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冬至小烧烤 > 12、故事
    往年冬天在家元长江也心血来潮烤过地瓜,把地瓜土豆埋在炉子下面盛炭灰的抽屉里,上面炉子照常烧,大概捂半小时能熟。只不过熟得怎么样要看运气,有时候火候不够吃起来中间会有点硬,有时候朝上的一面糊得太厉害只有小半能吃,偶尔运气好才能烤出特别棒的地瓜。

    秦孝是放在炉子上面烤的。

    炉子里烧着炭,上面盖好炉盖,炉盖上放了四个碎瓦块,瓦块上支了一片镂空花铁网,铁网上排排坐放了六个细长条的地瓜。

    这是秦孝拿起锅盖给地瓜翻面的时候元京墨看见的。

    已经有两三个表皮裂开口了,露出来里面金黄金黄的馅心儿。

    不等再看,秦孝又把锅盖扣上了。

    元京墨:???

    秦孝本来想先把刚才到半截的故事看完,可元京墨唰地转过来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灼个窟窿。

    “刚熟,”秦孝只能先停下动作对元景墨说,“再烤会儿。”

    元京墨终于转回头去:“哦。”

    秦孝看的那本故事会是摊开放的,拿回来后只需要把视线落到刚才的位置继续,可没看两行就被余光里一动不动像要把锅盖盯出朵花来的元京墨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饿了?”

    元景墨摸摸肚子:“没饿。”

    秦孝:......

    元景墨:“但是好香啊,我能吃两个。”

    以前元长江烤的只有拿出来才能闻到香味,可秦孝烤的扣着锅盖都能闻到,而且隔着锅盖比元长江烤的掰开之后还要香。

    事实证明元景墨的鼻子非常可靠,秦孝烤的地瓜真的超级无敌好吃。

    贴着外皮的一层微焦,里面的瓤是格外诱人的蜜黄,烤得又甜又软,几乎像要沁出糖浆。

    “呼……”元京墨吹着气从边上咬下小口,忍不住夸,“好吃……”

    秦孝这儿没勺子,看元京墨着急吃只能去拿了双筷子给他,免得一心急咬多了烫到。

    先从几个地瓜里拿出来了个稍小的,其它几个挪到炉子边上煨着。

    平时秦孝自己的时候烤了地瓜就这样,烤好直接对着炉子吃,不会凉还省事。可元京墨怕烫,用折了几次的废纸隔着地瓜,时间长了地瓜的热透出纸来还是烫,就得两只手交替着拿才行。

    但是一换到右手拿就没法用筷子了。

    秦孝看了会儿,又起来去拿了个盘。

    “放桌上。”

    “哇,谢谢谢谢。”元京墨赶忙把手里的半个烤地瓜放到盘里,把马扎往桌边挪了挪刚要吃又忽然转头看秦孝。

    秦孝抬头:“怎么了?”

    元京墨眨眨眼:“能说吗?”

    “什么?”

    “说谢谢呀,”元京墨用筷子给烤地瓜剥皮,“感觉你好像不喜欢听。”

    元京墨总这样问,喜不喜欢我留在这儿,喜不喜欢一起吃饭,喜不喜欢听谢谢......喜欢,不喜欢。说不出具体哪里怪,可至少除了元京墨,秦孝没听第二个人这样问过。

    “嗯?”元京墨夹一大块吹了吹放进嘴里,问得含含糊糊,“能不能啊?”

    “随便,”秦孝从炉边拿过另外半个烤地瓜,低头看故事结尾,“吃你的。”

    半个下肚尝了鲜,再继续吃就慢下来了,用不着筷子盘子,围在炉边抱着地瓜慢慢吃,边吃边说话。

    “你刚才看的什么呀?”

    “故事会。”

    “我知道,看见封面上的字了,是问你刚才看的故事是什么。”

    “没记住名。”

    “好看吗?”

    “就是些民间故事,”秦孝朝扔在旁边的旧书本看了一眼,“你想看?”

