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都市小说 > 一闻钟情 > 24、慈悲利刃
    她们走走停停,遇到洗手间就去洗脸洗手,中午时已经进入另一个区,叫了外卖在道边的石头上坐着吃。

    关佳颜是个挺好养活的大小姐,端着碗十几块钱的鱼粉也不嫌弃。

    谌过把她碗里的鱼片夹过来挑掉刺再送回去,关佳颜夹了几次都没夹住,干脆捧着碗先喝汤。

    谌过直接抽走人手上的筷子,夹了鱼片送过去:“张嘴。”

    “好吃。”关佳颜是真的心情很好。

    “有人伺候,吃树皮都香。”谌过也端着碗喝汤,不然碗太沉,她肩膀不是很舒服。

    关佳颜“咯咯咯”地笑:“哪有那么夸张。要是你让我吃树皮,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你赶紧吃,路边到处都是树,我给你挑棵软皮的,要不太剌嗓子。”谌过说。

    关佳颜笑得声音更大了:“怕剌嗓子,你还怪心疼我的呢。”

    谌过也忍不住笑,赶紧把一口粉咽下去,怕从鼻子里喷出来。

    两个人跟有病似的,各自端着碗在那儿咯咯咯地笑了半天都停不下来。

    吃完饭又叫了两杯果汁喝,关佳颜耍赖,说走不动了。谌过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张隔潮垫铺在草坪上,直接把人推倒在垫子上:“躺着吧,小赖皮。”

    关佳颜大喜过望,躺在垫子上摸到谌过的腿,一抬头就枕了上去,往上一伸手,攀到谌过端着的胳膊,抓着就晃了晃:“你怎么还在玩儿手机呀?”

    谌过抓紧时间回了青晓几句话,推开关佳颜的脑袋也躺下了,又从包里掏出两条毛巾把俩人的肚子给盖上:“旷班就算了,工作不能不管啊。”

    关佳颜跟个小狗一样在她边上拱来拱去:“快闭嘴,玩儿的时候说什么工作啊,影响心情。”

    谌过简直无语,对我来说这叫玩儿吗?这叫没苦也要找点苦吃!

    夏季的确容易瞌睡,树荫下微风徐徐,两个人枕着包靠在一起还真睡了过去,直到一声短促的“滚开”响在耳边,谌过才醒过来。

    关佳颜猛然睁开眼睛,胸口急促起伏,继而往边上伸手,摸到谌过后就爬起来径直扑到她身上:“有狗。”

    的确有狗,过路的,主人还牵着绳,两条小博美,互相追逐着叫了几声。

    关佳颜搂着她颤抖个不停,整个人好像瞬间凉了下来,胳膊冷飕飕的不说,一张脸煞白,连额头上都滚了一层汗。

    她想起关佳颜以前说过不喜欢狗讨厌狗,看来那都是保守说法了,这哪里是不喜欢,分明是很怕。

    可是怕狗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感觉魂儿都飞走一半了。

    “没事儿,人家牵着绳呢,走了。”谌过一下一下地给吓坏了的小孩儿拍着背,等人不那么抖了,腾出手去拿矿泉水拧开递过去:“喝口水缓缓。”

    关佳颜抱着瓶子一口气灌了一半儿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很小的狗,是两条博美。博美就是淘气,爱叫,其实一点都不吓人。”谌过抽了湿巾给她擦汗,眼看着这小孩儿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要是狗,都不行。”

    “知道我怎么被车撞的吗?”

    “那天拿到录取通知书,我们一家人去酒店吃饭。吃完饭我和我爸想散步回家,走过一段没有护栏的人行道时,旁边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两条阿拉斯加,一下子就把我撞翻滚到了马路上。”

    “那个司机吓了一跳,不但没来得及刹车,竟然还错踩了油门,我爸爸当时就扑了上来。”

    “后来,我就听不得狗叫声,更不能靠近狗。”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跟狗和解了。”

    谌过肚子里酝酿了许多话想说,在这一刻只觉得通通都没用,于是她轻轻地抱住了关佳颜:“佳颜不怕。”

    收拾好背包和垃圾,两个人继续沿着健步道走。

    关佳颜过了狗ptsd那股劲儿后,再次感觉到谌过今天的情绪委实是不太好。

    这个发现让她有点沾沾自喜,万万没想到谌过是个如此感性的人,会为她的不幸遭遇如此伤心,毕竟连她亲哥都说谌过是那种面热心冷的人,可喜悦过后的愧疚又让她于心不安。

    她也不舍得谌过这么难过的,可掩藏在本性下的那一点自私和贪婪又隐隐约约地壮大起来,蛊惑着她去索要更多。

    她一面忍着自己的心疼,一面追问谌过:“早上你在公司里跟人吵架了吗?”

    谌过微微顿了一下:“没有。”

    “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人背后说我坏话了吧。”

    谌过不上她的当,她也不上谌过的当,坚持着把话题引到自己的逻辑线上。

    谌过果然放弃抵抗,轻笑一声调侃她:“这你都知道?顺风耳吗?”

    关佳颜终于抓住那些源自于谌过的慈悲,将之化作一柄利刃狠绝地刺向她,云淡风轻道:“因为她们曾经当着我的面说啊。反正我是瞎子,看不见脸又能认识谁呢?”

    谌过拉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但没说话。

    关佳颜在心中高高举起那把刀,继续自顾自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能认出来。每个人的声音都不一样,说话、走路,甚至喝水的动静,我都能听出来。”

    “那你还能牵错斯黛拉?”

