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立冬(3)
越飞光在边疆实打实地拼杀几年,虽未必有多厉害,但对上一直过着侯服玉食日子的聂文乐,动起手来就揍鸡仔似的,加上聂文乐家世不如允王府。
聂文乐原先就是在越飞光身边当狗腿子,如今对上越飞光,他是不敢还手的。
但聂文乐也奇怪,我手下的私兵告诉我,他被越飞光揍成那样,硬是一声不吭,只捂头逃窜。
罢了,他们两个的事情与我并没有什么太大干系,比起聂文乐,我更觉得越飞光莫名其妙。
我等到酒楼门口的闹剧结束才坐上马车回宫,宋楠还未回来,我思忖着待会先去一趟太子那里。用了晚膳才过去,想必是不用留很久的。
到东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雨水依旧未停歇,地砖湿漉漉,东宫太大,我走这长长一段路,鞋头被飘进长廊的飞雨打湿。
太子不在东宫,东宫的宫人见到我,皆是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尚且没弄懂他们为何那么欢天喜地,他们就引着我往太子寝殿去。
“九皇子,殿下吩咐过了,您若来了,直接去内殿休息等他。”东宫宫人如此道。
我眉头轻皱,又松开,“能否换个地方?”
我这话一说,负责引路的几个宫人就像上次我见到的那个东宫宫人一样,浑身颤栗,手里握着的华丽宫灯似漂泊的夜雨。
我顿了下,想起原先那个摔碎茶盏就没了命的宫女,“那就往寝殿去吧。”
那几个宫人听到我同意了,重新挂上笑模样,连忙将我往太子寝殿引去。
因是太子寝殿,我不好让身边随侍的宫人进去太多,便只点了钮喜陪着我。
我坐在椅子上,等待无聊,不免动了动脚尖。
脚尖那一块的鞋袜全湿了。
我又看向钮喜,他的鞋头也是湿的。
“钮喜,你去找东宫的人换了鞋、喝口茶再过来,过来时也帮我拿双干净鞋袜。”我对钮喜说。
钮喜没直接答应,“奴才留您一人在这里,不大好。”
“不妨事,你换双鞋,再拿双鞋过来能废了多少功夫。你出去时叫旁人进来伺候我也是一样的。”
我这样说,钮喜才愿意离开,他叫了两个宫人进来陪我,那两个是钮喜的徒弟,平日做事也都手脚麻利。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在外面逛了一天,渐渐有些乏了,觉得在这里打盹有些失礼,只好站起来随便走动走动来提神,走到屏风后,我注意到墙上的一幅挂画。
画上画的是江山图,层峦叠嶂,青山入云,气势磅礴。
江山图上还有两行小字,因笔者字题得龙飞凤舞,一时难以辨认写的是什么,我研究那两行小字入了神,连外殿有人进来的动静都没有注意到,而我身后的两个宫人也没有出言打断我思绪,只低头站着。
等人声从不远处传来,我才猛然清醒。
“母后今日跟父皇说话的语气有些过了。”太子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父皇会生气的。”
“生气又如何,你父皇没多久日子活了,这江山以后就是你的江山,本宫是万人之上的太后,本宫怕什么。”
是皇后的声音。
我听到这句话,想迈出去的步子登时顿住,我的两个宫人也立刻明白其中利害,一动不动。
他们怎么会说这种话。
而我没想到,后面的话才是真正让我不敢置信的。
“这段时间你不要掉以轻心,你父皇怕是有动你的心思了,他似乎在派暗卫在查什么,本宫怕他查出一些不该查到的。如果你父皇知道你不是他儿子,我们母子都完了,你明白吗?”
“母后舍得儿臣将舅舅杀了?”
“哐当”一声响起,是我身后的宫人往后退,结果撞到了墙角的花瓶。因为这一声,外面的话语声骤停。
紧随着,我听到长剑从剑鞘里抽出的声音。
我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迅速转身将后面的窗户推开,两个宫人也反应过来,掩护我逃走。
我刚翻过窗户,想伸手拉宫人一把,太子已从屏风后绕了过来,长眉下的双眸对上我时,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而下一瞬,他就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一个宫人。
一剑捅心口,宫人叫都没叫一声,就倒在地上。
“九皇子快跑!”
另外一个宫人连忙以身体挡住窗户,我咬了下牙,收手往外跑。我一边呼救一边跑,有宫人听到我的声音,急忙忙赶过来,但赶过来的宫人没几息就被追上来的太子一剑捅死。
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反而更会给太子引路,只好不再开口,但夜色弥漫,雨势又大,我没跑多久就迷了方向,正在我站在分岔口犹豫该去哪边时,太子追了上来。
他手中雪白的长剑此时沾了红,血珠顺着剑锋滴下。我顾不得太多,随便寻了一条路逃,但那条路居然是一条死路,我只能看着太子一步步逼近我。
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一定会杀了我。
只是为什么我会听到这段秘密?
我记得我进来时,殿外是守着人的。东宫的宫人明明知道我在里面,太子回来,他们怎么可能不跟他通报?
除非……
除非我今日听到的秘密是有人故意想说给我听。
我后背抵在墙壁上,雨水已经将我衣服尽数淋湿,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打雷了。
我讨厌雷。
我是林春笛的时候,我就是死在雷雨夜,现在我成了姜从羲,也还是要死在雷雨夜吗?
昏黄的灯笼照亮太子的身形,他提剑走来,莹白的脸上半分表情都没有,雨水也打湿他的衣服,水珠与剑上的血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第82章 立冬(4)
避无可避,纵使想逃,耳边响震的雷声也让我腿脚发软,我捏紧身侧的衣料,凉丝丝的雨水在我手心蔓延。
一道闪电落下,刹那间的白光彻底照亮太子的脸,他双眸晦暗恐怖,看我如看无法再挣扎的软弱猎物。
我想撑起身体离开,但却做不到。眼看太子要走到近处,我预知到自己的死亡,最后只能闭上眼。
此时,我脑海里混乱一片,我想起很多人,庄贵妃,皇上,钮喜,宋楠,四皇子……
还有……
国师跟我说过,有生必有死,人应惧生,不应惧死。无生即无死,究竟解脱。我不应该畏惧死亡,只是我有些怕别人知道我的死讯会难过。
原来没人在乎我的生死,现在有了。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强行打断我的思绪。我抑制不住地深呼吸,甚至我自己都听到我的喘气声。
因刚刚的剧烈运动。
那只手似乎顿了顿,随后转而捂住我的唇。
预期的死亡迟迟未到,我不由睁开了眼。入眼就是太子的那把剑,他提起了剑,可不知为何,剑却停在半空。
我与他目光相触,那双眼里有着明晃晃的杀意。
又一道惊雷落下,我身体猛然发抖,太子捂住我唇的手指更加用力几分,随后他将手里的剑扔了,但并没有容我想清楚他为什么要丢掉剑,他就打晕了我。
我晕过去的最后知觉是发现太子把我抱了起来。
昏迷中途我似乎醒来了一次,我听到女子的尖叫声。
“朝儿!”
“母后声音那么大,是想让更多的人听到吗?”
“你为何不杀了他?他都听到不该听的了。”
“儿臣跟母后说过了,儿臣留着他有用。”
“有用?有什么用?!他娘是狐媚子,生的孩子也是狐媚子。她勾引本宫的夫君,她儿子勾引本宫的儿子!朝儿,你别以为母后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登基后,把这个小狐狸精养在身边吗?这小狐狸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知道,只要他活着一日,你的皇位就有危险。”
“母后,儿臣已经大了,早已过了事事需听母后的年纪。”
“啪——”
仿佛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呵,母后打得手疼吗?若疼,换只手继续?”
“你!”
似乎有人察觉到我醒了,他们的话语声忽地停住了。没多久,我意识再度丧失。
等我彻底醒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身上的衣服被换过,所躺之处是一张铺得很软的床,手心感觉到的床褥料子,便能知其名贵。
我环顾周围,这个地方没有烛火,全靠墙上的夜明珠照亮。这里也没有窗户,但我似乎能察觉到风的流动。
我想下榻仔细查看周围情况,可一坐起,我就发现身体的不对劲,我浑身软乏得厉害。
是生病了吗?
好像不是。
我原先也生过病,也没有这般厉害。
我强撑起身体,慢慢坐起,下床,可脚才碰到地砖,就腿软得跪坐在地。我试图站起,可尝试数次,一点用都没有,反把自己鬓角热出了汗。
这个房间虽没有窗,但并不热,四周摆了许多冰坛。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机关开启的声音,我寻声望去,看到方才还是一面墙的地方此时正缓缓打开。有人提着灯从外进来,我顿了下,才认出那人是太子。
他身着常服,见到我醒来,面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将手里的宫灯和另一只手上的食盒都搁在了玉石桌上,再向我走来。
我挣扎着想逃,可我现在身体的情况根本逃不动,奋力之下,也不过是在地上挪动两步,就被人摁住肩膀。
“弟弟。”太子轻声唤我。
我脑海里闪过他杀人的模样,他像罗刹鬼,杀人丝毫没有犹豫,那些死去的人不仅有我的随侍,更有一直在他东宫伺候的。
他从来不把旁人的命当命。
太子没有第一时间杀掉我,而是把我关在这里,他想做什么?
我发现了他的身世秘密,就算他不杀我,以他的心机城府,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放我离开。
我逼自己冷静下来,在这个时候绝不能自乱阵脚,谋定而后动方是。
握住我肩膀的手加了力气,太子把我身体转向他,夜明珠莹白的光辉落在他身上,面容依旧美丽阴柔,“弟弟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孤抱你去吃点东西。”
抱?
