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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演技

    襄阳王是肃宗的养子。

    肃宗有?很多个女儿, 唯独一个独苗的儿子,而且在这个唯一的皇子长大?起来,本性渐渐显露后, 大?臣们愈发感觉这位皇子性情暴戾,不配为?君。

    于是有臣子上谏让肃宗,劝他收养宗室子。

    肃宗随一世英明, 但心胸没有宽广到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人。何况他自己还有?儿子,但禁不起软磨硬泡,还是勉为其难收养了几个孩子。

    而且收养宗室子的时候也在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愿意?让他们越过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精挑细选,收养的皇子都是些?体弱多病、性情软弱的, 而且大?多都已经夭亡,时至今日?,活下来的就只?有?襄阳王,姜潮。

    姜潮生得弱质纤细,偏偏又男生女相, 还爱艳丽的装扮, 涂脂抹粉,姜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这人行为?举止极为?轻浮,浑身像没有?骨头那样, 总是站不直,似乎没有?腰椎, 但凡身边有?个什么东西?都要往上?靠, 糜烂散漫到了极致。

    就是放到姜瑶穿越前那个世界,是个人看了都会把他鉴定为?0的那种生物。

    姜瑶下意?识握紧林愫的手。

    其实, 看到姜潮吃瘪,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高兴的,可是当她?想要尝试笑的时候,却发现唇角无论如何都弯不起来。

    对于姜瑶来说,襄阳王就是她?的噩梦。

    她?上?辈子经历过的不愉快的事情,十件有?八件和襄阳王相关。

    就比如朱夷明,她?上?辈子差不多是到临死前,才知道?朱夷明是襄阳王举荐到姜拂玉面前的。

    当初姜拂玉刚刚登基的时候,姜潮曾经替姜拂玉在刺杀中挡下三箭,救过姜拂玉的生命,胸口落下旧伤,阴雨天时还会发作。

    所?以姜拂玉对他有?愧,很多时候哪怕姜潮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会选择纵容。

    很多时候,明知道?襄阳王有?错,也会偏袒他,假装看不见,轻轻带过。

    一看到他,姜瑶就生理性地颤抖起来,感觉到有?些?反胃,捂住嘴压制住自己的不适。

    林愫注意?到了姜瑶的异常,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身后,拦在她?和姜潮之间。

    姜潮吃了一嘴的雨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贱人做什么,你知道?本王是谁吗?你不要命了!”

    说着,就要冲上?来,幸亏身边的宫卫眼疾手快,把他按住。

    宫女战战兢兢地告知他:“殿下,这是郎君和小公主,你可千万使不得呀!”

    “我管你是谁!”

    林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襄阳王殿下还是先离开吧,衣裳都湿了,免得殿前失仪,你也不想让陛下看见你这副模样吧?”

    不仅仅衣裳湿了,脸上?的粉全?部都雨水冲掉了,脸上?被脂粉的颜色染得红一块紫一块,原本清秀的面孔也变得跟妖怪一样狰狞。

    被这么一说,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忍不住惊叫一声,像是也被这副面孔吓到。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殿外?的动静,姜拂玉正要走出来看,姜潮在姜拂玉面前极其注意?形象,压根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连忙拉住袖子挡住脸。

    姜拂玉一过来,姜潮立刻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腔调,委屈地说道?:“姐姐,他欺负我,他把我踹进水里!”

    这时候姜瑶终于稍微缓和过来,听?到姜潮的话,心头立刻怒火翻涌,这死男绿茶喊什么姐姐呢!

    姜瑶在外?人面前都是称呼姜拂玉为?“母皇”,姜拂玉的亲生妹妹都得喊她?“皇姐”,他连亲生的都不是,还喊什么姐姐,故意?套近乎,这般故作扭捏的姿态装给谁看?

