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都市小说 > 间歇热恋 > 9、大饼
    阮青屿工位在办公室的东南角,临窗靠海,占着两个大格子;从办公室门口望过来,只能看见堆成山的图纸,模型,参考资料,还有阮青屿的小半头顶。

    阮院长要找他谈事,都没地方坐,只能靠着工位隔板站着。

    “阮工,考虑得怎么样?”阮院长问

    阮青屿正盯着电脑屏幕上三百米酒店精装方案发呆,还没从凌泽是自己合作伙伴的震惊中缓过来。

    “阮青屿。”阮院长又喊了他一句。

    阮青屿这才抬起头,斜眼看着胖院长——国家工程勘察设计大师,大饼画得比设计好的亲二叔。

    他太了解阮院长,能让他亲自走到自己身边问话的项目,一定不正常。

    “什么?”

    “昨天问你的两条线啊,新疆的h酒店和滇藏s酒店,你选哪个?”

    阮青屿听到h酒店,凌泽的脸就浮现在自己眼前,一会儿是大学时笑着喊自己阿屿的温和,一会儿又是带着儿子小混血站码头边的凌厉,混乱一团。

    他不想再和已经当爸爸的凌泽有交集,毕竟对方一声不响地失踪过一次,说不准还会有第二次。

    就像他那笔大概是追不回的一百多万设计费一般。

    “都不选。”阮青屿拒绝得干脆。

    “阮工啊,你不接,我找别人了啊。”阮院长苦口婆心。

    “选h酒店怎么样?你之前有负责过h酒店,配合外籍方案落地施工图纸,你还能新疆玩一圈。s酒店就算了,新品牌要方案设计公开投标,你大概率是中标不了。”

    阮院长开始画饼,饼确实是好饼,但h酒管集团不是好集团。

    “二叔,我才车祸出院半年,让我再休息阵子吧。”阮青屿开始耍赖:“都是要投标的,也不是稳中。”

    “这年头哪里来的稳中项目啊,概率大已经很不错了。阮青屿,你脑子清醒点。”阮院长口气硬起来。

    阮青屿在大三时,被抓到阮院长身边干活。

    大三那年阮青屿不知道干吗,在学校成绩差得不堪入目,建筑系老教授看得直摇头。

    建筑圈就那么点大,坏事传千里,传到阮院长耳朵里时,他一气之下,把人抓到设计院,想让阮青屿提前感受社会的拷打,才不至于整天浑浑噩噩。

    但毕竟是年轻,基本功也没打好,手绘水平一般般;做设计时,阮青屿总是比人慢半拍,别人三天出一轮方案,他得涂涂改改大半个月,拿出来的设计也还行吧,但时间根本赶不上进度。

    不过阮院长发现,阮家国宝倒是挺能熬,画起图来没日没夜,赶工的时候,行军床一搭,一个星期都不回家。而且阮青屿生性温和,挨了骂,也不恼,顶多就耷拉着脸,又坐回工位埋头改图,责任心挺重。

    于是,阮院长因地制宜地把人放在项目经理的位置,专门负责方案落地施工,协调不同专业之间的矛盾,应付各种业主的刁难。

    这一放就是六年,中间也有些磕碰,但阮青屿也算是脱胎换骨地换了个人。

    不过现在看来,脱胎换骨没太成功,他又瞪着眼睛,耍赖不干活。

    “我脑子是不清醒,车祸撞傻了。”阮青屿顶嘴道。

    “阮工,你别胡说八道,什么脑子不脑子。”李琳听到叔侄俩在犟嘴,赶紧从隔壁工位冒出头来调解。

    李琳这半年跟在阮青屿身边,提心吊胆的,她受了吴老师嘱托,工作时看着阮青屿,就怕他受刺激,一激动大脑宕机。

    “院长,阮工过会儿去办公室找你,他刚开完会,脑子都是项目,缓下。”李琳拉起阮青屿,往洗手间方向推。

    “阮工,去洗把脸,洗把脸。”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哄着,阮青屿也不想为难她,顺着意到卫生间。