他也知道我没有力气。
看来我是被下了药。
我推拒不愿,可我现在这点力气如螳臂当车,还是被太子从地上抱起。他将我抱到玉石桌旁,再把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的饭菜皆是我原先爱吃的,甚至还有一碗冰镇奶茶。
太子夹起菜递到我唇旁,准备喂我吃,我见状急忙扭开脸,咬了下牙又松开,“我、我还未洗漱。”
一声低笑传入我耳边里。
“弟弟还真是个爱干净的,你睡着的时候,已经洗漱过,口里也洗过了。罢了,你若想洗漱,那就再洗一遍。”
这个房间一应摆件、洗漱用品皆有,连沐浴的用具都有。我想自己洗漱,可手没伸出去,就先被太子抢了先。他如照顾幼童一般照料我,眼神称得上温情,我只觉得寒毛竖起。
洗漱完毕,他又重新把我抱回桌旁,我被他控制在怀中,如坐针毡,可又不得不吃他喂过来的东西。
不知道我失踪了几日,太子想把我一个大活人藏起来,并非易事,但我现在看他,他神情不慌不忙,仿佛没有人找我。
“怎么吃东西还发呆?饭菜不合胃口?”太子倏然问我。
我抿了下唇,“不是,是我自己没胃口。”
太子沉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半晌,他端过桌子奶茶,“无论如何,都要吃点东西,把这个喝了。”
说着,他将奶茶端到我面前。
我不想喝,我已经很久不喝奶茶了。可这一次太子并没有容着我,他一只手掐着我脸颊,非常强硬地把奶茶灌进我口里。我被迫吞咽,甜腻的味道顺着舌尖、咽喉滑落。
“咳咳咳。”我呛到了。
太子终于把奶茶放下,他拿过丝帕将我唇边奶渍擦净,“原来你最爱喝这个,在宴会上至少要喝两碗,现在半碗都喝不下去。”他扯了下唇,“不过没关系,以后日日都喝,这习惯慢慢就能扭回来了,也能戒掉在国师那里学来的坏毛病。”
我缓了缓身体的不适,“跟国师没关系,是我自己年岁长了后,有些爱好改了。”
太子哼了一声,他没接我这句话,只是端起我方才喝了一半的奶茶,把剩下的一口饮尽。他其实不喜欢喝奶茶,每次喝都会皱眉,这次也不例外。
我看着他的举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
我记得我昏迷半途清醒时听的话,那是太子和皇后交谈的声音,皇后言语之中对我多有轻蔑,指责我是狐媚子,勾引她儿子。太子对其言并没有反驳。
如果原来我还可以说太子对我好,是因为他把当我弟弟,可事实上他和我并非兄弟。
我虽不知道他生父是谁,但肯定不是皇上。
太子他本人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他没有杀我灭口,而是将我关起来……
在我大脑一片乱糟糟之际,太子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他盯着我看,也不说话。我被他盯得不舒服,刚想转开脸,就听到他一声轻呵。
“不许动。”
我僵住。
他对我很轻地笑了一下,“你知道了也好,孤跟你并非兄弟,你且在这里住一段日子,等孤登基后,就接你出来,应该不用多久了。到时候你会是邶朝最尊贵的王爷。”后面的话,他是在我耳边说的,“当孤的侍君王,夜夜宿在宫中。”
侍君王?
侍奉君主的王爷吗?还夜夜宿在宫中。
我心里生寒,也忍不住张嘴道:“你虽然把我关在这,但外面会有人找我。只要我不现身,旁人就会怀疑你,因为我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东宫。”我顿了下,唤起对他的旧称呼,“太子哥哥,我对你的秘密毫无兴趣,也不想跟旁人提,我只想跟我母妃去封地。”
不管他信不信我,我终究要试一试。
太子听到我的话,却是一笑,“不会有人找你的,弟弟,你还记得那个唱戏的小溪吗?他有一个本事,最会模仿人。他此时应该正跟你的母妃撒娇呢,他也会代替你去封地。”
我彻底怔住。
原来那个小溪是作这种用处的吗?太子是什么时候就开始部署这一切的?他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让小溪取缔我?
难怪他一点都不慌乱,也不杀我,因为他早想好了对策。
如果有一个活生生的“九皇子”在,谁还会知道九皇子失踪了?
太子直接跟我说出小溪的事情,恐怕是笃定了我根本逃不出他的控制-
太子应该空暇时间不多,他没呆多久就离开了。我虽特意观察他出去按的机关,可当我费力走到机关旁时,无论我怎么转动那个墙上的龙头锁,石门始终纹丝不动。
我每日吃完饭,都会变得很困,等我醒来,房间已经被人收拾过,新的饭菜也摆在桌子上。在这里,我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整日除了睡觉,再也没的打发。我不想变成疯子,只能在太子某一次到的时候,我主动跟他说话。
“你能给我几本书吗?我在这里太无聊了,如果书不行的话,棋盘纸笔也行。”
太子闻言没有先答应我,而是反问道:“你在天极宫平日都做什么?”
我把我做的事挑拣着说出,他似乎对其中一件感兴趣,“你每日都会抄写佛经?”
“嗯。”
这是国师要求我做的,我也习惯了每日抄写佛经,可自从被太子关起来,我再没有碰过纸笔,更别说抄写佛经。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绪比之前浮躁许多。
“孤知道了,明日给你送过来。”太子笑着说。
而翌日,我看到他送过来的东西,终究是没能控制住脾气。我抓起书想狠狠丢开,但我的饭菜里一直有药,这个药让我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天到晚手脚软绵。
书掉在我脚旁。
太子弯腰拾起书,“怎么?不是爱抄佛经吗?”
“我说的不是这种。”我刚辩解,他就凑近我的脸。
“欢喜佛也是佛,弟弟信佛,就该信诸佛,有失偏驳可不是信佛之人该有的。弟弟以后就抄写欢喜禅,这上面字字珠玑,弟弟可要好好抄写,孤每日都会过来检查弟弟功课。”
我不要抄写这种东西!
太子看懂了我眼神里的抗拒,他面上的笑意收了收,“不抄的话,那孤明日就来亲自跟弟弟试试这上面说的话。”
他言辞认真,并不像在跟我开玩笑。
我倍觉羞辱,但也只能开口说:“我……我手没力气,抄不了。”
“那就背。”太子抬起我低下的头,“好好背,不许背错一个字。错一个字,都该罚。”
他下次来,果然让我背欢喜禅,我根本背不出口,还不如抄写。在我咬牙不语时,太子神色渐渐莫测。四周空气似乎都凝固,我正迟疑着要不要跟他求求情,他猛然抱起我,将我放在床榻上。
当我意识到自己被摆出书上所说姿势时,脸颊止不住地发烫,我难堪又反胃,更多的是害怕。
我怕太子做出更过分的事,只能乖乖背出书上的内容,但这种感觉太难受,我背得结结巴巴,眼泪也控制不住。
“……外相者,颜色……端丽、妙年悦意,身具……呜……香气,颜若桃花,冶艳细……腰……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
有生必有死,人应惧生,不应惧死。无生即无死,究竟解脱。——佛语
外相者,颜色端丽、妙年悦意,身具香气,颜若桃花,冶艳细腰。——莲花生大士《亥母甚深引导》
第83章 立冬(5)
背到后面,我实在背不下去,太子放在我腰上的手猛然加了些力气。
“怎么不继续了?”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哑了。
我不想让太子看到我哭泣的软弱模样,只能努力阖着眼,希望泪水能止住,“我、我记不清了。”
我在撒谎,可我真的背不下去了。
“哭得眼睫都湿透了,弟弟还是那么喜欢哭。”太子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重新睁开眼,就看到他凤眸眸色幽暗,目光似乎落在我的唇上。
我意识到不对劲,挣扎着从他腿上逃离,可我刚逃开,又被他摁在床榻上。他的大手紧扣着我的腰,手心的热似乎已透过丝绸料子传到我的肌肤上。
太子压住了我,他的呼吸越发急促。
就在这时,石墙那边忽地有了动静。
好像有人在敲石墙,还敲得很有规律。敲五下,停一段时间,又敲两下。
太子停住不动,许久后,他落在我后脖处的温热气息渐渐远了。他没有跟我说任何话,脸色极其难看地下榻,整理好衣服,就走了出去。
我如劫后余生地从床上爬起,可心里不禁想,今日是过了,但还有明日、后日……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
太子似乎变得更加忙碌,我虽不清楚准确的时间流逝,但从每日三顿更换的饭菜,也推断出太子已经近四、五日没来。
我想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七日,我正因为饭菜里的药而昏昏欲睡时,我隐隐感觉到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我费劲地睁开眼,看到了太子的脸。他看到我醒了,并没停下动作。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居然又被放进箱子里,我来不及反抗,甚至来不及恐惧,就因为药效而再次昏睡过去。
这次的药似乎下得特别足,我一直没有完全清醒,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给我喂东西。
我好像被放到了一辆马车上,我能感到马车车轮滚动的频率。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我觉得自己被禁锢住,可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在下一次感觉到有人给我喂东西时,我拼了命咬住牙,不肯松口。那人尝试数回,似乎不敢蛮力对我,最后没继续给我喂了。我重新被放回原处,我明白自己这时绝对不能害怕。
如果我被放在马车上,那肯定是已经被运出了宫。应该是太子已经没办法将我藏在宫里,所以需要把我转移。
我一定要在转移途中想办法逃走,要不然迎接我的可能是另外一个更加固若金汤的密室。
届时,便更求救无门。
意识一点点地清晰的时候,我好像听到狗吠声,随后我感觉到我所置身的马车都晃动了一下。
“哪来的狗!杀了,快杀了!”
“谁敢杀我们的狗,这是我们北国王的御犬。杀御犬,就是对我们北国王不敬,对我们王不敬,那就是想破坏两邦友谊。你们这些商户担当得起这么大的事吗?”
“那你们就赶紧把狗带走,我们这马车全是名贵货,要是被你们的狗咬坏了,也要你们赔的。”
“哦?巧了,贵朝皇帝赏了我们几箱珍宝,让我们带回去,但昨日我们其中一箱珠宝不见了,御犬对气味最敏感,绝不会随便上别人马车,我看啊,你们的马车说不定就藏了我们的珠宝。”
“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从未见过你们,怎么可能马车上有你们的珠宝?”
