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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小树呀小树

    原也说做就做。

    于是这段时间他们相处情况往往变成了这样。

    他下班回来就缠住宋其松, 不说话,偏是像雏鸟一样蜷在他怀里,但要抬眼,心声和眼神双管齐下, 非要把今天发生的愉快或者不愉快抖落个干净才罢休。

    宋其松总耐心地听着, 心声像密集的雨滴将他淹没,但他愿意收集, 双手盛住一小捧, 他回应着每一滴雨。

    其他时候就是在睡觉时,原也手一碰上松子心声就叽里呱啦的传输,但这时往往不是什么正事, 反而变成天马行空的幻想,一下在想别人数钱的声音好像膨胀的气球,一下又变成有些人的皮肤好像果冻。

    毫无逻辑, 但奇思妙想。

    第一次, 松子感受到了心声的骚扰。

    他握住原也的手:“最近话怎么那么多。”

    这并非嫌弃,宋其松当然乐在其中, 原也也明白,但就是要装出一副可怜样子,他耷拉下眼,连着头发丝都显得委屈几分。

    这次他选择张嘴说:“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好大一顶帽子,松子哪里敢应,立马摇头, 只差没有举起手指发誓:“当然没有。”

    他急急地解释:“听你心声很好,听你说话也好, 怎样都好。”

    原也太受用于这些贴心的情话,脸上瞬间乌云转晴, 眉毛都跟着飞扬,他这才回答宋其松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好玩又新奇。”原也说,“但最主要原因还是你。”

    因为喜欢看见松子凝神听自己心声的模样,喜欢他对于自己每句话的回应,所以原也才乐此不疲黏住宋其松,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觉得每分每秒都珍贵。

    “数钱的声音为什么像气球?是因为钱到账等于钱包鼓起来,而钱包鼓起来就跟气球鼓起一样吗?”

    “皮肤像果冻是因为很嫩弹吗?”

    每个奇思妙想宋其松都乐意为之添以逻辑的注脚。

    原也有时会跟着他的逻辑跑,但更多时候还是坦白心迹,颇为无理回道:“都不是,这是一种感觉。”

    感觉,玄之又玄,但偏偏是命运的指引,上帝的引线,是无数的气运无数的手推着他们靠近。

    宋其松不太懂感觉,但他理解原也,明白这是一种云雾般散开的灵气,而原也就乖乖站立在弥散的雾之间,像所有玄幻小说开头那样吸取天地精华后化形成人。

    他开口,低下脑袋让原也为自己开悟:“那大师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原也双手捧起他脑袋:“是要变成一片天的感觉。”

    宋其松不解:“为什么是一片天?”

    原也凑上前亲吻他额发,像落下一枚戒疤,他声音含糊:“因为你是一棵脆弱小树。”

    小树呀小树。

    风太大雨太猛,云遮不住所有。

    小树呀小树。

    但天永远无垠,覆盖你笼罩你,控制风雨不侵蚀你。

    小树呀小树。

    原也用心声重复第二遍:[一棵只属于我的小树。]

    在家里还好,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原也怎么不说话都不奇怪,但又由于原也犯懒得太勤快,以至于他们在外面也偶尔闹乌龙。

    前几天他们难得出门,宋其松带着原也出去像是拖着一条被煮熟的四川宽粉,原也整个人裹成球,走半步拖一步地连拖带拽去散步。

    松子还在絮絮叨叨:“吃完了得活动,不能吃完就睡。”

    原也连哼唧都懒惰,心声也不用,就这么空白着大脑被松子拖出门运动。

    宋其松捏捏他的手:“知道了吗?”

    原也这才回应:“收到。”

    宋其松笑:“能不能别这么官方。”

    原也立马加上后缀:“收到宝宝。”

    “油嘴滑舌。”松子如是点评。

    原也哼哼一声算作回应。

    他才不同意宋其松的判决,但他懒得反驳,反正他们之间就是周瑜打黄盖,大家都是心甘情愿,再说了,对原也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罪状,反而是情趣的头衔象征。

    所以他故意还要再说一遍:“收到宝宝。”

    屋里没了水果,宋其松决定买些水果回家,正巧小区楼下便有一堆水果摊,果实五颜六色,在推车莹莹的小灯下竟显出几分诱人的滋味,他领着着原也过去,扫了一眼率先指了指水蜜桃。

    “要吃桃吗?”

    原也困得打哈欠,纵使泪眼朦胧还是乖乖在心里回复:要吃脆的。

    宋其松了然:“老板你们这里有脆的桃子吗?”

    老板帮着挑来几个大的:“有,你看你要几个?”

    原也往宋其松肩上靠了靠,他想:五个够了。

    宋其松说:“五个吧。”

    他接着又拿起香蕉问:“这个呢?要吗?”

    原也只看了一眼:不要,懒得吃。

    宋其松这才放下,又指了指火龙果:“这个呢?”

    原也想了想:只要红心的。

    宋其松笑他:“少爷做派,吃都要吃贵的。”

    原也不喜欢他这么说,拿脑袋当木锤锤他两下:才不是少爷。

    宋其松摸摸他脑袋:“好,不是少爷,是哥哥。”

    接着他又拿起一串葡萄:“葡萄要吗?”

    讨厌吐籽。

    “那就提子好吗?”

    可以试试。

    旁边老板看得目瞪口呆,他扶了扶眼镜,神色中还带着些小心翼翼:“有些冒昧地问问啊小伙子,你这朋友是哑巴吗?”

    宋其松没反应过来,原也自己倒是先有了动作,他用力点头,指了指自己嘴巴又颇为可惜地摆摆手。

    实在是似曾相识。

    宋其松一下就回忆到那个早上。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他们,同样也是他来打圆场。

    只不过此刻配角不同。

    “啊,”宋其松试图帮他圆上这场表演,“是的,但也不是,就是最近嗓子不行。”

    老板颇为怜惜地看了原也几眼,最后还给他们塞了一个雪梨:“哎挺可怜的小伙子,给你们装个梨子回去可以润润嗓子啊。”

    宋其松还试图推脱:“谢谢叔叔我们……”

    “不用谢啦,拿下就是。”老板强硬把袋子塞给他,“现在谁都不容易,相逢就是缘。”

    实在推脱不过,宋其松最后还是多付了几块钱后才拉着原也快跑,徒留老板在后面扯着嗓子叫:“小伙子——”

    小伙子们早已跑远。

    只是原也实在咸鱼,本来连散步都是半推半就,这一跑直接导致他岔了气,整个人可怜巴巴地倒在松子怀里调整呼吸。

    这次他不再犯懒,他用力呼吸:“看来这就是对我装哑巴的惩罚。”

    宋其松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老天爷才舍不得对你惩罚。”

    原也总喜欢在这种时刻蹭住宋其松的手心,他调整着呼吸:“那是只有你舍不得对我惩罚。”-

    临近春节,年的味道越来越重,街上火红灯笼挂起,一切都洋溢着新春的味道。

    虽然他们并不在A市过年,但宋其松还是出门淘了好几样喜庆的东西带回了家,门口挂的是mini版的小灯笼,门外也贴了帕恰狗点缀的春联,总归让家里多了几分年的气味。

    但原也实习还差几天才结束,他讨厌等待,每天回来都苦大仇深着一张脸说希望世界明天就末日。

    宋其松安慰他:“不能末日,那我们怎么办?”

    原也想了想:“那世界上的人一半去面对末日一半继续生活。”

    宋其松问:“那我们要去哪一半?”

    原也在这个时候非常公正:“哪一半都行。”

    中午向时齐打来电话叫他们聚餐,晚上五点宋其松就开车出门。

    今天是原也实习的最后一天,六点还没到,他就全副武装完毕,分针刚指到零时便立马拿起书包快速下楼。

    身后的同事姐姐还在叫他:“小也你这么着急下班都不跟我们说拜拜了?”

    原也回了一秒头,他快快应她:“拜拜拜拜拜拜姐姐们,我对象来接我了。”

    这是他第一次坐宋其松开的车,之前他不要宋其松出门接他,就是觉得公司太远没车不方便,今天松子打电话过来说向时齐多了一辆车在车库,正好能过来接他。

    原也刚开始还有些谨慎:“你真的会开车?不是两个轮子而是四个轮子那种?”

    宋其松失笑,他让原也放下一百个心:“当然哥哥,我刚毕业就学了车,技术绝对比你熟稔。”

    原也心下稍安,他又问:“那车牌号是什么?”

    宋其松这时候顿了顿,原也很懂向时齐尿性:“肯定又是什么奇怪的谐音吧。”

    还真是。

    宋其松回答:“NS250。”

    宋其松并没有等太久,原也六点下班,六点刚过两分他就看见大楼门口蹦跶出一个黄色身影的小人,像小圆球那样一蹦一跳朝自己滚来。

    先是车窗被敲响,松子摇下车窗,窗外映入一张精致到至于冷淡的脸,只是冷帽下压飞的几处头发出卖了本人生活的混乱。

    宋其松打量一番:还好,至少今天特地给他的搭配最后没有变得一团乱就足够。

    原也弯下眼睛笑,他假意屈指敲窗:“您好,请问是松师傅吗?”

    宋其松配合他:“是的。”

    原也拉开车门入座,宋其松继续扮演着司机:“您好这边要记得系好安全带噢。”

    原也拉拉安全带啪一下又弹了回去:“系好了松师傅。”

    小狗样,头偏向他看着像是在邀功,怎么看都怎么乖。

    松子按下心中躁动,还在尽心尽力当着演员,做戏做的比原也还全,他点点手机页面问:“您这边尾号是?”

    原也吐出一串数字:“584250。”

    宋其松看他一眼,发动汽车,他说:“我也不是。”

    原也笑:“那谁是?”

    宋其松转着方向盘:“我哥。”

    原也很满意这个回答:“确实他活该。”

    到底谁会选这个车牌号,原也想来个V我50都比这车牌号有用。

    但现在车牌号不是重点,原也看向宋其松,眼神之专注让他简直如坐针毡。

    趁着等红灯时间宋其松问:“怎么了?”

    原也长叹一口气。

    松子于是更紧张:“到底怎么了?”

    原也幽幽望着他:“真的啊。”

    松子竖起耳朵。

    “会开车的男人确实帅。”

    松子:……

    他故作镇定,目光直视前方,第一句话说的是:“绿灯了。”

    车唰得弹出。

    惯性让原也猛得往后一栽,帽檐被挤得遮住眼睛,登时眼前一片漆黑。

    他费力扒开帽檐:“冷静点宝宝。”

    宋其松红着耳朵慢慢降下车速:“对不起。”

    原也看着他红透的耳朵,电光火石间串联出来一切原因。

    “我知道了,”原也翘起笑,“你喜欢被夸成熟。”

    宋其松还在试图否定:“没有,不是,我在开车。”

    原也接受他最后一个理由,也不再打扰他,只是说:“好吧,认真开车吧哥哥。”

    嗯,松师傅确实坐如松目如炬。

    车开得四平八稳,只不过这耳朵怎么越来越红?

    第52章 火星

    春节将近, 宋其松跟着向时齐回了家,向惠昨晚打电话问他今年要不要来她这边过年,宋其松拒绝了。

    往年他基本上都是回到自己家这边过节,说是过节, 其实本质上也只是一个人熬过时间。宋汀通常不在家, 他名下房产多,歇脚地更多, 回家往往只在某些特地的时刻, 但绝对不会是节假日。

    近几年他也新娶了妻子,小孩生了俩,在郊区盖了一栋新别墅, 当时有叫宋其松搬去,但他说不需要。

    宋汀不在乎宋其松是否真的需要,他不需要获得宋其松的情感反馈, 他要完成的只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父亲的通知, 至于结果如何他从来不看重。

    向时齐知道后接连几次邀请过他来他们家过节,大多时候宋其松都推辞, 并非是不需要陪伴,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更不应该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参与。

    血缘只是法律层面上的定义,连他亲生父亲都未曾有多照料他,更遑论本就隔了一层关系的亲戚。

    他拎得很清楚,却还是架不住向时齐的再三邀请,刚刚他给出的条件更诱惑:“今晚来我家过年啊, 我妈妈可想你了,吃完团圆饭我们还计划带你们去放烟花。”

    宋其松试图拒绝:“没关系哥, 我在家过就行。”

    向时齐打断他:“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他继续道:“你又不去你妈妈那里,一个人过有什么滋味, 不如来我们这里,晚上我叫原也也来。”

    听到原也宋其松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动摇,他皱着眉头:“别人也得回家过节,晚上叫他来不太方便吧。”

    好一个胳膊肘往外拐。

    向时齐无语:“不是让你对象不在自己家过节好吗?我是说等他吃完饭我们去接他,差不多凌晨的时候去放烟花。”

    宋其松真有些心动:“…真的?”

    “真的假不了,要不然我要他给你打电话自己给你说?”

    宋其松不想太麻烦他:“那我现在过来。”

    向时齐这才放心,转头便叫道:“妈!松子等下来,再加两个菜。”

    宋其松抵达向时齐家里的时候正好团圆饭开餐,舅舅见他第一件事就是朝他手心塞了个颇有份量的红包。

    宋其松觉得不妥:“舅舅,我不缺钱,再说时间也还没新年呢。”

    向言不在乎,豪横一挥手:“拿下,要什么规矩,大不了明天再给你一个。”

    舅妈也走了过来,她模样同记忆中丝毫无差,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未留下任何痕迹。

    她逆着宋其松的力将红包重新塞回他手心,但姿态却依然如此柔和。

    “拿下吧松子,全当心意就好。”屈秋笑说。

    这心意可重,重得仿若千斤,宋其松都恍觉自己已被拽得嵌入地下几米,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哪儿放。

    最后还是屈秋帮他放进礼盒袋才作罢,还特地叮嘱了一句:“等下回家前记得带走哦,千万不能忘,忘了我就叫时齐再拿一百个往你屋里塞了去。”

    宋其松眼眶微微发烫,他敛下眼神,颇为郑重地道了谢:“谢谢舅舅舅妈。”

    “哪儿需要谢呢?”向言拍拍他肩膀,“都是一家人。”

    向时齐也跟着附和:“就是松子,别这么见外。”

    自从向蕙离婚后,宋其松生活中的一切鸡毛蒜皮基本上都是舅舅一家来解决,那时向蕙自己状态也不好,全是屈秋一人两头跑,稳住妹妹还要帮她照顾宋其松。

    宋其松从小就喜欢屈秋,不只是因为她娴静温婉,更多是因为在妈妈不在的那段日子里,舅妈充当着妈妈的身份,在小学布置过的我爱我家日记中,小小松子描绘的我的家庭其实是偷梁换柱,他写自己好幸福,实际上却是以臆想向时齐的生活为草稿。

    以至于后来他越来越不敢面对舅舅一家,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下水道的可恶老鼠,一边偷着别人家的东西还一边还幻想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爱。

    屈秋也告诉他:“哪里需要你道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着还将宋其松摁在座位上坐好:“吃吧,再不吃就得凉了。”

    餐桌上几乎满汉全席,河里游的地上走的除了天上飞的没下锅之外其他应有尽有,离宋其松最近的是他最爱吃的菜,只要他一来舅舅家舅妈便一定会做给他吃。

    向时齐挑眉:“今天这一桌是我们三个人的成果,松大厨你觉得如何?有没有吃出来哪道菜是谁做的?”

    菜实在太多,松大厨不能做到雨露均沾,也暂时没吃出味道,便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非常不错。”

    这是实话,但也有可能只是他单纯没夹到向时齐做的。

    向言大笑:“你就别顺着你哥了,他做饭什么水平我们还不知道?”

    向时齐率先不服气:“最近我做菜水平也提升了好多好吗?”

    屈秋顺着他话接:“当然,向言你说什么呢,咱儿子做饭水准不都是看着稳步增长的吗?”

