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仙人来了!”

    “快看!”

    街道上,银雪满地,空中寒凉,呼吸才呼出便成了缥缈云雾。周遭都十分拥挤,让陈时想到那日秘境被人挤着去海边的那日。

    海潮声起声落,被人猛地推上前。

    此时身后却被人强硬搂着腰,以一个庇护的姿势挡开周遭的人。

    秘境当中,这些凡人目光只在听到圣子和南召节的时候才会有反应,如若不然,则呆呆傻傻地。

    乍一看,好似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但实际上,却是每日重复同一样的事情。

    是固定的回忆,被人专门定在这,只当做游魂般无法逃离。

    南国现下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抬眼看人群中被人拥护而来的仙人。

    目光流露向往,看到金銮轿撵上云纹锦绣在风雪中飘飘欲仙,鲛绡围兜被风吹的四散,只看到云雾中冷若天上雪,傲视万物的眼眸。

    当落得漫天飘雪,那双空悲眼眸却扭转过来。

    风雪遥遥,好似听到无数人在呐喊——

    “仙人!”

    “仙人!”

    “看看我的孩子吧!”

    “……”

    这声音在祈祷,又在渴求。

    圣子天生仙缘,一经选中,此生便能脱离沿海小镇,当个云上缥缈无所不能的仙人。

    他被沈卿池抱着怀中,此刻视线被抬起,好似曾经被父母托举着,遥遥观看无所不能的仙君。

    被人拥挤着,沈卿池眉间却也淡淡,只是隔着一段风霜看那富丽堂皇的金銮轿撵上的人。

    空中灵力兀自施压,与那轻傲的眼眸暗自角逐。

    金銮上的人好似被吸引,目光在沈卿池怀中搂着少年且抱着半大小孩的模样引着回首。

    目光直白,哪怕隔着缥缈围兜也能察觉到那道视线。

    更何况修仙者本就敏感。

    陈时倒没太大感觉,他们于这个秘境而言不过是过客,做什么都无法阻挡必定要发生的事情。

    只是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瘦骨嶙峋的男孩身上。

    此时男孩身上穿着沈卿池带来的衣物,被擦干净脸蛋,精细地养了几日,面上倒是红润了不少。看着粉雕玉砌,和个白面团子一样。

    只是先前亏空受了不知多少苦,总归是没办法一下养好的。

    陈时又再次看向金銮轿上的那位仙人,道:“南国是想修仙吗?”

    南国被这话吸引,呆呆地收回视线,目光萦绕向往:“修仙……”

    “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啊?”

    “不用挨冻饿肚子,也可以让亲近的人也不再受苦?”

    两人被南国的话说的一滞,皆是一愣,一时之间都未回神。

    好久,南国疑惑抬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哥哥…”

    陈时这才回神,笑了笑,回答:“是。”

    “只有登上雪山之巅,才能更好的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沈卿池闻言看陈时,那目光晦涩,江面上暗自涌动,最终平息。

    这会竟也是开了口:“是。”

    “人之一生,除却苍生道,也为了保护想要保护之人。”

    话是对着南国说的,陈时却莫名心中一暖。

    进入秘境这些日子,沈卿池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我也不过凡夫俗子,也想要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陈时眼眸忽闪,这会笑了下,又问:“沈师兄可有想保护的人吗?”

    明知故问。

    沈卿池面若冷玉却在此番之下含笑,分明夹杂着暖意:“眼前人。”

    心上人。

    南国一下捂住自己的眼睛,小嘴念念有词:“羞羞人!”

    “哈哈哈…”

    风又起,少年玉面滋生笑意,笑若芙蓉意,酣畅若煮酒。

    “我意如此。”

    “护好眼前人,此生不悔。”

    腰间被扣住,脊背贴着青年温热怀抱,飘雪纷飞,寒凉再无法冻骨。

    又听少年说:“沈师兄,鹤语松上月,花名云里春。”

    青年垂眸,冰雪般的眉目也被消融,只余下三月桃花嫣然。

    “我心亦然。”

    两人在风雪中兀自站着,只听到波涛万顷,金銮轿上的仙君也看了过来。

    天有宝,日月星辰。

    那日月宗的仙人灵力净洁,周身冷傲却也干净。

    “我观这位公子与我宗有缘。”

    “不知两位公子可否舍爱,将公子送予我日月宗。”

    “我日月宗定然是竭尽全力培养。”

    风雪两茫茫,南国被牵着离开。

    才踏上金銮,只看白玉面团回头,那目光却暗含感激:“哥哥!”