    她?正要说些?什么,林愫这时候忽而转身,伏身靠在姜拂玉身上?,眼圈微微有?些?红了,声音中带着哭腔,“陛下,臣侍不是故意?的,臣侍方才带着阿昭来见陛下,适才刚到殿外?,没有?想会有?人冲出来,急忙躲闪不及,才无意?中将这位殿下绊倒。”

    “还请陛下明鉴,臣侍真的不是有?意?伤害襄阳王,若是陛下不相信,臣侍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你……”姜拂玉看着扑进她?怀里就哭的男人,眼眸微微瞪大?,有?些?错愕,“你怎么…也……”

    倒也不必这般故作姿态。

    ……

    姜瑶看到林愫这样,更是捏着小拳头,可恶的姜潮,把她?爹都气哭了。

    “爹爹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虽然方才姜瑶好像真的看到林愫是有?预谋地去拌他,但是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也拉着姜拂玉的衣裳,只?管附和道?:“娘亲你说句话呀,爹爹都哭了,你真的忍心要爹爹撞死在这里吗?”

    姜拂玉连忙空出个手去安抚姜瑶,连声道?:“好了好了,朕相信你。”

    大?的不省心,小的煽风点火,姜拂玉无奈极了。

    “襄阳王身上?有?旧伤,还是别在雨中待太久。”姜拂玉对左右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襄阳王回去。”

    “是。”

    内官们撑伞上?前,“殿下,有?请。”

    姜潮捂着脸,似乎还不服,“姐姐,你怎么能偏袒他!”

    内官们只?能硬着头皮把他往外?请,“殿下,你还是先离开吧,身体要紧。”

    “都滚开!”姜潮咬牙切齿地盯着林愫的背影,阴恻恻地道?,“本王会自己走!”

    ……

    姜拂玉也没有?再看他,抱起姜瑶走进屋中。

    屋外?湿气重,这一场雨带来了倒春寒,天气比前些?日?子有?所?转冷。

    宫内已经开始定期烧地龙除湿,暖烘烘的,还烧了沉香,四周氤氲着厚重的香气。

    进屋后,姜拂玉也没有?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而是让人来给姜瑶换去湿了的鞋袜。

    此时,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宫女们开始给三人上?晚膳。

    林愫也哭完了,说来也奇怪,今天他的情绪来得快,收得更快,等到晚膳上?来的时候,泪痕也被抹得干干净净了,像是没哭过一样。

    宫里的膳食品类丰盛,从来不缺山珍海味,各种珍贵食材制成的菜品铺了满桌。

    女帝和孩子用膳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宫人伺候。宫人们全?部退到外?面。

    为?了防止她?挑食,林愫和姜拂玉在她?开吃前总是要先给她?夹几根绿叶菜。

    姜拂玉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微笑问道?:“阿昭觉得新夫子怎么样?”

    姜瑶瞥了一眼林愫,摸了摸鼻子,“很好。”

    林愫在书院教书十余年?,在教学方面颇有?经验,而且姜瑶是他女儿,自然倾囊相授,教得比朱夷明不知道?好多少?。

    今天给姜瑶纠正完朱夷明的错误,转头就开始教授她?《千字文》,从句读教起。

    姜拂玉又说:“那以后阿昭以后就跟着爹爹学好不好?”

    姜瑶连连摇头,“不好。”

    林愫笑道?:“她?肯定不会愿意?的,我也不能教她?太久,还是得给她?找个新的夫子,你今日?有?人选了吗?”

    “其实如果可以,英国公也是最好的人选,当初他也是我的老师,教导过公主们,而且你看那谢三郎,就是英国公一手带大?的,谢家?那么多个孩子就三郎最出色,可国公年?纪已经大?了,我总归不愿再劳烦他。”

    姜拂玉说,“还是换些?年?轻有?精力?的人来吧,我让人列出了个名单,逐一考察,总不能让之前的事再次发生。”

    林愫笑道?:“阿玉如果没有?头绪,不妨我来替你挑一个?”