    向言态度转得很快,挑起桌上那道白灼大虾张嘴就夸:“还是老婆说的对,这虾能做到这地步确实无人可敌。”

    眉飞色舞,神色之夸张眉眼之飞扬逗得大家捧腹笑,宋其松也混在里面跟着笑,但笑时总不够轻松。

    是啊,多幸福。

    可惜这样的幸福只是短暂降临他手心,并非持久且永恒,就像他在炎热的夏天推开一扇窗那样,自然的风是馈赠,但却是转瞬而过,是永远不会在屋里为了他打转停留的存在。

    但拥有就足够。

    宋其松安慰自己,至少在此刻他沐浴在这如光晕的幸福之下,他不是被排斥的存在,而是被爱真心接纳拥抱的小孩。

    在晚餐末尾屈秋分别夹了两个饺子,一个给宋其松一个给向时齐。

    她眉眼弯弯:“今天包饺子时塞了几个硬币,谁吃到新年就有好运噢。”

    向言自是知道她的戏法,幸好自己今天也留了一手,他夹起其中一个个头最大的给了她。

    “那你也得试试看。”向言说,“毕竟这里面还有我和向时齐包的,硬币也放了几个,都来碰碰概率。”

    向时齐也不例外,包饺子时他自然做了手脚,但这下最想给的都有了,只好勉为其难将那个最丑的送给了爸爸。

    “你的。”向时齐说。

    向言瞥他一眼:“谢了啊儿子选了个最丑给我。”

    屈秋在旁边笑,向时齐还在挽救:“其实没有特别丑。”

    宋其松不用想便知道,现在每个人的饺子中都藏着一枚代表幸运的硬币。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但在真正咬到的那一刻却仍止不住地为之颤栗。

    不是因为意料之中的硬币,也不是因为这个早已不算惊喜的惊喜。

    只是因为爱的具象化。

    是藏住彼此心意当做礼物盒的饺子,是这么一枚小巧的硬币,是相互将幸运传递给对方的手。

    是这些东西,细碎的,漂浮着的,如此微末却因为汇聚一起而充满力量。

    是因为这些,因为切实落在手上的重量而幸福。

    最后向言拿着硬币总结:“可真好,下了六饺子咱四个都咬到了硬币,看来咱全家新年都得幸运翻倍。”-

    晚餐过后春晚正式开始,宋其松窝在沙发上,屋内暖气打的高,他又饭后犯困,正百无聊赖翻着手机,向时齐给他递来一瓣沙糖桔。

    “怎么?等人找你啊。”

    话里话外意思十分明显。

    宋其松动作没停,嗯了一声。

    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半小时前,原也最后一句话是向时齐说今晚放烟花你来的对吗?

    屈秋听出来有情况,她笑眯眯靠近:“这话是我想的那样?”

    宋其松把衣领高高拉起,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屈秋和妈妈不同,虽说她们都会无条件支持自己,但舅妈比妈妈更活泼,也更乐意八卦小道消息,宋其松怕自己承受不来,只好试图以沉默应万变。

    向时齐过来打掩护:“妈妈你别逗人家,你还不如关心关心你儿子的恋爱大事。”

    屈秋眼一横:“你的我看了,是走了一辈子大运才碰上那好姑娘。”

    向言正捧着热茶啜饮,眼睛还盯着春晚那韭菜鸡蛋的配色:“为什么不是八辈子大运?”

    屈秋说他:“你儿子也没那么差好吧。”

    但话头一转又对准了松子,屈秋挨着他坐下,问:“所以是哪家姑娘可以跟舅妈说一下吗?”

    宋其松眨了眨眼,求助地看向向时齐。

    向时齐觉得自己简直是给自己揽活,且还不能不做,只好苦大仇深着一张脸拉住自己妈妈。

    “别问了妈,没见松子害羞吗?”

    屈秋还真细细端详了几秒,发现向时齐所言非虚后也不再追问,只是道:“不管怎么样,只要对方对你好就足够,所以她对你好吗?”

    话头又控制不住冒出来一点。

    松子点头,很用力。

    暖气开得太足,足到他头都有些发晕,不清楚是不是这个原因,话语也迷迷糊糊冒头。

    “我很喜欢他。”

    屈秋见撬动了,八卦的心又起,哪还管上一秒放弃的决定:“这么喜欢?她漂亮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炮仗三连问。

    宋其松这才回过神,立马闭紧了嘴巴,屈秋一瞧见他这样便知不该再问了,也意识到刚刚简直是什么八大婆七大姑的逼问现场,她自觉心虚,又转手掏了俩坚果塞他手心。

    “好了。不唠你了,我去跟你舅看春晚去。”

    也正巧这时宋其松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一看,是来自原也的视频电话。

    屈秋见他这局促模样一下更懂,主动拍拍衣服起身,头一转眼一闭:“没看你啦,你快去接你对象电话。”

    看着松子远去她才肘肘自己丈夫:“怎么样?”

    向言没懂她话里意思:“什么怎么样?”

    屈秋叹气:“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印象里还是个小萝卜,怎么一眨眼都这么高了还找了对象。”

    小孩见风长,时间的刻度好像只是为了他们而存在。记忆里宋其松分明还那么小,还是一个只敢垂着脑袋哀哀问自己妈妈去哪儿了的小孩,眨眼间却已如此高大。

    向时齐要证明一下自己存在:“我也找了对象。”

    屈秋:“你我心知肚明,但松子我不总担心他受伤吗。”

    “你放心好了妈。”向时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他们绝对没问题。”

    阳台上宋其松正举着手机和原也打视频,屏幕那头原也看起来刚洗完澡,头发吹的半干,脸上水润润,眼睛也像是洗过那般的亮。

    而此刻,这双剔透的眼睛正直直地盯住自己。

    背景音传来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宋其松问他:“你在看春晚?”

    “嗯。”原也转动手机,屏幕里依次映过他妈妈、电视屏幕还有他爸爸的脸。

    宋其松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该叫阿姨还是叔叔。

    许文秀的声音先响起:“宝宝你在和谁打电话?”

    原也声音很干脆:“男朋友。”

    宋其松的心下意识一紧。

    许文秀恍然:“松子是吧。”

    原也刚恋爱时她就知道,他们第一次约会她还为原也出谋划策过,只不过最后原也全都没听取,只是听从了她的搭配,穿得五颜六色上了街。

    原也点点头,又问宋其松:“你要和我妈妈打招呼吗?”

    这是一个不得不做的问题。

    宋其松告诉自己得沉稳,于是他沉稳地点头,沉着地等待审判,见着画面转动,人影刚出现一秒他就开口。

    “阿……叔叔好。”宋其松紧急刹车。

    下一秒镜头又晃动,画面再次切回原也,他看起来有些尴尬,整张脸都皱起,他向宋其松摆摆手:“不好意思,刚刚弄错了。”

    许文秀还在那边给自己丈夫使眼色,原长青心领神会,自己主动凑到镜头前。

    他带着笑打招呼:“嗨你好松子,我是小也的爸爸。”

    相比之下,宋其松神情却是无法控制的局促,他努力稳定语调:“叔叔你好,我是宋其松。”

    原长青气质温文尔雅,一看就是常在高校里浸润多年的老师,他自是懂得宋其松的紧张,声音放轻很多:“别紧张,我和他妈妈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宋其松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也适时探头,像个淘气小地鼠:“我们谈恋爱第一天他们就知道了。”

    宋其松根本没想到原也进度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元旦第一天他的父母就知道关于他们的所有,而最没想到的还是此刻,在农历的最后一天,他正面对着自己恋人的父母。

    像是所有的幸运在此时积聚了那般,一切顺利、梦幻、美好到竟让他有些恐惧。

    简直是越想越紧张,他连舌头都打结,他试图捋顺:“好、好的,叔叔。”

    许文秀一看就知道原长青不行,自己把手机挪过来,脸上表情更是温柔:“松子你好,好久不见呀。”

    许文秀的出现确实让宋其松放松许多,至少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有了经验,宋其松也更自在。

    “好久不见阿姨,”宋其松擦了下手心的汗,“提前祝您新春快乐。”

    许文秀接受他的祝福:“你也是呀,今晚是跟小也出去玩的吧。”

    宋其松点点头:“对的,我们去放烟花。”

    “那你们放烟花时得小心,”许文秀提醒,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地盯着原也,“但还是玩的开心。”

    宋其松应下她的话,刚准备道谢,画面又骨碌碌晃动,再次切回原也的脸。

    “好了,该到我了。”原也拿回手机,一溜烟窝在沙发上坐好,“你已经吃完饭了吗?”

    宋其松点头:“刚刚吃完。”

    原也定睛看了几眼,发觉宋其松身后装潢好熟悉:“你是在向时齐家吗?”

    宋其松:“是的。”

    他把摄像头翻转,朝着周边环境转了一圈:“今天在时齐哥这里吃的饭。”

    原也知道他家情况,但没想到今晚他没有回妈妈家,当下便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就该叫你来我这里。”

    宋其松摇了摇头:“这不符合规矩。”

    他来向时齐这里都足够让他犹豫,更何况去原也家,在舅舅家还算沾点血缘,到了原也家那便是彻头彻尾的外人。

    原也不在乎规矩,他神情如此理所当然:“规矩才不重要,你才重要。”

    话说得顺理成章,宋其松的心也确实因此熨帖,但规矩方圆在他身上是持续十九年的束缚,他还在摸索在试探在与世界碰撞,还未拥有原也这般洒脱的心。

    于是宋其松只是顺着他:“你说的对。”

    但下一秒他又轻巧掀过话题:“等下我们去放烟花你准备好了吗?”

    原也听得出来他不想继续那个话题,眼神极为幽怨地望着他,话头却还是跟着松子跑,他不紧逼宋其松,他知晓一切都该有个循序渐进。

    “我家里有加特林。”原也比了个枪的手势,“要带着吗?”

    宋其松皱了下眉,原也立即明白他意思,这下话调转得更快:“不带了,好危险,还是拿仙女棒吧。”

    原也头发柔顺地贴在耳边,发尾半湿,眉头要微微蹙着,眼睛却又故意睁大,好一副无辜姿态,宋其松看他这模样便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给他放了水。

    “你拿着吧,”宋其松好想触碰他脸颊,可惜距离太远,独留指尖发痒,“但一定得小心。”

    原也眼睛霎时被点亮,他有些迫不及待:“那什么时候开始?”

    宋其松帮着他问向时齐:“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向时齐正在找车钥匙:“五分钟后吧,我们先去接思嘉,你叫他再等等。”

    “十分钟够吗?”

    “差不多。”

    原也估计着时间,他决定先挂断电话:“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十分钟很短,但也足以在妈妈的帮助下挑选出一件最合适新春的衣服。

    冬天外套全是大面积的色彩,原也自己选了件白外套,雪白的帽子一戴,整个人似乎都要跟雪一样融进衣服里。

    许文秀说他像白无常,这不行,最后还给他拿了条浅黄的围巾,毛茸茸一裹在他脖颈,又多了几分少有的活泼滋味。

    许文秀沉思了一会:“还是红的吧,寓意好,红红火火。”

    原也喜欢这个寓意,他想起之前给松子过生日时他专门挑出来的那张照片,他想今天这搭配也算是情侣装,只不过是跨时空情侣。

    他欢欢喜喜接过妈妈递来的围巾套上,瞅着时间也快到了,刚下楼正准备穿鞋时许文秀又叫住了他。

    “小也,”许文秀给他递来手机,“有电话找你。”

    原也有些奇怪:“谁?”

    许文秀也不清楚:“应该是你同学,刚刚问我你在吗。”

    原也还是疑惑,他一时之间没想到有哪个同学还有自己妈妈的电话。

    他接过手机,声音轻轻的:“喂?”

    对面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有些不解,凝神听了一瞬,耳际确实传来清浅的呼吸,再看向屏幕,也的确是在通话当中。

    “喂?听得见吗?”

    “……”

    原也皱起眉头,怀疑这是否是某些无聊之人的恶作剧,正想着挂断电话时对方终于开了口。

    声音粗糙,伴着滋滋电流。

    他听见对方叫自己名字:“…原也。”

    原也心猛得漏了一拍。

    完全陌生的声音,但偏偏如附骨之疽,霎时身上鸡皮疙瘩似毛巾线头那样溢出。

    原也稳下心神。

    对面像是在笑。

    他听见对方如同诅咒的祝福:“…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第53章 烟花

    原也心神不宁。

    许文秀问他:“是你的同学吗?”

    他摇了摇头:“应该是恶作剧。”

    具体是如何的恶作剧他却说不出一二, 比回忆更先反刍的是情绪,他用力跺跺脚,像是要将这藤蔓一样禁锢住自己的情绪甩掉。

    许文秀看他表情不好,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怎么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接通这个电话, 更不该将手机递给原也。

    时间太过久远, 以至于她也跟着失去了警惕。

    原也无法判别,现在坐下判决为时过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但这更像是坐以待毙。

    其实也不尽然,原也安慰自己,至少现在有了预备, 再如何都不至于同之前那样被动。

    他也是这么安慰许文秀:“没什么,就是有人电话打错了。”

    许文秀明显不信,正欲开口时又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原也举起手机:“是向时齐。”

    许文秀这才松下一口气。

    原也接通电话, 对面向时齐在催他赶紧过来, 他一边应好一边拿起手边的加特林大炮。

    走前他告诉许文秀:“不要害怕妈妈。”

    他扬起手上的加特林做出攻击状,他开着玩笑:“再说我还有加特林呢。”-

    向时齐的车停在小区门口, 原也一打开后座门就朝宋其松身上扑去,手中加特林胡乱散落在座椅和脚下。

    向时齐看得心惊,反手把烟花收好,生怕后面来个什么摩擦整车都要遭殃。

    闻到熟悉的味道后原也才算是真正心安,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宋其松怀里钻了钻。

    头发毛茸茸,摩梭在怀间像是聆听着秋叶踩碎的吱呀声。

    指尖相触间并未传来任何心声, 茫茫然一片,但宋其松就是从中感到了异样的惶惶。

    他把原也抱得紧了些, 忽略掉向时齐看向他们的眼神,开口问:“怎么了?”

    原也避重就轻, 他将额头抵在宋其松下巴处,寻求着唯一的支点,他说:“有点累。”

    向时齐插话:“搬个烟花就给你累到了?”

    孟思嘉也从副驾驶探头:“等下还要放烟花呢,买了大几百的炮,今天不放完可是不罢休呢。”

    听到烟花原也兴致总算提起了那么些,他并非向来心大,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肚量也长了许多,如此份量的情绪对他而言早已如同蜉蝣,朝生暮死,不过须臾。

    但宋其松明显不这么觉得,他贴近原也耳朵同他私语:“真的很累吗?等下要先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吗?”

    话语似潮汐,一浪一浪如此温驯地将原也淹没。

    原也喜欢这样的亲切,太温暖,让他总忍不住共感幼时同样的氛围——车厢,昏暗的灯光,爸爸在前面全神贯注开着车,而妈妈则抱着自己在后排坐着,小小的自己身上搭着羊羔绒的小毯,好温暖,鼻息起伏间全是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时间折叠,空间扭曲,那时的小孩与此时仿若共处同一时空。

    同样垂下眼,同样伸出手百无聊赖玩起身边人的手指。

    心境别无二致,只是身边的人换了又换,但鼻腔中呼吸的气味、心脏跳动时用力的程度都让他禁不住陷入时间的漩涡。

    原也语气暧昧,是一团未成型的风,只在宋其松耳边挠痒。

    他说:“没有很累,在看见你的时候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最后两个字团成一团雾,说什么也不肯变作雨落下。

    宋其松没听清,他又近了些:“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原也提高声量,惹得前面那对频频看他好几眼。

    他颇有自知之明降低了语调,姿态跟上课讲小话那样悄悄摸摸,整个人都像是缩在宋其松身下,车灯被松子遮了大半,光影影绰绰打在他脸上,叫人看不太清。

    “我说我不累了。”

    话语是琶音,迅疾而过,宋其松这回听的一清二楚,也再次确定原也的确吞掉了上一句他未听清的尾巴。

    他意识到原也不想说,便也不再询问,只是帮他整理好来时乱糟糟的头发,在他耳边窃窃地期许:“那就在车上稍微缓一下等着放烟花。”

    向时齐选了一条断头路。

    路前是大桥,路边是还未修建的荒地,杂草寥寥,不远处停着几辆越野,车门大敞,一行人正手举冲天炮,焰火像是哑了嗓子,噗一下从炮筒里钻出,绽放不过几秒,便又噗一下熄灭。

    向时齐掏下加特林,十分看不起他们小型的冲天炮:“要玩就玩大的好吗?”

