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选谁?
“选的夏油杰啊。”
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站在阴影中的青年拿着手中的玉石手串转了转, 格窗投下的阴影在脸上界限分明,晦暗又透着明亮的天光。
“为什么呢。”
羂索想。
静默时便有无数关联的记忆从脑海中掠过。
于是他也很快想起了有趣的经历。
在少女刚来加茂家不久,刚刚在他手下时, 还是一个冷漠又谨慎的状态。然而有天却被后门没赶走的脱毛流浪狗缠住了。
因为是畜牲的缘故, 也看不懂人赶它,少女赶了它很久它还是要跟上来, 用术式传走,又会在原地茫然地团团转,一直在那儿淋雨。
藤原泉经常从后门走, 便经常遇到这只总缠上她的流浪狗,一脸厌烦,却没对这狗做过什么。还有几次把自己吃剩的饭团和不喜欢吃的鸡胸肉扔给它。
藤原泉一开始还让加茂家的下人把它赶走, 被他拦了下来。
再后面少女没提过要把这只流浪狗赶走的事情了。
他那时还在教少女下棋。在她又抱着棋盘一脸不耐地过来时, 他也笑着问了。
【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只流浪狗?】
那时少女的表情也是像今天一样, 瞬间转为了警惕。
【只是】
她也说不上来。
【它对我特别吧。】
他闻言便忍不住笑了笑。在少女走过来时温和地牵着她衣袍的袖子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梳着她那时还及肩的黑发, 语声温柔。
“你是被操控了啊。泉。”
示弱、诱敌、只你不可、非你不可。
“只有你能救他, 只有你能操控他。”
“这种感觉让你欲罢不能吧?”
青年在隔窗后笑着叹息。然而听筒另一边的少女已经听不到了。
他便无趣地转身。玉石落下溅碎一地。
清脆乍响后, 青年晦暗的嘴角反而笑了起来。
“我也是。”
少女得不到感兴趣的事就会死, 并且已经死过一回。
这件事,事上只有两个人知道。
他是其中之一。
近乎是,她的唯一。
————
五条悟和夏油杰有【前世】的记忆。
这是确定的事了。藤原泉想。
她终于把大脑里积压的数据在思维模型中运行出的结果一点点放出来了。
而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是, 他们的【前世】认不认识她。或者说——有没有她存在。
看今天这个五条悟的反应,很明显是不认识的了。
而之所以引申到第二个问题, 则是因为夏油杰。
藤原泉昨晚就在共鸣夏油杰心声时疑惑过了。为什么这一世夏油杰根本没遇到让他绝望到那种程度的事, 他心里还是偏向那个不该出现的极端选择
如果有【前世】这个假设前提条件,一切就说的合理了。
那么假设, 夏油杰前世出现了让他绝望至极的事情。那——
如果这个【前世】她也存在。藤原泉相信在【前世】那个平行世界自己还是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和事情的。
因为她许多决断都是如夏油杰所说,是由一种坚定而锋利的直觉驱使的,这种直觉让她自信到了觉得自己哪怕失忆了都会做出自己有记忆时会有的那种选择。
所以如果有前世,如果前世在。她也会去禅院家,也会和伏黑甚尔合作敲走盘星教所有流动资产,遇到灰原、和夏油山村的事件她也会出手。
很明显——如果前世和今生有重合性的话。
让夏油杰绝望的节点就是——【伏黑甚尔杀死他要救下的星浆体。】
从今天这个五条悟漏出来的信息来看。应该还有【伏黑甚尔杀死五条悟——或者差点杀死五条悟】。
【灰原出任务死亡。】
【他遭遇山村事件见证普通人之恶而无人开导。】
盘星教的事也很容易解释为什么他这么得心应手了,前世在伏黑甚尔杀星浆体事件后,处理背后雇佣伏黑甚尔的盘星教的,应该也是前世的夏油杰吧。
所以,这里矛盾了。
前世如果有她存在的话,她不可能不会在这些节点出手。
别的不说,只要是她,无论是哪个平行世界,她都不可能放过盘星教那唾手可得的资产——
呃,勉强加上一个伏黑甚尔这个唾手可得的武力吧。
所以。夏油杰之前对自己那种莫名主动的态度也能说明了。
藤原泉已经确定了,夏油杰在很早前就有了前世记忆。
而夏油杰、以及这个五条悟的前世并没有她。
所以他们应该遭遇了很糟糕的事情,也因此对这个世界无意改变了他们命途的她更在意。
藤原泉:
少女忍不住停下叹息。
果然无论哪个世界没了她就根本不能转啊。
不过,少女只自夸了两秒还是回归了正事。羂索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她想。
是因为羂索他也拥有那个【前世】的记忆,所以对她这个【前世】并不存在的变数很在意吗——
然而直觉没有完全认同这个说法。
羂索对自己那种微妙的熟稔以及自得,像是好像她的某一面只有他知道一样。
而她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藤原泉记忆追溯。然后——
呃、好像有点多——
藤原泉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谜团,她童年有一段记忆是缺失的,在之后的调查中,她心底隐隐也有了些数,在她的大脑深处,藏着自己也不会去触碰到谜语气泡。
虽然夏油杰可以用他的秘密吸引她。但是她好像——
藤原泉往回走着,踩下水坑,垂下的平静金眸里映着溅开的污水砸在她特意擦过的皮鞋上。
好像没办法告诉夏油杰她的任何秘密。
仔细想来的话,并非是私密到了觉得不能告诉他的话。
更多是像——
藤原泉一想到夏油杰,脑海里就会晃过那条在加茂家短暂收留过的流浪狗。
虽然感兴趣,又好像不想让人知道她感兴趣,所以并没有像对伏黑惠那样付出那么多心力无微不至地看顾那只狗。
所以,一个月后就死了。
她那时就站在那条流浪狗的尸体前,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长了些毛回来的、稍微显得漂亮一点的黑毛流浪狗又弓着身子躺在昨晚雨后留下的污水坑里了,她只是让它每天在后门这儿等她投喂而已,也没有让它做很困难的事,但是就是这样,它也会被路过的咒术师随意踹开时死掉。
藤原泉金眸微微涣散。不自觉地长长吐出口气。
所以,她总觉得,她和一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有些太脆弱了。
他们需要的是保护、是乖顺、是无伤大雅地伸爪玩闹。
而非想着和保护他们的人并肩。
藤原泉不会拒绝夏油杰朝自己走来,但绝不会主动伸出手。
因为——
藤原泉看着身前掉漆的宿舍门。
其后是一片晦暗。
她的过往很危险,如果夏油杰只做像加茂家那只缠着她裤腿的流浪狗的角色,藤原泉会驻足停步,如果成为与她并肩的友人——直到现在藤原泉都没在口头上说过一句、认可过一句夏油杰的身份。
她的过往和她人一样危险。正如她所说,藤原泉垂眸拉开门。
不是最强压不住她——
“终于回来了!”?
什么鬼动静?
“你昨天!”
好大的声音、
在质问谁?她吗?嗯?
“和杰在一起对吧!整整一晚!!”
真是质问她、这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你们不对劲!!”
藤原泉还没来得及对出现在自己宿舍里的不速之客做出任何反应,人还一脸茫然地抬头就被一下走来的白发青年先声夺势地劈头盖脸说了一通。
藤原泉:
藤原泉本来就大脑过载,连心声都没启用,此时更是朴素地别过头捂嘴思考,过了会又按了按眉心一脸迷茫,最终又忍着还发钝的大脑迷惑抬头。
“五条老师?”
“对,是我。”白发青年此时不复早上那样成熟危险的样子,在藤原泉眼前打了个响指。藤原泉跟着他的响指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眼罩也消失了,墨镜就卡在解开几颗扣子的衬衫领口。
藤原泉:
哦,不是早上那个五条悟了。
不过——
“不是,不管是哪个你——”
“在我房间干嘛。”
“而且、不要用一种抓奸在房的语气对你今天本该夸奖的优秀下属说话啊!!”
————
藤原泉的宿舍里并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相反,这里和她曾经在禅院家的住处一样,是关于她信息量最少的东西,因为有那个空间画布的术式,所以藤原泉稍微重要一点的物品都靠这个术式存放着,连她的一堆成功学书都没放在宿舍的。所以这里根本没有——
“这是什么。”
不是吧、还真有东西?
她有在宿舍遗落什么吗?
藤原泉闻声震惊地抬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了——
“嗯?黑伞?”
长柄黑伞,这不是藤原泉的风格,要么不带伞,要么淋雨才是她的风格。所以藤原泉迷惑两秒后很快得出结果。
“哦——这是夏油君的伞吧。”
话刚随意地出口她又看到了,白发青年用那种像是指责负心汉一样、好像被辜负挖了十年野菜一样的目光指着这伞对她控诉道,“他昨晚就在这里对不对?”
藤原泉:?
“对。”
“你们做了亲密的事对不对?”
藤原泉仰着头,目光上移回忆了下,不确定谈心和拥抱算不算亲密的事。
“对?”
“你们不仅交心,还交颈对不对?”
藤原泉下意识因为五条悟的话咧出个笑来。“五条老师还挺有文化勒。”
五条悟:
“你就说对不对!”
藤原泉带着笑轻快点头。“对啊——”
藤原泉抬头,好整以暇,以为五条悟又要开启什么怨妇指责剧本了,却看见白发青年听到她的话却像是一下泄气,肩背都耷拉下去,往她这儿走了几步,藤原泉看着他的模样仿佛一下幻视被雨打湿长毛的大白猫,下意识后退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觉得他就要顺势走来挂在自己身上了。
然而这只湿哒哒的白猫只是走了几步就停在和她还有一两步的地方,低头,闷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像湿黏黏的委屈雨滴。
“那就是了。”
青年的声音拖着闷闷的尾音。
“你让杰因此选择了和那个世界的记忆结合。”
“所以【他】就跑出来了。”
藤原泉敏锐察觉关键,“【他】——”
然而她还没说什么,之前预料中的大猫挂上来的场景就一下成真了,湿湿凉凉的,藤原泉差点以为是真的有只湿哒哒的白猫挂在了自己身上,过了会才察觉这是青年刚刚洗过了澡,身上还带着水汽。
大猫把下颚就抵在她的发顶,在少女即将要推开他时,就从胸腔里闷出了有点点委屈的哼声。
“我本来是打算今天早上好好夸你工作做得好的!”
藤原泉要推开五条悟的手就一下一顿。
“原本还说把黑卡送给作为奖励的,就不用考虑加薪幅度了。”
这下藤原泉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地垂回了原本的地方。
少女压着嘴角的像素点争取不为黑卡在此时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笑容,然后就听到五条悟闷闷的声音急转直下——
“但是哦——”
青年一下松开手,直起身隔开了些距离,但是还是很近,近到了那点不明显的水汽和男体温热的体温都很清晰地从衬衫后透了出来,像直接扑到少女脸上一样。藤原泉有些不适地别开目光眨了眨眼。
少女脑袋大概就刚刚到他的下颚,视线差不多与他锁骨齐平,尽管别开了眼,余光视野里还是很清晰很清楚地看到青年是怎样一下拉开衣领,然后骨节分明白皙又大只的手是怎样移到自己脖颈指着说,“你今天早上就是拿刀割的我这里哦!”
五条悟衣领上松松挂着的墨镜也因为他大胆的动作一下滑落。
藤原泉:我的上司今天怎么不是良家少男了。
藤原泉看到这次这人白衬衫里都没穿黑色打底,细看还能发现衬衫有的地方都还很湿润地贴在肌肉上,显出一点点轮廓线条。
藤原泉:夭寿。
如果是夏油杰这样,藤原泉可能还会有点轻快的心思想着是不是美人计。如果是五条悟,自己的上司,想到有前面那种可能,藤原泉都是闭目.什么也不想看.jpg。
不过看在黑卡的面子上藤原泉还是很快帮忙接住了五条悟落下的墨镜,双手奉上。
“我的错。”
“你早上态度对我超级差的哦。又是想要杀我,还在后面嘲笑我,走路也不和我一起走的,只和杰一起,你就那么对杰——”
哇,这人不是他占据身体时也记那么清楚啊。
藤原泉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干了这么多事,但是与生俱来某种直觉让她知道再不打断五条悟她就会被翻更多旧账。所以——
“那是因为我察觉那不是五条老师。”
直觉告诉藤原泉,这种解释还不够力度。
黑卡的影子在她闭眼时于脑海中一晃而过。
等藤原泉再睁眼,金眸已一片平静。
五条悟还没接过他的墨镜,少女就自己用着冷白的手轻巧一挑镜腿,冰凉的金属从胸口裸露的肌肤上蹭过。
墨镜被挂回了他衣领,少女的指节屈着,还抵在他的锁骨上。
五条悟喉结滚了下,下意识想别开眼,却又不舍得,还是看着这双金眸就这样干净地看向他,只留下他的身影。
“我只为你效忠。”
第32章 杀了他
“啊”
藤原泉也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发出这样的声音, 只是抬头要看着他说什么时,眼睛就被捂住了。
藤原:?