“有没有,搜了就知道了。”
外面似乎打起来了,我意识到这个逃生的好机会,但我努力半天,也不过是睁开了眼,手指都动不了一下。我看到黑压压的箱子内况,心里的恐惧也不禁浮上心头。
不!
我不能害怕!
不过一个箱子而已,我不能被吓倒。
忽地,狗吠声又传了过来,这次离我更近了。随后,我窝身的箱子好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几息后,箱子被打开了,光线入侵的第一瞬间,我忍不住闭了下眼。等我稍微适应,睁开眼时,先看到了一只毛绒绒的狗头。
那只狗的皮毛油光发亮,眼睛上方有两小块白毛,一双黑豆的眼睛正盯着我看。它对我偏了下头,头顶的黑耳朵也随之一动一动。继而它将爪子搭在箱子边缘,似乎想凑近来嗅我,但还没把脑袋伸进来,就被一只手抓了回去。
我这才注意到狗狗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我认识的。
是绍布。
他还戴着面具和手套。
绍布是北国人,北国人曾经绑过我一次。
不管了,与其被太子绑去不知道的地方,成为他的禁脔,不如跟北国人谈判,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北国人知道我是九皇子,总不至于杀了我,他们应该会更想拿我换好处。
我迅速做好选择后,拼命向绍布眨眼,示意他救我,可不知为何,他却停在原处死盯着我看,他旁边的黑狗倒很着急地扒拉他的腿。
绍布低下头,对黑狗说了什么,黑狗这才乖乖停下。
“绍……”我勉强说出一个字。
绍布又看我一眼,他终于弯下腰将我从箱中抱出,等我从箱子里出来,我才发现外面的打杀声并没停止。绍布好似一点都不慌乱,他对我说话,可我根本听不懂他的北国话。
他也意识到我们言语不通,沉默一会后,他抱着我下了马车。出了马车,我才看到马车周围的无数尸体,我心里胆寒,但也不容自己在此刻害怕。
几乎我一出现在马车外,厮杀的其中一方立刻向我冲来,而另外一方北国人连忙挡住。
绍布就是在这种情景下,拉过一匹马,他先将我扶上马,随后自己翻身上来。他对着北国人扬声说了一句话,就扯住缰绳纵马疾行。
我现在力气依旧没有恢复,只能窝在绍布的怀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又闻到了药香味,从他身上传来。
绍布全程一言不发,只一直驾马。我也不知道我们行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我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我有些尴尬。
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一湖水边后,绍布停下。他先自己下马,又将我从马上抱下。我张嘴想跟他说谢谢,又想起语言不通,只能闭上嘴。
我要怎么表示我要回京城的事?
绍布去捉鱼去了,我看了下旁边的马,犹豫要不要自己骑马逃走。因为我现在不确定绍布是好是坏,如果他准备把我带回北国,那我就必须逃走,可我现在力气还没有恢复。
我又看一眼还在捉鱼的绍布,他背对着我,应该看不到我这边的情况。
我轻吐出一口气,慢慢靠近马,可还没等我爬上马,马先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因为这一声喷嚏,绍布回头看着我。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思,转身向我走来,我连忙解释:“我只是想喝水,我想拿水囊。”
我又忘了,他根本听不懂我的话。
我看着绍布从马身上挂着的牛皮袋里翻了翻,最后竟翻出一条五、六尺长的赶羊鞭。我登时反应过来绍布想做什么,可为时已晚,他又伸手扯下我绑发的发带,先用发带捆住我的手腕,再将赶羊鞭缠在我手上。
他绑好我后,以鞭子拉着我到湖边,我因没有什么力气,走路都踉踉跄跄。
这并不像是要送我回京城。
我本来还想跟北国人谈判,结果却碰上一个根本听不懂中原话的绍布。
绍布一手拉着赶羊鞭的一头,一手拿着他简单制作的树叉,树叉的另外一段绑着小刀。他对着湖水猛然戳了几下,第四次的时候,他捉到了鱼。
绍布捉到鱼,却也不放开我,他拿小刀刮鱼鳞的时候,就用脚踩着鞭子。我莫名有一种我是他豢养的牛羊的错觉。
罢了,我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个有什么用。
绍布的鱼烤得很香,我这段时间一直吃的都是汤水,闻到烤鱼香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我看到他烤好鱼,刚想说谢谢,就发现绍布并没有要给我吃的意思。
他自己拿着鱼,背对着我摘下面具吃了起来。夜色彻底暗了,我只能看到绍布的背影。我没好意思让他给我吃,只能默默地咬住唇。
但没过多久,绍布重新转身回来,他手里还剩半条鱼。他将半条鱼递到我唇边,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要我吃他吃剩下的。
我……我长大后什么时候吃过别人剩下的东西。
我不吃!
我看一眼烤得内酥里嫩的烤鱼,正要拒绝,肚子又发出了一阵咕咕声。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进食,胃饿得厉害。
我正挣扎着,就看到绍布把剩下的烤鱼丢进了刚刚的火堆里。我心里一急,“你丢了做什么?”
绍布没回我,只将我从地上拽起,重新带回马上。我意识到自己没了东西可吃,顿时也不想再跟绍布说话。
是我太蠢,还以为自己有机会逃生,现在看来不过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绍布继续赶路,我知道自己不该赌气,但我的确不想窝在绍布的怀里。一是我总能闻到似有似无的药香味,这让我想到一个不该想的人,二,我也是男人,不想做出这等依附他人的羸弱之态。
我不知道前路是何方,绍布一直在赶路,我又饿又累,眼皮子都在打架,好几次我都差点靠在绍布身上又惊醒。
我也没想到绍布居然一夜都不休息,当我看到天光渐晞,心里莫名起了一阵绝望感。
终于,在快到正午的时候,绍布在一处隍城庙停了下来。这个隍城庙还有人拜祭,但香火不旺,我看到贡台上的贡品已经发霉。
我现在胃烧得厉害,即使没有药效的成分,我也走不动路了。绍布似乎也不担心我逃跑了,甚至将马匹都留在了城隍庙口,让马随便吃草。
没多久,绍布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包子,我饿了一天一夜,现在看到食物,眼睛都有些发直。当绍布把包子递到我面前时,我立刻伸手想拿,可绍布却避开了我的手。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重新将包子递到我唇边,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我抿了抿唇,还是低头咬了一口他喂过来的包子。当包子入口后,我也顾不得耻辱不耻辱了,近乎是狼吞虎咽将包子吃下。
绍布带回来四个包子,我吃完第三个包子的时候顿了下,我不知道绍布有没有吃。
我还饿。
绍布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不说话,也没有把第四个包子拿走,而是继续喂我。
我见状,也不想跟绍布客气,把最后一个包子也吃完了。
吃了东西喝了水,我的疲乏到达顶峰,可同时我感觉到自己大腿内侧疼痛难忍。
是骑马太久,被磨伤了。
我蜷缩起身体,想闭眼忍耐时,一只膏药丢到我身上。
我拿起膏药,又看一眼不远处的绍布,绍布也准备休息了,他丢完药膏给我,自寻了个干净角落坐下。
我看看手里的药膏,接下来我肯定还要骑马,如果不上药,我那里指不定会伤成什么样。我还要想办法离开,不能腿受伤。
我又往绍布那里看了一眼,发现他已经闭上眼,这才背过身脱下裤子。我现在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腿侧皮肤已经被磨破皮,伤口带着大片红丝。我忍着痛上完药,就逼自己赶紧睡觉休息。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我做起了梦。我梦到有人给我擦身,我觉得舒服,不由舒展眉眼,脚趾也蜷缩起。而不一会,在马车上那只黑狗突然出现,它的爪子摁在我的腿上,我感觉腿有些清凉。
转而那只黑狗又变成一条蛇,那蛇缠着我,它的蛇信子一点点地舔我伤口。我呜咽出声,想求它饶过我,可那条蛇居然又含住我。
啊!
我几乎是尖叫着从梦里醒来,庙宇外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绍布长身玉立处于门口,正在整理马背上的行囊。
他似乎听到我醒来的动静,微微偏头看向我。外面清辉如水,他背着皎皎白光,面具下的双瞳冷冷清清。
作者有话要说:牧羊犬来了。
属羊的小笛:?
第84章 立冬(6)
绍布的眼神让我瞬间从梦里的惊恐清醒过来,同时我也感觉到羞愧,我竟然在这种情形下做此等荒唐的梦。
我原来从没有做过这种梦。
我不由在心里默念学过的佛经,还好我身上没有异样的情况,要不然我真是要疯了。
在简单梳洗后,我被迫与绍布继续同行,他还给我戴了一个帷帽。月色朦胧,耳旁尽是虫鸣蛙叫声,这一次绍布没有行到天明,而是在半夜的时候看到一户黑着灯的农户家,就停下马前去敲门。
敲门前,他将我和马都绑在不远处的树上,让我气结。也不知道语言不通的他是怎么跟农户沟通的,我本来都听到农户被吵醒,怨气冲天的声音,结果没多久就笑着请他进去。
绍布折返回来,将我一起带到农户家。这个农户的妻子也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给我和绍布煮面。我偷偷将农户家打量了一番,然后往外走,才刚走两步,就被绍布抓住手臂。
我登时就说:“我要去更衣。”
说完,意识到他听不懂,只能尴尬地做了个解裤腰带的手势。
绍布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松开我的手,我连忙问旁边的农户茅房在哪,在农户带我去的时候,我压低声音跟他说:“大哥,麻烦你去报官,我是当朝九皇子,我旁边那个人是北国奸细,他准备绑我去北国。你们与他正面对上肯定是打不过的,待会我们走后,你立刻去保官,事后朝廷定有重赏的。”
我是衡量过利弊的,现在还是皇上在位,太子手再长,未必能长到这种偏远地方的小官身上。如果当地官员知道我身份,救下我,我说不定有机会回到京城。
农户听到我的话,很是古怪地打量我两眼,不应话地继续往前走。我有些急了,把我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希望对方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回,农户总算理会我,但也是极其敷衍地哦了一声,我意识到他不相信我,正想该如何证明自己身份时,农户回过堂屋的第一件事,却是十分大嗓门地说:“大兄弟,你这买来的男媳妇还真是个疯疯癫癫的,你说你们北国真那么缺女人,这满嘴胡言乱语的男人也买回去当媳妇,他这样的应该不贵吧?”