    他拿出打火机,叫大家站的远些:“站远点啊,我要点燃了。”

    孟思嘉赶紧拉着原也他们往后退,边退还边叫道:“你看着点来啊。”

    旁边那行年轻人也看见他们,手上冲天炮刚好放完,正齐刷刷扭过头来看向时齐装叉。

    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向时齐莫名有点压力,但他胆子最大,他点燃引线,双手握紧,底盘扎稳,扯着嗓子大喊:“准备好了吗?”

    那边陌生的朋友最先喊上口令:“好了!”

    话音刚落,一束烟花便“嗖”地从炮筒中射出,接着越来越多的烟花争先恐后钻出窄小的炮口,像是变作最锐利的导弹,飞那样冲上天空坠下五彩光痕。

    仙女散花,灿烂非凡。

    等一炮完毕向时齐才后知后觉手麻,他甩甩手。

    “酷!”

    旁边年轻人吹响口哨,溜到宋其松身边问:“嗨朋友,借我你们加特林玩玩呗。”

    宋其松看向原也,原也倒不在乎,他拿出一个递给他:“给你玩。”

    年轻人笑着鞠躬:“好人,新年大发啊,等下我们一起放啊。”

    原也接受他这个提议,又从袋子里找着其他烟花,递到宋其松手上的却是刚刚还被向时齐鄙夷的冲天炮。

    “你玩这个。”原也单手拎着加特林说。

    宋其松眼神看看他的大炮又瞅瞅自己的小炮,言下之意太明显,但原也就是装作看不见:“你明年再玩,我经验多让我先。”

    其实也不过是担心,宋其松明白,他自然也有同样的心情。爱便是这般,共振着彼此一致的感受。

    孟思嘉也说:“松子你没怎么玩过这个吧。”

    宋其松点头,他连这样的节日都过得少,更何况和大家一起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放烟花,他生活太刻板,两点一线,学校家中,毫无新意。一切类似的点缀都少有,以前也有同学邀请过,但他总觉得这像是什么溃败军心的邀请,他推拒,情愿窝在卧室里刷上一遍又一遍的题目。

    “那你还是别玩,先拿小的试试手。”孟思嘉自己也拿了一根冲天炮,“他们玩的多,习惯了,经验也多,你不需要担心。”

    宋其松举起冲天炮,跟着他们站在桥上,一行人手中都拿着炮仗,遥遥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始了什么保卫战。

    “思嘉说的对,你得先试试小的。”原也把帽子掀下,晚风吹拂他面颊,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眯了眯眼,把打火机递给宋其松,“你小心点哦。”

    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对小孩的。

    旁边那姐姐也好奇,手里仙女棒还没燃完就凑过来问:“弟弟你今年多大啊。”

    宋其松十分有骨气的报了个虚岁:“二十。”

    原也一听就噗嗤笑。

    那姐姐还真思考了下,见他这样子也确实不像命都被磨没半条的高中生,便信了他说辞:“这么大了还没放过烟花?读书可不是一切哦。”

    这话其实只是单纯疑惑,但宋其松情况特殊,原也又心切愿意护着他,当下便接过话题回道:“其实他才十六啦,一直上学准备考清华没有太多时间玩啦。”

    好一个胡说八道,孟思嘉简直没脸听,步子默默朝向时齐那儿挪了几步。

    向时齐就一副吃瓜样,他碰碰女友:“这说瞎话的本领现在越发炉火纯青啊。”

    孟思嘉深以为然。

    姐姐看原也表情诚恳万分,再加上那眼睛实在是漂亮,看向自己像是带着一万颗真心,她连一秒怀疑都未有,当即便信了原也的话。

    于是对着宋其松的话语转头就变成:“那你得好好学习,还是考上大学最重要。”

    原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嗯嗯嗯。”

    宋其松坏心眼托住他脑袋,叫他不敢再动一分,先是要和姐姐许诺:“我知道的。”

    姐姐十分满意,还给他们分来一把仙女棒:“小孩就该玩这个。”

    原也帮着他接过,又趁着姐姐走了贴在松子身边说:“但你现在不是小孩,可以玩冲天炮。”

    至少是升了一阶,宋其松轻哼:“那真的谢谢哥哥。”

    这表情难有,带着点坏又带着些矜贵,总归一个词漂亮。原也心旌多荡漾,戳戳他脸问:“不高兴了?”

    “哪有不高兴。”松子适时垂下眼睫,“毕竟我才十几岁,烟花都没放过,怎么敢玩冲天炮。”

    这不太妙。原也一边怀疑自己是否玩笑开得太过又一边贴紧松子观察他神情,直到看到他憋不住微颤的嘴角才确定这小子就是在假装。

    他点他额头:“坏松子。”

    宋其松抬头顶一下他指尖:“不同意。”

    说完便拿起打火机,对准引线点燃,手紧接着远远伸长,像是举起炬火那样八风不动伫立。

    向时齐叫他:“你是在COS自由女神像吗?手放下一点。”

    原也这次是个行动派,他直接上手,手扶着宋其松的手臂稍稍用力向下拉,他说:“放下面一点。”

    烟花如同团团气泡般喷出,焰火小巧,飞得也不远,刚离开炮口便迅速散开。虽然不够震撼,但每一朵绽放时从虎口传到手臂的酥麻感还是让宋其松忍不住微微一颤。

    也或许只是因为原也,在烟花绽放的几秒内,他听见原也想的是:[好漂亮,好幸福。]

    心声是电流,亦或是触碰是正负极,总之酥麻感从指尖蔓延至手臂,穿透皮肤深入肌理,由外及内,由下至上,不尖锐,相反沉闷,在小巧的、人造的烟花中,宋其松感到一阵隐蔽的颤栗。

    “好了。”原也放下手,结束后的硝烟弥漫在两人之间,他呼吸窒了下,伸手将宋其松拉着后退几步。

    “好玩吗?”

    宋其松告诉他:“好玩。”

    只是不仅仅因为烟花,这太短暂,他想自己更多还是因为这个庞大又精准的此刻。

    宋其松头一回发觉自己语言匮乏,他无法用言语描述此刻,心中冒出奇妙的痕迹,像是冲撞,又或是萌芽。

    他垂下眼,手掌似乎还残留着冲击的余韵,他早已分不清这股颤栗的来源,是残余还是自发?

    宋其松不清楚,他只是用这只手紧紧包裹住原也的手掌,又重复道:“特别好玩。”

    是他生命中少有的经验,原来在他无数次选择推开的背后,大家竟这般鲜活地与世界紧贴。

    原也仰起头,与他十指紧扣:“好玩就好,以后得让你多感受好玩,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体验。”

    生活不是刻板的数字,不是量化的标准,不是满绩4.0更不是金钱几两,原也从不同意生活如此。

    他从来信仰生活是张开腿飞奔的小孩,你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跟上时间的脚步。

    “注意了!”年轻人大叫道,他和向时齐搬来四四方方的烟花盒,旁边两位女士举起仙女棒。

    向时齐跟着道:“我们要放大的了!”

    宋其松屏住呼吸。

    引线由两位女士点燃,响声滋滋,火光乍显,一行人拔腿就跑。

    身影在黑暗中变作不清的黑影,但又在烟花升空时骤然点亮——

    火光照亮朋友的面庞。

    所有人都大笑着,似乎在此刻,彼此都成了对方短暂的伙伴。

    “啊啊啊快跑啊!”

    “向时齐你踩我脚了!”

    “你们快点过来!”

    “来来,我手机都举好了,快点三二一茄子!”

    “看!烟花!”

    “砰!”

    “砰!”

    烟花升空,四散而开,这是人造的奇迹。

    第二场。宋其松想,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二场烟火。都在同样的新旧交替之间,在遥远的烟花之中。

    古诗写爆竹声中一岁除,但宋其松想在他们之间却是爆竹声中万事亲,一切都是喜气洋洋。

    烟花一声声愈发响亮,但好奇怪,众人却在巨大的喧嚣人声骤然沉寂,反而都微阖着眼,双手合十,像是对待流星那样虔诚。

    原来是在许愿,为自我、亦或是不明晰的未来祈愿。

    借助人造的烟火,在所有人为中期许神迹。

    原也也是。

    只不过他并非寄托于焰火,反而看向宋其松,烟火倒映在他眼底,眼眸湿漉漉,宋其松看见了最剔透的心。

    他听见原也想,在独留烟花绽开的寂然中,他听见原也重现着上一次的告白。

    [喜欢你,比喜欢其他所有都要喜欢你。]

    宋其松想自己也已掌握经验,他伏身下去,不再是蜻蜓点水,反而如此密切、不可分离地印上一枚吻。

    掌心发汗,心跳同频。

    在茫茫然的空白间,宋其松听见原也在想——

    这是一份明示的祈愿。

    他听见原也许愿:[第一拜托让松子最幸福,第二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54章 任你行

    烟花结束后那伙人递给他们一张拍立得, 正是他们刚刚放烟花时的背影。

    焰火点缀其上像是刻章,如此清晰,似是立体。宋其松指腹触碰上去时还残留些余温。

    年轻人冲宋其松挤眉弄眼:“你们当时kiss没有拍,有点可惜。”

    黑夜中, 宋其松耳尖默默发烫, 原也倒是点点头,他也感到可惜。

    旁边刚刚跟他们搭话的姐姐露出丝惊讶的神情:“你们是情侣?”

    向时齐往他们身前一挡, 试图转移他们注意力:“我们也是情侣。”

    孟思嘉很配合, 手勾住向时齐:“如假包换。”

    年轻人在旁边笑,那姐姐也笑,她说:“放心啦, 我没有恶意的,你们我还是有眼睛能看出来的。”

    接着她话头又对准原也,这回是语重心长:“你可不能谈未成年啊, 这可真的不道德。”

    原也憋着笑, 也不反驳,就乖乖道歉:“知道了姐姐。”

    孟思嘉拍他脑袋:“还在假装呢。”

    宋其松看不下去, 他索性挑明:“他骗你的。”

    姐姐瞪大眼睛:“啊?”

    原也眨着眼睛,脚步不自觉往后挪一步,伸手比了个十分微小的距离:“骗了一点点。”

    “所以你不是高中生?”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次带着答案再回看宋其松是越想越怀疑自己当时智商。

    哪个高中生能没有黑眼圈没有死人气,那个能像眼前这弟弟一样精气十足?

    宋其松颔首:“不是,我真要二十。”

    原也跟着上手比一下宋其松的身高:“绝对保真, 我也不谈高中生。”

    这话有点太绝对,原也想了想还是要更正, 他说:“是不谈他以外的高中生。”

    宋其松故作淡定,抿着嘴装高冷, 但脸上神情一看怎么看都是一副被取悦的模样。

    原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懂宋其松,如果现在有一套解析宋其松的卷子他绝对能拿101分。

    多的那一分当然是松子给他的友情分。

    而跟宋其松比起来自己又太好懂,什么情绪什么表情几乎全在脸上一看便知,连猜都不需要猜,原也想那什么读心术分明该放在自己身上。

    腊月底晚间太冻,烟花残渣打扫的差不多后他们便上了车,一进车厢身上寒意便立马消了大半,热流从脚底踩上车后开始慢慢回暖。

    宋其松帮着原也把围巾取下又团好,原也则作乱地伸出冰凉手心去贴他脸颊。

    宋其松冻得激灵,但却不躲,照旧乖乖地坐着,甚至原也都能感觉掌心下热源的细微摩擦。

    原也见好就收:“这么乖啊。”

    宋其松学着他之前的模样用拇指和食指比了点距离:“就一点点。”

    原也撑开他手指:“分明有那么多。”

    向时齐打开暖气,燥热的气流立马闹哄哄充盈整个密闭车厢,他接着打开广播,广播中主持人用着标准播音腔说道。

    “现在是农历旧年的最后一天,离新年只剩下最后五分钟,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将为您送上一首陈奕迅的任我行,祝福大家在新的一年中万事任你行,山野都有雾灯。”

    紧接着,醇厚男声悠扬响起:“天真得只有你,令神仙鱼归天要怪谁。”

    与此同时,车窗被人敲响,向时齐降下车窗,年轻人递给他们一袋热可可。

    他打着招呼:“我们之前买的热可可正好多了几份送给你们。”

    说是正好,但每一杯温度却如此炙热。

    向时齐试图从车厢翻出一些回礼,但年轻人制止住他:“不需要回礼,相逢就是缘分。”

    走前他朝他们很用力挥了挥手,扬声祝福:“新春快乐啊!今天很开心,希望你们也是!”

    向时齐也挥手:“新春快乐!”

    孟思嘉探出身:“你们也是啊!新春快乐!有缘再见!”

    月光寥寥,朋友们的影子却拉的如此细长,彼此交织,似墨水一样融化在地上。大家挥手在桥头告别,宋其松蓦得想起高中时曾读过的塔朗吉的《火车》。

    诗里写: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如同此时。

    浅薄的缘分只维系此刻,下一秒再见或许早已相忘于潮潮人海,但偏偏这最浅最短最飘渺的缘分让当下如此珍贵,以至于所有人怀着不会再见的心祝愿——

    “有缘再见!”

    宋其松不笃定缘分,不笃信上天,但却和大家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声音太轻太浅太像无知无觉的风。

    原也握住他的手,他说:“缘分好虚无。”

    正巧Eason唱到:“从何时你也学会不要离群,从何时发觉没有同伴不行。”

    突然间,宋其松感到自己何其寂寥。

    生活的真理在他埋头前进中早已丢弃,他从不抬头看,踽踽独行,认定生活处处布满陷阱,亦从来固执将自己丢入情绪的漩涡,从未理解真正的人生。

    原来生活应当如此吗?

    宋其松垂下眼睛,原也挪过来,将热可可放在他掌心,他拿了许久,手心早已被烫得温热。

    他就着这样的热度触碰上宋其松的眼皮:“怎么了?”

    宋其松眼睫微颤,话语千万斤,坠得他嗓子发痛,他突然就发不了声。

    向时齐将声音调大了些,男声闷哑似无序烟雾充盈整个空间,孟思嘉按下车窗,冷风习习,她轻声哼唱。

    “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无人理睬如何求生。”

    她粤语并不标准,蹩脚的模仿偏偏就多了不同的韵味。

    “我有种感觉。”宋其松声音好轻,原也试图聚拢,却还是从指缝消弭。

    他把脑袋靠在原也肩膀,歌声萦绕耳际。

    宋其松试图拽住真理衣角:“我好像总在做着错误的选择。”

    他模仿着父亲的规则将人与事物划分为利益等级,他判断着利好,判断着数据,却从不依据自己的心,自我存在身体之中只是最不诚恳的摆设,他以为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无比正确光明伟岸的道路,殊不知在路的背面才是他真正追求所在。

    是背道而驰。

    原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没有错误而言,”原也道,“只是稍微走了一点弯路而已。”

    “那这个弯道也太大了。”

    “但至少你在路上呀。”

    “但还是浪费掉了好多时间。”

    宋其松一下便后悔,他想起自己整个求学时光,分明曾有那么多纯粹无暇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但他却始终固执认为所有人皆为利来,他没有回忆,没有青春,有的只是藏匿在角落中对自我的愤恨。

    他清楚自己的阶级、明晰自己的价值,于是便认为所有人都同样利益熏心,他推诿、抗拒、或是虚与委蛇,这不是错的,但却让他错失许多真切的东西。他无法感受生活,生活便就此冷落他。

    “时间具有被浪费和试错的功能,再说了你还那么小。”

    宋其松纠正他:“是年轻。”

    原也态度极好,立马改正:“再说你还那么年轻,浪费时间多走点弯路太正常了,也完全没有关系,大不了你再哭几下。”

    宋其松抬起眼睛,他撇撇嘴:“不要哭。”

    原也太可惜,他总是怀念朦胧泪光中松子亮晶晶的眼睛。

    但他擅长顺毛宋其松:“那就不哭。”

    松子觉得他安慰得好无赖,但偏偏又有奇效,方才郁闷的心情一下烟消云散。

    正巧一曲结束,余韵悠长,主持人声音再次响起,她倒数:“现在还有十秒钟!”