    陈时挥手,声音含笑,南国嗫嚅的面容与南海之上偶遇那位诡异的几百年后的日月宗宗主面容交叠。

    陈时却只觉得眼下南国只是个饱受风霜,未曾得到过关怀的小孩。

    这时却也带着几分怅然,心中难免酸涩:“南国,此路一去甚远。”

    “莫要害怕。”

    “日后你定能成为云上仙君。”

    “有朝一日有能力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勿忘初心!”

    秘境随着这声音天崩地裂,一时之间再而旋转。

    眼前人如云雾缥缈,再次远去。

    身后,沈卿池声音低沉:“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衣袍被风卷起,云也缥缈,境也缥缈。

    但却远远还没结束。

    再而走近,却观那日不到腰间的糯米团子被养的玉立,眉间朱砂痣明目动人。

    这时,南国已是圣子。

    但他们不能再和一开始那般走近,眼下只能看南国的过往。

    南国十分刻苦,日出之前便在舞剑,日月之时打坐问道,连夜间也不愿睡觉,就这漫天星辰打坐运气。

    日日夜夜,入过眼云烟,却是南国刻苦修炼的数年。

    直到——

    日月宗忽生变故。

    日月宗宗主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了。

    日月宗的宗门心法是天下无双,修仙界仅此一份的心法。

    不用淬炼,仅仅只需运功便可自然吸收万物灵力。

    陈时早有耳闻,故而也知道日月宗的弟子身上灵力十分纯粹。

    但眼下,那日月宗宗主身上竟然渐渐开始有了煞气。

    “南国。”

    “掌门。”

    南国出落成玉立少年,眉眼间也有艳羡风姿,抬起头看着日月宗宗主,眉眼间满是钦慕。

    “南国,鲛人一族残虐,可要小心鲛人。”

    “我族不倒百年,乃上天垂怜。”

    “故而要守护南海,莫要让鲛人搅乱这片安宁。”

    可南国听了这话,面上却浮现出犹豫,“可是,掌门……”

    “南国,这么多年。掌门对你如此厚爱,宗门如此栽培你。”

    “你莫要辜负这片心意。”

    嗫嚅许久,南国最终闭上了嘴,回了“是”。

    杳杳云,世藏白鸟。

    万物藏于世,自有缘由。

    如若打破平衡,天道惩罚,总归是逃不过。

    南国一日溜下山,竟然是向南海的方向而去。

    陈时与沈卿池跟去,大吃一惊。

    南国所见竟然是鲛人前辈。

    少年玉面悱恻,红了耳廓,而鲛人前辈却还未修得大能的境界,眼下墨发缱绻,慈悲目扑簌在月下泣泪成珠。

    无数的鲛珠落入南国手中,少年却抬起手,去碰鲛人冰肌玉骨的冷面。

    那指尖碰到鲛人的泪,又听鲛人好似喜悦歌声。

    一人一鲛,在南海之上,月似霜色,鲛珠万顷。

    但这般和谐的景象很快就被打破。

    又一日,少年南国再次来到海边。

    鲛人悲切,声若寒蝉,只余下伤心目,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

    “为什么?”

    少年的剑是日月天地所得,曾经只够月霜的剑锋如今染上血色,汨汨流淌的温热血液顺着剑锋滚进翻腾的海潮当中。

    鲛人体态娇柔,肌肤却是寒凉若雪。

    但那寒凉躯体下的血竟然也是滚烫的。

    那泪继而再次落下,簌簌鲛珠,悲切月色。

    直到剑锋拔出,鲛人深深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坠入了南海,再未曾浮现。

    南国身后却传来一道笑声:“南国,做的好。”

    “不愧是圣子。”

    “南国,你做的很好。”