“今天今天你的眼镜被我弄坏了吧。”
藤原泉刚想说自己柜子里还有一沓眼镜,眼前就一松, 刚刚迷蒙地睁眼眼睛前又多了个东西。
黑黑的镜片。
“咳、这个赔给你吧。”
五条悟挂上来的墨镜在少女鼻梁上慢慢滑下。
藤原泉:
五条悟看到少女张嘴以为自己又要被嘲讽了, 但是没想到少女面对他这诡异莫名的行为只是沉默地把这个比今天坏掉的平光镜贵几十倍的墨镜往上推了推。
同步到少女心声的五条悟:
对方是因为墨镜贵才收下这让他有点不爽、但是看到她这样顺从收下又有点庆幸这种该死的复杂心情!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复杂又不爽的心声,咳了两声, 牵着人坐到了床边。
“所以,你【前世】那个记忆拟态人格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夏油君的不一样。你们获得前世记忆是有时间参差的吗?”
刚刚被牵着坐下手不自然地撑在床面上的青年目光还有些飘忽, 少女声音一出来五条悟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左眼写着【你怎么都知道】,右眼写着【啊啊我就知道你知道了】。
过了好久五条悟才收拾好了表情咳了两声。
不得不说,与藤原泉这样的人交流会效率很高。
五条悟垂下头。
“你猜的不错。”
五条悟都不敢深思少女知道了多少, 有时候说一句话就要担心一下她是不是整件事就都能猜出来了。
不过这倒在另一种程度上让人安心。
不必向她隐瞒, 因为她终将窥见所有。
“不过我也不确定杰是什么时候拿到记忆的。只是我的话——”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同, 许是因为他超规格的六眼, 以及世所罕见的术式配置, 他其实感知到的更多。
在这些陌生的记忆来到他大脑时, 他就隐隐感知到缘由了。
那是一串翁动的【声音】, 说是声音也并不合适, 那只是残留的信息,在包裹前世记忆送入五条悟大脑时被六眼非人的大脑捕获了。
【这次根据预测模型应该可行】
【请留下她吧再毁灭、就——】
【咦,这是什么?】
飘渺的信息很快消散。五条悟注意到了大脑中突然多出的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很明显不是他何时遗忘缺漏的记忆, 他的大脑能够让他轻松排查出自己记忆哪里出现了时间线上的缺漏,因此和现在的藤原泉一样, 他也很快得出了结果, 这是他平行世界——或者说前世的记忆。
只是五条悟没有接受它。
他有着自己的人生。
前世的他也不会是他。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独一、绝无二的五条悟。
因此五条悟在稍微查看了下这段记忆前面部分,发现前面都是吻合的, 但是从他高专时期就完全不一样了,便没有再管了。
而这段记忆似乎也在他大脑中拟态出了一个近似他前世的人格。
和他一样,无论是哪个世界的五条悟都不会觉得平行世界的自己就是自己,和夏油杰那边不一样,他们有意识地将彼此分开。
那位前世的五条在发觉一开始悲剧的命途线改变后,也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出过声了。
自觉地、默契地,不去干涉这个世界五条悟的生活。
不过五条悟也知道,前世的这段记忆一直在脑海中潜伏着的,虽然他不去刻意查看,但是在他遇到什么前世也发生过的危险时,前世的【他】也会出现在脑海中提醒的。
他们彼此从未交流,但是有这样的默契。
这也是为什么藤原泉一开始完全没能察觉到五条悟拥有前世记忆的原因,因为五条平时都是封闭着前世的记忆的,而前世的他也只会在这个五条命途和前世出现吻合时出面,还有在——
“他说他曾经杀死过杰。”
与夏油杰相关的场合出面。
五条悟垂着头,手拢在膝头。藤原闻言瞳孔一瞬缩为细点,而后又被少女强制平静慢慢展开。
“因为杰叛逃,去当了坏人,对吧。”
藤原泉或许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跟着五条悟走了,也或许是为了把那个前世的夏油杰和此世的夏油杰分开,也跟着称呼“杰”。
“嗯。”五条悟不意外她能猜到,她的信息获取和推理能力他有目共睹。声音闷闷的。“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他出来了。”
“我们这个世界的杰好好的。说不定就是因为前世的他做了什么杰才会叛逃,更不能让这样的记忆影响我,然后影响我对杰的态度,最后反而更刺激到杰。”
藤原泉沉默思索。
没想到五条悟在一个人时也这样心思细腻地想了很多。
她想五条悟是对的。夏油杰和五条悟不同,一开始就没有分清过前世和今生的记忆。加上今生没有那样的契机让他彻底放弃那个【剿灭普通人】的想法,所以一直被前世的记忆困顿着,也一直觉得自己未来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如果他察觉五条悟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可能就真的会破罐子破摔出走高专了。
只是。
藤原泉也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像神经突然被刺激到了一样,猛地颤了颤,最后才掩饰般慢慢拢回手心。
她在想。
知道五条悟会杀死自己的夏油杰又是怎样的心情在高专呆了这么多年,又是怎样的心情温和微笑着面对五条悟和一众同级好友,拿着盘星教去帮他们在暗处扫尾。
明明自己一个人在暗处痛苦。
一边下意识去帮着好友。
一边又觉得自己和他们并非同路,终究会被现在微笑相待的好友兵戈相见。
藤原泉不懂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像是有雨珠一下砸在眼睫上,让她一下垂眼,心底冰凉。
五条悟感知到了,茫然地张着嘴,过了会才垂眼。“你在心疼杰。”
藤原泉因为这个词拧了下眉,但还没有反驳。五条悟就吸了口气,拢着的手彼此手指攥紧了些,他别过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杰对你这么在意了。”
藤原泉想她也明白了。
为什么夏油杰强调她的坚定,为什么在山村事件后还一直想联系她。
为什么一直接近她,想和她建立更深的联系。
他无数次朝她伸出手,因为一直在微笑着,一直在克制着,所以让人察觉不出这是求救。
五条悟坐在身下的床上,想到这是昨天夏油杰睡过的地方,而身侧的少女昨天可能还和他敞开心扉灵魂相拥,突然又觉得全身僵硬起来。
好像有些欣慰,感觉到友人在向好发展了。
然而心却在诚实地下坠。饱蘸酸胀,却没有理由可以吐露。
五条悟睫毛颤了颤,试图克制自己不去读取少女更多关于杰的心声,潺潺的微弱的情绪从少女心上流到他的心头,反压着一颗心越发沉沉下坠,沉默地落海。
“啪。”
海洋中的气泡一下碎开。
五条悟茫然睁眼,只看见少女手停在眼前,她打了个响指。
“感叹都暂放一边吧。”
“夏油君选择了接受前世的记忆,而且也察觉到了五条君有前世的记忆了,所以,现在也是时候看看前世发生了什么吧。”
“同步给我吧,五条老师,让我来分析。”
少女顿了顿,近来终于被磨得敏感一些的神思让她注意到了五条悟微微不对的神情,于是用着昨夜学会的方法,手在青年肩头点了点。
“交给我就好。”
“没关系。”
五条悟盯着少女的眼,平静的金色。
包容、理性、只有纯然直觉的金色。
他突然想,这样也很好。
————
今早前世的记忆突然占据身体是因为察觉到夏油杰现在全然接受了前世的记忆,他以为自己会面对的是前世的夏油杰,但是出来后就发现了有很多不对。
虽然融入了前世的记忆,但是这个夏油杰明显是今生人格占主体的。
前世的五条悟在现身的第一刻,在少女瞬间刀锋抵着他喉咙都第一刻,就知道了。忍不住在心底微微叹息。
完全不一样了啊。
后面夏油杰帮他说话时,和少女一起拿他玩笑时,他走在前面,夏油杰就很自然地跟在后面的少女身侧时——
六眼也轻松捕捉到了身后的动静。
只一面就能看出强大的少女骑士一样的宣誓,交握错开又克制抓紧手腕的手。
一直到再次退回,把身体交回给今生的五条悟时,他终于没有忍住藏了很久的叹息。
【为什么——】
【嗯?什么。】
【没什么。】
没有为什么。
没有遇到的人就是不会遇到了,没有发生过的邂逅就是不会发生了。
没有拥有的人生,他无权参与。
————
在五条悟要释放记忆前,藤原泉先去冰箱里找了找甜食,翻来翻去就找到几瓶可乐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一盒大福,把吃的抱出来后,迎着五条悟眨了眨眼询问的目光,她认真道。
“补充糖分。”
把东西放在两人中间后她才指着脑袋开口。“昨天这里同步过夏油君的记忆。很痛。今天还没有完全恢复。”
五条悟:
“哦——原来同步过杰的记忆啊——”
藤原微微一顿,她隐隐感觉这语气不对,但是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在她还要迷惑思考时就听到五条悟下一句话。“要改天吗?”
她摇了摇头,额头上一烫。
是青年的手,从额头移到了太阳穴似要笨拙地按摩。
藤原泉:
“无论是哪个五条君都不会用反转术式治愈他人吧。”
少女瞥了他一眼,五条悟不知为何一下就get了她的意思。【不要做这种没用的东西。】
五条悟:
可恶、他难得温柔一次!!
“开始吧。”
“不过,我想想,优先看关于夏油君的记忆吧。不然太多芜杂信息容易处理不过来。”
“好。”
“别怕。”
“没怕!!”
“嗯,总之我是你的下属,我会和你一起的。”
“不要说没用的话啦!”
藤原泉没察觉这是五条悟对她刚刚【不要做没用的事】心声的模仿,只是认真点了点头。
“好。”
“”
可恶,更生气了怎么回事。
不过五条悟虽然生着闷气,藤原泉虽然疑惑着五条悟为什么生着闷气。但是五条悟还是慢慢展开了封闭的记忆。
记忆解开。闪回。仿佛只是一瞬的事。
只有五条悟这样特殊的大脑配合前世学会的反转术式能够处理这样巨量的信息,大脑疲惫后还能立刻用反转术式进行刷新。
而藤原泉则是设置了心声同步到限制条件,只接取过了夏油杰相关的部分。
高专同期、星浆体被杀、总是缠上来热情的学弟只剩停尸房里的尸身、一页叛逃处刑通知书——
杀死112个村民,和双亲。
藤原泉突然心脏一跳,一瞬好像莫名明白为什么夏油杰一开始要骗自己去他家见他的父母了。众多思绪在她心底闪回,她先强制压下,继续观看。
高专时的最后一面是在黄昏,全然的不理解、愤恨、隐隐悲伤的杀意,最终只化为了那人融入人海的黑色背影。
之后又是许多年后重逢。一方是高专老师,一方是盘星教教主。
彻底决裂——百鬼夜行——
而后——
藤原泉边接取信息边思考,所以进度要慢一些。
只看到了这里,就突然被抓住了肩膀摇醒。
藤原泉涣散的眸光还没凝实,就感到身侧的零食全部被一扫在地,叮叮咚咚的,一阵风过,身侧的青年迅速凑到了身前。
藤原泉终于清晰的目光看到白发青年此时额上的碎发都被汗水洇湿了些,眸光是惊人的冷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用一种嘶哑的声音急切道。
“泉,你之前是在那个羂索手下对吧、”
“你有没有被他——”
青年说着又似乎头痛难耐低了下头,藤原泉下意识伸手要抚平他的眉心,结果刚刚伸手就一下被攥住了手腕,青年带着她的手腕又很快抬起头,只是蓝眸还是有些涣散。
“不、他现在还没有对杰——”
然后青年又抬头,猛地凑上来,鼻尖几乎碰到了少女的鼻尖,淡色嘴唇吐出的热气凝实为惊人的杀意。
“我们去杀了他吧,现在、马上!”
第33章 锚点.上
“啊?我打羂索?真的假的?”
藤原泉大脑中的所有思考都被五条悟这一句话扫清, 连同那些没能接收完的记忆。
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不过还是在混乱中维持着理智。
“这么着急吗?”
“五条君你现在稍微冷静一下。”
藤原泉先手撑在五条悟胸口把胸膛起伏剧烈的青年隔开。
“羂索有什么能力我们也不清楚——至少这个世界的羂索有什么能力我们还不清楚。而且他掌管着加茂家,我怀疑现在加茂家里如铜墙铁壁飞鸽难传是因为里面许多家臣被他操控了,直接杀死会不会连累无辜的人。另外如果他死了、加茂家, 现有总监部的一半势力彻底混乱, 会有许多我们看不到的资源流落出咒术界,不能被我们掌握。我们掌控咒术界的进度不能那样快——组织基础跟不上。”
藤原泉一着急就让人看不出来她很着急, 只能看到她神情比以往更冷静,嘴上絮絮叨叨的话更多。把以前那些还在思考还没得出答案所以不会说出的计划全部一股脑倒出。边想边说。
“而且,这个世界的羂索除了很恶心, 还没有证据他已经犯下什么需要杀死的事吧?”