    向时齐他们跟着倒数:“九!”

    “八!”

    松子趁乱亲吻原也的额头:“这是我元旦时候最想做的。”

    “七!”

    原也摸摸眉心:“元旦时候的松子原来这么胆小。”

    “六!”

    他又问:“那现在你最想做什么?”

    宋其松摇了摇头:“都不想做,都拥有了。”

    但如果真要说他想做什么的话,宋其松想了想:“最想和你一起浪费时间。”

    一起像两人三足那样脚绑着脚走弯路,到时摔倒他想他们都会笑作一团。

    “三!”

    原也答应得好爽快:“好呀。”

    “二!”

    “那就一起浪费时间。”

    “一!”

    “朋友们新春快乐!”

    远处再度开出团团焰火,此起彼伏,遥遥的,人群似乎共振同一片欢呼。

    又是新年。

    广播台中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新的一年已到来,祝大家龙腾盛世,瑞气盈门!”

    “给你。”原也将一个红包塞进宋其松手心,“新春啦,祝你龙行龘龘前程朤朤。”

    这些词语他今早学今晚用,但也后悔怎么不把后面的祝福词多记一些,那些漂亮的承载着所有爱的字眼本应都跌落在宋其松身上。

    红包好烫,像是承载着他的体温,作为载体连接两人的温度。

    宋其松不想收下:“我不需要。”

    原也狡黠地眨了眨眼:“不止是红包噢。”

    宋其松掉入他的圈套:“那还有什么?”

    原也双手比了一颗心的形状,他将这颗心摇摇晃晃贴在宋其松手心:“还有来自我和我爸爸妈妈对你的喜欢。”

    喜欢比真金贵重。

    但真金也必不可少。

    红包鼓鼓囊囊,宋其松不用猜就能知道里面藏了多少重量的喜欢。

    他知晓自己不该再推辞,但现在手上却没有任何能回礼的,他表情明显有些窘迫,又似是对自己的责怪。

    “我下次,”宋其松急急打住,他给定一个明确的时间,“我明天再给你补。”

    怎么会需要补呢?原也不喜欢这个字眼:“不需要补,我们之间怎么能是这样的关系。”

    他佯装生气,这表演太拙劣,更何况宋其松还听见此时他神游一般在想:[假装生气有没有用,哎呀松子到底为什么那么笨。]

    宋其松第一次被人说笨,他无法反驳,似乎正如原也想的那样,他在爱情中总是差那么一点天赋,不懂表达不懂接受更不懂如何正确长久的维系,唯几会做的便是时不时沉默的自省,或是学着原也爱自己的模样去爱他。

    他尝试摸清原也的心:“那你需要什么?”

    这句话更可恶,选择权竟一下抛给了自己,原也想自己不能做一个无理取闹的恋人,他是哥哥是年长者,他应该要做出正确的引导。

    “没有必须的需要,如果非要说的话是需要你。”

    话如此直白,落在松子心里却是橡胶做的小锤,不轻不重在他心间敲了一击。

    他沉思,试图从中抓住逻辑的脉络。

    向时齐听不下去,他朝原也伸手:“我也要。”

    孟思嘉打他:“别人的事你掺和什么?”

    向时齐幽幽:“你倒成为了他们爱情守护者。”

    孟思嘉纠正他:“这叫有来有回。”

    之前是原也懵懵懂懂被她拽着充当他们的哨兵,现在轮到她了,孟思嘉想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担起这个责任。

    向时齐自讨没趣,索性发动大奔:“走,你们赶紧各回各家去。”

    车辆启动,行驶过桥,行驶过欢呼的人群,行驶在烟花之中苍穹之下,渺沧海之一粟。

    宋其松还在想,他似懂非懂,但恋爱中的心绪往往同频如同复制,他正试图从理解自己的角度去猜原也的心。

    原也看他蹙眉模样就知道他又钻了什么牛角尖,最后他捧起他的脸:“不要再想啦,其实你亲我一下就足够。”

    宋其松还不知道自己的亲吻如此具有分量。

    向时齐真的不愿再听,一个急刹车在原也小区门口停下,他透过后视镜看向那朵蔫坏的白菜。

    “到了乘客,快下车吧。”

    坏白菜念念不舍,甚至都挣扎出一句:“要不然来我家?”

    孟思嘉打断他:“原也你清醒点。”

    原也清醒了,但每次分别时松子看向他的眼神实在暧昧又可怜,他在这时总神经兮兮把自己带入什么救风尘浪子,恨不能凭空变出一件披衣覆于他身上。

    “那明天见?”宋其松也不舍,他坐在车座边缘,手上热可可早已变凉。

    “明天见不了。”向时齐努力让自己不像一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后面几天你得跟着我们走亲戚。”

    宋其松这才想起来他每年新春的必备活动。

    “但是下周可以。”向时齐说,“下周我们去看老师,必须得让老秦看看我把那坏小子养的多好。”

    原也指了指自己:“我?”

    孟思嘉笑:“对啊就是你,老秦当时不天天看你就叹气吗。”

    坏小子才不同意:“我分明很省心。”

    向时齐懒得给他掰扯他的省心事迹,直接敲定时间:“周三去学校,收到了吗?”

    原也有些纠结:“必须要去吗?”

    他总有些怵老师,记忆太深刻,哪怕他整个高中梦一般胡乱跌过,但对于老师的记忆实在难忘。

    向时齐放出大招:“松子也去。”

    这下轮到宋其松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也是你。”向时齐说,“反正咱不都一个高中,你就当回忆青春去。”

    孟思嘉更懂他用意深刻,她对着松子说:“机不可失噢。”

    宋其松瞬间了然:“我去。”

    原也见宋其松都说去了,也不再纠结,做出好一副凛然赴死模样,他点头:“我去。”

    向时齐心满意足:“周三,不见不散。”

    第55章 网的背面

    走亲戚的日子太无聊, 短短几天,宋其松就已经被迫带了好几个小孩,每当这时他都会罕见地怀念起于麒麟小时候,不吵不闹, 哪怕那会儿他再讨厌弟弟都舍不得将情绪流露分毫。

    但怀念是怀念, 等到于麒麟真正跟着向蕙回来时他却犯了难。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周三,向时齐一边帮着宋其松应对于麒麟一边给孟思嘉打电话:“你出门了吗?五分钟后你出门我们先来接你再去接原也。”

    于麒麟试图缠住向时齐:“时齐哥哥我也要去。”

    向时齐不搭理:“你还是个小学文凭, 不准去。”

    于麒麟又可怜巴巴转向宋其松, 松子也垂下视线躲避:“下次带你。”

    于麒麟深恶痛绝每一个下次,大人总擅长说关于未来的谎言。

    他双手抱胸,气鼓鼓:“讨厌你们这群大人。”

    向言哟哟几声:“这话意思是你还讨厌你哥哥?”

    “你不要乱说!”于麒麟瞪他, 转头又像温顺小羊那样贴住宋其松,“哥哥,你不要信舅舅的, 我没有讨厌你。”

    宋其松揉揉他柔顺的头发:“我知道。”

    屈秋笑他善变, 向蕙过来帮着宋其松解围,她拉走于麒麟:“哥哥他们有事情, 你今天不要参与好吗?”

    于麒麟好委屈:“但是我想哥哥。”

    这话确实,从今天于麒麟回来开始宋其松脑海里全是他的哥哥哥哥,脑仁都被吵得痛了几分。

    “哥哥自己的事情肯定更重要,”向蕙给他讲道理,“你得让哥哥去做自己的事对不对?”

    于麒麟懂这个道理。他虽然不大,却也明白分离与思念的重量, 上回哥哥走后他看见妈妈流了好久眼泪,眼泪像小溪那样止不住流淌, 他跟着妈妈一起心痛,帮妈妈擦去眼泪时妈妈告诉他不是因为伤心, 而是开心。

    于麒麟不理解开心的眼泪,但他知道妈妈的眼泪是为哥哥而流,像是继承了妈妈的思念那样,他愈发想念宋其松,想告诉他妈妈的眼泪、告诉他原来人类还会因为幸福落泪,而妈妈正真切地因为哥哥你而幸福。

    “妈妈说得对。”于麒麟垂下脑袋,鼓足勇气朝宋其松挥手,“哥哥那我们之后一起。”

    宋其松答应他,他并未许诺一个确切的日期,只是说:“好,我们之后一起。”

    走前向蕙给他递来一条绣着松树的围巾:“外面零下了,小心感冒。”

    宋其松接过,本想自己戴时向蕙先动了手,她帮着他一圈圈将围巾围好,末了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啊松子。”

    宋其松眨眨眼,像是没懂话题怎么跳跃到这里。

    “你的表情太明显了。”屈秋在旁边憋着笑,在知晓宋其松恋情的当晚她就赶紧通报给了向蕙。

    哪想向蕙比她知道得更早,滞后半拍的消息让她郁闷良久,但他们母子之间关系的缓和又让她为他们真心高兴。

    宋其松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像极了向蕙,同样固执、自恨、钻牛角尖,屈秋曾说向蕙简直是一个苦行僧生下来另一个苦行僧,但好在命运垂怜,也好在时间够长,能让他们冰释前嫌。

    宋其松试图收敛神色好让自己对于今天的期待显得并不是那么明显,他完全没发现自己哪里出现了破绽。

    但他忽略了向蕙是妈妈。

    妈妈从来都有着一眼看透孩子秘密的超能力。

    向蕙笑他:“你眼神里都充满了期待,一看不就是要去幽会对象的小情郎——”

    “妈妈。”松子好害羞,他打断她。

    向蕙见好就收,眼睛却还是笑着,她把祝福送给宋其松:“去吧,今天开心,一切都顺利。”

    “妈妈,”这回是于麒麟,他拉拉她衣袖,“情郎是什么?”

    屈秋捏住他嘴巴:“你到初中我们就告诉你。”

    于麒麟皱起眉头,又变成气鼓鼓的河豚,他撂下他作为小孩的真理:“真的真的非常讨厌你们这群大人!”

    紧接着他补上:“除了哥哥。”-

    一中坐落在郊区,依山而建,宋其松初中高中整个六年全在这里上学,六年很长,但回忆却出奇得少,值得怀念的少有,记忆里最多的也只是不断的模拟与考试。

    原也还是有些抗拒,几乎每步都贴着宋其松走,像一条独属于宋其松的影子。

    宋其松不理解:“你们老师有那么可怕吗?”

    孟思嘉帮他回答:“对他来说绝对有。”

    “那会儿简直跟盯贼一样盯着他,看他眼神不对劲上去就一个爆栗。”向时齐补充道。

    原也对此仍然心有余悸,上老秦的课还好,至少那会儿他要一下讲课一下观察自己的情况,但一到没有他的课时,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原也身上。

    一见他走神就叫他大名,要不然就是经常性的心理疏导,时不时问他今天学了什么或者同学如何。

    原也刚上高中时还能乖乖静下心来反馈,后来次数多了也觉得烦,每回就敷衍一句大家都很好了事。

    但老秦不嫌烦,管他比管亲闺女还要上心。

    原也皱鼻子:“太可怕,太负责任了。”

    向时齐说:“负点责任还不行了是吧。”

    原也反驳不了这句话,于是便自己小声嘟囔着:“对我也不需要太负责任。”

    孟思嘉说他:“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话间他们踏上阶梯,老秦办公室在三楼,他们高中时就时常派人蹲守在三楼阳走廊,大多时候大家都躲在柱子后,看办公室门稍微一动便立马有人来通风报信。

    原也也当过这个哨兵,但他做的不好,上岗第一天就被发现,从此同学们再也没让他复职。

    向时齐还记得原也当时跟根木头似的立在这里,他回想起他们那天的聊天内容,甚至还提到了宋其松。

    向时齐眼睛一亮:“也,你还记得高二那会儿吗?”

    原也正百无聊赖玩着宋其松手指,他头没抬,嘴没张,但宋其松听见他在心里回:不记得。

    宋其松帮他说:“他说不记得。”

    向时齐:“他刚刚说话了?”

    宋其松面不改色:“说了,你没听见。”

    向时齐还有点狐疑:“我是老了吗?”

    原也毫不心虚:“也许吧。”

    向时齐:“……”

    向时齐告诫自己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不是重点,当时我们在走廊上聊天的时候提起过松子你真的不记得了?”

    事关宋其松便兹事体大,原也十分努力在回忆,但很显然,记忆完全不由他主观意识所转移,想不起来的就是想不起来。

    他捏捏松子的手指,很乖巧看他:“不好意思噢,记性有点差。”

    这完全不算事,当时他们连面都没见过,要对方从对话中抽丝剥茧出来也太困难。

    向时齐试图让他回忆:“那会儿你们还见过面。”

    这下轮到宋其松也怀疑:“哥你真的没记错?”

    “当然。”向时齐信誓旦旦,他叫来孟思嘉跟他一起重现,“我当时在这,原也站在旁边,我们的对话内容是谁谁谁又考了第一并且我们打赌对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主角系统。”

    提到系统这词原也终于有了点印象。

    “就是当时你说你弟肯定有什么美强惨系统的那次是吧。”

    好羞耻,向时齐无法面对自己当时竟然这么中二,但男人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僵着脖子点头:“是。”

    宋其松莫名其妙也跟着他哥羞耻,他十分怀疑地指向自己:“你说的是我?”

    原也终于想起来了,他肯定道:“是你。”

    松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那确实也是原也第一次见到宋其松,但此见到并非面对面的见面,而是一种远距离的马赛克——

    那时他们在三楼,宋其松在楼下,向时齐扯着嗓子叫松子,松子抬头,遥遥挥手,而原也恰巧有些浅度的近视,什么都没看清,记忆里只有一团穿着蓝色校服的马赛克向他们打招呼。

    向时齐当时很兴奋,扯着他叽里呱啦说着松子多厉害,原也读高中读得本就身心俱疲,字眼根本就没进去耳朵,只是敷衍着向时齐,时不时嗯一下,告诉对方自己还没彻底掉线。

    “我想起来了。”原也叹气,“原来你就是那团马赛克。”

    马赛克本人觉得生活这下处处是谜语,他指指自己:“我?”

    “你。”原也笑他,“当时三楼看下去一片模糊,只记得一个糊成一团的人在挥手。”

    宋其松点评他们第一次初见:“那你还是忘了最好。”

    原也摇头:“不要,每一次记忆都很珍贵的好吗。”

    上课铃声叮铃铃响起,正值夕阳时刻,学生们嬉笑打闹着从操场赶回上课,阳光镀在他们身上像是撒上金光,又像是套下一层隔膜,明晃晃在成人与少年之间划下边界。

    向时齐看着他们背影颇为感触:“总有人十八岁啊。”

    孟思嘉很无情:“那你可以再来感受一下十八岁。”

    向时齐拒绝得飞快:“不要,我还要再多活一点好吗?”

    原也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感触,他向来不耽于过往,以至于他的关注点十分奇特,他拉过来松子耳语:“你看那个学生,袜子都穿反了。”

    宋其松顺着他视线看去,果然,那学生一只脚套绿袜子一只脚套红袜子,正苦大仇深朝着教室走。

    “观察很仔细。”宋其松夸他。

    原也洋洋得意:“一般一般。”

    孟思嘉戳破他:“难道不是因为你也经常穿错?”

    原也比了个嘘:“不要拆穿。”

    “哎你们这群小混蛋来了啊。”老秦刚好结束自习,正准备阳台放松一下抽根烟便眼尖看见自己曾经的学生。

    向时齐立马将原也先前推一步,眉目之间尽显炫耀:“怎么样?”