    往日若素雪的剑锋染上血迹,再也无法褪去昔日开剑的血腥。

    那些画面一一变换,直到南国痛苦的跪在地上。

    日月宗的宗主,才是残害南海边拓的百姓的真凶。

    为了得道升天,日月宗布阵于南海,借鲛人鲛珠和鲛绡各类秘宝淬洗天罚。

    满地的鲜血,沾染了少年洁白衣袍。

    一经动了杀念,便成心魔,再无法破局。

    街道上横尸遍野,到处都是血。

    站在云巅上的人物,这下玉面也染上了分明血迹,只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大道,总归是无情的。”

    南国这时已变得寡言,身姿消瘦,如一柄染上血腥沉默的刀。

    如今这刀被血浸没养出了血煞气息,而日月宗宗主身上的煞气却消失了。只剩下雪峰顶上洁净的一捧雪,云上仙君只与月作陪。

    刀被浸透了血腥煞气,最终也被踩入尘泥,滚卷进泥潭,再不被拉起。

    “南国呀,这就是命。”

    “修仙之人,总归是弱肉强食。”

    “我不这么做,怎么能得道飞升呢?”

    一字一句,若冰刀般剐蹭心口。青年南国眼睛被血腥沾染,初始见到的清澈眉目现下却如沟渠之水,肮脏浑浊。

    不甘心,仇恨。

    在此刻都无法放下。

    无法原谅的终究是自己,因为选错道。

    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别无选择,南国手中素雪剑锋如十几年前穿透了他曾经最崇拜的宗主。

    “宗主。”

    “是你告诉过我,修仙,到底是弱肉强食。”

    那漂亮的剑锋染上月色,透出冷厉光泽。最终继而再次被血浸洗,再擦不去血迹。

    少年时,这剑被交好鲛人的血洗过,而后,这剑下又夺去成千上万无辜之人的性命。

    不过百年,这剑再次被血浸洗。

    这一次,被南国送进了他曾经最尊崇的宗主体内。

    白剑入,红剑出。

    再无回头路。

    幽兰露,如啼眼。少年时落下的悔恨泪水浸透了南国的眼,一步一步,最终成了血泪。

    “真可笑,但偏偏,最终想拉我的人竟然是鲛人。”

    “我这一生本就凄凉可笑。”

    血泪,顺着南国雌雄莫辨的冷面落下。

    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悔恨至极。

    秘境已经开始动荡,雾霭沉沉的天逐渐开始崩塌,只余下,霜雪萧瑟,急急地打在脸上。

    这时,陈是隐隐觉得,窥探到一丝暗藏的真相。

    鲛人泣泪成珠,百年前,是谁设下的男孩云荒如此浩大的阵法?

    且为何是鲛人一族同无数无辜百姓作陪,被血祭成了那些所谓仙人修仙的脚下泥?

    直到破空而下的空灵歌声再次响起,陈是脑中灵光一现——

    鲛人声,淬洗音。

    是天生的淬洗灵根的天籁悲悯之声。

    鲛人背负了人族强加的天罚,继而也寻找凡人作容器,以此转换天罚。

    大惊失色,此刻生出十分不好的感觉。

    但到底,秘境却还未结束。

    鲛人前辈于南海之上,与南国打的难舍难分。只零碎听到几声争执:

    “为何要救我?”

    “为什么?”

    最终剑落入南海,那力道松懈,竟然是回光返照般呢喃:

    “我此生修道,不过为护我守护之人。”

    “这剑却第一个刺入我的意中人。”

    但鲛人却张开细长手臂环住了南国。

    “死者为归人,天地为逆旅。”

    “往事尔尔,就此放下吧。”

    “南国。”

    神魂渐消散,陈时和沈卿池在云巅之上被凛冽寒风吹得墨发飘扬,此刻却也是云中客,

    云中客,境中人。

    最终鲛人前辈面容悲悯,再度望过来:“陈时,别过。”

    鲛人与南国的身形消退,风霜色却丝丝缕缕侵入骨髓。

    直到一缕疯癫的魂魄飘来,跌跌撞撞,口齿不清:

    “阿骞。”

    “阿骞…”

    “还我阿骞!”

    是夏长赢。

    沈卿池挡住疯癫的夏长赢,此时微微点在夏长赢的眉心,夏长赢便忽地一闪不见了。

    只听沈卿池道:“如今蛊人应当还在秘境,我们再走走。看看能不能将蛊人一并带走。”

    风雪飘摇,头顶秘境因着失去沧珠支撑,已经开始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