藤原泉以为自己只是说出自己的杀人原则,毕竟在有【不杀】教导的织田作,和父母遗物中期望她【不滥杀】的情况下, 藤原泉虽然看起来杀了很多人, 但是正如她的死亡小册子中记录的, 每个她直接或间接杀死的人她都有调研过此人有需要被法律审判的、应当杀死的罪孽。
藤原泉无意审判他人值不值得死, 只会因为织田作和父母的期望审判自己有没有权力去对某人拿起杀戮的权柄, 算不算【滥杀】。
因此禅院直哉她没有动手(未成年), 尽管杀死禅院直哉这个唯一的继承人对手能够少布置很多计划。
而羂索, 她的确没找到这人做了什么坏事的证据, 虽然他这气质看起来一看就是做过很多坏事,她也的确是因为发觉羂索对自己图谋不轨又深藏不露才逃离加茂家,但是就是那个怀疑【加茂家有人被精神操控】这点她也还没实锤。
所以——
藤原泉抬头。
她金眸茫然了一瞬, 微张着嘴。
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下颚被双指卡着抬起了头。
白发青年的神情已经冷了下来。面上带着点冷冽的嘲意。
“所以——”
“你不想杀他。”
藤原泉被自己嘴里的话噎了一下,嘴里那句【所以让我完成调查、能够在最大限度保留资源和减少对咒术界影响的前提下、更安全地对他下手。】, 这样长的话, 在此时稍显笑话了,像一串长长的铅块贯入喉咙, 让她失声了片刻,瞳孔也一瞬涣散过了会才又聚焦。
少女重新强制冷凝。
“五条君,你现在状态不太对。我们在这个时候决断会有些——”
藤原泉盯着五条悟此时明显不对、被莫名混杂的情绪点燃得发亮神异的蓝眼,知道这是他前世回忆导致的,只是此时也没有时间让她斟酌语句更有话术地安抚下面前之人。只能凭借潜意识迅速回应。
“为什么不肯、”
掐着下颚的手指用力了些,皮肉微微下陷,感知到了骨骼被按压的痛感。
藤原泉张了张嘴,只是对上五条悟那情绪明亮的眼一瞬又有些无力。
也就是犹豫的这一瞬,青年的手冰凉地——刚刚还温热,此时已经被冷汗沁得冰凉——用手背蹭过她的侧脸,皮肤相蹭,几乎有些缱绻。
冰凉的指尖一下碰到少女眼角。
藤原泉猛地眼睫颤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泉,之前被他抚养过吧。”
少女瞳孔紧缩。
“舍不得吗。”
指腹按在了唇缝上,冰得让人浑身一颤。
藤原泉:
藤原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低着眼,不去看五条悟的眼神了。青年的蓝眼里情绪烧得过于明亮,和她平静淡漠的金眸全然不同,感觉自己好像一张平淡的纸张,而他是灼灼的火。
多看一眼便要被燎烧殆尽。
藤原泉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烧上了,所以情绪逐渐燃烧,理智逐步化为疲惫的灰烬。
她脸上那并不明显的焦急慢慢褪去。
“对啊,舍不得。他还有着价值,可以利用来做更多的事。在计算结果显示杀死他的利益没有大于留下他时的收益时,我不会动手。五条君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青年手指还按在她的唇边,像抬起不听话的犬只的下颚一样,手指在情绪激动时一错卡入了口腔,指腹恰好按在少女尖尖的虎牙上,少女身体一僵,又缩身想要收回牙齿,然而她并不是吸血鬼,不能收回尖锐的犬牙不伤到人,只能抓住五条悟的手往外抽开,得空开口。
“我想我们应该在理智清醒一些后再进行讨论。”
手被抓住了。
青年声音平静了些,那些沸腾的、燃烧的、血腥伤痛的回忆慢慢归于平静。
“泉,你总是这样冷静。”
“你说得对,他现在还没做出那些事。”
藤原泉的理智在让她听到这些话时可以松一口气继续推进交谈进程。
但是莫名的直觉让她还是一口气吊在喉头。
莫名的、危险的直觉。
好像有什么气泡在深海里慢慢鼓胀变大,然后缄默地、即将迎来——
“你的理智太理智了。”
“你的正义太正义了。”
破碎。
————
藤原泉几乎是马上就揪紧了胸口的布料。无数思绪像混沌的粒子在大脑里无规律地冲撞。她的理智在告诉她现在应该送客五条悟或者找些什么理由,总之要马上离开这个让她窒息呼吸不上来的场景。
但是一启用理智,就回荡起五条悟刚刚的话。
【你的理智太理智了。】
于是少女即将开口吐出的话就瞬间破碎。
好在在她眸光破碎又迷惑、茫然地像是被踹了一脚的小狗抬起头来时,五条悟已经跳窗离开了。
幸好宿舍没安防护栏。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之后就忍不住佝下身。
心脏处骤然的绞痛让她身体慢慢蜷缩。
她茫然地想,五条悟会通感到这样的心痛吗?他能理解这是什么感情吗?
她一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自己一会儿很想回横滨去织田作那个平房二楼在他写作的书桌地毯上蜷着,一会儿又觉得想要回到伏黑家的壁炉前,那里会有个夫人给她递来热汤送来毛毯。
但是这两个地方都回不去。有些茫然。
像是想要下雨然而又没有这样的机制,只有云层重重压着,越来越厚越来越厚,近乎天倾。
沉沉的雨云显露轮廓。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不、
五条悟眨了眨眼,动作和被记忆冲击的大脑一样迟滞。
这和藤原根本没有关系。
就在楼下淋雨的五条悟根本没走,在通感到心脏的绞痛时就骤然弯腰,好像连着指尖也酸痛颤抖了起来。不过瞬间,他面上都是温热的雨水。
那些过往、那些曾经发生的伤痛的记忆。五条悟闭眼,脑海里还是那些熟悉之人的尸体、满眼血腥、还有他自己的
和他无关。和藤原更是无关。
不该由她——
尽管大脑还被记忆中那见证许多人死亡、又濒死的愤恨与绝望冲击着,但是理智还是如残木破水。
只是一瞬闪念,五条悟瞬间又翻回二楼,卷着一身风雨迅速跳窗进屋。他好像想要在裂痕还未发酵之前赶紧拢好。
然而他晚了。
屋里已经没人了。
只有大脑残留着通感而来的剧痛。
藤原同步过了全部的记忆。
————
藤原泉消失了。
在她原本应该受过嘉奖,然后慢慢筹备高专开学事物的时候。
一直到高专开学,伏黑惠等新一届的少年少女入学,高专也没出现藤原泉的身影。
只有某天七海又拿着课件准备帮自己的不靠谱学长们代课的时候,从课件里落出了一张有着少女笔迹的请假条。
隐隐知道少女和不靠谱学长里最不靠谱的那位起了矛盾的七海:
为什么会有社畜绝交出走还要记得交请假条啊!!
社畜.负责后勤绩效统计.七海,莫名有了种可以通感的可悲心理。
不过这张假条很快就被自己那个学长拿走了。也不知道五条悟怎么知道的,同样不怎么出现在高专的白发青年风风火火地跑进他办公室,拿到假条后在原地看了许久,反应过来就又风风火火地马上走了。
正举着教案打算问自己什么时候代课结束的七海:
算了。如果少女能够早点回来也好。
但是——
七海眉微微拧紧了些。
少女的假条上没有写归期。
————
夏油杰几乎在事情发生的当天就知道藤原泉离开了高专。
在和藤原泉那样交流过后,实际上心理的负担已经轻了很多,他上次说的话不完全是为了博得藤原泉好感才说的,他的确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噩梦,直到那天在藤原宿舍睡去才难得做了个好梦,而那天晨会后和藤原分别后,当晚也是一夜无梦的好眠。
而清晨刚刚醒来,习惯性地拉开窗户时,窗缝里就飘进了一张纸条。
熟悉的清逸草笔,简短一句。
【稍微、再等等。】
再等什么?
夏油杰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等到了高专就知道了五条悟和藤原那天的对峙。
“什么羂索?”他这样去问时,自己的好友却别开了眼不肯回他。
于是夏油杰便差不多猜到了这和他有关,于是他笑了下。
“是我死后发生的事?”
五条悟一吸气,“啧”了声,然后猛地一锤对面青年胸口。“你不哪有后面那么多事。”
夏油杰闻言便笑了笑,把五条悟的手拍下。“悟,你说错了。那不是我们身上发生的事。”
五条悟一顿。
夏油杰见他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你只是刚刚得到记忆,有些没能完全接受这些。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知道夏油杰说的【他们】指的是前世的他们。
夏油杰说着又开了个玩笑。“至少我们有泉,他们有吗?”
五条悟想起前世自己的那个拟态人格消散前的叹息。
【为什么我没有】
自己忍不住和记忆中那个【五条悟】同步叹息。
“但是、我好像”
五条悟攥紧了衣袋里已经被拿出来抚平过很多次的假条。声音渐低。
低到了只有自己能听到。
他好像,让少女很伤心。
虽然那个笨蛋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伤心
————
藤原泉这次消失得有些久了。
五条悟去问伏黑惠、伏黑甚尔,甚至禅院直哉都问了遍,都没得到关于少女的消息。
一方面他也算确认了少女是真的没有亲朋好友,根本没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去联系报备的人——如果不算高专的假条的话。
一圈晃下来,居然只有伏黑甚尔跟她最熟一些,毕竟联系认识很多年了。
但是就是伏黑甚尔也联系不上她。
听到他问话时,嘴角竖着疤痕的黑发男人只是耸肩。【那个家伙,一向只有她联系别人的。】
【如果她不想你找到她,或者她没意识到她需要给你留个行踪时,你是完全找不到她的。】
没有固定住处。没有行李。身份证有造假的很多张,电话卡买了一叠虚拟号的电话卡天天换。
就像是水归于大海,彻底无影无踪。
一个人可以这样没有锚点吗。
宿舍的一样东西都没有带走,和她来时一样,这儿仿若并没有人的生活痕迹。
五条悟在从伏黑甚尔那里回来后攥紧了手机。
他已经给藤原泉打过很多电话了。但是正如伏黑甚尔所说,她总是换号码。
在她意识不到需要联系他们时,就无人可以联系上她。
完全是个、
下一秒去死都能干干净净无人知晓的家伙啊。
五条悟抬头,无下限隔开了雨线。
然而下一刻,无下限解除,雨珠蹦入了白发青年的仰头叹息中。
五条悟一下想起那次在雨里见到少女的模样。两手空空,连伞也不带,好像就能融入雨幕里了。
这世界上有什么可以留住她的吗?
如果她决定坠落,有谁可以抓住这缕无影无形的风吗?
已经过了很多天,五条悟已经可以把前世的记忆整理得很好了。
所以也有了余裕开始在脑海里重播起那把记忆送入他大脑时的奇怪信息流。
【请留下她吧。】
五条悟莫名的直觉让他反复咀嚼这句话。
然后冰冰凉凉的,雨线渗入心脏。
他突然想。
恢复记忆,究竟是希望他们得救,还是希望少女得救呢。
是谁拯救谁?
如果是她的话。
真的有人能抓住她的手吗?
那天跳窗前,在因为前世记忆情绪崩溃时余光瞥见的、少女破碎又怔然的神情一瞬又浮现在脑海。
白发青年垂下的手手指痉挛了下。
他觉得手心有些痒。
心脏也是。
————
第一次得到藤原泉的消息时,并非是得到她本人的消息。
而是某日五条悟刚刚从公寓出门就看见了自己那个辅助监督学弟,伊地知捧着一袋文件有些紧张地和他说,他被总监部任命为了【窗】的主管。
啊
于是伊地知就看见自己这位平时就很奇怪的上司此时更是奇怪地笑了笑,眉眼垂下、墨镜滑下时露出的蓝眼甚至有些温柔。
“是她啊”
五条悟又觉得晴天下了雨。
雨线飘进心里。
又冷又痒。
第34章 锚点.中
近来咒术界都在说, 五条家那个小子升职很快。
虽然、那家伙本就有着让整个咒术界侧目的天才术式,只是大家都莫名有种感觉,这家伙是绝不会从政的, 也不会涉入总监部里的权力风云的。
一方面是感觉这人骄傲得不屑于玩心计, 另一方面也是、感觉这人好像没有权斗的心计。
只是如今一看才让人侧目、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在咒术界布置的啊!!为什么总监部大半都是他的人啊!!
————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咒术界布置】.【深藏不露】的白发青年此时正坐在车的副驾驶,手上无聊地转着又一个【下属】交上来的咒术界改革提案。
坐上副驾驶拴上安全带时五条悟还有点感慨, 便真的叹了口气,引来主驾驶伊地知的侧目。
“五条老师,这是、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哦。”文件在五条悟指尖一转, 又浮到空中,最后乖顺地在五条悟身侧竖好。青年后抻手枕着手臂。“只是我好久没坐副驾驶了,有些怀念呢。”
“诶、诶, 五条老师要坐后座吗?我现在停车?”
“唔嗯, 不是哦。我之前都是开车那位啦。”
然后自己那位靠谱的、除了胆小别无缺点的学弟就会方向盘一下错力车歪了出去。
“呜哇, 伊地知, 注意行车安全哦。”
“抱、抱歉。不过之前都是五条老师亲自开车吗?”
伊地知的未竟之言可能是——【怎么可能】。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这位最强上司的难搞, 怕麻烦又懒洋洋的, 恨不得把一切东西都甩给别人, 自己在后座翘着二郎腿吃喜久福。
如果五条悟能听到伊地知的心声可能会以拳敲掌用那种夸张的语气惊叹夸赞伊地知对自己的了解。但是他不能——倒不如说这点也让他很寂寞。
“对哦。没办法, 之前的下属可没有伊地知这样开车稳当呢。一开起车来就会有超——级路怒症,会每经过一个红绿灯口就大骂红灯哦。”
“呜哇,那架势感觉下一秒就要杀死红灯一样呢。为了防止我也被她杀掉, 所以我就勉为其难不得不为她展示我的开车技术啦。”
伊地知想象了下。然后觉得果然还是难以想象。
无论是坐主驾驶稳当开车的五条悟,还是那位听起来就很传奇的让五条悟开车的狂躁下属。
居然不会被五条老师开除吗?伊地知产生了些好奇。
“【她】?”