    阮青屿把自己关卫生间隔间里,想着如何说服阮院长别给自己安排酒店的活;想半天,他决定去搬他的最强救援,吴老师。

    让吴老师去说服阮教授,再让阮教授说服自己的弟弟阮院长,完美的食物链,自己妥妥地站在最顶端。

    他满意地打开隔间门,却听到外面哗啦啦放水声。

    “老王,要去新疆开心了啊?记得带葡萄干回来。”是隔壁组的同事。

    “那不好说,阮青屿和他叔闹着不去呢。”王聪回答。

    “要换别人肯定不闹,刚被跑掉百多万设计费,还敢消极怠工。”

    阮青屿有些无奈,收不回的设计费,是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自己年纪轻轻占着项目经理的位置,又捅出这么个漏洞,确实有人颇有微词,换成规模小点的设计院,估计就撑不了多久。

    “新疆怎么也是太远,青屿刚出院没多久,让他缓缓吧。”王聪低声道。

    阮青屿听着王聪替自己说话,心里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王聪也在左岸名都的项目里,设计费没有收回,年终奖多少要受影响。

    “滇藏线近点,云南那里气候也不错,阮院长怎么不让他去负责那条线。”同事接着问。

    “那条线包含设计投标,比方案,听说有邀请外籍设计公司竞标;阮工那水平,肯定要被压着打。”王聪笑道:“他接h酒店外籍设计的方案,配合落地就挺好。”

    阮工那水平要被压着打。

    阮青屿在隔间里听得,只想出去把王聪压着打。

    这几年他过手四五个与外籍设计单位合作的项目,总觉得缺点什么,再怎么努力,设计人排在首位的,还是外籍方案设计单位,怎么都不算是自己的作品。

    其实滨城院也挺强,但业主有时就是迷信老外,总觉得外国人的设计就是比较好。

    阮青屿斟酌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试着去投标滇藏线的s酒店,如果中标的话,既可以补上设计费缺口,还能有一个完整的作品。

    而且s酒店,是l集团的新品牌,和h酒店管理集团这个英国公司毫无瓜葛,完全可以避免自己与凌泽合作。

    相当完美。

    阮青屿看到卫生间没人,洗了把手,满面春风地进了阮院长办公室。

    阮院长听完阮青屿的想法,盯着他看了三分钟,一声不吭。

    “小屿,你要参加方案设计投标?”阮院长叫的是自己的小名。

    “不行吗?”阮青屿警惕起来。

    “阮青屿,劝你不要,你会被外籍设计公司压着打。”阮院长哈哈笑起来。

    哦,阮工又要被压着打。

    “阮建国,你的勘察设计大师证书是买来的吗?”阮青屿也不客气。

    “是你设计,还是我设计?”阮院长反问。

    “我早点做准备不行吗,我也不算太差,就是慢了点,手绘糊了点。”阮青屿辩解着。

    “h酒店不是更轻松?”阮院长接着劝说:“之前让你别考建筑系,你不听。勉强进去了,成绩差得一塌糊涂。”

    “那是有特殊原因。”阮青屿垂下头。

    “然后你给左岸名都业主签图纸特批放行,我也劝过你,说私企不稳定,怎么也得收一半设计费才行。”阮院长接着揭老底。

    “那也是有特殊原因。”阮青屿开始抠沙发椅把手上的皮。

    “阮螃蟹,别抠我的沙发皮。”阮院长制止他。

    阮青屿停下手,抬起头,一脸诚恳。

    这是他人生的第三次逆反,事不过三,他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二叔,就让我试试呗;本来两条线滨城院就都是要投标的,我提前准备下,要真不行,你再换人。”

    阮院长看着自家的国宝沉默着。

    阮青屿自小乖巧,按部就班地长大,也不给大人添乱,偶尔出格,也都乖乖地想着法子补救。阮院长对这个侄子,是喜欢得很。

    “行吧,先做可行性研究报告。”他说:“可研收费少,业主直接指定我们做供方。”

    “阮建国,你已经都接活了啊?”阮青屿惊讶道。

    “喊阮院长,没大没小的。”阮院长训斥道:“回家喊吴老师给你好好整理整理行李。”

    “啊?”