    原也知道自己应该像猫和老鼠里面的杰瑞那样挺起胸膛,但老鼠怕猫这是天性,一看到老秦他就止不住想把自己缩成球。

    老秦从鼻子里哼气:“不错。”

    向时齐不满意这个评价:“老师你再看看呢?何止是不错,简直是油光发亮。”

    孟思嘉说他:“这话说得跟养宠物一样。”

    接着她就拍拍原也:“叫老师。”

    原也努力露出乖巧的笑:“老师好。”

    老秦笑他:“真怵我到现在啊。”

    原也乖乖摇头。

    只是这行为怎么看都与其模样相悖。

    秦先学知道自己当时管他太严,但就原也那会儿那个情况他不多照看着他怎么能过意得去。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原也半晌:“确实长大了。”

    也长好了。

    那会儿原也刚入学时他父母专门来找他谈过一次,言辞之恳切态度之真情让秦先学忍不住多次许诺一定好好照看,刚开始时确实草木皆兵,看原也比看自己家刚两岁的小女儿还要紧张,更庆幸一切努力并非徒劳,再怎么说也担起了人民教师这个称号。

    原也莫名眼眶发烫,他垂下眼睛,低低应他:“嗯。”

    秦先学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哭鼻子的象征,马上转移了话题,看向宋其松:“这是?”

    向时齐接话:“我弟,宋其松。”

    秦先学扬起眉毛眼睛发亮:“久仰大名啊。”

    宋其松哪敢接这顶帽子:“没有没有。”

    “我可真知道你。”秦先学说,“初中部那群老师天天给我念叨这几年聪明小孩多啊,叫等你们升了高中让我好好把握住,但可惜就差了一届我就能教到你们。”

    原也知道松子读书厉害,但没想这么厉害,他悄悄对向时齐说:“我现在觉得你是对的了。”

    向时齐没跟上他节奏:“对什么?”

    原也幽幽接话:“美强惨系统。”

    向时齐握手:“英雄所见略同。”-

    向时齐和孟思嘉被老秦拉着去自述早恋,原也藏得好,秦先学丝毫没发现他和宋其松之间的端倪。

    现在他俩正在楼梯间打转,更准确来说是原也坐不住,下课间每走过一个学生他都要默默在心里说一嘴啊啊阳气好重好想跑。

    宋其松牵住他的手像是牵住一只风筝:“要不然我们先逛逛学校?”

    原也不知道学校有什么好逛的,他又犯懒:“我早已和一中相看两相厌了。”

    宋其松笑他:“你在这里也呆了六年吗?”

    六年,多漫长的数字,原也想自己在这里呆三年早已足够,但坦白来讲他的高中比大多数人要幸运,遇到了长久的朋友,也遇到了无数颗呵护他的心。

    他在这些友好的善意中彻底完成自我修复,他反感高中禁锢式的学习反感不自由,却从不后悔来到这里。

    原也摇头:“没有,我高中是转学来的。”

    宋其松明了:“是因为家长工作变动吗?”

    “……”

    原也罕见沉默,他迟疑,说出口的话却是答非所问,他向宋其松抛出另一个问句:“…你没看吗?”

    要看什么?

    宋其松恍觉自己摸到了秘密的一角,他心跳擂鼓,他意识到了原也在说什么。

    “…没看。”宋其松说,他握紧原也的手,语速急急得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我不想通过别人的眼睛来了解你。”

    多漂亮一句话。

    原也浅浅地笑了,他侧目远眺,操场上学生正在整齐划一做着广播体操,这短短几秒中,宋其松没有听见任何心声。

    是寂静的空白。

    嬉笑声、脚步声、朗朗书声,甚至风声都猛烈,但宋其松就是没在脑海中听见任何属于原也的声音。

    原也没有思考、没有纠结,话语似流水那样泄出,像是早已反复演练过上千次那样:“你可以看,讲不好别人说的其实是对的呢?”

    宋其松不相信:“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语气好坚定,连握住他的手都紧了又紧。

    原也转过头看着他笑,眼睛弯弯:“逗你的啦。”

    宋其松却不觉得,方才他分明一点都没听见原也的心声,没听见任何犹豫的打转或者是逗弄的狡黠。

    他看见原也继而又垂下眼睑,情绪似是雨季低沉的天,他听见原也又使出他惯有的技俩。

    “因为当时家里出了一点点点点的问题。”

    比平时多了两个点。

    原也手指比上了更细小的距离,眼睛半眯着,似乎在穿针引线。

    线在哪里?针又是谁。

    宋其松摸不清这透明的线,抓不住这切实的针,甚至他都恍觉自己抓不住原也。

    宋其松蹙眉,心跳乱着节拍,他有种奇异的感觉,面前原也并非浑然天成的上好瓷器,相反是被敲打击碎后无数碎片重新组合而来。他想安慰,却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一个豁口,原也似密不透风的网,宋其松被笼罩其下,以为早已知晓所有,但实际上自己只存在于网的背面。

    “但——”

    话一开口就被原也截了头,他急急地把话题扭转,他打岔:“今晚我们要一起睡吗?”

    宋其松没反应过来。

    原也趁胜追击,自顾自说:“我最近在网上学习到了很多很多,所以要一起吗?”

    宋其松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看向原也,默了半晌才应道:“好。”

    “我甚至都做好了笔记……啊?”原也没想到这次宋其松答应的这么快,神情还有些茫茫然。

    宋其松面沉似水,他重复道:“我说好。”

    这是带有报复心的,他不喜欢这样的原也,他想他们之间的疼惜并非是自上而下的凝视或者怜悯,他们是如此的平等,原也本不该将话题跳转至此。

    原也很快调整了神情,神情似不安又似是期待,他一锤定音:“那就今晚。”

    第56章 不要害怕

    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比起上床, 原也更觉得自己是要去受训。

    身边宋其松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原也隐约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但要他深究,他却抓不住一点线索。

    这样低气压的宋其松太少见, 原也觉得自己好变态, 一边怯怯地瞥他觉得新奇一边又不断告诉自己要赶紧开口问为什么。

    他问了,在买用具时十分不经意的引出。

    第一句是:“你要什么尺码?”

    宋其松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生硬:“最大。”

    原也哇一声, 挑选好放入篮中, 紧接着故不经意问他:“你生气了吗?”

    宋其松柔软不了,硬邦邦抛下两字:“没有。”

    好。原也这下确定了宋其松绝对生了气。

    他继续抽丝剥茧:“因为我吗?”

    松子照旧两个字砸他脑门:“不是。”

    好。原也进一步确定原因就是自己。

    他还想再问,手中篮子却被宋其松拿了过去:“我现在不想说话, 先去结账了。”

    原也盯着空荡荡的手臂,颇为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在线等,很急。

    男友生气后到底该怎么顺毛啊。

    哪怕到了酒店后也没有丝毫狎昵的氛围, 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宋其松先去洗了澡,原也莫名有些焦虑, 正在假装一只蘑菇蹲在床边咬手指。

    宋其松洗完出来就看见这朵蘑菇,他想把蘑菇拔起来,但哪想他岿然不动,甚至还转身抱住了自己的腿。

    蘑菇抬起头,眉峰紧紧蹙起,神情好委屈, 他嘴角向下,语气却像在控诉:“你是不是生气了。”

    洗完澡后宋其松也冷静许多, 他采摘下这朵蘑菇,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他主动道歉:“对不起哥哥,刚刚我的态度确实不对。”

    原也一下更委屈,他好想任性说不接受,但面前的是宋其松不是别人,于是他选择沉默七秒,七秒是鱼的失忆纪实,他默默在心里倒数着时间。

    七、六、五——

    “你在倒数什么?”

    糟糕,原也这才想起来宋其松还能读取他的心声,他赶紧把自己团成一团,以此确保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肌肤相触。

    原也防卫的姿态实在太明显,宋其松无措,甚至还主动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慌乱:“是不想被我听见心声吗?我把手背起来好不好。”

    看他这样原也连闹七秒脾气的心都没有,他伸手把宋其松一把拽上床。

    原也没有看他,他盯住床单:“因为刚刚我也有一点生气。”

    宋其松知道自己犯了错,他面对感情总别扭,又太闷,总想着自己先把情绪解决后再解决事情,但事实上关系并非他一个人维系。

    他耷拉着眼,再次重复:“对不起哥哥,我刚刚确实不该那么对你。”

    态度良好,姿态神情更到位,眼睫顺着光影扫下一小片阴影,从原也这个角度看去怎么委屈怎么来。

    他这下哪还有气,这气焰本就微弱,松子的歉意与之相比简直就是黄果树瀑布,还是原也亲自将这气焰送入瀑布之中。

    原也又说回一开始的话题:“所以你刚刚是因为我在生气吗?”

    宋其松又噤了声,原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同一只锯嘴葫芦恋爱,他正试图撬开他嘴主动寻求答案时这锯嘴葫芦终于开了口。

    “是。”

    听起来沉重万分,原也不合时宜在想自己下一秒是不是要进刑场。

    宋其松抬起眼睛看向原也,说是指责可这眼神怎么看起来可怜兮兮。

    “我不喜欢你那样说话。”

    原也又开始咬手指。

    他拧眉,那样是哪样?

    宋其松把他手指从他嘴中拿下来:“别咬。”

    原也好焦虑,他发现自己太愚笨,他讨厌哑谜,讨厌无法被自己解析的宋其松,他只能像搁浅的鱼那样不断张开腮呼吸,他问道:“那样是哪样?”

    宋其松告诉他:“看起来不信任我的样子。”

    “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说到了你的——”宋其松思考该用什么词来描述,“秘密?”

    原也递给他一个自认为更为贴切的词:“是事实。”

    宋其松轻飘飘否决他的提议:“我对你说的话是真心的,我并不想从别人口中、眼里了解你,我只相信我自己看见的。”

    果然是这件事。

    原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被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满,血液里尽是结晶的碎片,他莫名有些惶惶,尽管他确信宋其松说的万分真心。

    “我没有不信任……”

    “你有。”宋其松截过他的话,又贴他近了些,“你后面话题转移的太粗糙,你怎么可以拿你自己作为遮掩的筹码呢?”

    “也没有。”原也露出一个可怜的笑,又讨好地环住他脖颈,“你说的这些真没有。”

    只是语调越说越掉,到最后已然几不可闻。

    原也还在为自己正名:“真没有。”

    宋其松看不见他的脸,也没有听到他的心声,他只能通过越来越低的声调来判断原也的情绪。

    松子轻轻叹气,最后还是顺着原也的话来说:“我相信你没有。”

    原也立即哼哧哼哧点头。

    “但是我真的讨厌你之后转移的粗糙借口,这让我根本判断不了你是为了掩饰上一句还是因为真心。”

    他用的是讨厌,而不是不喜欢。

    原也又立马变作蔫掉的大白菜,还是被害虫啃噬的浑身破破烂烂的那种。

    他抓来宋其松的手来玩,他不喜欢讨厌这个词:“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话。”

    宋其松把这句话原封不动丢回给他:“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说话。”

    他不喜欢原也拿自己身体作为逃避、作为只为了让自己开心的砝码。

    他们之间不该是如此。

    原也眨眨眼睛,他明白自己的错误,他告诉自己要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但话语刚出语调就开始颤抖。

    像是今天在见到老师时憋回的眼泪又在此刻涌现。

    原也不想在这种场合掉眼泪,便自顾自拿起松子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睑上传来的温度让他熨帖许多。

    他向宋其松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掌心下眼睫似折翼的蝴蝶,温温的,麻麻的。宋其松心都被挠得发痒。

    他教导原也:“以后你不想说就直接告诉我不想,而不是要用这些蹩脚的理由转移好吗?”

    原也很听话地点点头,这方面他其实从来都做的很好,今天只是一场尚未做好准备的意外。

    但他今天说的所有也毫无半点虚假。

    “但是我今天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的。”原也露出自己的眼睛,又将松子的手转移到自己的嘴上,呼吸起伏间在他手心氤起薄薄的雾。

    他说起早已落了痂的疤痕:“确实只是一点点点点的问题。”

    宋其松睨他:“小到让你转学?”

    原也嬉皮笑脸:“只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很大而已,但是现在我长大了,所以要我再说这件事就真的很小很小。”

    当时仿若世界末日,瑟瑟躲在被窝里眼睛却像风干,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但时间的魔力太强悍,或者说爱的力量太伟大,他竟然真在朋友、父母的陪伴下走出那么远。

    远到要他现在回头看内心都难以掀起太多的涟漪。是了,当时切实的痛在现在他看来早已变成薄薄的相册,他相信这一切早已定格、不再复演,更笃信自己早已长作巨人,能将一切的苦痛踩在脚下。

    至少在此刻,在刚刚同宋其松说起一点点点点的那刻他如是以为。

    “还有。”原也看向宋其松,他在表达欲望时从不扭捏,“我说的想和你上……”

    松子捂住他的嘴:“文雅一点。”

    但这次心境却是轻松,原也见他耳尖又飞起绯色就明白自己哄人成功。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文雅:“想和你进行生理活动也是真心的,虽然当时却是有一点转移话题的嫌疑,但这也是我原本的计划。”

    宋其松问他:“计划在今天?”

    原也蹭蹭他的手,情话张口就来:“计划在我们相爱的每一天。”

    宋其松完全敌不过原也的直球情话攻击:“你又耍无赖。”

    原也不同意:“这叫真情流露。”

    紧接着他像鱼那样游进宋其松的怀里,眼睛眨呀眨:“那就今天,好不好?”

    宋其松侧头吻上他的眼,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好。”-

    过程进展的并不顺利。

    他们都是新手,原也虽说着自己学了许多知识但到了实战上却还是纸上谈兵。

    他方才憋回的眼泪在此刻全全落下,虽然他们跟着教程做足了准备,但当真正提前上阵时他实在受不了,身体瑟缩想要后退,但又偏偏憋着一口气稳住自己,不躲不退,努力接纳,就是眉头一直拧着,眼泪劈里啪啦砸在宋其松手上。

    宋其松被他哭得心痛,刚想着退出时却又被他握住手腕。

    原也恶声恶气:“不可以。”

    哪有开始一半就退出的道理?

    但宋其松实在不忍他的眼泪:“很痛的话就算了。”

    原也很用力摇头,疼痛让他都有些恍惚,光打在宋其松身上像极了天使的翅膀。

    “不要。”原也吐出两个字,他抬手抚摸上宋其松因他汗湿的脸颊,“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宋其松喉咙微动,他回忆起十九岁的生日——

    再度颠倒的视角。

    那时原也于他身上,像是献祭般许下誓言。

    “我没有那么脆弱。”

    与此同时,原也再度呢喃。

    “对我你尽可能大胆一些。”

    宋其松俯身而上。

    这一晚太荒唐,原也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泪流,到最后他早已分不清眼泪到底是为谁,也许是松子,他想明天醒来一定要叫他报班进修一下技术,也许是自己,虽说回忆再难侵扰他,但看见宋其松看向自己的眼神时他还是止不住心酸。

    以至于在彻底昏睡前他还撑着一口气告诉宋其松:“你可以去看,我的一切你都可以了解。”

    他像一叶小舟停泊在宋其松的湖中,眼泪干涸在他脸上,他早已神魂不清,却仍然感到一双手像柳条那样柔柔地拂过他面颊。

    他喃喃,对宋其松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相信你。”

    宋其松在他额发上印下一个吻,他许诺:“不要害怕,我永远都在。”

    等待原也彻底睡熟,宋其松才打开浏览页面,他输入原也的名字,下面搜索框紧跟着跳出一行大字——

    [知名童星竟校园霸凌他人长达一年。]

    第57章 血湖

    “知名童星竟成为校园霸凌主谋, 受害者控诉多年噩梦。”

    “经本台记者报道,云溪中学近期发生了一期恶性校园霸凌事件,受害者被当场推下三楼,至今仍在昏迷当中, 而施暴者竟是早已出演过许多影视剧的知名童星原也。”

    “云溪市校园霸凌事件, 童星成长中的扭曲人性。”

    “伤仲永还是父母之过?论童星的长歪之路。”

    20XX年,周三, 罕见的台风天。

    原也停课一周接受调查, 再过十天即将迎来他的生日,但往常都会精心准备的宴会此刻却悄无声息。

    屋外狂风呼啸,门窗嚯嚯作响, 没有人起身关紧窗户,妈妈拧着眉,泪痕早已在脸上风干, 她前几天刚从外省赶来, 为的就是处理这件事。

    爸爸请了假,现在正在医院里作为施暴者家属对同学进行问候。

    客厅没有开灯, 黑云过境,原也恍惚气压是不是都高了好几帕,怎么自己突然就无法喘息?