    元京墨正仔细给烤地瓜去皮:“这会儿没法看呢,你给我讲讲呗。”

    秦孝没出声看了元京墨一会儿,末了转回来对着炉子,到底还是顺着开了口。

    “有个当官的男人,四十来岁,升官之后带着人去山沟视察,到一户人家讨水。”

    元京墨剥出一截焦黄的地瓜瓤,暂停去皮工作两手拿着专心吃,眼睛看着秦孝听他讲,下巴跟耳垂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两块灰。

    “那户人家破破烂烂,就一个老太太在院子里纳鞋垫,白头发,满脸皱纹。当官的男人管她叫大娘,老太太说不该叫大娘,她比当官的小。”

    元京墨咽下一口:“真的比他小吗?不是说那个当官的才四十岁。”

    “嗯,比他小。”

    “哦哦,”元京墨催,“然后呢?”

    “当官的和手下在老太太家里喝水,夸她鞋垫上的花好看,老太太说她有一箱。”

    秦孝没讲过故事,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干巴没意思,想让元京墨吃完自己看,可停顿的几秒看见元京墨边吃边等兴致勃勃的样,最后也没提。

    “老太太说她年轻的时候有个订了亲的未婚夫,未婚夫要出去闯荡,走之前答应过几年回来娶她,老太太答应未婚夫,自己每年给他做两双鞋垫。”

    “未婚夫一直没回来,有人传话说打仗死了,让她嫁人。”

    秦孝说得不快,元京墨倒没再催,就在一边听着,像字写在秦孝脸上一样对着秦孝看。

    “老太太没嫁人,一个人照顾两家的老人,”秦孝拿起火钩松了松炉子里的炭,“白天夜里都干活,早早就老了。她记着和未婚夫说的话,每年给他做两双鞋垫,二三十年下来攒了一箱。”

    元京墨手里半个烤地瓜吃完了,秦孝又掰开半个。这个地瓜皮烤得结实,掰开时没随着瓤从中间裂,左边一半上边部分直接露着瓤,皮都被右边一半带走了。

    元京墨接过这半个超懂事的地瓜捧到嘴边没顾上吃:“那个当官的人不会就是她的未婚夫吧!”

    秦孝抬眼看元京墨:“你挺会猜。”

    “真是啊?”元京墨一惊讶眼睛就睁得溜圆,“那当官的结婚了吗?”

    秦孝没答:“你再猜猜。”

    元京墨撇撇嘴:“肯定结了,说不定还是因为结了婚靠媳妇儿才当上官的,故事本子里都这么写。”

    “你能去编故事了。”

    “啊......猜对了啊......”元京墨声音落下去,两根手指挨在一起往下揪本身就没多少了的地瓜皮。

    高不高兴全在脸上露着,蔫头耷脑的。

    秦孝从炉边拾了个木柴渣,对准炉盖中间透气的圆孔丢进火里:“未婚夫死了。”

    元京墨猛地抬头:“啊?”

    “当官的人和她未婚夫一块儿当过兵,活着的时候听他说过鞋垫的事。”

    “啊,这样子,”元京墨答应着咬了一大口,“唔......这个好像烤得比上一个软......然后呢,后面讲的什么?”

    “当官的人听完很感动,要给老太太钱,老太太没要,把一箱鞋垫给他了。”

    “送给他了?脚不一样大的话垫着不合适吧。”

    秦孝看着元京墨沉默两秒:“托他帮忙去未婚夫死的地方烧了。”

    “哦哦哦,然后呢?”

    “没了。”

    “就完啦?”

    “嗯。”

    “还有别的故事吗?你之前看的。”

    秦孝把手里的地瓜皮扔进簸箕:“一会儿洗手自己看,剩下几个别吃了,我给你装塑料袋里带着。”

    元京墨跟着把手里的地瓜皮扔进去,空着手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接着就被一个小嗝儿截回去了。

    门后有个放洗脸盆的木头架子,不过盆没在,秦孝出去洗了手端进来个盛了凉水的搪瓷脸盆,从炉子上提下壶往盆里倒了些,伸手试着正好又把壶搁回炉子上让元京墨过去洗。

    元京墨看见秦孝刚才试水温了,没多想伸手就洗,上一秒淹进去下一秒就惊呼着缩回来,悬着两只手往后倒退。

    秦孝伸手按在他背上把人抵住:“怎么了?”

    元京墨往后仰着脸看他,声音都变了腔:“好烫!”