    “那我待会派人将名单送一份过去,你也看看。”

    趁两人聊着天,姜瑶默默扒饭。

    其实对于给她?自己选夫子这件事,她?自己也是存了点心思的。

    她?是公主,她?的夫子就是公主太傅,在外?人眼里,公主太傅是要和公主利益相关,本来就应该绑在一起。

    上?一世姜拂玉为?她?选了谢兰修为?伴读,后来谢家?家?主谢知止又成了她?夫子,谢家?人到最后都站在了她?身边。

    她?选夫子,不仅仅是要选一个老师,还是要选今后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谢知止政务繁忙,休沐日?都还要在官衙办案,上?一世若非谢兰修坑爹,姜拂玉也不会让谢知止当她?的夫子。

    而且这一世,姜瑶觉得自己可以用别的方法来套谢家?,她?可以用自己太傅的位置去给自己拉拢另一支助力?。

    她?才刚回宫,手中无权,归根到底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姜拂玉此时对她?达到顶峰的母爱还有?前世的记忆。

    只?不过,姜瑶清楚,姜拂玉的耐心是有?限的,她?不可能一直像宠着一个小孩子一样宠着她?,姜拂玉把她?当成储君培养,等她?再长大?一些?,就不能装成个小孩子一样,依靠撒娇和哭闹来对抗敌人。

    而且,她?不知道?自己曾经的记忆还能支撑多久。这一世林愫也跟她?回宫,与前世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某个时间节点的不同都有?可能导致未来走向两个方向,就好比这辈子她?一回来,林果和李祥云就莫名其妙死在宫里,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记忆之外?。

    她?上?辈子所?知晓的敌人与阴谋也就这么多,而且这宫中的势力?本就是盘根错节,她?能够靠着未卜先知她?能够解决一个朱夷明,若是什么时候冒出一些?前世她?没有?见过的人,谁谁又给她?设局,她?该如何应对?

    姜瑶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确信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而且,姜瑶看向林愫……

    襄阳王是个记仇的人,今天恐怕已经记恨上?了林愫。

    第25章 阿昭病了

    前世, 姜瑶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襄阳王要针对自己。

    他无兵无权,血统不纯, 就算没有姜瑶,他也离皇位十万八千里远,当个富贵王爷不好吗, 为?何要对她?下手?

    直到后来这人背着他人,在姜瑶面前疯癫大笑,几乎是偏执一样掐着她脖子让她喊他父亲。

    他说:“明明我才应该是站在她身边的?人,为?什么她?不愿意?看我,还要和那个贱人生下你这个野种。”

    他大声嘶吼道:“你叫呀!喊我父亲,我才是应该的?是你的?父亲, 我才应该是她?的?丈夫,是你的?父亲!”

    姜瑶才明白,这家伙就是个变态,他对姜拂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姐存有不可言说的?感情。

    所以?当初姜拂玉遭遇刺杀,他也不会毫不犹豫冲上去用命给她?挡下三箭。

    但是他的?感情又偏执扭曲到了极致, 或许是因为?爱而不得, 他本?能厌恶能够待在姜拂玉身边的?人,嫉恨姜拂玉在意?的?人, 恨不得把她?在意?的?东西?都摧毁,让她?只看得到自己。

    上一世, 姜瑶就是姜潮首当其冲的?目标。

    因为?姜瑶是姜拂玉的?女?儿,她?天然是姜拂玉最亲近的?人, 所以?姜潮讨厌她?, 恨她?夺走了姜拂玉的?关注,发了疯似的?报复姜瑶。

    从姜瑶一回宫, 就开始千方百计算计她?。

    ……

    重活一世,好消息是:姜瑶认为?,这一世姜潮应该不会像以?前一样专注于针对她?。

    坏消息是:因为?林愫也回来了。

    说到底林愫才是姜拂玉的?夫君,占据了姜潮最想要的?那个位置。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姜瑶只怕姜潮将所有心思?都转移到林愫身上。

    她?想起?自己刚刚回到上京那天听见的?流言。

    姜瑶猜测,这十有八九是姜潮干的?。除了他,谁的?脑回路还会这么清奇,在唯物主义世界编造出这么一套神神鬼鬼的?传言。

    而且姜拂玉只是对流言进行了镇压,至于追溯幕后之人的?事情,至今没有下落,看情况恐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姜拂玉即便真?的?查出是姜潮,也会选择包庇。

    就好像姜拂玉杀了朱夷明,却没有过多追究将朱夷明举荐上来的?姜潮,只是斥责了三两句,就放他离开。

    姜拂玉从来都是这样的?,看重旧恩旧情。姜潮曾经为?姜拂玉挡下的?三箭,完完全全成?了他的?保命符,时不时拿出来道德绑架一下姜拂玉。

    有时候姜瑶真?的?希望姜拂玉道德感别这么强,跟疯子讲什么道德?