伊地知注意到了他的人称。
而五条悟听到伊地知的反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侧过了头, 枕在手臂上看向窗外。
“对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五条悟戴着的墨镜微微下滑, 天光从车窗滑到青年脸上的缘故。
伊地知开车时从车内后视镜瞥了眼青年的神情。感觉有些寂寞。
为什么呢。
伊地知想。
五条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戴墨镜的?
————
一切都很快。
五条悟很快就掌握了大半的总监部,更别谈他是五条家家主, 而伏黑家的家主还是他的学生,可以说现在咒术界大半都在他的统领下了,除了那个神秘难啃的加茂家还拥有一部分很可观的势力。
夏油杰用着自己盘星教的管理人才,和少女为五条悟留下的人手很快干干净净蚕食殆尽了少女递上来的势力盘。
倒不如说,少女已经准备得很好了,在暗处把这些东西递给五条悟时几乎像设置好了实验的所有数据,只需要五条悟在最上点个【run】一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在五条悟试图向那些藤原泉安排来的人问少女的去向时,不知道被怎么调教的男子只会回复这一句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有什么交给下属做就好了。”
这是这个男子要对他说的话吗。
还是那个少女要对他说的话呢。
五条悟闻言时就低头闷笑,只是露出的眉眼像下着太阳雨的晴空。
骄傲的青年也学会了这样压着眉的笑容了。
————
五条悟之前在意的咒术界改革问题,此时也正在一步步推进。
无数改革方案由下属举荐推上来,少女留下的人自发就组成了智囊团,策划、改进、试点、推行、数据回收复盘,一切都不需要五条悟考虑,他是那个只需要在最初和最后说一句“可以”或者“不可以”的人。
她都为他安排好了。
五条悟那几天都在看少女留下的那些名字瞩目的各种上司御下成功学。
然后发现少女真的做到了书里所说的,把他架到了一个轻松省事的上司位置。
【我只为你效忠。】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时,是如何呼吸一滞,又是如何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到了自己都恐慌被发现的地步。现在就是如何刺痛。
念一遍,就字字如倒刺卡入心中。
可能站在少女角度她又会想不明白了吧。
她不是以下属身份来接近他的吗?她所能做的不就是以一个下属身份效忠吗?
他不就是她的上司而已吗?
不会有下属因为上司那两句话伤心得心脏都快痛得像要死掉了。
也不会有上司那么在意她的选择、她的喜好、她的兴趣。
他不想要她的效忠。W
他只想知道她累不累。
————
夏油杰是在归家回到自己房间时捡到阳台时的落水猫猫的。
黑发湿淋淋的,似乎变长了些,黏在苍白的脖颈。没穿高专制服,而是穿着一身黑的冲锋衣,速干面料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水珠在反光。
夏油杰在门口怔住时,看到少女就斜靠在拉门上,眼微微低阖着,像是因为没有得到主人家允许,就继续在阳台那儿斜站着淋雨。
一眼望去只能看见被黑色包裹的一点点冷淡的苍白。
“笨明明特意留下过伞了”
青年两三步就快步走到阳台,拉门,然后瞬间接住斜倚倒来的湿淋淋少女。
“夏油君?”
结果少女自己好像还很迷茫的样子。过了会,半合的眼微微睁开,恢复了些神采,还是平常那副冷静的样子,只是看起来并不如以往理智,有些词句混乱。
“你不用管我的,我呆一会就走”
“很抱歉打扰你了现在几点了?打扰你睡觉了吗?”
少女浑身都是湿的,夏油杰一抱满怀就是水汽淋漓的风雨气。
“笨蛋,淋了多久。也没吃饭吧。”
他叹了口气,手从衣摆顺着往上解开少女冲锋衣的扣子,把湿淋淋的外套扔在一边,里面的衣服是半干的,是衬衫,然后少女也是那类会习惯在衬衫里穿好内衬的人
夏油杰安心了些,他知道不该的,只是这一瞬没能忍住,就在少女看起来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地时候用力抱了一下她,纤瘦的身体,好像完全感知不到体温了,一瞬觉得自己真像抱入了什么骨感很明显的黑猫。
终于见到了
只是身体凑近时,嘴唇也恰好蹭到她的额头落下,冰冰凉凉的一片。
唇微动,便能接住少女肌肤上落下的冰凉水珠,往下,就能顺到眉眼——眼睫——
夏油杰瞬间止住,扣在少女背上的双手有一瞬僵硬。
他很快回神,扶着看起来不知道是淋得意识迷蒙还是又大脑使用过度的少女坐到了床边。
黑发湿淋淋的少女这时像恢复了些意识,挣扎了下。“我身上是湿的,不能坐。”
夏油杰:
这人在这时也有她那该死的家教啊。
然后青年就绷紧唇线把人按在柔软干燥的床上了。
“怎么回事?”
夏油杰按着少女的肩,就蹲在她的面前。
不过他这也只是顺应藤原泉一般的习惯给她一个解释的场景,他并不需要原因和解释,青年只是手指勾着黏在少女脸颊上的湿发勾到了而后,然后便掌心蒸腾起咒力开始慢慢烘干。
“只是有点、负载过度了吧”
少女现在还是一副像是快能睡过去的神情,眉眼是像是神魂被抽走一样的麻木。大概连着通宵五天是会像她这样有些说不出话来。
“五条君的记忆有些多,全部处理、还有点困难然后、面上咒术界的资源也要过度到他那里去——不过这个很顺利。就是、”
“加茂家太难啃了。”
夏油杰烘干的手一顿。
他知道的,五条悟提过,加茂家,加茂家那个之前【抚养】少女的人,就是五条悟说的【羂索】,也是上次他和少女发生矛盾的原因。
“他一直都很难看透。很危险”
心声终于同步。
心底开始漾起那熟悉又陌生的感知时,夏油杰几乎是下意识就叹了口气,嘴角露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
又蹙着眉心,手下意识贴上少女无意识茫然的眉眼。
实在太久了
心中混绕着少女独有的,模糊又冰凉的心绪。
恐惧、担忧、焦急,还有浓浓的困倦。
恐惧
她也在怕啊。
只是夏油杰抬眼,还在叙述的少女、即使是这样精神疲惫到临界点的情况下,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恐惧的影子。
只是她现在可能也无意管理心声的遮掩了,才让他有机会能够感知到她这样真实的心声。
夏油杰也默契地没有提起她的恐惧。
他低下眸,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凑近了些,坐在少女身侧,就这样扶着少女的肩改变身位,让她坐在他的身前,远看像就坐在他怀里一样。他慢慢牵起少女湿发吹干。
“累的话,不去就好了。”
“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一起面对。”
藤原泉完全没听进夏油杰的话,此时只是模模糊糊又不着边际地想着,夏油杰之前说的对,像拥抱这样的肢体接触的确能给人安慰,她不讨厌。
“不用听悟的话,我们可以慢慢来的。”
然而闻言少女却挣了挣。“不我快做好了。”
这一挣又好像耗费了少女很多精神,夏油杰看见她发顶又往下一垂,不过在失去意识之前又直了回来。
同步到他大脑中的困倦几乎也要蒙蔽了他的意识。
“而且”少女的眼睛差不多也已经闭上了。“不快点做好的话。”
夏油杰此时还缠绕着少女湿润的黑发在指尖慢慢烘干,却在听到少女下一句话时手骤然僵住。
“也没办法和好了。”
第35章 锚点.下
几乎是瞬间, 夏油杰就睁开了眼,看着少女闭目安静垂头的样子,眼眶酸涩。
连着心脏也揪紧。
少女好像也同步到了他酸胀的情绪, 眉有些挣扎地拧起。
“夏油君怎么了?”
夏油杰吸了口气, 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她现在睁不开眼的样子, 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睡吧。”
然而这句话反而把少女刺醒了。
“不、”少女一下睁开眼,金眸还没彻底聚焦。“不能在这儿睡。”
说着似乎回忆起了之前的事, 少女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我怎么进来了不是说只来蹭一蹭的吗。”
夏油杰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与此同时心底就很快同步过了解释。
少女也会有低落的时候,只是会意识不到自己在低落,直觉会驱使着她去一些有家氛围的地方在门口呆一呆, 就像蹭一蹭别人家门门缝里漏出来的暖气。
只是、她脑海里闪过的那个许多孤儿住着上下铺的海边咖喱店似乎去不了了。
而曾经那个黑发夫人——哦, 是伏黑惠的母亲啊, 她也去世了, 曾经还会收留她一会儿的夫人也不在了。
这样精神疲惫到极致的时候, 只是下意识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新的、可以稍微在门檐处呆一呆的地方——之前夏油杰带她来过的他家。
只是刚到她就后悔了。
到这里反而容易给他和他父母带来麻烦。
只是太累了, 露宿街头好多天又要躲着羂索的眼线还要到处私联自己布置的人手, 藤原几乎是刚到就失去了一半的意识, 想着稍微站一会恢复些精力再走。
于是就在雨里淋到了晚上。
“倒是直接进门啊。”
夏油杰语声到了后面都有些咬牙。
藤原泉也没察觉到这是夏油杰听到她心声回忆后的回复。只是回应道,“没有允许,不能这样做。”
“总有不必有允许就会同意你进入的地方的。”
少女就一下似乎恍然了答案。
然后又摇头。
“这儿不是我的家。”
她很清楚。
无论她找了多少地方, 无论多少人收留了她,无论多少人用着什么理由和她建立了关系。
她都没有家。没有会包容她的人。
听到藤原泉心声的夏油杰在无意识时就张开了嘴, 似乎有些无力地, 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吐息还没叹出,少女就已经起身了。
“我去换个地方, 在这儿容易被探查到你们家。”
夏油杰感到少女又强压下疲惫,此时看起来像是完全恢复了一样神情冷静清醒,起身就捡起还挂满水珠的冲锋衣,湿润的发梢从他还抬着的指尖流走。
看着少女就要又把湿透的冲锋衣穿身上,穿进一个袖子时还背身在说什么“夏油君也是,也该在你们家这儿立一个【帐】之类的东西吧,不要让我这种人都能闯进来。”
“之后我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结界术,也不能这样——”
然后一下天旋地转。衣服骤然落地,从衣摆甩开的水珠溅上少女一下翘到空中的白皙小腿上。
藤原泉摔下去时还下意识“诶、”了声。身体在床上回弹了下,刚刚悬至空中就一下被覆压而来的一只手按回了床上。
手背青筋崩起,被单微微下陷。
覆着阴影的男人的手,和少女反腕被月光照得莹白的手黑白分明。
藤原泉还张着嘴,缓慢地眨了下眼。
等到砸到床上她才发现这是一下被夏油杰抓住了手扯了回来。
说起来还得是夏油杰的床垫软,是不是因为还铺着很厚的被子的缘故,不然这样砸一下脑袋肯定要被砸得又痛又晕。
不过,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略过去了。
等到青年重新爬到床上,阴影慢慢往上攀附,从胸口、脖颈、没到她鼻尖时,藤原泉才察觉了些不对。青年就跪在她身上,膝盖就在一侧,一碰,抵着她腰间。
藤原泉茫然的眼稍微聚焦地眨了眨。
为什么要把她拉回床上。
虽然她是女生,但是夏油杰的头发比她长很多,此时在她身上时,这长而直的黑发就从青年肩头滑落,坠到她的脸侧,有些冰凉。
而她的短发还半湿着,黑沉沉地散在洁白的床被上。
湿润地压在脑后有些不太舒服,她动了动,就一下又被压回。
哦,夏油杰还扣着她手腕的。
青年掌心刚刚还在蒸腾咒力,热热的,衬着她冰凉的手腕几乎显得滚烫。
压在她的腕骨上。
只是不知道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还是相信夏油杰不会伤害她。藤原泉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就像被翻过肚皮的猫,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身上的人在想为什么要把她翻过来。
不过、藤原泉似乎意识到了此刻二人间的气氛就如慢慢被拉起开始绷紧的琴弦,有什么空气粒子在空间中焦灼对撞。然而想不明白。
又莫名有着某种直觉,感觉身上眉眼笼在阴影里,神情晦暗的青年很严肃,所以有点不敢反抗的意思。
甚至藤原泉的下意识让她觉得她应该道歉——为她刚刚的话,但是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
她觉得没错。
夏油杰在心底同步到了少女的想法。
她觉得不管他们一起经历了什么,不管是否生死相依,她都没有资格进入他的人生。
夏油杰心底又燃起密密麻麻的焦躁,这让他抿紧了唇,像有叹息一直在喉间烧灼。
他舔了舔唇,又抿紧。
但是看着身下乖顺地、隐隐感觉自己犯了错但是不知道犯什么错的懵懂少女,躁动的心脏好像又安心了些。
指腹无意识地、违背理智地摩挲了下少女的腕间。
【她说她会学的。】
夏油杰想。
总有天他能抓住她的。
垂下眼睫,舌尖抵着齿关从齿面上扫过。
就像现在一样。
————
“睡。”
“就在这儿,不许走。”
夏油杰发现了,对藤原泉这样的人,不能过多解释。
因为如果你向她解释了,她就会开始用她那聪明的小脑瓜开始思索你的逻辑然后找出你的逻辑错误最后告诉你你这个解释是不对的。
如果你和她说,【我关心你,不想你出去淋雨流浪。】