    “……你们明眼人都没认错过人吗?对瞎子怎么这么苛刻呢。”关佳颜不忿地怼了一句,又在心里暗戳戳地嘀咕起来,我为什么会认错,你难道不懂么?

    因为太期待、太雀跃、太迫切,乱中出错很稀奇么?

    谌过没说话。

    关佳颜又把话题拽回去:“其实你们眼睛好的也一样能分辨出来,只是不需要罢了。

    谌过终于反问:“那为什么不跟你哥说?”

    关佳颜平静道:“太多了。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全部开除?他们只要尽到员工的本分就好了,再招进来的新员工就不会说了吗?”

    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两句也不会咬掉她一块肉,又能怎样呢?

    谌过紧紧地抿着唇,把许多想蹦出来的脏话都咽进肚子里。

    关佳颜听不到谌过的反馈,又刻意地追着补两句:“刚开始听到他们说我命好的时候,我都要气炸了。”

    “后来就麻木了,人家说我命好,怎么不算呢?我要是生到穷人家,可不得去盲人按摩店打工么,谁也没说错。”

    谌过终于忍无可忍地低斥一声:“不要说了。”

    关佳颜即刻闭嘴,瞬间意识到自己太过了,于是就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之后,她甚至开始后悔,明明知道谌过心软,偏偏这样毫不留情地去攻击她的弱点,用自己早已麻木的所谓伤痕去恶意地刺痛她的心,是不是太恶劣了?

    两个人沉默着至少走了五公里才再次在道边的长椅上坐下,关佳颜怯怯地拽着谌过的手腕摆了摆:“谌老板,你别不开心啊,我虽然一直接受不了自己失明的事实,但对那些难听话早就免疫了。”

    谌过默默地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喝点水。”

    关佳颜接过瓶子喝了几口,谌过又伸手过来把瓶子拿走。

    “你让我很意外,”关佳颜摸着皮包上的羊毛卷,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着,“这种事儿说给别人听,也就是唏嘘几句。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往心里去,你这样,让我心里生出一种错觉,就觉得你跟我妈妈、跟我哥哥,是一样的。”

    他们是作为亲人在爱我,为我的不幸而痛彻心扉。

    那你呢?

    你这么痛,对我又是怎样的感情?

    谌过靠在椅背上瞭望着远处河面上的两艘皮划艇,一艘似乎是教练艇,正在比划着跟队员说些什么。

    两只白鹭悠然飞过,像在蓝色的天穹下划过一笔蘸水的虚线,很快便消散了。

    她偏头看看关佳颜,小孩儿因为走路太久出了许多汗,脸颊红扑扑的,正伸手捶打着小腿。

    “照咱们现在的速度,六七点差不多能到终点,你还行吗?”谌过直接去关佳颜包里倒了两枚薄荷片含着。

    “能行,有你陪着我,再走一夜也行,”关佳颜嘻嘻笑着张开嘴,“你是不是在吃薄荷片,我也要。”

    谌过像投喂金鱼一样给她投了两片,接着就听见两个人口中传来如出一辙的“咯嘣咯嘣”的咀嚼声。

    这俩人,都直接把薄荷片给嚼了,接着一口水送下去,一直凉到胃里。

    走着走着阴了大半天的天突然晴了,太阳照得人浑身发烫,汗如雨下,关佳颜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五点多的时候她们到达一处巡河驿站,上方横着一座大桥,桥洞下穿堂风一过带来一片阴凉,河道上下大约五十米的一段里有两道坝隔出一段浅水滩来,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都在水里趟着玩,小崽子们拿着水枪互相滋得起劲儿。

    岸上有一个公司在团建,一堆人围着烧烤架忙活。

    关佳颜好奇地支着耳朵听:“那些小孩儿听着都很小,水很浅吗?”

    谌过正在驿站买水,偏头扫了一遍在桥洞下玩水的人:“浅的地方淹过脚背,深的地方也不过膝盖,”她又要了两只雪糕,撕开一只递给关佳颜,又偏头问老板,“拖鞋多少钱一双?”

    好在这地方不是景点,驿站小卖店的东西都不贵,拖鞋最便宜的八块,就那种纯工业色的常规款,最贵的三十,马卡龙色的厚底卡通款,她要了两双厚底的,一双粉绿色,一双烟紫色,鞋帮上扣着硕大的可爱兔头。

    按说关佳颜看不见,她就这么临时穿一下也不讲究,但就是觉得不能给人小孩儿穿那种八块钱的丑东西。

    两个人换上拖鞋沿着台阶走下去,要从半米高的坝上跳到滩上,谌过先跳下去,转身仰着手扶关佳颜下来。

    她拉着关佳颜径直往那搞团建的一堆人走过去,找了个领导模样的中年女人打招呼:“姐,我想带我妹妹下水玩儿一会儿,我们的包在你这儿放一会儿,方便吗?”

    说这一句话的功夫,那大姐已经发现关佳颜的眼睛不对劲儿,豁达地应下了:“可以啊,妹妹是不是——”

    “她眼睛不方便。”谌过一边把背包卸下来,一边回答。

    那帮年轻人都好奇地看她俩,关佳颜似乎能感觉到那些打量的视线,默默地往谌过背后缩了缩,大姐爽快地挥挥手并递过来一把折叠椅子:“放心玩儿去吧,椅子给妹妹坐!”

    道过谢后,谌过先提了自己的裤脚,又蹲下去把关佳颜的裤脚拽到小腿上拿扎带扎住,一手拎椅子一手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河。

    河水被晒得温热,踏进去后能感觉到水流哗哗而过,像柔软的纱巾缠在腿上,又像幼年时期妈妈温柔细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