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同意你的请求。”
宁正则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楚余霁。
“什么条件。”
楚余霁不相信宁正则会安好心,但此时,显然容不了他错过任何机会。
“条件么……我还没全想好,那就一个一个说吧。等你完成了一个,那我就告诉你下一个。”
已经是明晃晃的陷阱了,楚余霁知道,宁正则这样必然是想让他走到某一步时功亏一篑。
他沉默着,却仍点了点头。
“楚城主爽快。”
宁正则朝边上的人做了个手势,立刻有影卫走到被光柱困在地上的楚余霁面前,拿出一颗黑色的丹药。
“这是?”
“焚心丹。”宁正则道,“口头契约到底是缺乏约束力,讲明白点,就是我不放心你。”
“这颗丹药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能让你在履约期间失去所有灵力,另一个,则是防止你毁约。若你无法满足我的三个条件,还私自带灵均离开,你就会遭焚心之痛。”
楚余霁没多说什么,直接从影卫手中接过了丹药服下。
“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第一个条件了。”
“不急。楚现在城主这样,可是难以满足我的第一个条件的。”
宁正则的手指微动,贯穿楚余霁身体的几道光柱便忽然消失了。
伤口失去了堵塞,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饶是如此,楚余霁也只是闷哼一声。
“来几个人先给楚城主处理一下伤口。”
失去灵力的楚余霁在宁正则看来,实在不足为惧。更何况,他还有些享受这种对昔日高傲的对手进行施舍的行为。
楚余霁没有反抗,任凭几个影卫过来帮他包扎了伤口,再往他的嘴里塞上了一把止血丹。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知道宁正则后续会耍什么样的花招。他只知道,现在将自己的身体恢复好绝对没有坏处。
“好。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想让楚城主照顾这盆花,直至其成熟结果。”
“这是……”
这是一朵艳丽到有些不祥的花。花瓣颜色殷红如雪,隐约可见诡异的黑色纹理。
“血灵花。需要以鲜血喂养,越是强者的血,越能让它成熟的快。成熟后结出的果子,无论对修士来说,还是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大补之物。”
宁正则说道,“我原本还发愁这花难以尽快成熟,不能及时做成药给灵灵补身子。正好,楚城主您来了。”
“给我吧。”
楚余霁眉头都没皱一下,用一把刀割开了掌心,鲜血顿时如瀑布般灌入花盆。
这花也邪性得很,鲜血落到花上后,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楚余霁本就失血过多,又被剥夺了灵力,自愈能力大大减慢。这一番操作下,他的脸苍白如纸。只是他皱着眉,神情专注而坚毅,让人看不出一丝脆弱之色。
作为超越天阶的修士,他的血对血灵花的作用惊人。过了一小会,一颗朱红的果子便挂在了花枝上。
“这么快。”
宁正则走过去将果子摘下,先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接着突然面露惋惜。
“真是辛苦楚城主了呢。不过……我突然想起灵灵的身体好像没办法承受这果子的药性。算了算了,不能冒险,还是把这个喂给珍奇园的灵猪吧。”
一番付出付作东流水,楚余霁却依旧淡然。事实上,楚余霁虽不熟悉上界的异植,但见这花吸血时如此邪性,就已经担忧宁正则给灵均用这药会有问题。既然宁正则自己放弃了,倒真合了他的意。
宁正则看着楚余霁处变不惊的样子眯了眯眼,“第一个条件已经满足了,下面我开始说第二个条件。”
第50章 当面
“第二个条件。”宁正则摇着扇子道,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你的奖励了。我允许你提前见到灵灵,在他身边待三天, 但是”
“你只能以影卫的身份在远处看着,不能让灵灵看到你的真容、也不能让灵灵听到你的声音,无论发生什么,一旦让灵灵知晓你的身份,你就自动失败了。”
灵均
听到灵均的名字时,楚余霁平静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他终于可以见到灵均了吗?