她的回复可能是一:【啊?你关心我?怎么可能。你自己想错了吧。】
也可能是二:【啊?在雨夜街头睡一觉就叫流浪了啊?我这是和第二天要做事的目标地点更近提高效率啊?】
无论哪种回答,最后气到的只有自己,所以夏油杰已经摸索出来了,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
然后——
少女就会像现在一样。
躺在床上望着身上的他,一脸“啊?为什么?”的隐忍迷茫的心情。
因为觉得他的举止她没一个能想明白其中逻辑,于是程序运行失败,只能跳转到else后的备份结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夏油君这么认真应该是有他的道理的吧。】
夏油杰攥着少女手腕的手一紧,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下指腹的肌肤,然后又克制地抿紧唇,一松手。起身。
然后藤原泉就顿时又是视野一转。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被子裹成了一个卷。
被裹在春卷中心的藤原泉:
藤原泉张了张嘴,过了会又闭上,然后看着夏油杰也脱鞋躺了上来。又张了张嘴。
夏油杰能够感知到有无数疑惑充斥在少女的脑袋里。
从【啊?我们俩睡一张床啊】到【这床真的够大吗?】
不过她还是选取了个最实际的发问。
“夏油君。你晚上盖什么。”
春卷如是发问。
————
夏油杰掖了下少女锁骨处的被子,然后起身,很快从衣柜里抱出了另外一床被子。
回身瞥向少女时那目光明显是——【正常人在家里都不会只有一床被子的。】
在宿舍真的只有一床被子而且冬夏通用的藤原泉:
夏油杰单手挂着被子回床上时注意到少女脚踝还露在外面的。
夏油杰就突然反应过来了,少女刚刚虽然突然被带上床,但是还是乖乖把鞋子踢掉防止弄脏床单。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点夏油杰喉结滚了滚。
别开眼,不再多看那一节露出的冷白伶仃的脚腕,只是路过时把被子往下扯了扯。
刚刚被青年把被子往上扯现在被子又被扯回去的藤原泉:
果然夏油杰是个很难懂的人。
青年上床后就盖好被子自己侧过了身,而藤原泉被裹成一卷,很难翻身,也就干脆直接这样望着天花板。
感觉到身侧的床微微下压,薰衣草微微浓郁的热气从被单里传来,青年蹭起身,拉下了一侧夜灯。
藤原泉就突然心脏一紧。
“晚安。”
她听到青年轻和的声音。
好久、没有人说晚安了。
藤原泉闭眼。不自觉在眼睫闭上时带上了点笑意。
“晚安,夏油君。”
夏油杰手一顿。过了会慢慢躺回被窝。
他想。
之前在少女宿舍留宿时少女的碎碎念都很对——
说起来,那也是好久远的记忆了啊。
【一起睡的话,是隔得好近啊。】
【躺在一张床上,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带来的颤动。】
【还能听到、平时听不到的,对方的呼吸声。】
【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哦,她身上完全就是水汽淋漓的清冷味道,有点草木苦涩的味道。这人露宿不会都在森林里露宿吧。】
【还有——】
但是和藤原泉当时得出的结果【这完全会睡不着嘛】相反,夏油杰被藤原泉大脑通感而来的疲惫牵引着,两人被同样的困意牵扯慢慢沉入梦湖。
不会睡不着的。
因为还有——
他们共享一片梦境。
————
第二天夏油杰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被子也被理好了。
连带着地板上之前湿漉漉的冲锋衣也不见了。
少女似乎连地板上的水渍都清除干净了。
干干净净的。
好像没人来过一样。
然而夏油杰抬头,看向床头的东西。
一盒手串和一张纸条。
【这是之前答应夏油君的,可以改变咒灵玉味道的道具。戴上的话,吃下的所有东西都会变成巧克力味的。很有趣吧。希望你喜欢巧克力。】
有些湿润的纸条,黑色的字迹都被晕开了。有些皱皱巴巴的。
夏油杰几乎能够想象到少女在雨里淋雨时就把手揣在兜里捏紧纸条防止纸条洇湿的场景。
夏油杰毫不犹豫地把手串戴到了手上。
他不像悟一样喜欢巧克力这样的甜食。
“但是可以从今天开始喜欢。”
夏油杰想。
猫会回来的。
第36章 回归
如果, 这一世的时间也可以倒流。
五条悟能在现在就获得未来的记忆的话,他一定会阻止那个在少女回来,说着“我们去杀羂索吧”时愣愣点头的自己。
但是神迹只会发生一次。
他只能无知无觉地看着雨夜、从窗台翻进来的少女, 身后黎明金日升起, 满目霞光,少女的金眸比初升之日更明亮。
她一身湿淋淋的水汽, 笑着说,“五条老师,我们去杀死羂索吧。”
他点了头。
便允许了后面一切的发生。
————
藤原泉一共离开了29天。
五条悟在一开始就猜到了, 少女会在第三十天回来。
这是一种微妙的默契。
高专对教职工请假的时间限制为30天,如果超过30天,需要另外再补假条经过教务审批。
所以在一开始拿到少女假条时, 虽然七海说着上面没有写着请假时长, 但是五条悟当时面上笑着和这位学弟告别, 攥紧假条塞入衣兜里, 手在衣兜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慢慢攥紧。
他想, 这是她对他的约定。
————
一个月, 她把五条悟送到了咒术界最高的位置。
扫清了总监部大半的沉疴。
收拢了大部分家族的咒具与知识资源让专人建立了数据库与仓储管理系统进行现代化管理, 实行任务积分制, 有梯度地开放资源。
同时利用五条悟之名义往下进行了人口普查,让大部分咒术师纳入他们新的积分体制内以冲击封建上层对抗家族。
凡此种种。
她正在应许她当时的承诺,慢慢把【最强】的五条悟真正送上【最强】之位。
你喜欢的咒术界是怎样的呢?
我把现在这个杀死。
然后交给你——
五条悟在第三十天时, 清晨,刚刚睁开眼, 就莫名若有所觉地起床, 走到床边。
日光已经透过窗帘透入一些了,就是还没掀开, 就已经能从窗帘帘脚漏出的明光和那一点点布料上熹微朦胧的颜色察觉其后的明亮了。
五条悟抿了抿唇。他低头看了眼卡在领口的墨镜。拿起,甩开——
他打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
于是一掀窗帘就看见了过曝明光里半跪在他窗台上的少女。
发丝飞扬,脸颊上还有血线,眼睛比其后的阳光都要更——像聚集了全天下所有的金色一样明亮。
落入他的蓝眼中。
少女那时在说。“我已经找到杀死羂索的理由了。”
“我们动手吧。”
他张了张嘴。
明明看到的嘴型、听到的声音都是这句话,偏偏反馈进他大脑里的是另一句话。
【我们和好吧。】
所以他才说了“好”。
后面很多次五条悟回忆时也在想,他是因为【听到】的是这句话才说的“好”。
————
“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是湿的,有血,哪儿来的?”
“夜露嘛。夜行总会沾上湿气。”
“这几天都没睡吗?”五条悟把窗再拉开了些,倒是敏锐了点。
少女便轻巧地翻窗而入。“嗯,不,前天去夏油君家里睡了一晚。”
五条悟:
五条悟张了张嘴,如果是一个月前他那些抱怨的话应该就已经顺畅如机关枪地对着少女叨叨许多了,而现在白发青年只是闷闷地跟在少女身后。
“哦。”
“我、我公寓也很好找的吧。”
藤原泉甩了甩湿润的黑发,看到置物架上的毛巾,手已经虚虚搭在上面了。“能用吗?”
五条悟想起这是自己用过的,别过头一咳。“干净的,可以用。”
“哦。”藤原泉解开冲锋衣,擦干净脸上脖颈上的水汽,一边擦一边回复。“我是因为夏油君的父母——那种家庭氛围过去的,说起来,感觉在夏油君家那儿设个保护的结界更好吧。”
五条悟走过来,自然地拿过少女手里的毛巾,他低头,便能看见少女垂下的脖颈,短发湿润地扎在那儿,黑沉沉的,越发显得其下的一段冷白清伶。
“这个要问过杰。”
五条悟擦干她的后脖与发梢,然后瞥向她左脸上的血口,如果藤原泉此时能抬头,就能看到他一下蹙起的眉心,有些哀伤。只是藤原泉刚刚要抬头就又被青年的手挡住了。五条悟指腹轻轻蹭了下她那个血口。
“这是怎么回事?”
“嗯”
在少女沉默这一会,五条悟脑袋里一瞬闪过了许多画面、被追杀、落入羂索笑意盈盈的陷阱、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因为迷路一下掉到坑里。
五条悟:
“毕竟调查的是羂索嘛。”少女似乎觉得有点丢人,只是自己撇开头挠了挠脸。低着头承认。“还是有点难的。”
那为什么不找他呢。
五条悟觉得自己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的必要。
因为她觉得,只有她付出才能维持这样的关系。
只有她主动求和,才不会关系破裂。
她对于珍惜的东西,就总觉得它们是易碎的、是死物一样的,要她走九十九步,在最后一步被背叛也会只是茫然叹息自己最后一步步幅计算错了。
她不承认自己的喜欢在意。
也觉得别人不会对她有——
她的正确太正确了。
她的理智太理智了。
她所想的,退一步,直接推进事情的发展,直接把他想要的送到他眼前,直接让一切安稳无恙地度过,的确是解决他们矛盾的最好办法。
但是她呢。
伤心看不见就不是伤心了,疼痛感知不到了就不是疼痛了。
她剜着自己的肉,也没察觉到自己快只剩骨头了,还会尽力往前奔跑,最后无所谓地在一个清晨跑到他的窗台,笑着说,你要的我都带来了哦。
我们可以和好了吧。
为什么要和好。为什么是这样的和好。
做错了事的是她吗?
为什么她要一直贯彻着、不顾自己的正确。
“是因为感知不到疼痛所以无所谓伤口吗?笨蛋小姐。”
青年的手指按上那已经血液干涸的伤口,指甲微微刺入时有些疼痛。
藤原泉就一僵,好像脊骨连着往上就一下僵硬了。
她现在才同步过五条悟的心声,有些迟钝地发现,对方好像没她所想的开心。
“我,做错了什么吗?”
少女迟疑了会,声音拖了许久,才磨磨蹭蹭又有些不明显的恐慌着落下。
“是的。”
五条悟收回手,把双手放到少女肩膀上,然后把低着脑袋都少女掰过来面对他。
“你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吗?”
“”
“什么。”
五条悟抬起垂着脑袋的少女,在她眼里看到自己坚定的模样。
“揍我。”
“现在、”
“立刻、”
“马上、”
————
次日。
高专所有人看着脸上明显挂彩的白发青年都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白发青年脸上五颜六色又笑得如沐春风的样子更是让人有点无语凝噎的沉默。
“嘿,你说,五条老师不是有无下限吗?究竟谁能伤到他?”
同样禅院家出身的禅院真希和伏黑惠关系要稍微熟一些,此时露天竞技场上只有她在陪伏黑惠练体术,见到笑容满面和他们打过招呼的白发青年,禅院真希不由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少年。“感觉不对劲。不像是敌人打的。”
伏黑惠对此并不太关心,只是又缠了缠手上的绷带。
而旁边的禅院真希沉吟了会,在手上长枪转了圈,像突然灵关一闪。
“我猜,伤到五条老师的一定是女孩子。”
伏黑惠这才抬头,“为什么。”
“直觉。”
禅院真希神秘地一推眼镜,然后又长枪在背上转了圈被左手轻松握住收枪,转身向训练场走去。
伏黑惠也只是叹了口气就打算继续训练,只是转身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藤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到那个熟悉的短发少女快步走了几步,然后走到了五条悟身后拍上他的肩膀,白发青年就一下后仰侧身看向她,笑得讨人嫌地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伤口,然后少女就一下冷了脸,看着有些无奈的样子。
伏黑惠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脑海里只是闪过真希刚才的话。
【打五条老师的、一定是女孩子。】
————
夏油杰刚看到一脸挂伤的五条悟进门时就心有所感,看到白发青年招招摇摇地笑着还刻意朝他抹过嘴角那显眼的伤口时,他就差不多心下明了。
于是等少女进门时他已经换上了温和得体的笑容,抬头。“小泉,好久不见。”
“吃巧克力吗?”
说着,长发青年似乎早有准备地从衣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
“好啊。”少女没有多想地接过,只是青年递来时,袖口上缩了些,露出那被黑曜石手链衬得更为白皙的手腕,青色的血管在其下微微绷紧。藤原泉不由多看了会。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哦——是这个啊。”
然后五条悟就看到两个人打哑谜一样。
“这个有用吗?”
这是透露不出什么有效信息的少女。
“谢谢你,小泉,【你送的】很有用哦。”
这是一句话就能打出暴击的夏油杰。
藤原泉这时看着手里的巧克力,才隐隐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抬头看向夏油杰。
青年温和地眯了眯眼,阳光正好。“巧克力,我也很喜欢哦。”
五条悟:
你喜欢什么啊喜欢!!喜欢甜食的明明是我啊!!
因为之前用脑过度,加上已经载入完五条悟夏油杰二人最大的前世秘密的藤原泉最近都关了心声系统在恢复大脑,所以没能听到某人的怒吼,只是真心实意地笑了笑。“那就好。”
就算不用听心声也能轻松知道五条悟在想什么的夏油杰先对少女笑了笑,然后在状似才发现五条悟灼灼目光地转过头,从包里拿出另一块巧克力。
“我这儿还有。悟你要吃吗?”
