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都听说了吧……关于实验室的传言,据说不止一个人听见了。”
我低头吃着早餐,平常喝营养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由于胃是情绪型的器官,在心情阈值降低时,盘子里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
阿尔敏坐在我身边,闻言从终端里抬眼,问了一嘴巴,“什么传言?”
“有关鬼怪的传闻……昨天晚上,不止昨天晚上,还有前天晚上,夜晚他们去送餐的时候都听见了……来自实验室发出的惨叫声。”
“我敢说你们一定没听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但是安琪那小子说能听出来它在承受某种痛苦,你们说……那会是什么声音?”
“你想知道?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位科学家。”阿尔敏看我一眼。
“阿尔敏,吃饭的时候不要再玩游戏了。”海格提醒道。
我捏着餐勺的动作不知不觉顿住,周围的人声在我耳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没办法改变他人的命运,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微笑起来。
尽管有时候这样的动作令我感到灵魂非常沉重,某一刻,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许多孔洞,因为内心的腐蚀而弥漫出腥臭来。
“林博士……你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吗?安琪说,有点类似海豚发出来的声音,但是更加尖锐,你们是在拿海豚做什么实验吗。”讲话的人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能够明白他们的心情,在他们看来,许多大海的生物都是他们的朋友。
我是嗓子好像被黏糊糊的营养液堵住了,令我讲不出来话。
“……我不太清楚,抱歉。”我从阿尔敏的眼里看到了几分异常,我猜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以至于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喂,你没事吧。”阿尔敏放下了终端,他纯质的眼眸认真的看向我,我的手腕被他抬起来,我侧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冒出来了一层冷汗。
“……没事,我可能要休息一会,抱歉。”我对阿尔敏说。
我看见了海格忧心的表情,但是我已经做不出来微笑的动作,我没办法安抚他们,我不知道我怎么离开的后厨,回到了海边的船舱。
在这里能够听见海浪的声音,那是蔓延过沙滩的动静,在上面留下痕迹,我扶着舱壁,眼前的景象几乎在重叠,耳边再次出现了某种声音。
某种尖锐、正在遭受痛苦的声音。人鱼在受到伤害时,发出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那道声音仿佛混合着海浪声落在我耳边。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我身上只剩下两种颜色,一种是我黑色的发丝和我的眼睛,剩余的是我的皮肤和我眼白的颜色,他们冲撞在一起,偶尔会形成一片肃穆的灰。
“砰砰砰。”门舱被富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门外传来熟悉的音色。
“林问柳……你在不在,看看我来给你送了什么。”张恒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
我耳边的声音消失,如同海面的浪花消退消散,我看向门外,窗户和门连着,看到了门外人的影子。
“快来开门,林问柳。”
张恒话音随之顿住,我给他打开了门,他怀里抱着一个银球,大概是特殊材质做成的,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神情在我开门之后消失。
“这才几天……你这是什么表情,”张恒进来了,他把那个银球放下来,它被布料包裹着,放下来之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这是我新做的实验装置……我猜你在这里偶尔或许会很无聊,特意为你做的。”
张恒说着,他看向我,“你是在这里受欺负了吗,你告诉我是哪一个……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他们,但是我会为你伸张正义的。”
“……”我很抱歉失去了表情管理,闻言努力的挤出笑容,平复下来心情,我对张恒说,“这里没有人欺负我。”
“没有就好,你看看吧……这是个磁力反动装置,看到上面的悬浮球没有,如果你去碰它,它感受到能量,会像土星自传一样围着中央的星球旋转……就像这样。”
张恒说着,伸手碰了一下,悬浮球通通运作起来,大概有六到七个悬浮球,他们一起围绕着中间的银球旋转。
“你看,它们因为收到了感应都会开始旋转,这是我想让它们变成这样的……如果它有自己的意识的话大概不会愿意只围绕着某颗星球去转。”