这些时日, 他几乎没有一日能合眼。焦急、自责、愧疚,种种情绪如烈火般,不分昼夜地炙烤着他的心。一闭眼, 糟糕的念头、糟糕的想法瞬间涌上心头。
“我同意这个条件。”楚余霁说道。
哪怕他知道这是个局, 他亦甘之如饴。
宁正则对楚余霁的反应颇为满意。他知道灵均对楚余霁意味着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 那种面对面却无法相认的感觉才会更加痛苦。
这看似是奖励, 其实无非是另一种折磨罢了
楚余霁换上影卫的装扮随着宁正则进殿的时候, 药师正好在给灵均诊脉。
灵均倚靠在床栏上。大概是为了方便药师诊脉,他一手支撑着床铺,雪颈与腰肢微微往外探出, 弧度犹如一弯月,漂亮极了。这坐姿不似他往常那样端正庄重,倒多了几分随性。
宁正则的目光瞬间落在那榻上的美人身上, 但很快,他察觉到一道同样灼热的目光越过自己冲着同一个人去了。
他警告性地身后看了一眼, 仿佛是在提醒, 影卫要尽好本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楚余霁这才勉强将目光从他朝思暮想的人身上移开。
或许是这两道目光的存在感太强, 灵均有些疑惑地看过来。烛火映照在他的眼中,显得那目光宛如盈盈秋水,温柔到令人心醉。
不等他说话,一旁的药师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宁正则面前说道,“恭喜殿主,贺喜殿主。”
“何喜之有?”
“前几日我尝试着在夫人补身子的药中加了一味玉清草,竟发现这药草对改善夫人的体质有奇效。今日诊脉时,发现夫人的身体吸收灵力的上限已经提高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
“若是让夫人坚持服用这药草,就不需要担心孩子的灵力供给问题了。届时,自然是能两人都能平平安安。”
此话一出,不论是楚余霁、还是宁正则,都是一阵惊喜。
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宁正则的,但既然是灵均的孩子,他也勉强能接受。而且若真的要和之前所计划的一样让灵均悄无声息地落胎,他总归还是担心有朝一日事情会暴露。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在上界,玉清草不过是寻常灵草,天阙殿的药圃里一抓一大把,怎么在灵均身上却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宁正则略通医理,干脆在灵均身边坐下,执起那素白的手腕。
楚余霁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肌肤相触的部分,只觉得眼睛要看出血来。
“真的有效果。”
宁正则将灵力输入灵均的经脉中,果然感到以往飞快逸散的灵力竟在这次被吸收了许多。
“还得感谢药师先生。”
灵均抬眼看向药师,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但还是要感谢你替我掩饰。
宁正则点了点头,“库房里的那个九龙吐焰鼎就赏你了,你跟着云六去取吧。”
“谢殿主。”
这九龙吐焰鼎能在炼丹时自动控制火候,从而大大提高成丹的概率,是每个医修都梦寐以求的器物。药师颇为激动地行了个礼,跟着突然出现的影卫离开了。
云六是最近被宁正则派来专门守灵均住处的影卫,灵均与他有过几次交流。前几日,也是他带着灵均去找了书。
他的忽然出现,也让灵均注意到了那个从进殿开始就一直默默跟在宁正则身后的陌生影卫。
既然殿中已经有影卫,为何还要叫云六带药师过去?
而且这影卫的身形,竟给灵均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是?”
“新来的影卫。”宁正则说道,然后故作气愤,“我这么大的一个人站在灵灵面前,灵灵却只注意不相干的人?”
灵均早已熟悉宁正则的不着调,见状也只是将目光从楚余霁挪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殊不知,楚余霁却因为宁正则语气中的熟稔而心里一沉。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了吗?