    但他不敢喘气,只敢一段一段隐蔽地摄取氧气。

    许文秀早已焦头烂额,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原也,呼啸的风声搅乱他们的氛围。

    终于她开口, 声音嘶哑:“所以为什么你一开始没有跟爸爸妈妈说呢?”

    原也说不出来话。

    胸腔是破败风琴,他哼哧哼哧喘息, 甚至以为台风是自自己体内生成,全身细胞都被卷得混乱。

    “…我没有推他。”

    第三遍了。

    第一遍是老师对他劈头盖脸的怒骂, 那时他耳鸣太盛,眼睛被无尽的血色占满,老师扑过来拽着他走,他挣扎,在众人视线下自证:我没有推他。

    第二遍在警局,警察暂停下监控,指着画面里他伸出的手询问:“你真没有推于泽?”

    原也突然间像失了所有能力,他开始怀疑自己,门外爸爸风尘仆仆赶来,他看向爸爸,像是有了主心骨,他想从原长青身上获得肯定,他说:我没有推他。

    “原也。”许文秀接受不了他一再的否定,“监控都已经那么明显了,你们之间有着绝对接触,你到底怎么敢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

    原也好恍惚,这一周以来他每晚都做着同样的梦,记忆里他分明没有触碰到于泽,但梦中他却有着十分鲜明的触感,皮肤的温度,肌肤相触的柔软,甚至连血液粘稠的滋味都如此生动。

    现在网上舆论早已失控,迫于对方家庭以及社会的压力,案件正在紧锣密鼓调查中,原也作为施暴者首当其冲,但他在警察面前又自述自己并未推过于泽,甚至反言自己是被霸凌的对象。

    言论一出,舆论哗然,社交平台上全挂着他的热搜。评论下风评一边倒,全是指责和辱骂,墙倒众人推,大批莫须有的言论也甚嚣尘上,从人格到演技都一一对原也进行着批判。

    许文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信任原也,哪怕随着事件的推进她开始动摇,无法控制地对自己孩子产生怀疑。

    怀疑是否这段时间的缺席导致原也性格改变,又怀疑是否自己从未理解过他。

    但身为妈妈,身为照料他十多年的母亲,许文秀清楚地明白自己绝不能透出一丝一毫的质疑。

    她问:“你告诉妈妈,你给警察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你真的没有推他?”

    原也开始犹豫,这段时间他生活颠倒记忆错乱,梦境和现实混淆,哪怕他每晚睡前都在坚定告诉自己没有动手,但周围人却都在咄咄相逼。

    他好想告诉妈妈他真的没有,但当他抬眼看向妈妈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时话语却变成碎掉的玻璃,胃袋灌满毒药,就那一瞬,他浑身都开始发痛。

    许文秀还在问:“你说你被他欺负也是真的吗?原也,妈妈选择相信你,但是不希望你为了逃避责任而编造谎言,你应该做到对自己负责,你现在说的一切话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说着相信,但原也感受到的全是不信任,这无可厚非,毕竟铁证如山摆在父母眼前,监控是真,老师同学口供是真,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说着与所谓真相相悖的话语。

    但原也不想要妈妈的理智。

    他几番张口,屋外台风似末日怒吼,他声音太小,小到许文秀在莽莽风声中根本没听清。

    她又问道:“你说了什么?”

    她看见自己小孩眨眼间砸下眼泪,嗓音哀哀,是字字泣血:“妈妈,可不可以相信我?”

    许文秀胸中猛然刺痛,她跟着落下泪来。

    “我没有骗你,没有欺骗任何人,从刚开学时我就给你说过,但是你叫我忍耐。”

    他求救过。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呢?

    妈妈。这不是小打小闹,我好痛,我好像快要无法忍受。但原也却再也说不出口-

    忍耐。

    是作为小小童星必备的特质。

    原也从小就懂这个道理,在妈妈还是他经纪人的时候,每天都在告诫他要谨言慎行,告诉他现在不再是只属于她的小孩,而是成为了许多姐姐的弟弟,成为了大家都会关注的偶像。

    这些光环叠加在他身上是行为的桎梏,他不许生气、不可调皮,不能做出会被媒体放大的一切行为。

    原也很听话,一直践行着妈妈给他制定的准则,彬彬有礼,谦逊有加,在那段时间,命运如此厚待他,他笃信命运于他的青睐,爱如同彩带将他缠绕。

    所有人都爱他。

    那时原也十三岁,牙刚刚换完,还处在相信生活是糖果的年纪,殊不知爱如琉璃易碎,更不懂嫉恨是刺穿鱼鳃的钩,是剑雨,即将劈头盖脸将他捅得鲜血淋漓。

    由于原长青工作调动,他跟着爸爸来到云溪,作为插班生转到初二一班,刚入学时他确有少许的焦虑,但并非是担忧大家不喜欢他,只是纯粹的恐惧崭新的环境。

    在他踏入校门前妈妈祝福他:“宝宝初中生活一切顺利。”

    那天阳光好亮,甚至亮到晃眼,亮到原也之后每每回忆都会想起这刺眼到要泪流的光圈,这似乎是一种神谕,但他太年轻,不懂命运为他过早布下的隐喻。

    刚开始进入班级时一切如常,原也习以为常同学们偶尔艳羡的目光,他与大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也有相互交心的时刻,一切照常,寻常到他根本无法发觉究竟是从那一刻生活开始产生罅隙。

    首先从肢体开始,没有人愿意触碰到他身体,仿佛他是行走在路上的巨大害虫,再接着是眼神,同学们的视线或躲避或嘲笑或怜悯,但就是没有一双平等看向他的眼睛。

    原也好无措,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明白生活怎么骤然颠倒,他开始试图讨好大家,乖乖接受他们所有的指令。

    像狗一样。

    但妈妈说了,他是公众人物,黑暗里有一万双眼睛正盯住自己,他要友善、要学会忍耐。

    忍耐。

    原也吞下眼泪正如吞下一千根针,身上无时无刻在痒得发痛,仿若背脊埋下一万颗种子,在他眼泪浇灌下正齐齐破芽。

    忍耐。

    忍耐太痛,他好想逃跑。

    在妈妈接她来的车上,在窄小的车厢中,他晃下车窗,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妈妈,我感觉同学们好像有一点,”原也急急打住,欲盖弥彰似的强调了强度,“就一点不喜欢我。”

    风夹杂着冬天的味道,窗外霓虹灯变作飞速的光影,原也探出手,试图握紧什么。

    “不喜欢你?”许文秀将车窗升起,“我开着空调的,不要开窗户了。”

    原也收回手,眼神茫茫地盯着上升的车窗。

    他说:“对,不喜欢。”

    许文秀安慰他:“这很正常的宝宝,妈妈做人做事再怎么好肯定也有人不喜欢我,你做不到让所有人喜欢,你只需要做到不和他们发生冲突就好,放轻松,不要太把他们过家家似的恶意当回事。”

    “啊,”原也搅着手指,“这样吗?”

    许文秀肯定他:“是这样的,你一定要学会接受恶意。”

    “可是……”

    “最近你爸爸说小区楼下开了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你等下要去买一点吗?”

    原也打住,他不再纠缠。

    他点头应好。

    可是——

    可是妈妈。

    生活好像并非你说的这样。

    依旧是无止尽的冷暴力,从上到下,从冬到夏,每次站在校门前原也都怯怯,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这回又来扮演隐形人。

    直到流言切实传入他的耳朵,是关于妈妈的,如此肮脏不堪,原也告诉自己要捂住耳朵,但手掌甫一遮住耳朵时噪音却大作,四周变成洗衣机的滚筒,高速离心的转速搅得他大脑变成无知无觉的碎块。

    “刺啦——”

    桌腿划拉地面。

    原也再也无法忍受。

    他和那伙人扭打一团,拳头比雨滴还甚,他不害怕。仿佛是要将这几个月积压的怒气一并发泄,他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对方,拳打脚踢,甚至连牙齿都成了他的武器。

    旁边同学费劲将他们分开,原也喘着粗气,眼角破了口,血流过眼睛,他的视角一片鲜红,但他却感觉不到痛。

    对面仍在骂骂咧咧:“妈的,我说错了吗?你这些资源不就是靠你妈卖出来的吗?傻/逼,真把自己当明星了。”

    原也意欲奋起,但擒住自己的手如此牢固,叫他挣脱不了丝毫,他急促喘息,胸腔心跳鼓噪,周围人声再次变作鼓胀的电子音,但偏偏他就从中听见了一声轻笑。

    “呵。”

    他猛然抬头。

    是于泽。

    于泽在笑,他匿在人群中,站在台阶上,他遥遥对原也夸大着口型。

    原也一字一句翻译。

    “难道不是吗?”

    “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

    电光石火间,原也终于将一切串联。

    初入学时常常伴有的异样感、若有若无的针对、隐秘的监视,还有望向他时如蛇一般冷冰冰的视线。

    当地颇有权势的少爷,在他来之前班上众星捧月的宠儿。

    原也终于明了。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挣脱压制住他的手,猛得朝于泽扑去,恶狠狠给了他一拳。

    他们扭打着滚落台阶,老师急匆匆赶来,尖叫着:“原也!”-

    “对不起啊老师是我们没有教好小孩让他闯出这么大祸。”许文秀弯着腰连连道歉。

    老师没正眼瞧她几次:“原也性格太差了,再怎么说都算进过娱乐圈,你们娱乐圈的恶意比学校这些小打小闹肯定要严重多吧,那些你们都能忍受,怎么到这里就跟变了个性格一样?”

    话里有话,字字针对。

    许文秀知道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原也还有一部戏在拍,现在不能有任何风声干扰。

    她继续道歉,狠下心拉来原也一起:“真的不好意思,回去我再好好教育他一下,也辛苦老师处理这件事。”

    老师睨他们一眼:“你们先回去吧,教务处建议停课几天再观察一下。”

    这已经算是比较轻的处罚,许文秀没有异议。

    她接走原也,一路上一言未发。

    原也脸上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又流了血,他拿手捂着,分明那么小的伤口不知却为何血流汩汩。

    他怯怯开口:“妈妈,纸。”

    许文秀没有接话,而是沉默将车停在路边,时间似乎在此刻膨胀,原也被拉成薄薄的一片,他似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手心湿漉漉,原也恍惚自己捧起了一片血湖。

    他的头好晕,他嗫嚅:“妈妈……”

    纸递了过来。

    许文秀声音听起来太疲惫,她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原也,我是不是给你说了很多次大事化小事化了?”

    原也垂下眼:“…是。”

    “那你今天是不是应该忍一下不要动手?这样是不是就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处境?”

    眼泪好烫,原也憋不住它们,每一次眨眼都会滴下新的泪珠。

    “…不是。”原也哽咽,语调颤抖着,“妈妈,不是的。”

    “怎么不是的呢?”许文秀反问他,她越说越急,“你现在手上还有一部戏要拍,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要是出事之后剧组怎么办?你是个公众人物原也,我从小就在告诉你,成为公众人物的代价就是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你最多也只能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发泄,你可以回家给爸爸妈妈说,甚至你都可以先跟老师说,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

    许文秀克制自己:“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

    原也好想告诉妈妈他不知道,他不认同,他不想再要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份。

    想告诉她其实自己有试图说过,但没有人在意。

    妈妈没有、爸爸没有,老师也没有。

    你们全把这当成敏感、初入新环境的不适应。

    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声声的妈妈。

    许文秀没有回头看他。

    “妈妈,”原也咬住嘴唇,憋回所有未尽的眼泪,最后他妥协,“是我错了,对不起,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许文秀眼皮发烫,她深呼吸一口气,她没有哭,只是发动汽车朝诊所驶去,她告诉原也:“你明白就好。”

    原也不想明白,但他知晓自己必须明白。

    回到学校后生活彻底步入昏暗,原也现在甚至都无法想起当时是如何挨过一整天,只记得耳边嗡嗡作响,触目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身边传来同学的嬉笑打闹,分明距离如此遥远,但他就是感觉一切都在自己大脑中发生,他的身体似乎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包裹了整间教室,每一个微小的声响都在他体内回响,像针一样,刺入他每处肌理。

    他好痛。但他不知道该对谁说。

    他开始感觉自己的生活布满监控,他所有动作都被一万只眼睛监视,他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第二天醒来还是要假装一切如常跟爸爸妈妈告别。

    于泽找过他一次,在事情发生的三天前。那天,原也留下来值日,偌大的教室只有他一个人,天色昏暗,夕阳如残血,但他却从这空旷的寂寥中感受到了罕见的平和。

    就是在这个时候,于泽找上门,他站在监控照不到的死角处。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也没有搭理他,继续沉默扫地。

    于泽语气轻佻:“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呢?我真是恨你。”

    原也猛地抬头,他死死盯住他。

    “分明之前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关注、目光、宠爱,你为什么要来呢?夺走了我拥有的一切,却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于泽面无表情地伸腿踢翻了垃圾桶,腥臭的垃圾再次散落一地。

    血红色垃圾桶咕噜噜撞到原也的腿,他听见于泽说。

    “你真恶心,原也,该滚出这里的人是你。”

    原也毫无表情。

    接下来便是所谓霸凌、施暴、跌下台阶,这一切在他脑海里如同默片上演,眼前换了一波又一波人,大家重复的话语毫无改变。

    “你真没有推他吗?”

    “你真的被他霸凌过吗?”

    “你是不是在说谎?你难道不是那个施暴者吗?”

    到最后[没有]这两个字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辩解,方块字失去棱角,他失去所有力气,变成一颗圆形的球,将自己锁在房间内,默不作声。

    他不再说话,不看消息,不去上学,父母不断代替他出面道歉澄清,小区楼下记者蜂拥而至,窗外晃动的光影像极了无数摁下快门后的闪光。

    妈妈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泣。

    爸爸这几天忙到没有时间刮胡子,他也疲惫:“原也,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你的陈述,是你的证据。”

    原长青竭力让自己显得理智,他就事论事,尽量客观地一条条分析给原也听:“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证据是你曾和他发生斗殴,以及你推他下楼的监控视频,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而你所说的霸凌,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支持,甚至我们都找不到可以作证的人。”

    原也张了张嘴,他发不出声。

    冷暴力,甚至在初期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排挤,连对方的愤恨他都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能提供的证据只有自己的感觉,感觉太虚无,一切都是隐形,甚至这感觉在一开始连妈妈都不信。

    如此隐蔽。

    原也没有证据——但除了一个方案。

    原长青接着说:“你让我们相信你,作为父母,我们当然会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孩子。但是公众不同,他们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没有证据,他们只会随意揣测,无端给你叠加更多的罪名。”

    爸爸说得很有道理,公众从来如此,喜欢追逐热点,偏爱丑闻和低俗八卦,乐于看到公众人物的崩溃。他们当然也信证据,但相比于证据,他们更狂欢于看到他人的高楼倒塌。

    原也无言片刻,最后他抬头,定定看向自己的父母。

    眼眸深深。

    最后他说:“好,我会提供证据。”

    他转身向房间走去。

    关门、落锁,打开抽屉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遗书,他搬来椅子,挑出一条最好看的围巾。

    动作干劲利落,一气呵成。

    他将围巾系在窗帘的罗马杆上,在将围巾套在脖子上时他确实犹豫了一瞬,但时间太短,短到他大脑未曾动摇片刻。

    他将围巾套上脖子,踢掉椅子,身体悬空,转瞬间大脑充血,原也甚至恍惚间看见了天使金光闪闪的翅膀。

    他没有感到痛苦或窒息,相反,他感到身体变得轻盈,仿若下一秒羽化成仙,他努力睁开充血的眼睛,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抹光。

    “咔哒。”

    罗马杆掉落,他连同窗帘一同恶狠狠摔在地上,像剧院散场前的华丽谢幕。

    原也下巴砸到桌角,顿时血流如注,他盯着地板上逐渐汇聚起来的血洼,捂着脖子止不住咳嗽。

    疼痛姗姗来迟,他后知后觉,全身发痛,痛得他想倒地想大叫想痛哭,但最后全都归为沉寂,他沉默着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双手支撑起大半的重量,像狗那样俯卧。

    他痛到全身颤抖,而眼泪偏偏却未能掉下一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妈妈。我不知道。命运的轨迹太奇诡。我不知道。

    房间内重物坠地声音异常清晰,许文秀的心猛地一紧,她飞奔过来,却发现房门已然反锁,她疯了一般地拍门,哭喊着大叫:

    “原也!你在干什么!”