    “业主安排设计院一起去香格里拉考察刚建好的同类酒店,等参观完回来再说。”阮院长说。

    “啊?”阮青屿听着,这是要带自己去玩的意思?

    “啊什么,快去和吴老师说,二叔我带你去旅游一周,以后别说我整天剥削你。”

    “遵命。”阮青屿抬起手在额头一挥,行了个礼,心花怒放。

    这果真是完美,又活干,有得玩,关键还能避开凌泽。

    阮青屿很开心,回家立刻向吴老师汇报这天大的喜讯。吴老师却板着脸说,卖命六年才带出去玩七天,平均一年一天,四舍五入约等于零,你二叔果然是万恶资本家。

    阮青屿细想下,自己刚上大三时,凌泽突然离开滨城;二叔直接拉人进设计院干苦力,关在设计院里猛画图,学校设计院两点一线,有出门也是打飞的到北京,上海给总部业主做方案汇报。

    而自己上一次出门旅游,是在大二寒假,和凌泽一起。

    当时凌泽是优秀学生代表,跟着建筑系老教授到云南参加古建筑保护研讨会;阮青屿看着自己落单,便央求阮教授给去开后门,自费跟着去参会学习。

    研讨会开五天,阮青屿什么也没干,就和凌泽在丽江玩五天,两人上到玉龙雪山4680海拔纪念石碑时,刚好遇到大雪,没见过大雪的两个南方人,趁着雪大无人,光着膀子绕着石碑跑了一圈,痛快得很。

    下山时经过纳西族殉情圣地云杉坪,没有游客,积雪挺厚;两人在云杉林里嬉闹打雪仗,阮青屿体格比凌泽小一号,根本打不过,撒腿就跑,最后两人在雪地摔成一团。

    阮青屿按着凌泽胸口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把压下。

    凌泽搂着他,喘着气低声在耳边说:“阿屿,躺会儿,这里海拔三千五,再跑下去,我们要双双殉情。”

    阮青屿被按在凌泽的胸口,抬头就看到凌泽深黑的瞳孔,带着笑;深眸里的情绪与平日不同,也许是打雪仗累的,也许是别的什么;阮青屿听到凌泽胸腔下的心跳声,很快,和自己一样,也许是高原缺氧,也许还是别的什么。

    阮青屿一向听凌泽的话,他收回眼神,安静地趴在凌泽胸口,等待着两人心跳平复,只不过一直没等到。

    最终结果,就是再后面的三天,阮青屿也不知道为何,吃什么吐什么,直到回滨城。

    阮青屿再上一次出门旅游,是在自己大二刚开学,还是和凌泽一起。

    那时候凌泽大三,有实践课,整个年级统一安排到江浙写生,苏州,杭州,绍兴,最后到安徽宏村,整整一个月。阮青屿自己待在滨城,快一个月见不到凌泽,无聊得发慌,便偷偷翘课飞到黄山去找他,两人在挨完吴老师一顿臭骂后,坐上缆车,上黄山玩了两天,下山后腿酸得伸不直。

    其实也不是无聊,阮青屿纯粹就是想凌泽。

    凌泽不在滨城,早课没人送,都要自己走路去;那天早上,阮青屿一早看着隔壁花园的自行车发呆,再反应过来,已经是拿着登机牌,坐在黄山机场的到达大厅。

    他拨通凌泽手机:“凌泽,要不要来接我?一个人打车去宏村不划算,要拼个人。”

    六年前,阮青屿可以找一万种理由贴着凌泽;六年后,他同样可以找一万种理由远离凌泽。

    他狠狠地在设计院加班两天,不见天日,把滨城三百米高层的项目完全转给相邻组的负责人,理由很简单,他要去负责s系列酒店,顾不上。

    接盘的负责人很高兴,三百米超高层建筑的业绩不是想有就能有的,而且设计费还不少。

    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干净后,阮青屿破天荒地发了条朋友圈。

    脱岗一周,急事请找@结构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