    再?想想这才姜潮今后指不定?会怎么算计林愫,姜瑶就更加头疼。

    姜瑶和姜潮斗了半辈子,怎么会不了解,像他这样的?疯批,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死死盯着猎物,不到开膛破肚的?那刻,他不会善罢甘休。

    她?真?的?不希望那些京中那些腌臜手段沾染到林愫身上。

    ……

    或许是今天见了姜潮,姜瑶觉得晦气极了,这一顿饭吃得兴致索然,没什么胃口。

    今天的?饭菜,她?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只不过碍于两个长辈都在,她?不好提前撂下筷子离席,只好坐着陪他们两个人坐在饭桌前,不时挑剔地尝几口菜。

    姜拂玉发现?她?不怎么下筷,于是问道:“阿昭觉得今日饭菜不合口味?”

    姜瑶抬头,眨着眼睛说道:“阿昭吃饱了。”

    林愫早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好像她?从下午开始的?情绪都特别低落,提不起?神来,连话都说得比从前少了。

    于是放下筷子,朝她?招手,“阿昭过来一下。”

    姜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然后就被林愫拉住。

    紧接着,一只手捂上她?的?额头。

    她?还有点恍惚,傻傻地看着摸她?额头的?人。

    林愫感受她?额头的?温度,和平常确实有些不同,“唔……阿昭好像有点发烧……”

    “发烧了?”姜拂玉也吃不下去了,“阿昭发烧了?”

    林愫放开了姜瑶,“低烧,没有烧得特别厉害。”

    “让她?先去偏殿休息吧。”

    姜拂玉立刻对外面吩咐道:“让御医过来。”

    姜瑶有些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人动了起?来,半晌才反应过来。

    在林愫移开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林愫是怎么摸出来的?。

    原来是发烧呀……

    难怪她?思?维都变得有些迟钝了。

    接下来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不连串,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抱到了偏殿的?床上。

    宫女?为?她?换上寝衣,她?才躺没多久,意?识就有些模糊了。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很?多个人围绕在她?床前说话。

    有人时不时轻轻地拨弄她?的?刘海,摸着她?额头说道:“额头比方才还要烫,烧得越来越严重了。”

    “是这样子的?,小孩子一般都是从低烧烧起?,拿毛巾过来,先敷一下。”

    姜瑶感觉到额头上被湿毛巾覆盖。

    一会后,姜拂玉急切地问道:“御医还没有来吗?”

    “陛下,御医到了。”

    御医提着医箱踏雨赶来,姜瑶感觉到有人掀开她?的?被子,轻轻握住她?的?手,御医冰冷的?手搭上她?的?脉搏,她?冷得一哆嗦,连忙缩回来。

    林愫按住她?的?手,“好了,阿昭乖一些,就一会,很?快就过去了。”

    烧得好像真?的?越来越严重了,姜瑶自己明显感觉到浑身发冷,浓重的?困意?围绕着她?。

    她?不耐烦地等御医给她?诊完脉,连忙把手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御医的?说话声在床前回荡,他对姜拂玉禀告道:姜瑶是受了风寒。

    最近天气变冷,稍稍不注意?,便会着凉生病。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是个人总是会生病的?。

    姜瑶断断续续做了几个短暂的?梦。

    一个梦是在她?穿越前。

    梦里,她?好像也是发烧了。

    她?摸着自己的?额头,看着飙到三十九四十度的?温度计,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好身份证和医保卡,独自一人打车去医院。