    原也喉咙好痛,他想许是命运的子弹早已射穿他的咽喉,他说不出话,却能冷静地对着血洼中自己眼睛的倒影思考。

    妈妈,不要慌张,我只是在提供证据。

    剖腹取粉,以死自证。

    结果我不在乎,至少我已证明。

    门外嘈杂不堪,原长青找来钥匙,却几次手软对不上孔,许文秀一把夺过来,在打开锁的那刻,时间仿若静止,许文秀从来没有如此冷静的时刻。

    她推开门,看见自己孩子跪倒在地,乳白色的窗帘像雪崩那样倾倒在他身上,地板上积聚着一小滩鲜血。

    她几近窒息。

    “…妈妈。”

    原也没有抬头,他终于落下一掉泪。

    眼泪滴入血泊,似蚍蜉撼树,瞬间被淹没。

    他怔怔的,眼神停滞在虚空,他开口。

    许文秀听见他说:

    “妈妈,我好想死。”

    第58章 闪光灯

    不是不想活, 而是想死。

    许文秀完全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在原也话刚出口那刻她的大脑仿佛被雾笼罩,一切茫茫然。

    她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原长青适时扶住她,许文秀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腿软, 她跌跌撞撞奔向原也, 双手颤抖着将他抱在自己怀中。

    一如往昔。

    仿若一切从未改变,风风雨雨也从未侵蚀他们。

    许文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骂:“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你是有多恨妈妈?是要妈妈去死吗?”

    原长青扶住自己的妻儿, 他双眼泛红,手也在轻微颤抖。

    原也觉得自己好累,但眼泪却早已不受他控制, 他流泪,却悄无声息,他浑身发痛, 但一声未吭。

    妈妈的眼泪好烫, 一路从他额发流至胸口,妈妈的体温像是岩浆, 原也愈发觉得自己要被蒸发。

    “…妈、妈。”原也呼吸不畅,身体不受控制在痉挛。

    他想回到幼时,回到还能将自己蜷缩在妈妈怀中的婴儿时期,他憎恶长大,他不懂命运为何要赐予他如此恶意。

    他努力开口:“我、我没有撒谎。”

    妈妈的眼泪流个不停,原也恍惚是否全世界的妈妈其实都是一滩水、一条溪、一汪海, 他想安慰想告诉妈妈:

    妈妈,现在我还存在。

    存在在你怀中, 存在你眼下,在你身边, 痛苦着、苟延残喘着你给予最多期待的人生。

    “妈…”

    原也无法呼吸,甚至再多一个字他都吐不出来,完全不受控的,他双手紧紧掐住脖子发出可怖的嚯嚯声。

    许文秀慌了神,不断拍着他背脊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妈妈信你。”

    原长青一看便知晓大事不妙,他猛得起身:“过呼吸了,我去找纸袋。”

    原也恍觉自己是缺氧的鱼,无论他怎么张大嘴呼吸都无济于事,他四肢逐渐麻木,眼前景象变成大块的光影。

    红的、黑的、灰的。

    雪白的窗帘,像停尸房的布。

    还有妈妈的眼睛。

    妈妈,你有一双为我泪流的眼睛。

    原也开始对死亡有了些许的实感,在混乱的呼吸中,他甚至不合时宜在想,原来死亡是模糊的光影、亲人的眼泪和无法自控的呼吸,他想起方才上吊时即将触碰的翅膀,原来死亡的前奏里还存有天使。

    许文秀稳住心神,她叫他跟着自己节奏:“宝宝,跟着妈妈节奏一起呼吸好吗?”

    原也挣扎着,他其实听不太清,但妈妈握住他的手太温暖,他止不住朝她怀里靠近。

    他跟着妈妈的节奏。

    “呼——”

    像幼时被妈妈牵着蹒跚学步那样。

    “吸——”

    小小的自己跟着妈妈的脚步迈步。

    “呼——”

    原也深呼一口气,他抑制不住地颤抖。

    “纸袋来了!”

    原长青将纸袋套在原也的口鼻处,他搀扶起他:“对着里面调整呼吸,不要急,跟着我们节奏呼吸。”

    许文秀继续带领:“吸——”

    原长青鼓励他:“很棒,小也,呼吸再慢一点,很快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原也对时间的感知全都毁坏,也许过了妈妈眼泪被风干的时间那么久,他总算平稳下呼吸,但身体仍然酸软的使不上劲。

    许文秀看见他稳定下来登时便泄力瘫软在地。

    “你真的要吓死我们了。”

    原也露出抱歉的神情,他指了指袋子:“…妈妈对不起。”

    声音像晨光下的一捧雪,再凑近一些便全然化掉。

    许文秀不清楚他在为什么道歉,接着她听见原也说:

    “袋子被我弄脏了。”

    纸袋上除了眼泪和唾液外,还沾满了他的血液-

    那段时间原也状态太差,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提及死,但生活处处却遍布死的隐喻。

    屋内尖锐的物品全被收起,连同可以被打成结的一切——围巾、上衣——甚至连长裤丝袜,一切在父母眼里会成为威胁他生命的存在全被他们取缔,但实际上在那一次上吊后原也再也没有了力气,连说出谎言的气力都不再拥有。

    他整天整天躺在床上,眼里光怪陆离,看着房间内光线一步步偏移,看向空白的天花板,看向被风鼓起的窗帘,他有时想进入风里,但可惜下一秒窗户就被爸爸关上。

    爸爸请了长假陪他,妈妈由于工作性质需要帮他对接,原也现在早已回忆不清那段时间,世界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的衣柜,又或许是他亲自建造的棺材,他把自己还有父母紧紧扣押其中。

    原长青几乎每天半夜都会进入原也的房间,坐在他床边听他规律的呼吸,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非要通过绵长、切实的呼吸来确认自己孩子的存在。

    有时候原也也会像溺水般昏睡,原长青总会轻拍着他的脸颊不断叫他名字。

    “小也、小也。”

    原也不想睁眼,不想面对生活的狼藉,但爸爸妈妈需要他,他们呼唤,于是他存在。

    他睁开眼,眨眼间又流下一行泪,他似无知无觉,未曾擦拭。他对原长青说:“爸爸,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原长青见他模样就止不住心酸,他问道:“做了什么样的梦?”

    原也道:“梦里我正在过生日,收到了好多粉丝的信,我的朋友和同学也来到家里,你和妈妈推着生日蛋糕出现,祝我生日快乐。”

    原长青喉咙梗塞。

    原也的生日在他决定自杀后的第三天,按照往常他梦里的场景理应顺利发生,但这些天所有人为舆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人记起这个日子。他有许多粉丝脱了粉,但也有一部分留下,在他生日时蹲在他微博下祝愿,像远赴重洋的淘金者,为了虚无的幻想不断坚守。

    “我们之后再补办一个好吗?”

    原也摇头:“不需要这么做。”

    他眉头好紧得皱起,他问原长青,又像是在诘问命运:“爸爸,我有一点点无法忍受。”

    他打住,最后抛出一个缠绕他许久的疑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他不理解命运的把戏。

    既然要戏耍他,又何必先赐他以蜜果后又赠他以砒霜。原也不理解。甚至每晚睡前都在想自己上辈子是否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倘若真是如此,他想自己倒也愿意承受这一世的颠簸。

    原长青一下便红了眼,他坐在床边沉默良久,原也也并未期待爸爸能给他一个答案。

    正当他想叫爸爸帮他把灯关了时原长青终于开了口,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坚定,像是在许诺某种绝对应验的咒语。

    原长青盯住他的眼,原也听见他说:

    “因为活着就会有希望。”

    多老土一句话,原也想笑,但不知为何却又是眼泪先涌出来,世界上真理千千万,原也想自己最不相信的便是这条。

    活着,生存。

    分明迎接的是永无止尽的苦痛。

    “原也。”原长青面色严肃,时至今日他才惊觉自己同他的生命教育做的太少,他和许文秀从来都教导他待人和善、教他如何为人处世,却独独忽略了教导原也该如何面对生命。

    他告诉原也:“生命远比你想象的要珍贵,它不仅仅维系着你的生活,还包括父母的。你必须要活下来,活下来才是证明,只有活下来才能看到希望。”

    原也从未见过原长青如此严肃的模样,他眨了下眼:“…真的吗?”

    原长青对着他许诺:“真的,爸爸以过来人的身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只有你活下去了才会有希望。”

    眼泪瞬时便扑簌簌落下,原也哭得心慌,却一直不断在重复着疑问。

    “真的吗?”

    原长青千万次保证:“真的,爸爸以生命担保。”

    原也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原长青抚摸他的脊背,他眼眶湿润,紧接着他叹息:“我们也因为你而存在。”

    为了尽快让原也的状态好转,原长青辞了职,呆在家里照顾他的起居。许文秀则照旧奔波在外寻找证据,但很可惜,无论她如何恳求,愿意为原也挺身而出的同学都寥寥无几,大多都瑟缩着躲避自己,许文秀知道于泽家里权势在当地算得上滔天,她理解他们的恐惧,但更憎恨自己的弱小。

    她也曾试图从学校调取更多监控摄像头的录像,以期找到更多的线索,但离奇的是所有人都统一口径其他几个全都坏掉。

    许文秀毫无办法,连跑去学生家里哀求的事也做了,但对方家长也只是一句我们也不想让自己小孩陷入危险结束。

    她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回家还要躲避重重的媒体。

    许文秀精疲力竭,她回到家,看见原也的那一刻如同角色骤然颠倒,仿佛又回到那个台风天,只不过她变成了当时嗫嚅着无法出口的原也。

    她低下头颅:“没人愿意出面作证。”

    原长青安慰她,话语太苍白:“没关系,那么多同学我们总能找到一个。”

    原也对此记忆好深刻,妈妈在那时拥有的竟是一张败者的脸。

    但实际上许文秀从不会这样,她名牌大学毕业,生活顺风顺水,工作上权高位重,妈妈怎么会拥有这样一张脸?

    原也无法接受。

    他不愿意看见父母因他被摧残的模样。

    他开口:“放弃吧妈妈。”

    死寂的沉默,无人反驳,原也在此刻像极了救世主,所有人都等待他敲定心中最隐秘期待的决定。

    是最合理的决定,却也是最懦弱阴暗最失去勇气的决定。

    原也敛下眼:“我好累,我们搬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我想重新开始。”原也说,他盯着地毯上土黄的圆形图案,看着它们逐步变成石头投入水中后激起的波纹。

    一圈一圈,由里及外,层层叠叠。

    荡漾、荡漾,无止尽地扩张。

    世界原是一个巨大的水波,原也下陷其中,无法自拔。

    是一场彻底失败的较量。不过几天原也便办理了转学,他们离开云溪驶往外婆所在的城市,离开前他们还特地借了叔叔的车,他们从地下车库离开,那是原也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出门,月色如此柔和,但他有关这段回忆里最后的画面却是记者冲他举起的照相机。

    “咔擦。”

    闪光灯太亮。原也闭上眼睛。

    “唰——”

    宋其松拉开窗帘,阳光大片大片洒入房间,也毫不留情拍打在原也脸上。

    中午十二点,宋其松早上出门买来的早餐早已发凉,但原也还没有醒。

    宋其松有些担心,他伸手试了试原也的体温,也一切如常。

    也许是昨晚太累,但睡到现在宋其松还是不放心,他伸手捧着原也的脸:“哥哥?”

    毫无反应。

    呼吸照旧规律。

    宋其松又叫道:“原也?小也?”

    原也有了反应,没睁眼,却是兀自流下两行眼泪。

    宋其松登时慌了神,他轻轻拍着原也的脸颊,试图将他唤醒:“原也?”

    原也恍惚间听见有人似乎在叫自己,那声音好遥远,像从山的那边传来。

    “小也。”

    好熟悉的声音,爸爸也曾这么叫过他。

    “小也。”

    原也恍惚睁眼。

    眼前的人不是原长青,而是宋其松。他也未在云溪那间藏满他所有眼泪的房间里。

    但面前却重叠着同样焦虑的脸。

    宋其松终于松了一口气:“哥哥你终于醒了,你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我还以为……”

    原也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他微蹙着眉开口:“松子,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宋其松愣了一下:“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原也茫茫:“一个黑色的,充满闪光灯和眼泪的,我不想再回忆的梦。”

    第59章 风雨

    宋其松心下一惊, 他拙劣安慰:“梦都是相反的。”

    但脑海里却闪过的是昨晚刚看的几年前原也由于对闪光灯惊恐发作进医院的新闻。

    原也没有回答他,反而眼神放空,宋其松循着他视线看去,他正盯着窗外。

    宋其松掰回他的脸, 试图人工连上他的连接:“饿了吗哥哥?”

    原也缓冲好几秒才回到地球, 他第一句话却答非所问:“你技术也太差了。”

    宋其松:……

    他自知理亏:“下次我一定精进技术。”

    原也试图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浑身酸痛, 像是昨晚尖锐的痛暗自潜伏到现在蔓延, 尤其是腰和手,他刚想起身就立马放弃。

    “没下次了。”原也假装生气。

    松子抓住漏洞:“那就下下次。”

    原也瞪他一眼,却不否认, 宋其松明白这即是默认。

    宋其松现在听话十分,但也更加有恃无恐,昨晚他食髓知味后的确没克制住, 一直在哄原也能不能多来一点, 刚开始原也很乐意,他想自己的一切都可以给宋其松, 小小身体又算什么,只是他低估了十九岁青春男大的威力,到后来他都故意发狠拒绝,松子却还是一副可怜模样在问:

    真的不可以再多一次吗?

    经此一晚,原也终于咂摸出两个道理,一是人切忌被美色蛊惑, 二便是孩子不能溺爱。

    溺爱多了,就是现在他这个下场。

    “那你现在饿了吗?”宋其松又问, 知道原也现在浑身痛,他甚至都不敢多靠近, 生怕一个动作不对又让他难受。

    确实得克制,松子想,自己的意志还是有待提升。

    原也觉得这简直是废话,他伸出手:“抱。”

    宋其松呆一瞬,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碰他,仿若面前并非柔软的人体,而是极为脆弱的古董,担忧任何突兀的动作都会破坏他。

    原也见他不动,索性便自己动,他将手环住宋其松脖颈,再重复道:“抱我。”

    松子这才像回过神来那样,他小心翼翼地将原也托起,过程中还问:“痛吗?”

    原也蔫蔫埋在他肩膀:“非常。”

    非常可就不同小觑,宋其松面上神情立马紧张起来,手上动作更是轻了又轻。

    “我等下去买点药涂一下好吗?”

    说话的人耳朵发红,听话的人也同样,原也蹭了蹭他的脸:“不要。”

    原也少有如此无赖的时候,换做平常宋其松想自己肯定会纵容他,但现在事关他的身体,宋其松不能马虎。

    “那我现在看一下?”

    话说得很正经,宋其松发誓自己别无二心。

    原也还是不同意:“不要。”

    他将脸埋得深了又深,腿也缠得更紧,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宋其松身上。

    他说:“其实是骗你的。”

    “骗我的?”

    原也毫不心虚:“想着把你吓到了你下次就能轻一点了。”

    宋其松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这段时间我一定努力学习技巧。”

    “不要让我再痛。”原也说。

    宋其松重复:“不会让你再痛。”

    “我说停就得停。”

    这句话宋其松没接。

    “长官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宋其松贴在他耳边问。

    原也被挠得心里都发痒,他太善于对宋其松让步:“那我说了三次后你就得停。”

    “七次?”松子试图讨价还价。

    原也咬他肩膀,牙印不深,还沾着些晶莹的唾液,他心虚擦了擦:“五次。”

    宋其松一锤定音:“成交。”

    原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诓骗,他任由宋其松把他带去桌子边,一边说:“你真的变坏了。”

    “哥哥。”宋其松把他放在椅子上,半蹲下来仰头看他,“其实我一直都这么坏。”

    宋其松清楚自己,父母性格的缺陷他身上全有,他典型的懦弱也典型的利己,只是他太擅长克制,但恰恰昨晚原也正如打开墨盒的潘多拉,对他予取予求,自此他便感觉身上长久以来的某种枷锁终于断裂。

    食髓知味,无法自制。

    原也侧过脸不去看他:“不要再装可怜。”

    但他姿态做不了一秒就破功,没等宋其松再说话,他又将头扭回来,捧起宋其松的脸:“好吧你根本就不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宝宝。”

    宋其松想自己哪里是,原也分明刚刚都看出来自己是在故作可怜,但还是愿意咬下他这个拙劣的钓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喟叹:“其实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

    原也问他:“最好的什么?”