我怔愣在原地。
而下一瞬,我就听到绍布用中原话回:“还好。”
绍布原来会中原话,他先前一直在装听不懂我说的话。
农户很是嫌弃地看我两眼,又啧啧摇头,哥俩好地坐在绍布旁边,“你们北国人也不容易,还千里迢迢跑到中原来买媳妇,你怎么不买一个女媳妇呢?这男的又不能生娃。”
“会生娃的贵。”绍布很平静地回。
农户点头,“也是,上个月我们这,一个女孩被卖了三锭银子呢,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
他话刚落,就被从厨房出来的农户妻子狠推了下脑袋,“你关注别人好生养做什么,还不去厨房端面?”
“就去,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在外人面前打我嘛。”农户连忙起身去端面。
留下的农户妻子给我们倒水,“喝口水吧,骑了一晚上马肯定很累吧。”她眼神落到我身上,明显露出同情,声音都温柔许多,“你也喝水。”
我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没有用,只能胡乱点了下头,心里飞快盘算事情。
绍布会中原话,可他故意装作听不懂,明显是另有所图。而且农户刚刚透露的信息是他要带我回北国,虽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绍布骗他的,但这个可能性是有的。
面端上来了,我正要将帷帽摘下,先被绍布摁住手。
他摁住我手的同时,从钱袋里拿出一串铜钱放在桌子上,“谢谢你们煮的面,你们可以回房休息,待会我们吃完就走。”
农户一边欢天喜地收钱,一边问:“不留着睡一宿吗?外面天那么黑,怕是不好走。”
“没事。”绍布说。
而这时外面忽地下起暴雨,农户见状,连忙换上蓑衣,跑到外面去将绍布的马牵到牛棚里。
绍布盯着外面的雨看了一会,又从钱袋里拿出一串铜钱,对农户妻子说:“我们可能要等到雨停才能走,麻烦你们了。”
“那我们给你们在外面铺张床,你们待会累了可以睡一会。”农户妻子用几张板凳,加一块大木板简单铺了一张床,又在上面放了被褥,勉强也能睡人。
做好这些后,他们夫妻两个回主屋睡觉,把我们两个人留在堂屋。
等他们一走,绍布才松开我的手。我将帷帽摘下,眼神不禁往绍布那边轻轻一瞥,待会要吃面,他总不至于继续戴面具吧。
我之前让宋楠查绍布,还没等到宋楠查出来的结果,自己就先被关了起来。
绍布似乎也真的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我吃完整碗面,都没看到他摘下面具动筷。我想了想,决定先降低对方的警惕心,我起身走到铺好的床旁边,外面雨那么大,一时半会定是走不了,我刚刚骑马那段路,腿处的伤似乎又加重了。
我脱掉一件外衣躺进被褥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后面有动筷的声音。我偷偷转过头,从我这个角度,却什么都看不到,正准备起身,绍布将烛火吹灭了。
乌灯黑火,我只能看清绍布身影的轮廓,他也脱掉外衣躺进了被子里,我努力睁大眼睛,发现他似乎又把面具戴上了。
我心里其实有些困顿,但我准备熬到绍布睡着,然后将对方的面具摘下,或是找机会逃跑。
熬着熬着,我先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
声音是从农户和农户妻子睡觉的主屋传来的,这房子简陋,不隔音,我听到里面床角嘎吱作响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里面在发生什么。
农户他们似乎觉得我们睡着了,行事到后面越发没有顾虑,我甚至听到农户在问他妻子,“这两个男子怎么干?他们干哪里?”
“我啷个知道。”
“嘿嘿,北国人还真奇怪,买男人回去干,男人干起来还有女人爽吗?”
“你怎么老问他们的事?”
“你刚刚不也老往那两个男人身上看吗?还有,你知道外面有人,今天越发地……”
后面的话简直无法入耳,我忍不住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往我耳中飘,我甚至听到更为露骨的声音。
我坐立不安,旁边的绍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觉得无所谓。我屏息听了一会绍布的动静,听他呼吸很平稳,撑起身体往他那边看。
屋内未点灯,光线太暗,我实在看不清,不由凑近了些,同时,我的手对着他脸上的面具慢慢伸出手。
但我的手才碰到绍布的面具,就被他擒住手腕。他猛地一拽,我上半身就摔在他身上,身下的木板立刻发出声音。我立刻想挣开,绍布却不松手,挣扎间,木板一直声响不断。
于此同时,我听到主屋的声音。
“呀,他们是不是没睡啊?”
“没睡就没睡呗,可能也在干我们这事吧,瞧这声音响的。我们也不能输,继续继续。”
我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脸颊登时烧了起来。但我又清楚此时危险,低声跟绍布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你、看你睡觉还戴着面具,怕你难受。”
绍布跟农户他们说话,却不同我说话,他只一昧沉默,我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非常不适。
我动了动被扣住的手腕,正准备再说什么时,绍布松开了我。他松开手后,将我推开,然后转身背对着我。
我顿了下,重新躺回原处。屋里的动静终于停了,但两夫妻的甜言蜜语并没有停。
“热死了,你别黏着我。”
“哎,让我再抱抱,怎么抱你都抱不够。”
“死鬼!”-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我睡醒后,嗓子疼得厉害,头也晕晕乎乎。
我这次是真生病了。
我病得迷糊,感觉到有人将我抱上马,我一路似乎都窝在他人怀里。我好像又做了梦,这次我居然梦到了林重檀。
他给我沐浴擦身,还给我喂药,我不想喝药,他就用唇一点点喂我。我在梦里抓住了他的衣服,“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说的明明是事实,可林重檀好似生了气。他眼神阴郁地盯着我,随后还捏着我脸颊,逼我把舌头伸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要伸舌头。
他说不听话的舌头给他吃了最好。
我一怔,想起小时候听的民间鬼故事。其中一则,讲的就是有一种鬼最爱吃人的舌头,还不是简单地吃,要油炸着吃,烤着吃。
我因为生病,心智也晕乎,以为林重檀真从阴间回来,要吃了我的舌头。我心中胆寒,闭紧嘴巴不敢再说话,深怕被勾了舌头。林重檀见我如此,竟想用自己的嘴巴来撬开我的唇。
我死活不张口,他的吻渐渐往下,落到锁骨处时,我实在忍不住窝起身体,“别……难受……”
林重檀抬起头,鸦羽般的长发从他肩头滑落,我看着他如生前一样好看的脸,不禁恍惚起来,唇也不记得闭上了。
等被鬼亲得呼吸不畅,我才记得反抗。
我和林重檀两清了。
是的,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了。
这样想着,我猛地推开他,抬手就是一掌。我想把林重檀打走,按道理鬼是被我打不着的,可林重檀被我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打完后,我懵了。
然而很快,我就被报复了。
林重檀把巴掌还给了我的后腰下方,虽然打的力度不算大,也只打了一掌,可却是脱了我裤子打的。我羞愧难忍,想把自己的裤子赶紧拽上来,但林重檀不许,他掌心还贴着那里,我拽着自己的裤腰带,怎么都扯不上来,最后只能倒在床上默默垂泪。
过了一会,我止住眼泪问他,“你要怎么样才能不入我的梦?”
林重檀发出轻笑声,似有嘲讽之意,“等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过你。”
他如揉面团一般揉我。
第85章 小雪(1)
满嘴胡言!
我怎么可能会生孩子!
我刚想反驳,瞬间又想到自己没必要同一个鬼争执。林重檀都死了,今日不过是我做梦梦到他,等我睡醒了,他便就消失了。
只是他不住揉我,我觉得那一块的皮肤都烧了起来,像是放在暖炉上烤,烤得又热、又麻,还带着怎么都无法压下去的羞耻。本就是夏日,我鬓角都热得渗出细细的汗。
我似乎都连续两回做奇怪的梦了。
难道是因为背了欢喜禅的缘故?
我将脸压在一只手臂上,生病让我觉得我吐出的气都是热的。我忍着身体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把在天极宫抄写的佛经搬出来念。林重檀好像听到我在念什么,他发出一声嗤笑。
随后,他手掌一拢,我背到一半的佛经顿时卡壳。
“怎么不继续背?”他问我。
我咬了下牙,继而将小半张脸藏在臂弯间,不知为林重檀又不大满意,他靠近我脸。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复杂,我没想到他做人时,我读不懂他的情绪,他成为鬼了,我还是看不懂。
但渐渐的,林重檀的眼神变得柔和,他盯着我,手指想将我脸从臂弯间挖出来。我发现他那只手是方才才揉我后腰下方的手,嫌弃地要躲。
哪知道我躲他的动作登时又惹到林重檀,他眼神倏然寒下去,如傍晚骤雨的天幕,阴翳冰冷,我一瞬间以为他会动手打我,可他却又什么都没做。
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得了自由,连忙将裤子穿好,只是穿的时候我半天没穿好。林重檀见状,主动伸过手来帮我。
“不、不用你帮我!”我立刻拒绝道,还想推开他的手,但手指反被林重檀握住。
因他握住我手,我发现他的左右手触感不一样,仔细一看,原是他右手戴着手套。
为什么他右手要戴手套?