    车上的?气味熏得她?难受,空调冷得她?发抖,她?在颠簸中戴上口罩,靠在车窗前,看着窗外的?彩灯流传,期待能够赶紧快点到达目的?地。

    路上每一次短暂的?堵塞、红灯,汽车停止又发动,都会让她?觉得无比难熬,感觉自己都快晕过去了,却依然强撑打起?精神,没有办法,她?只有一个人,她?还得盯着导航看路程有没有偏离,因为?她?不敢百分百相信司机。

    可是路程那么遥远,好像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

    穿越前姜瑶身体也不算特别强健,时常会感冒发烧。

    她?没有别的?亲人,那对不靠谱的?爸妈几乎没怎么管过她?。

    每次听说她?生病,只是象征性打点钱,以?防她?真?的?病死了,大多数时候她?熬一熬就过去了,只有实在扛不过去的?时候,她?才会从学校请假,独自一人打车去医院里面打点滴。

    因为?家庭缘故,她?从小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哪怕有朋友,也没有办法时刻陪着她?。

    ……

    屋内明亮的?灯火晃得她?眼晕。

    姜瑶感觉自己的?额头像是着了火一样,烫得她?晕晕乎乎,可她?的?身体冷得直哆嗦。

    明明很?困倦,但是又偏偏无法完全陷入深眠。

    另一个短暂的?梦中,她?梦见了上一世。

    梦里的?她?年纪似乎比现?在大一点,但也大不了多少。

    书?房中的?灯一直点到深夜,她?桌面上堆着一挪又一挪厚重的?书?,堆积起?来如山高,笔记做得密密麻麻。

    她?是启蒙晚,都说勤能补拙,发奋用功能够弥补先天的?缺陷,可是她?辛苦念书?识字,将她?曾经应付高考的?一套都搬了出来,能背诵的?文章都背诵了一遍。

    但为?何总是无法达到夫子的?要求,为?何总是无法理解夫子的?释义?

    她?真?的?就是愚笨吗?

    她?头痛得厉害,心情焦躁的?时候恨不得把桌上的?书?全都撕了。

    姜拂玉会定?期考核她?的?功课。

    她?为?了应付临时抱佛脚,熬了一夜复习,应对考核时眼角有些乌青。

    天外面的?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书?房里不仅仅只有姜拂玉,还有诸位文渊阁学士。

    他们站成?一排,向寺庙里排列的?神龛,轮着问询姜瑶的?功课。

    会的?,她?答了。

    不会的?,她?也都故作镇定?地答了。

    她?刚刚开始时还能应答自如,可是,她?却眼睁睁看着坐在御座上的?姜拂玉脸色变得难看。

    学士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嘀咕着些什么,姜瑶说着说着越来越不自信,说到最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她?答完以?后,小声喊道:“母皇……”

    梦里,姜拂玉的?眼神宛如外面的?乌云,压在身上,如千钧重。

    姜瑶紧张地扣着手,不知所措,因为?紧张,感觉头脑眩晕。

    只听姜拂玉问道:“你学书?两年有余,就只是学了这些?”

    “我……”

    被姜拂玉这一瞪,姜瑶已经紧张到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她?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眼前忽而发黑,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醒来时听宫人告知她?,因为?劳累过度,高热不退。

    她?浑身都发痛,迷糊中,看见姜拂玉的?身影停留在她?面前。

    广袖玄袍,金丝龙纹。

    可是,那位女?帝只在床前停留片刻,只留下一句话:“身体太弱了,如果文学不好,就练武吧。”便又转身离去。

    姜瑶伸手想要挽留姜拂玉,喊她?别走,但想起?她?失望的?眼神,始终不敢喊出声,只能看着走远。

    她?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将林愫和姜拂玉视为?自己亲近之人。

    可她?如果不够争气,似乎不能够成?为?姜拂玉的?女?儿。

    ……

    人生病的?时候都是最脆弱的?,总是想要依偎在亲近之人的?身边。

    姜瑶睡得不深,很?快又再?次醒来了。

    迷迷糊糊,看到身边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人总是渴望亲情的?。

    哪怕是习惯了孤独的?人也不例外。

    她?忍不住伸手扣住身边两个人的?手,嗫嚅道:“你们都别走,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陪我一会好不好?”