    宋其松说:“最好的宝宝。”

    原也心满意足-

    见早餐冷掉,宋其松方才出门又买了一碗粥,原也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又不好浪费他的心意,便发着呆一口没一口吃着。

    宋其松看不下去:“是不好吃吗?”

    原也乖乖转过头,抿着嘴又眨眨眼。

    宋其松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是要吃别的吗?”

    “不是,”原也见他还是不懂只好自己开了口,“不想吃。”

    宋其松果断否决:“那还是得吃。”

    果然逃不掉,但原也想自己再怎么说都要争取一下,他跨坐在松子身上,不说话,开始用心声捣乱。

    [不饿好累不想吃。]

    宋其松铁面无私:“那我给你喂。”

    原也撞他额头,宋其松伸出食指抵住他脑门:“再撞下去就要变笨。”

    原也:[那你跟我一起当白痴。]

    宋其松失笑,还试图给他说道理:“昨天弄太久了,你今天又睡这么久,肯定能量流失太多,现在不吃胃该怎么办?”

    原也无赖:“爱怎么样怎么样。”

    好声好语是不行了,这场景太像他平时教训于麒麟的时候,以至于他下意识扬起手拍了一下原也的屁股。

    手刚打下去,两人都愣了一下,宋其松最先回过神,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哥哥我刚刚不是有意的。”

    原也不想理他,兀自把脑袋埋进他胸膛。不管松子怎么劝都不肯露出脸来。

    他莫名好委屈,这并非针对于宋其松,更多是一种长久的,久到他自己都无法判别来源的情绪。

    许是身体的酸痛作祟,也可能是昨晚持续不断的噩梦,又或许是怎么努力装都装不下任何食物的胃袋,生活似乎在此刻同他齐齐作对,以至于他太委屈,甚至控制不住在宋其松衣服上落下两滴小巧的圆点。

    宋其松觉察到胸口的濡湿,他心下一紧,却不敢挪动分毫,只是克制着抚摸原也的脑袋。

    小小声叫他:“哥哥、宝宝、小也?”

    其实原也并没有流几点眼泪,这泪花太浅,他哪里想到宋其松会如此敏锐。

    原也闷声闷气:“我在。”

    接着他又说:“不是因为你的问题,如果你以后想打也可以,但是不要太用力。”

    原也之前准备工作做得确实丰富,各类花样都了解,也知道这种行为是某些人的癖好,唯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松子也有。

    但这没关系,原也想自己忍痛能力十足,只要不是太疼他都可以尽力满足。

    这段心理活动一字不漏被宋其松听见,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这个癖好。”

    原也这才抬头,眼神幽幽看他,十足的质问。

    宋其松只差没拿出手指宣誓:“真没有。”

    原也不信,但顾及到宋其松脸皮太薄便随口应他:“好的。”

    这表情怎么看都是不信。

    “我怎么舍得打你呢。”宋其松道。

    他只差将原也拿个莲座供起来,更遑论要玩那种把戏。

    原也默默拽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刚刚被拍的部位。

    宋其松:“……”

    他知晓自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索性不再纠缠,换了个问题问他:“那刚刚是怎么了?”

    他试图猜中答案:“因为叫你必须吃东西?”

    原也不清楚这是否是一根稻草,他把玩着宋其松的手,隔了一会儿才问他:“你看了吧。”

    宋其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喉咙发涩,似乎比原也还要多反刍了几遍过往的痛苦,他回:“看了。”

    “我不信那些传闻……”

    他抬手捂住宋其松的嘴:“不要说,我不需要怜悯,事情早已经过去了。”

    原也太熟悉这样的流程,几乎每一个了解他过去的人都会急急说出一段宣言,但他并不需要。

    但这怎么会是自上而下的怜悯呢?宋其松想自己昨晚跟他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懂,他往下拽着原也的手腕,将其落在自己下巴处。

    “这不是怜悯哥哥,”宋其松说,“不是自上而下的怜惜,这是对你的爱。”

    他换了一个用词:“是疼惜。”

    宋其松想,原来原也也对爱存有盲区。

    原也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眼睫飞速眨了一瞬,他对爱太有天赋,一点就通,当下便放了手,有些扭捏,却还是万分诚恳将自己真心捧出。

    他恍然大悟似的:“原来你爱我。”

    松子可怜兮兮:“我当然爱你,你现在才发现吗?”

    原也讨好地亲亲他额头:“我当然知道,只是刚才下意识有些抗拒。”

    大家对他的善意很好,他也并不羞于接受这样的爱,只是关于这件事,他却难以接受大家向他抛以的同情,他太急切地想要这件事过去,除了自己不说不闻脚步不停外,也固执地想要其他人不说。

    “但你也不需要为这些付出太多情绪,不必要太为我感到心痛。”原也告诉他,又像是在不断同自己强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彻底从其中解脱。”

    宋其松却不这么觉得。

    无论是今早突兀的眼泪,又或是刚刚原也不对劲的情绪,再结合这件事最后的不了了之,一切的一切无疑都折射出他并不稳固的心绪。

    但宋其松没有戳破,他只是伸手又将原也抱得稳了些,他说:“当然,哥哥你非常的勇敢。”

    原也喜欢用勇敢这个词:“我非常勇敢。”

    “叮。”

    恰时,宋其松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拿过来看,是宋汀。

    宋汀:今天十八点前回来,我派了司机来接。

    第60章 欲来

    宋其松下车时天已渐黑, 乌云席卷,风雨欲来。

    大门口装了灯笼,理应红红火火,却在逐渐昏暗的光里显出几分诡异。

    宋其松穿过花园进了门, 宋汀坐在餐桌主位上等他, 旁边继母正在安抚小女儿。

    宋汀看见了他,眼皮只掀一下, 他放下手中杯子, 杯底与杯托碰撞,发出清脆一声。

    最先开口的是继母,她擦净女儿的脸后便抬起头, 她看向宋其松:“松子回来了啊。”

    宋其松接收到甘淑的信号,应了一声,也算是给了面子坐下。

    小女儿刚擦完脸就要找爸爸, 手里还攥着流汁的车厘子就要往宋汀身上爬。

    她挥着肉肉的小手, 口齿不清在叫:“爸爸!”

    宋汀将她抱在怀中,小女儿像羔羊那般温顺伏贴在他的胸膛, 乌黑纯稚的眼睛好奇地盯住宋其松。

    宋其松垂下眼。

    宋汀开口:“你最近如何?”

    宋其松清楚这句话并非是在问他的生活近况,而是在问他近来所取得的成就。小时候宋其松最讨厌这个时候,他像汇报工作那样向自己的父亲分析近来自己的成绩和所得,不断向宋汀呈现自己的利益,浑身上下都已变作被标价的肉,宋汀是顾客, 西装革履,却一瞬不眨要屠夫将自己切割。

    宋其松舀下一碗饭:“正常。”

    宋汀抬眼盯了他一秒, 但却不怒,像是从未将这件插曲放在心上, 又或是他根本不需要宋其松的回答。

    他接着说:“这周六盛氏集团小姐举办聚会,到时候你和甘淑一起去。”

    甘淑单手托腮笑眯眯朝他打了个招呼。

    宋其松拧起眉:“不去。”

    宋汀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着女儿手中的汁液,他依旧没有被顶撞后的生气,只是在平静向他阐述事实:“宋其松,你要清楚你的用途。”

    甘淑笑着打圆场:“松子,到时候你跟我走就行,这聚会里面的人脉资源很难得的。”

    宋其松还是坚持:“不去。”

    小女儿鹦鹉学舌:“不去。”

    她年纪太小,并不能理解所谓气氛,只单纯觉得对面哥哥说出来的词语像滚落在地上的弹珠,好清脆。

    甘淑旋即调转话头,她看向宋汀:“孩子大了也有自己想法了,我们作为父母的确实也该听听他们的说法。”

    宋汀似笑非笑:“自己的想法?”

    甘淑毫不露怯,她不避不闪:“对,自己的想法。”

    她修饰词读的很重,罢了还逗弄一下女儿:“对不对呀妮妮。”

    妮妮干脆:“对!”

    宋汀这次倒是笑了,他没有接她们的话,反而又将话头对准宋其松:“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没等宋其松回答他紧接着又说:“但这是我的安排,宋其松,这是你最能获取利益的时候。”

    宋其松抬起眼看向宋汀,眼神隐约夹杂着憎恶,他一字一句:“不需要。”

    宋汀永远是这样。他生来便拥有一切,游戏人间,在他眼中,众生非人,皆如无生命的摆设,他视之草芥,更无意其想法。因此哪怕他被顶撞也极少动怒,于他而言,无价值的东西换掉就行,生活中一切都存在着替代。

    他从不为此浪费时间和利益。

    所以他现在依旧无波无澜,甚至还颇为无所谓耸肩,接着宋其松便听见他问:“你是恋爱了吧。”

    宋汀说这话时还带着点疑问,但宋其松明白,他并非疑惑这个结果——他不在乎,他只是单纯对恋爱这个词困惑。

    这词太年轻,也太野蛮,宋汀无法理解这种平等,正如他无法理解选择离开自己的前妻那样。

    宋汀很敏锐,宋其松在他面前总有种从头到脚被看穿的感觉,这感受十分不妙,但他却从小到大都在宋汀面前忍受这种裸露感。

    他迎上宋汀的视线,语调四平八稳:“没有。”

    宋汀定定看了他几秒,忽地笑出了声,妮妮捂着耳朵像是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笑。

    “再教你一个道理,”宋汀笑谑,“跟我多学学,玩玩就好,别跟你妈学什么需要感情,你别把自己搭上去。”

    甘淑默不作声,却也轻飘飘扫过了一眼宋汀。

    宋其松知道他说的是向蕙,当即便沉下脸,他起身,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音。

    “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宋汀漫不经心拿出一颗青提塞进女儿手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宋其松,我这是为你好。”

    宋其松不懂宋汀到底有什么资格谈父母之爱,他只觉爱从他口中吐出像包满了火焰,熊熊燃烧,甫一靠近就要将他从头到脚点燃。

    “宋汀……”

    “爸爸,我还要!”

    妮妮猝不及防打断宋其松的话语,甘淑意有所指看他一眼,宋其松咬了下嘴唇,不再说话。

    宋汀像是并未听见宋其松的话语、也未感知到他的怒火,他将一颗更大的青提放在妮妮手心,他站起身,逗弄着怀里女儿:“要不要去花园玩?”

    妮妮拍着手:“要!”

    此时屋外早已细雨绵绵。

    见宋汀走远后,甘淑这才掏出烟,她瞥了眼宋其松:“坐下吧。”

    宋其松无言坐下。

    甘淑点燃烟头,还没入嘴,宋其松就打断她:“这里有人。”

    甘淑不在乎,笑的时候表情太生动:“不好意思啊儿,烟瘾犯了,你忍忍吧。”

    宋其松回:“不是你儿子。”

    甘淑却不同意了:“好歹也是去给你开过家长会的人好吗?”

    宋其松不想多搭理她,自顾自摘了一把青提在手心里玩,但心里却又惦记着原也,想今夜降了温,他有没有穿上最暖的睡衣窝进被褥。

    甘淑见他这模样便已心知肚明,她吐出一口烟圈,随手挥散,她没看向宋其松:“你谈了吧。”

    宋其松从宋汀问出那句话开始就知道瞒不过甘淑的眼睛。

    她有野心,也更敏锐,和自己相处时间更长,比宋汀更了解自己。

    所以他只是沉默,试图以这种方式抵抗探究。

    见他这下甘淑心下更明了,她笑说:“知子莫若母啊。”

    宋其松冷冷瞥她一眼:“不是你儿子。”

    她真正儿子此刻还在培训班里接受各轮训练,欲意培养成入的了宋汀眼的工具。

    甘淑耸肩:“那就知弟莫若姐成了吧。”

    说完她还嘟囔:“我们之间关系太混乱了,全怪你爹。”

    确实混乱。

    但宋其松觉得比辈分更混乱的分明是甘淑这个人。

    幼时宋汀将她领过来宣布这即将是他的新妈妈时他对甘淑充满了怨恨,但哪想她过来抱起他心里想的第一句是小正太好萌拐走当我儿子去。

    自那一刻起,宋其松便微妙地意识到甘淑并不是故事绘本中那些刻板的恶毒继母形象,他也并不需要怜悯甘淑获得不了宋汀的爱,相反,甘淑和向蕙截然不同,她唾弃来自上位者的垂怜,她甚至比宋汀更势利圆滑,也更野心勃勃。

    宋其松时常觉得自己不懂她,对她的防备和依赖也总在自相矛盾。

    “哎那你小对象如何啊?”

    宋其松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他剥完最后一颗青提放入盘子,擦净手递给甘淑:“等下给妮妮。”

    “还给妮妮呢,”甘淑自己先拿起吃了一个,“你几百年都没回来小妮子早就把你忘了,今天都没叫你哥哥你没发现?”

    宋其松并不在乎称呼,他起身:“我回去了。”

    “哎,你等等!”甘淑叫住他。

    宋其松不明所以。

    甘淑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晃了晃:“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宋其松转身:“都不听。”

    甘淑骂他臭崽子,扬手把车钥匙抛给他:“你生日礼物,能让你车速三百迈环地球一圈。”

    宋其松接过,脸上总算起了点神采:“谢了。”

    “谢得有行动啊。”甘淑说,“至于第二个好消息——”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但宋其松从来最具有耐心。

    甘淑说:“安心啦,恋爱这件事我守口如瓶,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这话意味深长,宋其松想他了解,这句道谢十分真挚:“好,谢谢姐。”

    甘淑少见他这样子,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赶紧摆摆手:“辈分乱完了,你快走吧。”

    但实际上第一次要宋其松叫姐还是她自己开的口,小学时宋其松生病住院基本上都是甘淑来照顾,那会儿松子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妈妈,结果换来的却是甘淑的大惊失色。

    “叫我姐姐,我跟你爸才不是一辈人。”-

    屋外雨下的更大了,穿过花园时宋其松看见宋汀正带着妮妮在回廊听雨,雨声淅沥,砸在万物之上奏出自然的音律。

    但宋其松明显没心情倾听,他撑开方才阿姨递给他的伞,隔绝视线,抬脚步入雨幕。

    妮妮清脆的笑声离他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散。

    万物阒然,唯剩雨声莽莽渐响。

    宋其松融入雨幕。

    司机在大门门口等他,他收起伞,雨雾在他身上凝聚,仿若一层迷雾。

    宋其松坐进车里,此刻天早已黢黑,雨在灯光下像极了针线,刺入人的肌理却不痛不痒。

    手机里原也在分别后并未给他发出新的讯息,宋其松猜他或许正在家里昏睡补完一整天的觉,他不急着打扰,相反点开了自己后台信息。

    最新的评论几乎全是清一色的新春祝福,但却有一个例外——

    乱码ID,默认头像。

    内容是:是你吧。

    时间定格在新春前天晚上。

    宋其松不自觉蹙起眉峰,他点进主页,果不其然,全是空白。

    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他果断将这账号拉黑。

    却不知怎的,一种突如其来的虚无将他笼罩。

    心绪陡然不安,宋其松摇下车窗,雨丝飘入车内,打在他脸颊,本不尖锐的雨滴在风和车速的加持下在此刻却显得刺痛,但他并不在乎。

    他漫无目的盯着空荡的夜,视野里闪过的全是化作红色光影的灯笼,艳丽的红,却仿若鬼影。

    这太奇怪。

    宋其松呼出一口气,他无法从此刻感觉到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