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里闪过,我记起了林重檀被砸成血肉模糊的右手,也记得他当时被砸碎手时喉咙发出的悲鸣声。
我不由一顿,眼神落在他的右手上。生病的我看什么东西都像蒙着一层雾,我虽死盯着林重檀的手看,却看得不真切,我觉得他的右手好像还没有左手灵活,但我又不敢肯定。
难道做鬼了,生前受的伤,死后也还在身上吗?
那……那我和林重檀就没法两清了。
我盯着林重檀的手看的事,被他发现了。他没说什么,只扯过刚才被我挣扎时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回我身上。
周围静悄悄的,我还是没有挪开视线,长久的注视让林重檀眉心轻拧。
我觉得林重檀变了,跟原来不太一样了。
大抵当鬼的身上都有鬼气吧。
我突然又想起林重檀刚刚说的话,他说要我给他生孩子,他才肯放过我,可我生不了孩子。
“我生不了孩子。”我说这话时声音难免很轻,林重檀好像没听清。
“嗯?”他说。
我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我说我生不了孩子,你换个条件。”
林重檀没回我,我等了半天都没听到他声音,渐渐的,我困了,眼皮子慢慢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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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来,梦里的林重檀已经消失,只剩几乎不跟我说话的绍布。我看到绍布侧影的第一瞬间,以为那就是林重檀。绍布换掉了北国服饰,穿的是中原男子才会穿的宽袖锦衣。
他依旧戴着面具,露出的脖颈肤色玉白。
绍布发现我醒来,端起桌子的药碗走到我面前。我从失神中回过神,先打量了周围,这里应该是一家客栈,房间不算大,但胜在干净。
我撑起身体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烧已经退了,但因为出汗,后背的衣服有些润湿,弄得我不大舒服。
我刚接过药碗,绍布就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他带着店小二过来。店小二是来送供沐浴用的热水,水很重,但绍布只让他送到门口。
绍布提水进来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了一下,绍布用的是左手。
他很少用自己的右手,除非那件事必须两只手做。
我垂下眼帘,默默把药喝完。药很苦,喝完很久,我的舌尖还弥漫着药的苦味。
—
今日还在下雨,而且是暴雨。我们被拦在客栈无法出行,不仅是我们,我看到一队运镖车也走不了,他们在楼下吵成一团,这人说再不走,就要误了交货时间,另外一个说下雨前行,货物会被雨水浇湿。
因为无聊,我坐在房间窗户一边喝水一边看。看到一半,窗户被旁边伸出一只手关上。
绍布一个字也不同我说,自顾自关了窗户,他又摸了下我手里瓷杯的温度,见尚可,才收回手。
我默然将他举动收入眼底,在晚膳前,他准备去外面端饭时,我终是忍不住开口。
“林重檀。”
我知道林重檀死了,可绍布太像他了,我不得不怀疑。
还有那个梦,真实得不像梦,更像是的的确确发生的事情。
绍布听到这个名字,却脚步都没有顿一下离开了房间。他每次离开房间,都会将门从外面锁上,让我哪都去不了,像只笼中雀被他关着,可他又不跟我说话。
没多久,绍布回来了,而我一早就躲在了门后,他一进来,我就冲过去,趁他不备,一把抢掉他脸上的面具。
半晌,我手里的面具掉在地上。
第86章 小雪(2)
面具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虽然俊秀,但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不仅有刀伤,还有看上去像是野兽撕咬出来的伤口。
我未想到绍布真容是这样,太子曾说小溪可以模仿我。
神情动作能模仿,人脸却是不能,除非在自己的脸上盖一层人皮面具。这种易容术,我曾在一些异志书籍里看过。
绍布因被我取了面具,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在他弯腰想捡起面具时,我再度抓住他。我捧着他的脸,手指在他脸和脖子的交界处细细地摩挲。
没有。
完全没有人皮面具的影子。
这张脸是绍布的真脸,脸上的伤也是真的。
我手指一抖,往后退了几步。原来我做的梦真的是梦,大抵是我病糊涂了才梦到林重檀。林重檀早就死了,绍布再跟林重檀像,也不会是林重檀。
“抱歉,我……”我顿住,我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绍布似乎早习惯别人用诧异惊愕的眼神看着他,稀松平常地将面具重新盖回自己脸上。因我抢他的面具,他手里的饭菜有部分翻了出来。他重新将面具盖在脸上,去外面换了一份饭菜回来。
这次用膳,我没有再偷偷瞥绍布,既然已经证实他不是林重檀,我对他面具下的脸便也毫无兴趣。
他不愿在我面前摘下面具,应该是因为脸上的伤,难怪他入睡都不愿意取下面具。我先前还在想若是红疹,怎么脖子上不长,偏长手上和脸上。
自从我看到绍布面具下的脸,我不自觉地对他客气许多。但我心里也是焦急的,我想回京城。
我很担心庄贵妃和皇上他们。
暴雨一连下了三日,我心情如同楼下焦躁不安的运镖队。这三日,我和绍布都是同吃同住,但他依旧会避开我之后才用膳,入睡也从不取面具。
相比我的焦躁,绍布显然怡然自得许多,他偶尔会出去一段时间,每日回来,衣袖、肩头都沾了水珠。
第四日,我从楼下听到一个大消息——河提被连日的暴雨冲垮了,河提附近的房屋全部被毁,一夜之间多了无数难民。
除此之外,旁边的农田现在都泡在水里,粮食被毁。我听到楼下的人在抱怨,说客栈的吃食也要供应不上了,还越来越贵。
说到这里,我不禁看向房中桌上的吃食。
自我住进这客栈,房里的点心糕点,一日膳食皆都很是精巧好吃,每日还有新鲜的水果。我猜想这个绍布并非是北国普通的勇士,从他吃穿用度一事看来,他也许跟察泰一样,不是北国的皇子就是出身贵族。
楼下争吵不休,没多久竟打了起来。我见他们表情愈发凶狠,想了想,将窗户关上。
住在这个客栈的人越来越焦躁,这不是好兆头。这日入夜,我看到绍布在收拾东西,但外面还在下雨。
“今天要走?”我问他。
他点了下头。
我又问他,“你要带我回北国?”
我以为绍布这次还是不会回答我,可他这次居然说了。
“不是,去京城。”他说。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的?”
绍布偏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他一直戴着面具,我观察他只能从他那双眼。我觉得我是昏了头,我总觉得他的那双眼很像林重檀的眼睛。
“我准备拿你跟你父皇换三座城池,不知他肯还是不肯。”绍布说。
我听到是三座城池,心下反应过来北国人是想把自己当初割让给我们邶朝的城池拿回去。原先也是因为我被察泰绑架,北国人才割让城池,现在北国人要把我送回去,想把城池换回来。
说实话,我不觉得皇上会同意这场交易,但无论如何,我不能点破,我必须要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我微微转开脸,“我父皇一向疼我,定是会同意的。”
绍布不置与否,将帷帽递给我,“戴上,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把你关在箱子里?”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绍布等了一会没等到我的答案,房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尴尬。他不再开口,只在半夜的时候冷冰冰地将我推醒。
绍布准备半夜就走,我不大明白他为何走得那么匆忙,尤其是外面还在下雨,而等我们刚出房间,我就明白了。
深夜的客栈该是静悄悄的,但我听到东侧最里面有惨叫声发出,那声音很短促,一下子就没了,像是人已经昏迷或死了。
绍布也听到了声响,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拉着我从另外一侧楼梯下去。在我们下去的时候,先前发出惨叫声的方向传来细碎而乱的脚步声。
运镖车被困客栈,虽他们没透露镖车里是什么东西,但应该是贵重物品。这几日,我听出点问题,河提崩塌,农田被淹,客栈饭菜一日比一日贵,钱财如水流出去。怕是有人动了心思,想杀人劫货。
盛世之下,哪有人敢在客栈杀人掠货,我想起我在京城看到的难民,这天,怕是真的要乱了。
我大气都不敢出,跟着绍布从楼梯下去,但没想到迎面撞见几人。那几人黑布蒙面,手持砍刀,飞快地将我们打量一遍,其中一人说道:“这面具小子每日都带很多吃的进房间,肯定有钱,动手!”
他们似乎不准备杀我们,但想让我们把钱财交出来,绍布一脚踢开逼近我们的男人,从包袱里抽出先前藏起来的弯刀。
几番打斗下,那几个人好像意识到自己占不到便宜,加上楼上还有其他动静,那几人攻势更猛,其中一人不知道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对着我们洒过来,我躲闪不及,被糊了一脸,眼睛顿时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我睁不开眼睛了!
耳边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心里慌乱,抓着楼梯扶手退着往上走,但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手臂。我本能地去推打对方,但听到绍布的声音,我又连忙停下来。
“是我,眼睛睁不开了?”
我点头。
他声音似乎怒气更重,“走。”
我看不见,走得磕磕绊绊,于是我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拦腰抱起。我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只捂住自己的眼睛。
疼。
我感觉我被抱上了一辆马车,绍布很低声地说了什么,应该不是对我说的,他用的是北国语言。随后,我捂住眼睛的手被轻轻拉开。
“别乱动,我现在拿水帮你把眼睛洗干净。”绍布说。
我嗯了一声,主动把脸仰起来。冰凉的水流从我眼睛淌过,好一会后,我感觉到沾了水的丝帕以一种很轻柔的力度在擦拭我的眼睛。等擦完,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眼睛已经没有那么疼痛了,但我看东西朦朦胧胧,看绍布也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绍布应该发现了我的异样,他手指捧起我脸,声音低沉,“看不清?”
那瞬间我怔了一下,因为他这一句的声音很像林重檀的声音。
“看不是很清楚。”我觉得肯定是我听错了。
他的手盖住我的双眸,“那先把眼睛闭好。”他又对外面说了什么,随后我感觉到我所在的马车动了-
绍布找到了大夫,大夫仔细看了我的眼睛后,说我被洒的是全蝎粉,这种粉作口服,可以治疗风湿,但若入了眼,就会让人短时间内失明,毕竟这药粉有毒性。
“不过不算什么大事,这段时间不要见光,把眼睛蒙起来,早晚各服用两次解毒丸,每晚入睡前,再拿这个药贴,贴在眼睛上入睡,过段时间眼睛就看得见了。”
大夫的话让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开始犯难。
一旁的绍布开口问:“大夫,见光是烛火的光也不能见吗?”