    秦孝看了眼脸盆,那水他亲手兑了试的,就热乎着正好洗。秦孝又伸手撩了把水,心说哪儿烫,转头对上元京墨快出水的俩眼睛又看见还悬着的手——确实是烫得泛上红了。

    这才想起来元京墨细皮嫩肉,跟他不一样。

    秦孝扔下句“等着”就往外走,不多久端了瓢凉水进来:“过来冲手。”

    那瓢凉水看着都像在冒冷气儿,烫了不好受绝对不代表大冬天的凉水就温和可亲,元京墨连忙摆手想离它远点,不想接着就被秦孝攥住胳膊往前一扯。

    元京墨那点儿力气哪能跟秦孝比,被迫往前挨到盆边,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下火海上刀山。

    “我我真的不用冲凉水,我没烫伤你看都不大红了......”元京墨眼看秦孝另一只手上的水瓢已经开始斜下一秒就要倒水,只能咬牙闭眼,认命了。

    秦孝先往盆里少倒了点,想让元京墨试试,转头才看见元京墨的模样。

    “你干什么?”

    元京墨睁开一只眼,又睁开另一只眼,发现秦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了攥着他胳膊的手没有上刑的意思,长长舒出一口气拍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冲凉水。”

    秦孝一脸莫名:“你不是说不用。”

    “那我说不用你非拽我。”

    “......”

    秦孝默了两秒,一只手张开罩在元京墨头顶带着他扭头往后看:“炉子,两步远,你倒退过去绊一跤就得坐上边。”

    元京墨眨眨眼,慢吞吞顶着秦孝手掌转回头来,发现自己理亏了冲着秦孝笑得简直要多乖有多乖:“我都没注意,差点就挨上了,还好有你啦。”

    手底下压着的头发随着元京墨转回来的动作乱了方向,蜷曲着搔在掌心中间生出痒,细微又明显,顺着胳膊一路不知道要往哪边儿传。

    秦孝收回手没再看他,朝盆扬了扬下巴:“试试,行了没。”

    元京墨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戳了戳,接着弯弯眯起眼把两只手全泡进去:“行啦,刚刚好。”

    吃地瓜吃得两只手又黏又干巴,遇上水滑溜溜的,不太好洗。元京墨就着清水搓完找肥皂,秦孝出去给他拿进来。用肥皂洗一遍水都白了,不再用清水洗一遍不舒服,元京墨自己端起盆要出去倒,秦孝单手就接过去,让他屋里待着,又出去给换了盆干净水。

    元京墨洗个手洗得都不好意思了,脸热脖子热话也说不利索:“那个......你......”

    “下巴有灰,洗洗。”

    “啊?”元京墨立刻抬手搓下巴,“这儿吗?”

    “嗯,还有这边耳朵。”

    “耳朵上也有灰?”

    元京墨手上沾着水,一抬手水珠顺着往下滑,弄在袄上不说灰还没搓干净。

    家里就一个跟手差不多大的圆镜子,因为有次碰掉差点摔碎,秦孝直接用铁丝穿过塑料圈绑在了钉子上。

    挂得有点高,元京墨够不着。

    秦孝拽了条毛巾,半截浸在盆里攥攥水,给元京墨搓耳朵。

    “我耳朵怎么还能蹭上灰呢?”

    “谁知道你。”

    “还有吗?”

    “行了。”

    元京墨皱着眉头叹口气,捂着耳朵揉了揉,小声嘀咕:“我感觉你跟洗萝卜似的。”

    秦孝没忍住偏头笑了下,元京墨追着歪头看,秦孝扣住他脸推回去:“干什么。”

    “看还不让看呀?”

    “别动,给你弄下巴。”

    “哦,”元京墨老老实实仰起脸,“多吗?”

    “不多,疼了说。”

    元京墨点头答应被抬住下巴,想起来不能动于是出声:“嗯嗯嗯。”

    长得白了有点儿脏就显眼,使劲了嫌像洗萝卜,不使劲擦一遍还是有块浅灰的印子。

    秦孝换了毛巾另一边给他擦,眼皮猝不及防被碰了下。

    元京墨手指尖顺着那道疤往上划过眉骨去:“你这儿怎么弄的啊?”

    秦孝垂着眼皮看元京墨,元京墨没得着答案,就那么仰着脸直直盯着他等。

    没能盯多久。

    秦孝拿着毛巾的手一抬,直接把元京墨整张脸罩住了。

    “唔......秦孝你......”

    元京墨拽下毛巾,秦孝已经在炉子边弯腰铲炭了。

    炉子不灭要紧,元京墨自己解释完又惦记脸:“你给我擦干净了吗?”

    “自己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