五条悟看着那个自己熟悉的、每次必买的巧克力牌子。
一字一顿地微笑道。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最讨厌,巧、克、力了。”
第37章 需要动手的理由
“唔, 大家到了,那就现在开始吧。”
少女从活动室一角拉来两个椅子,先递给五条悟和夏油杰再去拿自己的椅子——
而夏油杰在少女刚刚提起两个凳子时就很快接过了两把椅子, 然后在少女一愣, 正要转身再拿凳子时,白发青年已经笑眯眯的提着给她的凳子送到了她身下。“请坐哦, 大功臣。”
明明一开始就去拉椅子但什么都没做的少女:
藤原泉抿了下唇,还是没多推辞。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夏油杰坐下后首先看向少女,眉心微蹙。
五条悟闻言也一顿, 看向少女。
他们两个是知道少女最近工作量多大的,更别说她一个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同步过了两个人两世的记忆——虽然把这段时间按分别算又让人觉得实在漫长。
“嗯——不行哦。”藤原泉摇了摇头。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她头发长长了一些, 如果伏黑甚尔在这儿应该会对这个变化感到很惊奇。
十几年如一日样貌不变的少女好像从很多年前就停止生长一样, 自从在加茂家把及肩的头发剪过后头发的长度便始终未曾长过。
而如今短短一月就已经扫到了领口, 这让不太习惯的少女回来得空后向硝子借了根皮筋短短地扎在脑后。
而五条悟在陪少女借了皮筋看到少女换发型后就总是忍不住盯着少女脑后的小揪揪, 此时少女坐着, 脑后那点小揪揪随着少女讲话一颤一颤时他就忍不住伸出猫爪子刨一下。
“因为——”
藤原泉感知到脑后的动静有些沉默地止声, 静默无语地看向五条悟。
还没收回手的五条悟:诶嘿?
然后夏油杰就在另一侧轻轻一笑, 在少女转去看五条悟时同样轻轻用手指勾了下少女脑后扎得歪歪扭扭的头发。
“这儿, 有点头发漏出来了。”
“我帮泉你再扎一遍吧。”说着青年已经温柔地插入手指将发圈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少女微微一顿,而后愣愣地点点头,“哦、哦麻烦了。”
在夏油杰手指一碰到头皮时, 藤原泉就像浑身过电一样下意识一颤,皱紧眉, 还没说什么就被身后的青年温和地按住了肩膀。“别乱动, 泉,我怕扯痛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种像是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藤原泉就下意识乖了下来。
“哦”
肩膀也在青年往下按压时松了下来, 温热的手掌隔着肩头那一块布料将温度清晰地传递到她肌肤上。藤原泉不由眼睫抖了抖,别开眼。
看到一切的五条悟:
不是、都是手贱为什么他就——
“杰,你会扎头发吗?要不我来?”
白发青年挽起袖子说着就要凑过来。
然而闻言正在垂眸温柔给少女扎头发的青年就会笑眯眯抬眼,“我前世给美美子她们扎过很多次。悟你又是有什么经验呢?是给高专门口的白猫炸了三十七个小揪的战绩吗?”
五条悟:
忘了、对面前世是专业选手。
五条悟惜败地别头。
不过好在事件中心的少女只是失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工作态度继续承担推进度小能手的职责。
“之前还能再等等,但是我最近做的事几乎已经是明着和羂索宣战了吧。”
“这时候双方都已经入了战局,宣战开始,已经没有休息的余地了。时机很重要。”
“唔嗯”五条悟也坐了回去。
“为什么,现在泉有对他下手的理由了?”
五条悟虽然想问她最近对羂索做了些什么。
不过更在意的果然是,为什么少女突然愿意对羂索下手了。
他还记得的,少女说过,如果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她是不会对羂索下手的。
这一个月他也调查了许多这一世少女在加茂家的事,混以他之前和昨天在少女记忆里看到的那些——
这一世,藤原泉和羂索比起说是敌人,更像是亦敌亦友的师生。正如藤原泉刚刚来到高专时,羂索就派人寄来书信,说只要她想,他可以将加茂家为她双手奉上。
逃离加茂家也只是少女在那儿感到了不适,而实际上羂索从未对她做出过什么不好的事。
甚至在加茂家时,也是羂索一步一步教少女如何权谋,如何落子布局,五条悟在少女交给自己的那些人手里,【看到】了许多羂索残留在少女身上的气息。
那些熟悉的手段、相似的方式
在加茂家的那些时日,不管怎么说,还是在少女身上残留了烙印。
而哪怕是最近,少女把势力交给他,一步一步对加茂家发难,一步一步蚕食羂索的势力。
那个脑袋上缝着缝合线的年轻男人也只是温柔包容地笑笑,像是看着地上的小猫在不断伸出爪子抓他的衣袍一样,抓痕锋利破衣,他却全然不在意。
就算偶尔对少女设下什么局,也只是像终于忍不住伸出了逗猫棒逗逗少女,抓了又放,也不管一身狼狈而回头望来时眼眸清亮的少女在这个陷阱里又搜刮了多少情报
五条悟问题提出后,少女大脑里也骤然闪过了众多与羂索相关的记忆碎片,以及最近和羂索的、狼狈的试探。
这一个月的过度用脑和解析五条悟他们记忆还是对藤原泉的大脑造成了很大负担,以是她自己已经基本关闭心声通道修养大脑,同时也基本不对自己的心声做什么限制隐藏了——
夏油杰想,这也是少女信任他们的证明吧。
夏油杰也同步过了那些少女关于羂索的记忆。
抿了抿唇,大概也明白为什么少女之前会对这个人产生【恐惧】的心情了。
一个比她更了解她的人。
一个比她知道更多她秘密的人。
能全然掌控她,好像始终漫不经心的人。
【如果害怕,就先不去吧。】
虽然夏油杰想这样揽过少女肩膀这样说,但是也只能手指慢慢颤着蜷回手心。
泉有自己的坚持。
还是要知道现在少女对羂索的杀意是为什么。
少女沉默了会儿,然后抬起头来。
“我是不是没有和你们说过我父母的事啊。”
————
少女并没有刻意隐瞒过父母的事,只是似乎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开诚布公地坦白过那些隐晦的、叫人不敢触碰试探的记忆。
夏油杰和五条悟所知道的也就只有她之前提过的几次,还有写在她身份文档里的信息。
【自幼失怙失持。被横滨少年组织捡到,没有关于其父母的记录。】
【藤原泉——嘛,藤原是我给母亲取的姓,泉是我给父亲取的姓——所以我叫这个名字啦。】
【虽然这样说有些没根据,但其实我父母也很爱我。】
少女没有刻意提过她的父母,也没有刻意回避,感觉更像是,好像已经度过了会在意父爱母爱的少年时期,以一种更释然的态度平静对待而已。
就是夏油杰他们偶尔也能从少女那种玩笑的口吻里察觉,对于不知道是抛弃了自己、还是早早逝去,把自己一个人遗留在人世享受不到家庭之爱的父母,少女是毫无怨恨的,反而总是坚信着【我父母是很爱我的。】
虽然她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
“不过在讲我父母之前,可能要先引入另一个东西。”
夏油杰已经扎好了头发,松手坐回原位,安静地看着皱着眉挠头又把头发弄乱的少女。
“嗯既然你们都能接受有前世了。那应该也能接受,有另一个世界吧。”
“玄幻起来了呢。”
“唔,倒不如说应该早有所预料?”
少女金眸平静地掠过夏油杰,又盯着五条悟看了会,最后垂下头。
“送给夏油君的、可以改变吃下东西味道的手链——说起来夏油君正常吃东西时有取下手链吧,不然吃进去的都是巧克力味也太地狱了——”
原来送给杰的是这个啊
五条悟想到了夏油杰咒灵操纵的术式,吃下去的、恶心的咒灵玉
五条悟恍然,瞥了眼夏油杰,神情有些复杂。
“还有给五条君,又被夏油君偷了一只走的心声耳机——”
五条悟恍然的神情骤然停滞。
不是、什么时候??
谁偷的?
他就说夏油杰为什么突然和泉一下那么——
啊啊啊他就该猜到!!
五条悟恍然,又狠狠地剜了眼夏油杰,神情超级复杂。
“其实都是异能的道具。”
少女总结道,“所以可以无视咒术的规则,可以蒙蔽五条君的六眼。”
“在横滨,有一个没有咒术、只有异能的世界。”
少女微微一顿,用一种谨慎地、斟酌的语气慢慢道。
“而据我所知,我应该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同时前往咒术世界和异能世界的人。”
少女抬起头来,金眸有些茫然涣散。
“因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我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咒术师和异能者的孩子。”
————
被隐藏的惊人身世慢慢揭开,而同时能够同步少女想法的两人都能察觉,少女没说谎,她得知的信息的确很少,很多东西都是她经年累月探索而来慢慢推断的。
“我还有很多东西并不清楚。这世界——应该说这两个世界里,一定存在有比我更清楚我身世的存在。”
藤原泉看了眼夏油杰和五条悟。“尤其是还存在拥有不止一世记忆的人。我的情报量说不定是最少的。”
“在横滨捡到我的中原君也有保存着当时和我随身的一些我父母的遗物。所以我大概能推断出我的父亲应该是异能者,我的母亲可能是一位咒术师。”
“但是我在横滨呆了很久,都没有太找到关于父亲的信息。”
“加上用预言的异能看了下,我需要来到这边的世界才能找到更多的信息。所以我来到了这边。”
二人脑海中闪过片段。
被少女保存着的父母遗物,上面的文字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
或许是百年前,或许是千年前,或许是更久远的咒术界。
因此她特意潜入御三家,咒术界没有比御三家更底蕴悠久的地方了。
然而在禅院家她没找到什么。
在加茂家——
“找到是找到了。”
藤原泉说着又垂下头,有些丧气。“但是明显是那个家伙故意放出来吊着我的。”
“让我觉得我快能查到了,马上就能查到了,然后又一直什么没能查到,反而在加茂家任他摆弄。”
藤原泉按了按眉心。“察觉这点后我就逃出加茂家了。”
“之前就有怀疑过了,他的能力为什么那么深不见底。”
“现在、我怀疑。”
“我母亲的术式在他身上。”
第38章 占有欲但是、
【她母亲的、术式, 在、羂索身上】
一瞬席绕五条悟大脑的是两世的记忆。前世阳光明媚沉浸在光海中的寂静夏日、分道扬镳的血色黄昏、经年后,挚友再见时换了灵魂的、缝合皮相。
这一世也
也、
藤原泉瞬间手搭在了五条悟手腕上,手指微微下压, 慢慢收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没有打开心声, 只是触碰着他沉寂的心跳。
“没事。”
少女这才抬头,看向失神的五条悟。瞳色天然冷冽的金眸不自觉弯了弯眼角, 试图柔和些,却因为笨拙宽慰也显得有些蹙紧眉心。
“我查过了。我母亲的身体,没有被他占用的。”
“那种事情, 也不会发生的。”
藤原泉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学会了,通过肢体接触来传递安慰。
没事的。
没事的。
她抓住掌心下如同颤抖不息又慢慢平静的脉搏,感觉像拢住了一只振翅焦躁、又慢慢安息在她掌心的蝴蝶。
少女又转头看向夏油杰, 黑发垂落的青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和白发青年交叠的手, 此时注意到她目光转来才慢慢温柔地看向她。
“之后, 高专就交给夏油君吧。”
他温柔的目光迎上了她的语声。
微笑一分未变。
这是不让他跟着去的意思了。
【羂索】。
是因为这个和他前世有牵扯的人啊。
那段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的记忆, 对于另外两个人都是伤痛, 所以夏油杰也没有去问过到底他死后发生了什么。
只是。
不问的话, 他也成了留下的人吧。
夏油杰收回神, 只是笑笑, “好。”
藤原泉盯着夏油杰看了会,似乎是看不出青年神情里有问题,这才又转回头仰身抱怨着调转话题。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能够把术式夺到了自己身上。”
“究竟把术式刻印在的灵魂还是身体啊, 这家伙,真看不透。”少女狠狠抓了抓头发。
“不过你怎么发现你母亲的术式在他身上的。”五条悟回了些神, 在少女慢慢要抽回手时下意识手腕一转攥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他的目光还沉浸在暗色中尚未回神。
“因为有违和感啊。”藤原泉没注意到五条悟的手上动作,也可能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别的上面忽略了, 她语声自然,接话也很快。流畅得让人微微怀疑她是不是提前预判了这个问题提前准备了答案,“之前就觉得了,为什么我总是被他抓住,为什么总感觉他的术式很熟悉——他的术式,就是和我拥有的很像啊。”
“我为此查完了他曾经用过的身体,排查了一整遍去对术式,还是有好些对不上。”
“所以——”
少女顿了顿。
“所以我就去问他了。而他承认了。”
五条悟和夏油杰几乎同时注意到这话落下时少女大脑中有一道冰凉的神思掠过。
过得太快太急,像是故意被驱使着急急掠过,而没一个人捕捉到。
他们只能看见少女垂下了眼,过了会又像是无所谓地抬眼
“所以我确认了这件事。”
为什么。
夏油杰目光悄悄探向少女,少女眉眼还是干净坦荡的神情。
他以为她已经不会有什么瞒他们了。
还是有什么不能告诉他们的事吗?
看向五条悟,白发青年也明显眸中掩着思虑地看着少女侧脸,只是连五条悟正捉住她手都没发现的少女此时更没注意到五条悟的目光。
夏油杰见状抿了抿唇,转而笑开。
“说起来,今晚泉打算睡哪儿呢?”
“嗯?”