“对,最好烛火的光也别见,免得眼睛没恢复好。这段时间,眼睛就别睁开了,让你哥哥照顾你。”
大夫的后半句是对我说的,我刚想反驳绍布不是我哥哥,绍布已经将话头接了过去,“大夫,拿药吧。”-
我的眼睛被蒙上一层布,也不知道那布是什么材料,摸起来倒是软软的。看不见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太艰难了,我不仅用膳需要人帮忙,连沐浴洗漱也要绍布帮忙。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赶路,没有入城住客栈,沐浴都是用的湖溪之水。好在是夏日,也不觉得冷。只是我看不见后,就更畏水,沐浴时总怕自己沉进去。
我拿澡豆给自己擦身,一边小心翼翼地警惕溪水。澡豆滑,我一时没握住,它就从我手里滑了出去。我连忙顺着水流去摸,但没摸到澡豆,摸到光裸的皮肤。
是绍布。
他也在沐浴。
他说要赶路,没时间一个个洗。
我想着我和他都是男子,应该没什么,这世上总不至于那么多喜欢男人的人,况且就算绍布钟意男子,也未必会觉得我入他的眼。
指尖碰到绍布,我连忙转了摸的方向,可这次摸到的还是绍布。这次还没等我收回手,他先一把握住我手。
“你摸什么?”他语气淡淡。
我实话实说:“澡豆掉了。”
绍布似乎在帮我找澡豆,我听见水流哗啦的声音,但过了一会,他说我的那块澡豆被冲走了。
“那怎么办?我还没洗完。”我犹豫了下,迟疑道,“你、你那块能不能借我?”
绍布拒绝了我,“你这几日已经掉了七块澡豆了。”
我哑口无言,但我觉得也不能完全怪我,我看不见,澡豆掉了自然捡不到。绍布不肯借我澡豆,我只能拿水给自己洗洗,准备上岸穿衣。
但我站起来的时候,脚踩到鹅卵石,一下子没站稳,往下摔去。溪水不算深,可瞬间的沉入水里,让我回忆起不好的东西。我变得极其慌乱,当我发现有人来救我时,我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地缠住对方,视对方为救命稻草,可我忘了我和绍布此时都没穿衣服。
第87章 小雪(3)
我如惊弓之鸟,被水吓到理智全失,手臂如蛇尾紧缠来者脖颈,脸颊也不知不觉间贴紧对方耳处。绍布被我这般无礼对待,却没有推开我,而是双手抱紧我腰身,将我从水里带上岸。
从水中出来,我依旧未从惊恐中脱身,面上的覆眼布条被水打湿,水珠从我脸颊流下。我仍紧抱着绍布,和绍布贴着的胸口不意间似乎碰触到什么。
因我此时害怕,并未深究碰触到的东西。
一件外袍披于我身上,但没能遮全,我的小腿还露在外面,夏风灌入,吹得衣袍微微掀开。
我窝在绍布怀里,牙关打颤。绍布一直没说话,只是抱着我,明明我和他并不熟稔,他也没做什么多余动作,但我却觉得他在安抚我。
渐渐的,我终于从惊恐中抽离,抽离后,我才发现自己和绍布现在的样子极其不雅。
我立刻想站起,可我看不见,手忙脚乱站起来的结局是不慎踩到绍布一脚,我听及他一声闷哼,自己也因此又跌摔回对方怀里。
“别乱动。”绍布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低哑,他摁住我,“你看不见,我帮你穿衣服。”
这几日一直是绍布在帮我穿衣服,但今天我不太想让他帮我。我以手推开他,看不见的感觉太糟糕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碰到的是他的哪里。
“我自己穿。”
绍布闻言慢慢松开我,我尝试着从他怀里起来,又往旁走了几步,再弯腰去摸先前放在马扎上的衣物。
但我不辨方向,摸了好一会都没摸到,最后还是绍布将衣服递给我。
“谢谢。”我拧着眉道了谢,摸索着开始穿衣。我也不知道我最后穿成什么样,但我感觉自己没穿对,里面的衣服叠皱成一块,我还找不到我的鞋袜。
无奈之下,我只能向绍布求助,“绍布,你……”因为不好意思,我后面的话声音很小,“你帮我穿吧,我穿不好。”
绍布倒没嘲笑我,他走过来帮我穿衣,因为我穿得乱七八糟,他需要先帮我把衣服一件件脱了。
他给我脱衣的时候,我鼻尖又闻到那似有似无的药香味。
原来这个世上真有那么相似又不相似的人,如果不是我已经确定绍布面具下的脸,我恍惚间都要认为此时帮我的人是林重檀。
我嫉妒林重檀,所以我有时候会故意欺负他,让他帮我做些事情,穿衣这件事便是。我跟他在太学的那段日子,我和他同浴的时候,都是他帮我穿衣服,这样会让我觉得他像我的下人。
只是后面我就不大喜欢这样欺负林重檀了,因为他穿到一半总要亲我,还不是亲脸和唇,亲的旁处。我受不住,明明是欺负他,最后求饶的人又成了我。
“腿。”绍布要我将腿抬起,我依言照办,同时我小心翼翼提出一个请求。
“如果下一个城镇,你能给我买本佛经吗?钱的话,我回到宫里会还给你的。”
绍布声音还是低哑的,“要佛经做什么?”
我手指轻轻蜷缩着,声音不自然地更低,“最近……应该快到中元节了吧,我想、想有了佛经,鬼魂就不会来找我。”
我的话刚落,绍布手上的力气突然增大,我被裤腰带猛然一勒,不由地嘶了一声。
“抱歉,我力气有点大。”绍布跟我解释。
我现在是俘虏,也没立场给绍布摆脸色,万一摆了,他不管我,也许我这辈子都回不到京城了。
“没事。”我忙说。
绍布像是随意开口,“你怕鬼?”
我摇了头,又点了头。
怕吗?我自己也不确定,如果林重檀的鬼魂回来找我复仇索命,我该怎么办?
他肯定是恨我的,毕竟我让他身败名裂,大好前程一朝无,最后成了乱葬岗的一培土。
我要佛经,更大原因是我觉得我最近思绪不定,老是想起林重檀,梦里也梦到他。国师说我不能断抄写佛经,可我自从被太子关起来到现在,别说抄写,我连佛经都挨不着。
现下眼睛看不见,我只希望能有本佛经,抄不了,摸摸上面的字也好。
绍布一边给我穿上外衣,一边说:“既然你怕,那下次进城给你买一本。”
我同他说谢谢,而下一瞬,我的表情就僵了一下。
“你脚脏了,要洗。”他说。
我才从水里出来,现在万万不敢再下水,听到这话,我缩了下脚,迟疑着说:“要不不洗了吧?拿丝帕擦擦?”
绍布冷冷说:“你每日与我都睡在马车里。”
他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得冷淡至极,我明白他是拒绝了我这种行为,可我看不见后更怕水了。
我犹豫不定,绍布再度开口,“算了,送佛送到西,我帮你洗,你待会别乱动。”
他伸手过来抓住我手腕,我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被他扶着往前。绍布让我坐在先前放衣服的马扎上,我刚坐好,脚就被人抓了起来。我心里有些尴尬,但不好意思说什么。
绍布洗得细致,指腹轻柔地在我足底擦洗,我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但很快就被他逼着舒展开,他还拿了澡豆帮我洗。
他的手指灼热,我被接触的肌肤也变得烫起来,洗到脚踝处的时候,他的手指还会伸进我的裤腿里,我实在没忍住,“够、够了吧?”
我声音居然在发颤。
丢人!
我说完就抿紧唇,想装作刚刚那么丢人的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好在绍布没嘲笑我,但他也没停下动作。
终于洗完,他给我穿罗袜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回到马车上,绍布却没有上来,他说他刚刚的澡还没洗干净,要重新洗一个,让我在车上等他,别乱跑。
我嗯了一声,我面上遮眼的软布已经换了一条,是绍布帮我换的。我手指在马车上摸索,摸到小几上的茶壶时,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有些口干。
我将一杯水灌入肚里,又拿手去贴自己的脸颊。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呢?也不知道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眼下还没入秋,庄贵妃应该还没有去封地,我必须要在入秋前回到京城才行-
夜里睡觉,不仅是我们睡,也是外面马的休息时间。我窝在马车的座位上睡,绍布不跟我一块,他靠着马车入口处休息。这样一来,外面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也很快就能发现。
我有时候怀疑他根本没睡,因为我每次半夜醒来,刚爬坐起,他就问我有什么事。
今夜也是如此。
“我想喝水。”我说着,想去摸小几上的茶壶。
绍布问我,“要我帮你吗?”
我连忙摇头,“不用,我自己能喝,我傍晚的时候也是自己喝的。”
绍布没再说话,我按照下午做的那般,拿起好不容易摸到的茶壶倒水,只是不知是我没睡饱手抖,还是什么,倒好水的茶杯被我打碎在地上。我心里一慌,想伸手去捡,但被绍布拦住。
“你不要碰。”绍布似乎踢开了茶杯碎片。过了一会,我感觉到有茶杯递到我唇边,“喝吧。”
他似乎准备喂我喝,我愣了一下才就着他的手喝水,我低头喝水时,我感觉到有手指轻抚过我的耳后皮肤。
我没敢动,只继续喝水。待喝了大半杯后,我将脸扭开,“可以了,谢谢你。”
绍布将茶杯端开,随后我听见他在喝水的声音。小几上的茶杯一共两个,被我打碎一个,就只剩下一个。他好像没将我刚刚喝剩的水倒了。
我只当我没听见、没发现,重新躺回榻上。
我不想让绍布发现我的异常,可大抵我躲他的行为太明显,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将我困在马车角落处,逼问我:“你最近总是拒绝我帮忙,换药贴都要自己换,为什么?”