他想说些什么,却骤然想起自己只是宁正则口中“不相干的人”。
也对,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不然就失败了,再次见到灵均的机会只会更加渺茫。
宽大的黑袍之下,“影卫”死死地攥着拳头,压抑着激烈的心绪。
宁正则却存心刺激他,另一方面,也确实是灵均秀色可餐,让他忍不住现在就做些什么。
“今日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灵灵可以睡个好觉了。我听影卫说,灵灵有一夜还睡不着,去到庭院中散心。”
宁正则凑到灵均耳边,像说着什么私密话,“睡不着怎么不叫上我?长夜漫漫,散步无趣,不如做一些更有意思的事。”
温热的气流拍打着灵均的耳廓,将他的整个耳朵晕染得通红。
“宁正则……你别这样。还有……还有其他人看着呢。”
前几日明明还算守礼,今日怎么又故态复萌了?
见状,宁正则反而凑得更近了一些,一手抚上灵均微微起伏的小腹,一手揽住人往怀里带。
“怕什么。”他轻轻嗅着灵均身上那疏淡的冷香,“等孩子出生,可是要叫我爹亲,叫你娘亲的,我们的关系正大光明。”
灵均正欲推开他,身体却忽然一麻,让他一时动弹不得。这样看来,那刚刚欲做出抗拒的双臂,倒像是主动挂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一样。
难道是铁线荆棘开始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了?
灵均在心里轻叹一声,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居然在这个时候忽然发作。
为了孩子,他现在或许确实应该默许宁正则的所作所为,这样等孩子出生后,宁正则或许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见他没有挣扎,宁正则忍不住轻轻含住那鲜艳欲滴的耳垂,然后顺着那雪白的下颌往下,一路吻到柔软温热的唇上。
“嗯……”
铁线荆棘毒素带来的麻痹效果退去了一点,灵均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个影卫仍在边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被旁人这样看着,灵均的脸瞬间红透了。但宁正则却不管不顾,勾着那滑腻芳香的小舌不放,贪婪地深吻着。
灵均被吻得喘不过气,却还是靠着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青涩笨拙地推拒着口腔中的入侵物。
只是在楚余霁看来,灵均唇间那若隐若现的红舌,反倒成为了一种证据——灵均对宁正则是有回应的。
宁正则确实歹毒,也确实了解人心。楚余霁就这样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夫人变成别人的夫人,甚至自己的孩子未来也将成为别人的孩子。
可他……却得遵守那个条件,什么声音都不能发出。
“还不快下去。”
见灵均被吻成一捧温软的春水,无力地倒进他的怀里。宁正则终于抽出空来,抬头训斥这个没眼色的“影卫”。
楚余霁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默默地往外走。
只要灵均挣扎……只要灵均表现出一丝不愿,他今日虽无灵力,却也愿以卵击石地一试,□□子不再受辱。
只是在关上门之前,他只看着那只素白的手被另一只肤色稍深的大手覆住,缓缓带入帐中。小手柔软无力,并无一丝挣扎的迹象。
不多时,殿内传来一些模糊的动静。楚余霁坐在殿外的台阶上,抬头望着那漆黑的天幕。
是他的错,若他能护住灵均,护住孩子,那今日的一切从头到尾都不会发生。可现在是宁正则先一步找到了帮灵均保住孩子的方法,而且……灵均似乎还真的有些被他打动。
他好像成为了那个最多余的。
……
顾及着灵均有孕,宁正则到底是克制了。只是能让灵均舒服的方法并不仅仅只有做到最后一步那样一种。
楚余霁并不知晓,他最后看到的那一幕是因为灵均身上的毒素再次发作了,所以灵均才会那样温顺无比,丝毫不挣扎。
那个影卫好熟悉……特别是他的目光,好像曾有人总喜欢那样看着他。
恍惚间,灵均忽然又想到了那个人——他腹中孩子真正的父亲。羞耻感再次涌上心头。
可他实在没力气,一直到衣衫被解开,仰躺在枕上时,眼中才渐渐流出泪来。
“怎么哭了。”
埋首在他胸前的人抬起头,吻去他颊上的泪迹。
“别怕,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不会伤到孩子的。”宁正则的声音无比温柔。
声音转而又变得模糊起来。
陷在深色被单中的莹白小手骤然收紧,而后无力松开。
“门口那个影卫,送点热水进来。”
灵均被宁正则抱到怀里,意识混沌时,听见身前之人那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