    第26章 吃药

    生病的姜瑶太过虚弱, 连说话的声音宛如小猫一样弱小,听?得人心都要碎掉了。

    林愫握紧她?的手,心疼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拍着她?的手背, 安慰道:“好?,爹爹和娘亲不走。”

    姜拂玉给林愫递了一块丝帕:“擦擦,会没事的, 别哭。”

    即便她?让林愫别哭,可是她?看向床上的孩子时,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姜瑶方才一开口,她?的心口就开始不舒服, 像是积压的陈年旧伤,隐隐作痛。恨不得自己去替她?生病,替她?难受。

    扭过头片刻,才将心头的情绪压了下去。

    ……

    御医开了些驱寒的药汤,嘱咐人煎好?给姜瑶。

    不久之后, 一碗药汤就端了上来。

    林愫温和地呼唤道:“阿昭起来, 先喝药。”

    姜瑶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听?到“喝药”两个字, 小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方才还喊着“不要让他们离开”, 这会立刻迅速收起握住他们的手,卷起被子往里蜷缩, 将身子挪至床的另一边。

    “阿昭乖, 知道你现在是醒着的,起来喝药好?不好??”

    她?头一次觉得林愫温柔呼唤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这么令人烦躁, 闭上眼?睛假装没听?见。

    林愫见她?不动,只能?把药放在一边,隔着被子把她?给抱了起来,“乖,吃药了,吃完药后就会好?起来,阿昭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姜瑶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眼?前浓黑的药汤,不情不愿地张开嘴,抿了一口。

    啊呸,好?苦!

    林愫眼?见她?要把药吐出来,严肃警告道:“咽进去!”

    她?嘴巴已经瘪起来了,好?像回到八岁以?后,她?似乎真的变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娇气。

    她?不想喝苦药,林愫还要凶她?。

    好?想哭。

    眼?看着她?掉眼?泪,姜拂玉从林愫手中接过她?,连忙轻轻拍着她?背,“好?了好?了,阿昭乖一些,喝下药病才会好?。”

    林愫也连忙放软了声音:“抱歉阿昭,爹爹错了,不应该这样吼你,阿昭最听?话了,你自己喝好?不好?。再不喝就要凉了,待会御医们还得为你重?新熬一次。”

    姜瑶委屈极了。

    不过她?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两个人一人一句哄着她?,她?的心里稍稍好?过了点。

    她?推开林愫给她?喂药的勺子,磨磨蹭蹭地直接伸手抱着碗张口给自己灌了下去,一口,努力咽下去,又一口……慢慢吞吞地将一碗药喝完。

    宫女连忙拿清水给她?漱口,一碗热药入腹后,她?的神?识清明?了许多?。

    中药可真苦。

    如果能?有抗生素药就好?了。

    早知道要穿越,她?当初高考选专业的时候就得去选生物化学作物学这类,而不是精挑细选选了个自以?为大热门的金融,结果在她?毕业前,上天直接给她?换了个就业环境,她?学的这点皮毛,连做账房先生都不够。

    现在她?空知道青霉素这些东西好?,但是却只是单纯知晓个概念,对具体的制作流程不了解,根本?手搓不出来。

    姜瑶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林愫和姜拂玉这么紧张,这里的小孩子没有从小接种各种疫苗,没有定期体检,更没有抗生素和各种化学合成?的药物抵御病情,生病就是天大的事情,只能?喝中药,依靠免疫力硬扛,因为小感冒和发烧年少?夭亡的大有人在。

    如果看护不好?,她?也有可能?成?为其中之一。

    或许真的烧得有些糊涂了,重?新躺回床上,她?慢悠悠睁开眼?睛打?量眼?前的两人,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这个国家的女帝和女帝的夫君居然围着伺候了她?一个晚上。

    她?真牛逼!

    ……

    “还是有点烧。”

    林愫摸了一会她?的额头,感觉到服药以?后,姜瑶已经再次转变成?低烧,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姜瑶已经能?够安静入睡了。

    “太晚了,让她?先睡一会吧,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林愫低声说道,“把灯熄了,不然她?睡不好?。”

    两人吹了灯,退了出去。

    林愫轻手轻脚关上了偏殿的门,对姜拂玉说道:“阿昭怕姜潮。”

    姜拂玉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句话,疑惑抬头:“阿昭从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襄阳王,为何会怕?”