北国人嗜香,不过绍布身上的香料用的不重,但纵使如此,他身上的香味还是罩住我。我很是不适,但面上不敢显露,“我觉得太麻烦你了,能自己做的事情我想还是自己做。”
“你是想自己做,还是发现了什么?”绍布问这句话的时候,手指玩弄着我的耳垂。
我逼自己不要慌,“我发现了什么?我只是想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每日要赶车,还要弄吃的,已经够累了。”
绍布似乎笑了一声,因为声音太轻,我听得不真切,因此不敢确定。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发现我对你有想法了,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没弄过皇子,你给我弄弄,我就不找你父皇要城池,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话让我身体都僵硬住,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极其不利,别说我看不见,就算我看得见,我也未必能从绍布的控制下逃脱。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对男子起了兴趣,难道是因为我的身份?
“说话。”绍布捏了下我的耳垂。
我背越发贴紧车壁,声音不自觉结巴,“不、不好。”
“为什么不好?陪我睡觉,换三座城池,这种好生意,你都不做?”他好像凑近了我,声音离我很近,“还是说你嫌我丑,觉得我身上伤疤难看?”
“不是,我……没嫌你丑,是我、是我不喜欢男人。”我慌张说道。
绍布好像别有深意地哦了一声,继而道:“你喜欢女人?”
我认真想了会,摇头。
绍布说:“既不喜欢男人,又不喜欢女人,难道你喜欢动物?”
“没有,我什么都不喜欢,我早就一心向佛,这辈子就打算自己过一辈子。”
我的话让绍布生气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他擒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当即想将手抽回来,可他死死攥着。
“不行,我做不到!”我仓皇摇头。
第88章 小雪(4)
此下我孤立无援,周围只有虫鸣声。我缩在逼仄的马车角落,再三用力想将手抽出,可绍布力气比我大。他甚至扣住我两只手,将其压在我头顶上方。
“释迦摩尼正是舍身救生,割肉喂鹰,方成为佛。”他语气正经,让我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可他后半段话话锋忽地一转,“我空长二十几年,因貌丑无颜,世人皆惧我厌我,九皇子殿下既一心向佛,就该学学佛祖的慈悲为怀,舍己全我。”
他!他满嘴胡说八道!
我张口反驳:“佛祖救的是生命,你怎么能把这等污秽事情与之相提并论?!”
“污秽?这事能算污秽?若每人都不做你说的污秽之事,那世上可还会有生命?”他声音虽低,却吐词清楚。绍布说中原话的水平,不低于北国的公羊律。
他的话刹那间将我问倒,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绍布倒也不催促我,好整以暇等我回答,只是他手脚不干净,不停地把玩我耳垂。我忍不住扭头避开,他就沿着我侧过去的脖颈,以手在上方抚摸。
绍布还戴着手套,被他碰触的皮肤纷纷冒出鸡皮疙瘩。
“不对!我们都是男子,再怎么……做那种事也不会有生命的出现。”我终是没忍住,一边驳回绍布先前的歪理,一边想踹开他,可我的腿才踢出去,就被人抓住。
绍布一手摁住我头顶上方的双臂,另一只手扣着我右腿脚踝,“九皇子殿下口口声声说自己一心向佛,现在这样子可不像是六根清净的佛门中人。佛门中人该是不悲不喜的,可殿下你又嗔又怒。”
“我没有!”我本能地反驳他,国师说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是吗?”绍布一声反问后,他竟将我双手反绑起来,又把我翻过来躺在他腿上。我眼盲,手又受限,心里彻底慌张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滑稽样子,只拼了命想从他腿上爬起来。
绍布不言不语,却将我鞋袜脱去。
我……我是男子,可居然被同性捏揉双足,他动作轻浮,其心众目昭彰。我躲不开绍布的手,甚至从他腿上爬起来都做不到,他指腹贴于我足心,随后言语孟浪可恨。
“皇子不愧是皇子,养尊处优,一双足连薄茧都没有,还生得白中带粉,比寻常男子的双足都要娇小许多。我看佛祖度众生,九皇子殿下不如用这幅娇皮嫩肉度一度我们这种寻不到佳偶的可怜汉子?”
他说这话时,我又闻到很淡的药香味。
我被气得失去理智,低头对着绍布的腿就是狠狠一口。绍布随即伸手过来掐我脸颊,语气冷了几分,“松口。”
我死死咬住,不肯松牙,心想就是今日绍布杀了我,我也不想再被他折辱。
“你真不松口?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理会绍布的话,可他下一句就让我骇住。
“奸尸虽没意思,但胜在人听话。”
我浑身发抖,也咬不住牙了,于是绍布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腿从我口中解救出来。我静默片刻,心想自己是难逃魔掌,心下一横,随便找了个方向撞去。
能撞到车壁,一头撞死自己最好,他要奸尸,就……就让他奸去,反正我死都死了,我不在乎。
但我没撞到车壁,而是撞到绍布的手。我下了赴死的决心去撞的,撞到绍布手的时候,我明显听到他的闷哼声,他紧接着开口说话的声音,也透露出他此时的状态不好。
“你做什么?”他声音比先前要虚弱一些。
我咬牙不语,绍布见状语带嘲讽,“寻死有什么意思,你不应该想办法杀了我吗?”
“我杀不了你,但我恶心你,所以我宁可自己死。”
我以为我这话说出口,绍布会震怒不已,可哪知道我的话说出口后,绍布语气居然缓和起来,“不过叫你用手帮我,你就寻死。罢了,我只是逗你玩玩。”
说着,我手上的腰带被解开,绍布还想帮我穿鞋,但被我拒绝。我摸索着自己穿好鞋袜,就立刻缩进车内角落,面露防备。
只可惜我看不到绍布,都无法确定他在哪个方向。
但绍布好像真的只是逗我玩,接下来几日他没有再做任何过分的事情,还给我买了佛经。
他买佛经时,我就在旁边。我怕绍布没有准备将我送回京城,感觉到旁边有人,便趁绍布结账时,偷偷问旁边的人,这里离京城还有多远。
那人好心告诉我,若靠车马,不出五日即可抵达京城。
原来绍布没有骗我。
买佛经回去的路上,我听到有人吆喝卖香烛纸钱的声音,脚步不由一顿。绍布注意到我的停顿,也停下步子,“怎么了?”
我闻声将脸朝向香烛店的方向,“我可以买点香烛纸钱吗?”
绍布没说什么,给我买了。
在上马车赶路前,我让绍布给我找了块无人的地方把香烛点燃,再架一盆小火。
我将纸铜钱丢进火里,口里低念佛经。绍布在旁沉默许久后,冷不丁问我:“你在给谁烧纸钱?”
我顿了下才说:“一个故人,你不认识。”
“你可以跟我说说,今日不是中元节,你为什么要给他烧纸钱?”绍布说。
我知道我不该跟绍布提林重檀,但也许是我最近总是想起林重檀,也许是林重檀的事情在我心里憋了太久。
“因为我想让他赶快投胎。”我说完,口里念出超度经文,超度经文里必须要有对方生前的生辰八字,方能叫对方往生。当我说出林重檀的生辰八字时,我似乎听到旁边有奇怪的动静。
但我并没有注意,而是一心将超度经文念完。我和林重檀此生纠缠太多,我只愿他来世与我再无瓜葛,实现他未尽的抱负-
不知道是不是北国人与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不同,自从我那日当着绍布的面念了超度经文,绍布重新变成那个沉默寡言的绍布。他很少跟我说话,快到京城的前一日,他更是彻底不跟我讲话了。
而我并没把绍布的奇怪太放在心上,因为我眼睛已经能睁开,也能看清点东西了。
我没有把我眼睛的变化告诉绍布,我还记得绍布说要拿我换城池的事,我想逃跑。
因此当他将饭菜端到我面前,拿起筷子喂我时,我依旧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张嘴用膳。
每次用膳都是我先吃,随后才是绍布。很快,我用完膳,坐在一旁端着水慢慢喝,过了一会,我听到面具搁在小几上的清脆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二狗,收到小笛烧给你的钱了吗?
被超度的二狗:……
第89章 小雪(5)
据说北国人饮血茹毛,可我这段时间跟绍布接触,觉得他本人其实很文雅讲究,比如他在用膳一事上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他大概真的是贵族出身,也许北国人也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凶悍。
用完膳后,绍布从马车里走了出去。我听他出去的动静,偷偷扯下覆眼软纱带。
马车车窗处的簟卷已被卷上去,裹着暑气的夜风拂落我面上,我从车窗望外眺望,外面月色不明,远方树影重重,如鬼魅夜游。
我反复遮住自己左右两只眼,我今日看的东西比昨日要更清楚了,昨日看东西还有虚影,现在已经不会了。
过了好一会,我隐隐听到绍布回来的动静,连忙又将软纱带重新绑回去。绑的时候,我注意到小几上的面具,绍布没将面具戴回去。
几乎我刚绑好眼上的软纱带,绍布就上了马车。他坐在马车里,一如既往地不说话。按照往日,他估摸着再过两刻钟就会带我去沐浴。但绍布似乎也觉得两人坐于一块,不讲话太无趣,不一会,我听到吹乐器的声音。
绍布吹的曲子是我从未听过的,其调悠扬,其音浑厚,乐声仿佛引着我去到了塞外。
我从未到过塞外,对塞外的了解也仅仅限于书上。有笔者写那是一个不亚于江南水乡的好地方,低头见牛羊,举头照红日,苍穹辽阔泛着幽蓝,笼罩着无边无际的草地。也有人说那是极苦极难之地,风沙尘土,吹得人夜夜流泪。
听着乐声,我偷偷睁开了眼。因天气炎热,所以我眼上的缎带前两日就换成了软纱带。软纱布虽轻薄,但我也只能略微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 ,并看不清绍布手里拿的是什么乐器。
外面忽地又下起雨,下的还是暴雨。我坐在窗边,飞溅进来的大颗雨珠砸在窗沿、我的手背上。我的脸上也落了几滴雨,我看到人影动了,连忙闭上眼。
原来绍布是过来将簟卷放下的,我嗅到他身上的香味,里面还夹杂着我熟悉的药香。
我听到他放下簟卷,却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动静,车厢里诡异的寂静与外面的雨声截然相反,就在我以为自己视力恢复被发现时,绍布终于开口,“你眼睛上的纱布被打湿了,换一条吧。”
我心虚地唔了一声,又点点头。随即,微凉的手指抚上我的后脑勺,我感觉到绍布在解我面上的软纱带。马车蓦地晃动了下,我本能地睁开眼,而此时,绍布也解下我眼睛上的软纱带。
猝不及防进入眼帘的一张脸让我怔愣在原地。
我应该是眼花了,或者是在做梦,不然我该怎么解释,我看到的人是林重檀。
我面前的这张脸不是我在客栈看到的面具下的脸,这张脸完好无缺,一点伤痕都没有。
他是林重檀……
他是林重檀!