“我们就像这些被感应的星球一样……只不过人类拥有意识,好啦,你不要过于责怪自己。”张恒收回手,他迟疑地看向我,随之收回目光。
“你的工作做完了吗,还有时间做这个。”我跟随他的动作,戳了一下小球,他笨拙的安慰令我感到温暖。
“别提了,刚做完又来了一堆任务,我明明是科研人员,为什么让我去干文员做的事情。”张恒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我,“这里有我更加不放心的存在,我当然要抽时间过来。”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之后,到时候会空出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会每天都过来看你。”
“张恒,这对我来说不是必要进行的活动。”我回答道。
“就算你这么说……以前我们也是一起吃饭的,不待在一起,我很不习惯。”张恒说。
“还有,”张恒又补充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记得联系我,我再忙也会过来的……这样说很矫情,尽管我不喜欢这样的煽情。”
“……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人类拥有的特质,当过分依赖某个人时,必然会遭其厌倦,除非另一个人也是如此。
“不用担心我。”我朝他微笑道。
张恒对我说了什么,我视线里映出他的神情,耳边又传来了尖锐的鸣叫,穿透我的耳膜,令我听不清张恒说了什么。
“……没关系。”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好像听见了,我回应了这么一句,他皱眉看向我,最终起身。
“……下次我再来看你。”我目睹他离开。
舱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一浪推着一浪,随着寂静的声色,我的心脏一并随之跳动,一声比一声的缓慢。
砧板上的鱼,随着刀背落下,它在砧板上不断地挣扎,随之昏死过去。人没有必要去思考生活中的每一件细节,就像现在这样,我把砧板上鱼的内脏用手指扣出来,如果去思考这样做是否残忍,本身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只要学会适应,适应每一件事,既不要陷入宏大叙事里的悲情,也不要思考细枝末节里的沉重。
生命的轨道运行至哪里,只需要沿着既定的路前行,漫无目的,舍弃原本的意识,这样沉重的生命才能变得轻盈。
……应该这样的。
放弃思考。
我手指沾上了鱼腥鲜血,视线陷入了混沌之中,在这一刻,砧板上的鱼用黑白分明的眼投视着我。我感到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好像我吃过的每一份鱼食都争先恐后地要从我的肠道里冒出来。
它们撕开我的身体,从胃袋上游到我的嗓眼,侵占了我的唇腔,我仿佛听见了它们啃食我血肉的声音。
这纷繁的想象令我的腰肢不得不弯曲,在我想为别人留下的序章里,从来不曾想用这幅狼狈的模样落下篇幅。
偶尔,故事发生偏离,我们理应擦肩而过,或许是在一次不经意的回眸,我看向了某人,他与我对视,命运的钟声无声的敲响,迫使指针转动。
他出现在我面前,将我的狼狈姿态尽收眼底。
我和谢意对上视线,此时我弯着腰,手腕撑在砧板边缘,我的躯体因为承受不住情绪的蔓延想要投降,我从来不允许自己的身体倒下。
“……林问柳。”我大概听见了命运敲响的钟声,谢意看着我,他嗓音稍稍停顿,漫不经心的眼眸总是那样,漆黑深邃能够容纳全部。
既无喧嚣也无起伏,只有一片平静。
偶尔的时候,能够在缝隙之间打开那扇窗户,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他因为我的姿态而感到不愉快。还有其他的吗?我还想推开那扇窗户,他已经紧紧合上。
“偶尔,不要太过于勉强自己。”谢意倾身,他握住了我的手腕,在我的视线里,我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把我的手掌拿开,我看着他用手帕将我的手指擦干净。
手帕掠过我的每一寸指尖,去掉了那些血腥,我盯着他的神情看,他抬起眼,眼底将我的神情网在其中,随之稍稍皱眉。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身旁其他人的视线,由于谢意突然到来,海格和阿尔敏同时看向这边,他们的表情极其不自然。
谢意侧过脸,看向海格眼中沉敛,他对海格说,“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工作……他的工作由我来做,我想占用他一部分时间。”
海格:“……您不用做,他负责的工作并不多,放在那里就可以。”
阿尔敏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终端,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谢意没有放下的打算,不但如此,他还不允许我继续做。
“林问柳,你去休息。”谢意命令我道。
有的时候,我不太明白,不懂他的意义,他朝我走来,似乎总是轻轻地停留,如同偶尔来的兴致,在我身旁撑起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