藤原泉一下回神,因为这个奇怪的问题奇怪地看了眼夏油杰。
青年只是微笑。“泉你走的这一个月里宿舍楼的水电早就断了哦。毕竟那栋楼只有你在住嘛。”
——毕竟只有你会因为不住白不住的理由去蹭一间年久失修的宿舍。
“现在已经晚了,就算让后勤去恢复水电也还要再等几天。所以——”
藤原泉很快反应过来,“那我去找家酒店住吧——”
她尾音一顿,理智回来后又很快反刍了遍夏油杰的话,脑瓜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快到后面夏油杰隐晦拖长的意蕴也被她直白地说了出来。“哦,你是想邀请我去你家里住吗?”
如果夏油杰真的有这样隐晦暧昧的心思,在此时被少女这样坦坦荡荡还用着【我推理出答案了哦厉害吧】的语气戳穿的话,应该会又无奈又失落吧。
而青年只是像早有预料地垂眸失笑。
藤原泉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她的大脑还在上分,她一想到夏油杰的家就想起了之前说的给他家安个结界的事,于是又立刻转向五条悟。
“五条君,上次和你说过的吧,那个夏油君家里——”
然而手腕被骤然一扯。
藤原泉有些愣愣地在空中一晃。
如果不是夏油杰就在她身后微笑着抓住了她的肩,她大概就要一下撞到五条悟的胸上了。
“做什么?”
少女迷惑抬眼。这才注意到五条悟攥着她的手还没松开。
白发青年就一下抬起头来。“也该到我家来了吧!”
藤原泉:
什么鬼、
她有种,微妙的,好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扯着她衣角说昨天她去了别人家做客今天就该轮到他了的感觉
夏油杰在五条悟这样一说时就投去目光,二人目光交错一瞬,晦涩的眸光从二人眼底流过。
夏油杰在少女背对他时,口型无声
【听到了吗?】
“这又不是什么春游活动啦。而且我也有其他呆的地方——”
白发青年就用力地摇了摇头。
五条悟的动作映在夏油杰的眼底,黑发青年敛眸,等五条悟说完“那才不一样啊,泉你要公平”这些话后,他才笑了笑,拍着少女的肩膀。
“泉去酒店又要另外花钱。”
少女死穴。
就此【酒店】这个选项顺利在此时于少女大脑中被堵住。
“不如还是来我家吧,反正你也熟了,我【父母】也认识你——”
【父母】,触发关键词。
少女最不想连累夏油杰的普通人父母,他这样一说她果然就立刻摇了摇头。
一时原本有的两个选择都被堵住,藤原泉下意识选了第三个。一转方才的口径,径直道,
“那我就去五条君家里借住吧。”
少女思考。“反正五条君家里的家具都很高档,能蹭一个大的。”
五条悟:
在少女垂头深思那些家具到底多高档时,五条悟的目光就从少女发顶掠过,和微笑望来的夏油杰目光交汇。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但是五条悟还是有点不太爽。可能是因为对面黑发青年耸肩无奈地笑着,【看吧就是这样容易】的表情实在让人有点高兴不起来——
不过面对自己挚友皱眉撇嘴和高中时一样皱皱巴巴的夸张表情,夏油杰只是笑了笑,眼角挑起微妙的弧度,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能去你家就不错了,你这得了便宜的家伙在嫌弃什么啊。
夏油杰眉眼肆意张狂一如年少和五条悟并肩时一样,只是并肩的少年们此时成为了相对的情敌。
不变的是——
夏油杰口型无声。笑意落寞地掠过他的唇畔,说的话和挑衅的手势完全相反。
【交给你了,悟。】
一旦想要隐瞒就总能运用自己大脑隐瞒秘密的少女。
只有拥有同样特殊大脑的五条悟才有可能探查到她隐瞒的记忆。
夏油杰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他们会觉得,尊重对方想隐瞒的事情是对于对方的尊重。
然而他们想,这对于少女应该是不成立的。
她有着对别人情感的尊重,却因为不了解自己的情感,往往会做出无意识伤害自己而还觉得自己做的很对。
就像上个月发生的事,你说她不尊重自己吧,她又尊重了自己的行事理念,做出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在发生矛盾后立马离开选择解决矛盾本身而不顾自己。
而你说她尊重自己、这位情感系统模糊,看起来活得很自我的少女又总有点倦怠的、不明显的自毁倾向。
不能把这些她想隐瞒的事让她自己解决。
这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一眼交换时的默契心声。
她解决是肯定能解决的。只是、
她那些不顾自己的解决方案,说不定会在解决事情时一起把自己解决了。
而且,现在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是拥有前世记忆的他们。
前世也有个一直隐瞒自己感受的家伙,沉默地去接受所有东西,然后就——
夏油杰垂眸。
绝望都是无声的。错一步坠下悬崖前都是正常行进的。
直到一脚踏空、再无挽回,才会如惊雷劈下,天光大亮,骤然照彻那已然濒死的灵魂。
夏油杰知道的。
求救是需要勇气的。
“总不能一直是小泉朝我们走来而不允许我们向你走去吧?”
少女顿了顿,似乎很迷惑地抬起头来,却好像被青年误会了,黑发青年伸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只是玩笑。“如果有天能和小泉玩一次真心话就好了,肯定很有趣。”
藤原泉沉默了会,“不是有心声道具了吗?”
“远远不够啊、”夏油杰学着藤原泉的样子向后抻了抻肩背,而后筋骨一松,顺势站起身插兜往门口走了。
“只是看来如果今晚你和悟要玩这个游戏的话我也参加不了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吧——”
藤原泉迷惑,“夏油君也可以来五条君家呀,我们三个一起。”不过很快少女又体贴地为他想好了理由迷惑问道,“是今晚有事吗?”
夏油杰闻言离开的身形就一顿,听到那【我们三个一起时】就彻底忍不住了,他低头抵唇失笑,肩膀一耸一耸的。“你在说什么呀,泉。”
“我们又不是幼儿园春游的小朋友。还要结伴出行。”
夏油杰笑完,动身前,回头看了眼少女,还是笑着的眉眼,眸色却不知是不是因为逆光,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晦涩。
“我们可是成年人啊。”
藤原泉只是看到夏油杰背影一顿后,又继续往门口走去。
她没明白夏油杰的话和目光,她不明白夏油杰是在说——
成年人是有独占欲的。
他会做不到看着另一个男人在之后会这样亲密地探知她的灵魂,探入曾经只有她与他的领域。
隐瞒与探索、逃避与追逐。
多亲密又暧昧的纠缠。
悟会知道她不愿意告诉他的秘密。他会是被留下那位。
他知道被拯救的滋味,所以,如果她也尝到的话
夏油杰笑了笑,无所谓地迈出门,彻底步入光亮中,身影消弭。
只是,如果能救她的话。
那只伸出的手不是他的也可以。
第39章 上位与下位
在回家的时候, 五条悟很自觉地坐进了驾驶室,靠上皮质椅背插入安全带后青年不自觉全身一松,呼了口气。“可是好久都没坐到这个位置了哦。”
藤原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人怀念当司机。
而五条悟注意到了少女的目光, 只是不在意地插入钥匙点火。“杰可没这样送过你吧。”
藤原泉不太明白为什么拐到杰身上了, 只是想到夏油杰她也叹了口气,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如果杰也能来就好了。”
“不知道他又在忙什么。”
五条悟正要踩下离合的皮鞋一顿, 他在车窗玻璃上看见自己墨镜后平静微笑的蓝眼,神情未变,顿了会, 语声温柔地轻轻问。“为什么想让杰一起来呢。”
少女只是直白道,“因为他走时看着很寂寞的样子。”
五条悟一笑,叹气的同时脚一下踩下踏板, 车一下前滑, 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让他的声音也有些模糊, 在嗡鸣的声音中暧昧不清。
“泉的直觉真是敏感啊。”
“那你的直觉, 有告诉你”
“什么?”藤原泉别过头, 只看见青年被夕阳照得逆光模糊的半张脸, 阴阳割昏晓。
青年只是笑。
“我只是好奇啊, 在面对你看不清的东西时, 泉的直觉也会告诉你——”
告诉什么。
五条悟开了点车窗,一点点风声就从凝滞的厢室内流过无痕。
藤原泉不知为何微微屏住了呼吸,静默地等着五条悟的后话。
然而突然一道光掠过青年的侧影, 而后尖锐的喇叭声骤然淹没一切声音。
“你会选择、”
“草、”少女瞳孔骤然一缩,回头。“有人加塞。”
“五条老师快撞上去!”
谁。
五条悟一时失语, 没有抬头。
不过或许正因如此这样少女就会忘了, 他拥有六眼。
不用【看】就能看见她一瞬掠走的,有如逃避的目光。
青年抿了下唇, 又低头笑笑。
“好。”
好。
不是一无所知啊。
————
藤原泉在一进五条悟的高级公寓时就有些不太自在。
上次来时是非正常途径地、在雨里翻窗进来。是一个闯入者的身份。
而现在是作为朋友被邀请的,也并非下属的身份。
藤原泉没有被邀请去过朋友的家里。
更何况五条悟的家和她的住处实在太不一样了。
宽敞、明亮、看起来就超贵的样子(本来地段就很贵了)。
然后又、
充满了单身男性的生活气息。
藤原泉是那种绝不会在出租屋宿舍这类地方放什么太多私人物品的人,她似乎总是预演着自己住所被侵入后会不会让自己的物品摆放这些细节让敌人推测出情报这样的场景。
于是少女一进门就目光规规矩矩的,在目光触及沙发上搭着的男人外套时就像是被一烫迅速移开目光。然后一转又看到一玻璃柜标价天价的墨镜。
藤原泉:
这下更是忍不住闭目迅速转身——
“喂、”
“诶——你、”
这下一下撞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上了。
好吧也不是完全很硬,还有些韧性,热热的。
藤原泉一听到从头顶传来的近在咫尺的声音时就知道自己撞到什么了。
忍不住抿了抿唇迅速撤身,别开眼。
“喂——笨蛋吗你、”
然后又被一下抓住了手。
五条悟本来拿着两个酒杯走过来的,两只手上都有东西空不出来这才给转身的少女直直撞上——
当然也不是那么空不出来手来。
毕竟现在他一下一只手松开酒杯去拉少女手臂还能用术式让酒杯悬在空中。
“差点又撞到沙发角啦。”
藤原泉目光下撇,的确看到了腰后灰色的沙发一角,差点就抵了上去。
她今天总有点笨手笨脚的。
她刚刚低头叹气,正想说对不起。就突然目光一顿。
看着那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慢慢下移,像弹琴一样轻快地游走过,又很绅士地不触碰到她身体。到了她腰间才一下顿住,真切地按上去。
在少女腰下意识一颤时微微一使劲把侧着身的人带来过来。
藤原泉金眸一转,就清冽地映入了身前青年的样子。
在昏黄的廊道灯光下笑着,白发和眼眸同样在光晕中闪闪发光,他就穿着手腕处袖口上挽的白衬衫,小臂肌肉线条漂亮的手拿着一个透明酒杯。另一个酒杯漂浮在他脸侧,随着他一歪头,白发一晃,玻璃杯折射的清亮灯光就掠过他笑意醉人的唇畔。
“能喝酒吗。”
————
【不能。】
藤原泉很快在心底接道。
她不太喜欢酒的味道,也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平时更是不会喝酒了。
只是——
“五条君好像也不会喝酒吧”
白发青年沉默。
随着指尖一动,这才驱使着咒力慢慢晃晃悠悠地从身后飘出了藏起来的——
模仿红酒的西瓜汁。
藤原泉:
五条悟:
白发青年语声弱弱,“我感觉、说喝酒更帅气来着。”
藤原泉:
藤原泉目光盯在西瓜汁的玻璃瓶身上,灯光透过绒红色的液体让青年垂下的脸也朦胧漂亮。她回想了下。
【刚刚五条君的确很帅气。】
垂下头的青年一顿,便一下笑开。
————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有【喝酒】的氛围啊。”
藤原泉看着自己手里的西瓜汁,正在按照五条悟期望的那样,努力给自己洗脑让自己把它看成红酒以满足青年的计划,只是一抬头,就又看到青年抿着西瓜汁唇周都沾了一圈红很享受的样子。
藤原泉:
“因为、感觉这才有吐露真心的氛围嘛!”
青年这样说着,眼睛亮亮地望来,很有维护自己说法的意思。
藤原泉有一些无奈。“有什么直接问我我也会坦白吧。”
“诶——”闻言五条悟却拉长了声音,藤原泉看着他笑眯起的眼,就是微微眯起这双蓝眼也又清又亮,看不出狡猾,只能看出一只白猫看到人类恰好踏入他粗糙陷阱的狡黠。
他的目光在说【他不信】,直白的激将法。
却同样直白地开口发问。
“如果,你打算向别人隐瞒什么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如果夏油杰在这儿大概会表情僵硬吧,他是想让五条悟来【试探】然后用他的特殊大脑迅速捕捉藤原泉在此时闪过的心声。
然而果然,白发青年是很难操作这样细腻复杂的流程的,而是一顿操作猛如虎,铺垫了无用的一堆后,直接开门见山。
四舍五入也就是没铺垫吧。
于是被这样单刀直入的少女一愣。
然后慢慢压下眉低头沉思。
不过,五条悟这样说倒也没打草惊蛇,由于他过于直白坦荡的态度,和少女听风就觉得风来得肯定有道理的古怪大脑。
五条悟觉得少女绝对看不出来这是他的【试探】。
而少女觉得虽然好怪但是五条悟这样问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所以少女在认真思考。
“【别人】,有特指吗?”