我以为我对林重檀这张脸已然生疏,可我再度见到他,我还是极快地认出他。他与三年前有些不同了,他从少年彻底长成青年,眉眼间的疏离冷漠也愈发明显,除此之外,我不得不承认这张脸也越来越好看。
悠悠晃晃的烛火光被林重檀敛进眼底,他眼眸向来黑,敛了光便透出一股子温情。他似乎还没注意到我已经发现他,取了另外一条软纱带要为我戴上,直至他的目光跟我直直对上。
我亲眼看着林重檀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样子,如果说他先前的样子可以用温情二字来形容,那现在他无论如何都跟温情二字沾不上边。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本该死了两年多的人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前几日还给他念了超度经文,还是当着他的面。
我也登时反应过来,我一直被骗了,什么毁容的脸,恐怕绍布就一直是林重檀伪装的。
我早该发现的,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相似,但又长着完全不同的脸。
那些奇怪的梦多半也不是梦,是我真真切切遭遇的事。
我误以为自己在梦里,被林重檀脱了裤子,百般亵玩,他让我给他生孩子,我真认为他死了,还同他商量能不能换个条件。
前些日子,他更是以绍布的身份,故意将我困在马车角落,捏揉我双足,还言语侵犯,说奸尸也未尝不可。
我越想越身体发抖,林重檀神色微变,他伸手过来捂住我耳朵,似乎以为我是怕外面的雨声。但他的手才刚碰到我的耳朵,就被我激烈挣开。
“你别碰我!”我几乎是喉咙里挤出的这句话。
林重檀的手僵在半空,他眼神冷了冷,“为什么不能碰你?小笛见到我竟一点都不开心吗?”
他句句紧逼,语气里有压不住的怒气。
而我仍处于自己被蒙骗多日的怨恨情绪中,也顾不得林重檀神情不好看,“不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你为什么没有死?”
我这话仿佛戳中了林重檀心里最深的伤,他下颌紧绷着,唇也抿了起来,半晌,他不顾我挣扎,强行伸手捏住我下巴,“我怎么能死?我死了,你就会忘了我。你忘了我,过着你所谓的安稳日子,然后你父皇一死,再被你的太子哥哥彻底禁锢在床榻之上。我想到这些,就不甘心死,所以我撑着一口气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林重檀低低一笑,可笑意一点都没抵达眼底,“可小笛却一点都不想见我,只想我死,只想我早日入轮回。好,小笛,你自己来杀了我。”话说着,他吻了我唇一下,同时抽出腰间小刀递给我,“不杀死我,我就会在这里跟你共赴巫山云雨。”
外面阑风伏雨,我手心的小刀触手冷凉,暑气在暴雨来临后骤然散得干干净净。
第90章 小雪(6)
林重檀的话让我意识到—件事,我在恨林重檀的同时,他应该也是恨我的吧。我和他之间不仅隔着良吉的命,也隔着他老师道清先生的命。
他因我当众受辱,从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变成死了都无人收尸的丧家犬。我不知道他这三年是如何度过,但想来是不容易的。
而我恨他吗?
自然是恨的,但那些仇报过后,我便不恨了。只是我没想到林重檀会戏耍我,他伪装成另外—个人,拘着我管着我,将我牛羊—样绑着,故意在农户夫妻面前说我是他用银钱买的媳妇。
在我害怕到不惜自尽时,林重檀心里在想什么?
他语气的缓和是为了什么?
是故意测试我?是觉得我果然下贱到只给他林重檀睡吗?
我握紧手里的小刀,牙关忍不住打颤,“你不要……以为我、我不敢杀你。”
林重檀垂眼望着我,他眼睫长,扑散开来时平添几分柔情蜜意,“那就杀了我。”话落,他吻上我的唇。
我虽奋力挣扎,却不敌他力气大。
温热的气息像火—样烧在我唇上,林重檀像是早知道我会咬紧牙关,—手去解我的腰带,我不由分神阻拦,唇也因说话而分开,“你住……”
话没能说完,就被他长驱而入。我全力捶打踢踹他,可林重檀置若罔闻,他以—种极为野蛮、霸道的方式提醒着我,他真的没有死。原先林重檀亲我,如春日溪水,他每次总喜欢先将我看得脸颊发烫,才凑近亲我,亲时也爱用啄吻。我时常被他亲得烦不胜烦,刚想要抱怨,又被他唇舌温柔堵住。
如今他的吻就如外面的暴雨,我在这种入侵下节节败退,所有反抗皆化为乌有。
马车上的香薰灯球晃晃悠悠,我不想在林重檀面前露出半点软弱模样,可他今夜是打定主意要欺辱我,当足踝被握住时,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他。
—推开,我立刻要逃,可我逃到马车边,又怔在原地。我衣服全在林重檀那边,现在这个模样根本无法见人。我回首看向他,林重檀素来着浅色衣裳,这个习惯他现在也依旧保留着。
雪衣玉冠,殊容鹤姿。
他端坐马车软座上,见到我回头,慢慢地拿起我—件衣服,凑在鼻尖—嗅,又置在自己腿间,其意不可谓不肮脏。我被林重檀这番动作气到无语,脱离理智地冲上去想将衣服夺回,但我这种行为,无异是送羊入虎口。
林重檀—把擒抱住我,另外—只手拉开马车侧旁的暗屉。我从未探索过那些暗屉里是什么东西,而等我看清时,心中更为气愤。
我几乎把两辈子会的脏话都骂了出来,林重檀由着我骂,不仅如此,他还有心神渡水给我喝。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小了些,我意识到我的挣扎根本让我无法逃离后,只能怒视着林重檀,—字—句道:“林重檀,你不要逼我再恨你!”
那瞬间林重檀的表情有些变了,他似乎很难过,又似乎没有。
他很轻地勾了下唇,继而不带—丝怜悯地将我最后的希望碾灭。我身体僵死在原地,心中除了愤懑、耻辱感,还有对前路的茫茫。
我和林重檀从出生的那—天,就仿佛注定要纠缠在—起。爱也好,恨也罢,我和他总是不能两清,他恨我,我也恨他。
他在报复我,以这种方式告诉我,我之前对他的复仇有多无用。只要他想,就算我贵为皇子,我依旧受他掌控。他说我会被太子禁锢在床榻之上,那他呢?
他又好到哪里去-
惊风乱飐簟卷,淅零淅留的雨顺着马车角檐滴下,我听到雨水顺着车壁留下的声音,但很快又被另外—种声音掩盖。
—种极为羞耻的、不能与外人道的声音。
我咬紧牙,从—堆衣服里摸出那把小刀。林重檀看到了我的动作,可他并没有停下来,仿佛没看到—般。
不,他是看到了,他只是笃定我不敢杀他。
他的长发不知何时松散了,—缕如鸦羽的长发垂落下来,扫在我的脖颈、胸膛处。我握紧手里的小刀,在林重檀深幽晦涩的目光下刺了进去。
小刀刺破皮肉的瞬间,我闭了下眼。
我杀了林重檀—次,他没死,他回来了,现在我杀他第二次。
“出去!”我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
可这场强迫行为仍在继续,林重檀根本不去管自己的伤口,他固执地摁着我,渐渐的,他的面容越来越惨白,唇色也开始变淡。他像是被水淋湿的妖,诡艳苍白。
几年前的画面如走马灯在我眼前闪过,我记得我和林重檀相伴走过雀桥,那时候他将我强行搂在怀里,周围—群彼此钟情的贵族少年少女。
我也记得深夜雨后廊下的吻,他亲吻我的脸颊,待我情态如对珠宝。
我忍着眼里的泪,将捅进林重檀腰腹的小刀拔了出来,对准他的胸口。他将我所为尽收眼底,仍戴着手套的右手握住我的手。我以为林重檀是要抢走小刀,刚想挣扎,就发现他握着我的手,将小刀—点点刺进自己的胸口。
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颤栗不止。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
疯子!
林重檀现在就是个疯子!
我抖着身体看着他,情绪也在这瞬间彻底崩溃,我不想在林重檀面前露出软弱—面,但此刻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我的尾指不知何时被林重檀的发尾轻轻绕了—圈。
林重檀整张脸,唯有眉眼带颜色,其余地方只剩—个白,还是毫无血色的白。他低头轻吻我的唇,又贪婪地将我面上的泪珠——吻掉。
继而,他将我抱进怀里。
我和他亲密无间,但又隔着—把刀。
在林重檀倒在我身上的那瞬间,我不自觉地抱紧他。
若不是我眼里的泪,他身上的刀。以我手臂圈着林重檀脖颈的姿势来看,我和他仿佛是这世俗间最寻常不过的—对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