少女认真地理着一个理论应有的前提假设。“我对不同的人行事态度都不一样。”
“唔”
这个话题倒有意思。
五条悟闻言也顿了下。“那你一般会怎么分类呢。”
少女没有过多停顿就转过了头来,金眸径直望向白发青年。“比如你——”
五条悟心跳停了一拍。
“和夏油君就被我分为一类。”
五条悟刚刚因为心脏停滞而无意识张开的嘴唇动了动,空气在其间凝滞不动,过了会才慢慢合上,扯出一抹轻笑。
“所以,我和杰会算是你怎么对待的人呢?”
少女犹豫了下。
“我可以为你们——”
这句话实在过于老土了。
可以为了某人而死。
在很多文学作品里都能听到,把这样沉重的事随便作为誓言,反而让人觉得有些陈旧了。
于是藤原泉顿了顿,金眸认真地盯在一个点沉吟着。
“暂时活一段时间。”
瞬间,一抹冰凉的神思掠过少女大脑。
五条悟全身骤然暗自绷紧。
他知道,这句奇奇怪怪的宣誓。
就是关键了。
————
不过马上在他要捕捉这抹神思时,对面的少女却突地一笑。五条悟一下愣住。
她笑起来则和五条悟他不一样了,天生冷冽的金眸眯起时眼尾总像天然带着点嘲意,而这嘲意看久了又像是什么上位者对你的包容。
藤原泉打了个响指。
“此问禁止。”
与此同时,同步闪过五条悟大脑的神思瞬间顿住,勉强被捕捉,却让他眼睁睁看着这抹神思被什么东西缠上,层层包裹。
“夏油君没和你说吗?心声道具的操作系统可是在我这儿哦。”
嘲意。
“你们能听到多少、能得知多少,都是要看我的允许的哦。”
包容。
无力地不断追逐、捕捉那抹神思,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它被重重上锁的五条悟慢慢抬眼,失神的蓝眼里映入少女如今的模样。
笑着的,眯起的金眸像狐狸。眼尾天然一段嘲意,一段包容。
感觉有些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这样想。
“不扫五条君兴致的话,上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哦。”
“要向你们隐瞒什么的原因,”
少女顿了顿,又笑开。
“大概是因为我要做的事会被你们阻止吧。”
……
五条悟想,她的确是个很包容的人。
知道他们一直在听她的心声而不阻止。
知道他们在引诱她跟他们走也叹气跟上。
看到他可笑的玩笑也认真地配合要把西瓜汁当成酒。
允许了一切——
而她现在说——
【这是我不允许你们靠近的领域了。】
五条悟抬眼,眸光闪烁。他白色的睫毛随着说话一抖一抖,就落入灯光一点点碎在这眼眸中。
“杰就算你担心杰不肯告诉他。”
“我也不可以吗?”
“不是杰、可以有我啊。”
“世界上有比我更强更值得你依赖信任的人吗?”
“有什么是我不能帮上忙的吗?为什么不能——”
五条悟的话一下顿住。
少女走到了他的身前,脚步轻巧,在地毯上更是无声。
他看着少女抓起了他的手。
“为什么完全不怀疑我背叛,和你们立场不同才担心被你们阻止这个可能呢?”
五条悟抬眼,自下而上,蓝眼在晦暗阴影里更显明亮,近乎灼烫。
“因为你说过——”
少女截断了他的话,地毯吞没了她单膝跪下的声音。
只能听到少女唇就在他手背上吐露热气时的低低声音。
“我只为你效忠。”
五条悟目光从上到下,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会因为这句话瞳孔紧缩。
“所以不用担心。”
五条悟瞬间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都说了担心的不是这个啊。”
“我担心的也不是你走上杰那样的道路,而是——”
他下意识想把少女拉起来。却没拉动。
少女只是定定地攥着他的手,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歪头笑了下。
“想拉起我吗?”
五条悟微缩的瞳孔里映着金眸少女的笑。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笑是有魔力的。
一种危险的,
“你觉得这就是拯救了吗?”
恍若一脚踏空悬崖的、
“你怎么能自信你是拉起我的人,而不是——”
少女手骤然一用力,不知是用了什么异能,在少女小臂绷紧的一瞬,白发骤然倾覆而下。
五条悟只看见凑近的,扬起的唇,和那并没有看他的,垂着的金色笑眼。
“你被我拖入地狱呢。”
魔力。
第40章 他喜欢,他嫉妒
五条悟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声音。
“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和你一起下地狱呢?”
他喉头声音艰涩。脖子也像锈迹斑斑的齿轮, 迟滞地卡过转头侧来。呼吸掠过藤原泉的脸,带着风,凉凉地蹭过她的嘴唇。一瞬她觉得自己像是吻上了这阵风。
或许是这个想法太过荒谬, 少女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下。
“你不该下地狱。”
她这一笑那些危险的嘲意就变成了晦暗的温柔。
抬头, 或许是因为仰着头,落入昏黄的顶光。或许是五条悟离她的眸光太近, 总觉得这双金眸闪动着让人心颤的光芒。
明明说看起来是这样不懂情感的人,为什么这时候看过来的目光又实在温柔。
她说。
“我看到五条君的第一刻。我在见到你之前,认识你的第一瞬, 我听到你名字的第一秒。我就在想了,五条君是绝不应该下地狱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又想起了之前一直被她的下属传达给他的话。
她眉眼弯弯地看来。“一些人坠落会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而一些人只是背身就让人觉得很可惜。像五条君这样帅气的人, 不能有不帅气的结局。”
藤原泉之前或许就是隐隐有着点这样的想法的。
虽然五条悟这人她一看就是【完全和自己相反的人啊】。因为太相反了所以会排斥、会关注、会在意和欣赏他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地方——
坚定地毫不怀疑地走在一种【正路】上。
天生强大, 并无忧碍。
他这一生若不是有了前世的记忆、又遇上了她, 可谓无暇。
无暇的帅气和强大。
就是经常让藤原泉想着【真是嫉妒得想揍这个人啊。】
【一生过得这么顺遂的阳光比看着就烦死了啊。】
【简直想杀了这样的完美现充。】
但是直到共鸣获得了五条悟全部的前世记忆。真切看到这个完美帅气的家伙拥有狼狈陨落的结局时。
藤原泉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原来并非如此。
她的嫉妒、在意, 也是肯定。
虽然感觉自己和这样的人天生就为平行线, 绝无相交的可能, 但是好像看着这样的家伙帅气骄傲地往前走, 也会觉得【就该如此】、【本该如此】, 虽然让人嫉妒又不甘,但是就默认了他就该这样帅气、骄傲、肆意自信地走下去。
如果没有这样的话,就会觉得、
怎么会呢。
不会这样。
不该这样。
就像看到迪士尼影片里的主角妻离子散, 悲惨落幕一样。
虽然不会看这样的影片,迪士尼的动画电影也不会是她的type, 但是看到时也会心生疑惑。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疑惑鼓胀着本不在意的心脏沉沉下坠。
只有你看见了他的陨落。
最不喜欢他的你。
和他最不一样的你。
认知失调到了让胸口饱胀的可惜到了最冷静的人也难以忍受的地步。
藤原泉每一闭眼、一想到前世五条悟的结局, 就会无意识默念。
【不该这样。】
明明这人只是一个自大又自我、有的地方天真又笨笨的、还是她资本家上司的、被她排斥的家伙。
就算稍微有点感情,也应该在他说出那些什么【你的理智太理智了】这样的话后消失殆尽吧。
但是、为什么她还要不顾大脑的负载要去为他奔波。
要推他上高堂。
要他不染尘埃。
因为。
她很迷惑。
她觉得不该如此。
她觉得。
“帅气的角色就该有帅气的结局。”
五条悟怔然地张着嘴, 他大脑同步过了少女所有的心绪,和那些关于他前世的思考。
“我虽然不喜欢五条君”少女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然而疑惑又诚实。“但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五条悟一瞬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
他想说他又不是什么纸片人不要给他定下结局。
又想说你给我分清前世和今生啊。
过了会还想说,为什么你就一定觉得我前世的那个结局不是出于自己本心走到的呢。
再过了会还想反驳她说的一些人就该坠落的话。
到最后,白发青年只能叹出口气。
手捂上面前这让他心脏酸涩的金眸。
他的叹息掠过了少女唇畔。
湿润的,带着水汽,似乎要吻上,又静默、僵持、干涩地掠过。
他想说,
【这就是喜欢啊】
他不敢说。
————
“真想催眠你。”
五条悟在帮少女抱出一床新被子时说着,他也纠结着要不要提和少女睡在一起这件事,虽然觉得以这人奇怪的脑回路自己提议的可行性会很高,只是他不是很自信自己和她睡在一起能够忍住。
现在就很想触碰她了。一直以来、长久以来的隐忍简直像在喉咙里烧着炭火一样,滚烫、涩然,实在有些
“什么?”
【想亲你。】
难受。
“我是说——明天去见羂索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哦。”
背着身径直走向客房的少女这才停步。笑了笑。“怎么会。”
青年手指缱绻地玩着少女长长的头发,自刚刚的交流后他的这些肢体动作又不自觉多了起来。
想黏着她,贴近她,想像吃下喜久福一样把她吃进嘴里拨开那些冰冰凉凉的外皮,然后用舌头去舔舐那些如薄荷一样清凉又只有他知道是如何甘甜的内里。
只是。
【幸好五条君不知道我在夏油君家里时是和他睡一张床上的,不然他也要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啊。】
五条悟:
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但是能和杰睡在一起吗?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又像以前一样开口说什么,或质问、或玩笑似地反问。
探明真相、得知她对杰的态度——
但是张开的嘴最后只是笑了笑又合上了。
问了也只会得到少女很有道理的解答。
而他不会因为她回答多有道理就少一分涩然。
阻止他朝少女向前的。一直都不止是少女本人。
五条悟笑着紧紧闭了下眼,脑海里晃过自己挚友前世今生的脸。
两世的苦涩,纠葛,生死血仇。
最后是自己挚友那得到拯救一般的笑脸。
他想救下的、不想放弃的朋友。
他抬头望去。
抓住的是他喜欢的人的手。
所以——
藤原泉到了客房门口便要转身接下五条悟抱着的被子,然而在转身的一瞬——
男体骤然覆压而下,“砰、”的一声,青年一只手砸在了门上。
被五条悟弯腰阴影笼着藤原泉:
她都不敢想刚刚这一下五条悟手有多痛。
“怎么了?”
即使被壁咚也能面不改色而且很有效率地趁此偷偷把被子从五条悟的怀中抽过来。
然而可能就是因为太认真了,所以在耳垂一痛时少女才骤然睁大了眼。
不、不是?
然而咬了她一下的青年则是突然又阳光明媚地起身推开,被子被对面的少女呆呆抱着,他就两手空空地摊手耸肩。“一个安眠术式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然后少女就会狐疑地、有些迟疑地带上【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的表情慢慢摸上自己湿润的印下牙印的耳垂,在脑海里想一会这个术式的运作方法,然后观察一会儿咒力回路,在认真进行了一系列思考发现五条悟是骗她的时候,也会在最后一脸严肃地点点头配合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做出的玩笑。
默默旁观完了少女一系列心理活动的五条悟失笑,忍住用手指摸过自己刚刚的犬牙的冲动,把手插进了裤兜,转身挥手。“明天,见羂索。可不能留我一个人哦。”
“说好一起的。”
少女便也忍不住失笑,无奈地再次在门口承诺。
“怎么会”
“会和你一起的。”
背身离开的白发青年便不自觉低眉翘了翘嘴角
然而,或许他不应该一定要在这天强调这句话的。
在第二天,五条悟想。
如果他不强调或许还不会一语成谶。
在第二天,那个缝合线脑袋的家伙在他们面前说他对夏油杰又设下了陷阱后,少女瞬间就瞳孔一缩,马上转身急匆匆要走。
“我去看夏油君!”
他也在着急的,他想。
他那一瞬也又恨又着急,一会儿想马上泯灭羂索一会儿想马上赶到杰那边。
然而这些焦躁的、如火山到处喷发的心情一下就因为少女更先出口的话而凝结了。
你在着什么急呢。
一瞬的时间好像在他意识里拉得很长。
他带着点自觉或不自觉的冷漠恶意。想着。
他才是夏油杰两世的挚友,她又是在以什么身份着急呢。
拯救一个人的感觉就那样让她欲罢不能么。
说着只对他效忠。
而去救夏油杰,究竟多少是出于对他的效忠,多少是出于对杰的
然而无论五条悟一瞬的大脑里晃过了多少想法。然而外界的时间还是在快速流动的。
在面上,他刚刚张嘴,侧身想抓她。
少女就回了头,和往常一样让人有安全感的、一下反抓过他的手紧紧攥了下,还抬起头冲他安慰性地笑了笑。
她说。
“我一定会把夏油君平安带回。”
非常完美的、理智的、正义的、挑不出错的做法。
她总是这样体贴、全面、过于的正确。
让他。
少女说完便不浪费一分时间立刻传送走。
“不用担心。”
因此五条悟的手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又握了个空,许久才垂下。
恨也无力,想要攥住也失力。
他想,他的担心一直不纯粹。
他的嫉妒也是。
他想,他早就被她拉入了地狱。
只有她这样正确的人还走在大道上,干干净净,不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