    林愫说道:“她?今天看到姜潮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她?被吓到了,到了夜里就开始发烧,她?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姜拂玉说道:“我以?后让姜潮少?些入宫。”

    “孩子是会分辨善恶的,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阿昭为什么会怕姜潮,你还不明?白吗?”

    林愫盯着她?的眼?睛,“你明?知道襄阳王做了什么,朱夷明?是他举荐的,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朱夷明?是怎么样的人吗?”

    姜拂玉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是林愫打?断了她?的话:“阿昭病了,你我今夜都累了,我不想和你争辩些什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我知道你会顾虑旧情,不得不在某些时候装聋作哑,但是……”

    “阿昭不欠他,你不能?用亏欠阿昭来替你偿还你的的愧疚。”

    话罢,林愫转身离开,去了另一间偏殿。

    ……

    雨一连下了十?余日,姜瑶反反复复烧了好?些天。

    林愫陪她?一直居住在姜拂玉的景仪宫中,正应了姜瑶喊他们不要离开那句话,两个人真的寸步不离,轮流看顾她?。

    暴雨淹了京中不少?道路,不少?地方积水难行,官员上朝困难,官袍时常陷于水中,告病者不计其数。姜拂玉于是干脆取消了朝会,让人将政务搬到偏殿,一边批奏章,一边专注于看顾姜瑶。

    前几日姜瑶烧得比较厉害,御医们都绕着她?打?转。

    其实小孩发热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姜瑶身份的确特殊,不敢不谨慎。

    姜拂玉虽然并未对外公?开身体受损无法再孕的消息,但这群时常给姜拂玉请平安脉的御医们又何尝不清楚?他们守着这个秘密,愈发战战兢兢,生怕这个唯一的公?主出事,他们的九族也就玩完了。

    因此,他们用药都是最温和的,稍稍药性强一点的药都不敢用。

    每次服药,药效只是暂时姜瑶的高热降下来,却一直断断续续,总是不能?完全断根。

    不过到了后来几日,她?已经烧得没那么严重?。

    病愈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姜瑶精神?好?的时候,会爬起来吃点东西。

    姜瑶经常会在午后醒来,外面下着雨,屋内掌着一盏灯,仿佛万籁俱寂。

    姜拂玉安静地翻阅着奏折,林愫一勺一勺给她?喂着刚煨好?的小米粥。

    姜瑶咽着粥,恍惚间,竟然感觉到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

    一场春雨连绵十?余日,天气终于放晴。

    或许因为见了阳光,姜瑶的病也转好?,烧终于完全退了,可以?和林愫一起搬回了凤仪宫。

    生病期间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姜瑶的精神?养得极好?。

    这天姜瑶起了个大早,站在半人高的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身形,不时还把自己那零碎的刘海提起来,努力踮起脚比划着。

    都说小孩子发烧是长高的迹象,她?烧了这么多?天,应该有长高吧……

    这个短胳膊短腿的,连干坏事都不方便,还是要快些长大才好?。

    正当她?对镜自照的时候,忽然在镜子一角瞥见林愫的身影,她?连忙想要把自己这点动作收起来。

    可是笑声已经先一步传来:“要不要拿软尺量量,你这样比划,能?比划出来吗?”

    姜瑶吓得差点摔了一跤,气急败坏地回头,“爹爹!你干什么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她?哼唧着道:“我才不量,我也不是很在意身高。”

    旁边临夏和临秋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但又不敢表露出来,掩袖藏起表情。

    林愫说道:“行吧,不量就不量,快些让临秋给你换件衣裳,待会带你出去一趟。”

    ……

    姜瑶生病时就没有再上课,她?病愈后身体还虚弱,姜拂玉让她?放几天假,这几天她?早课和午课都不需要上,等完全养好?了身体,再继续学习。

    林愫说要带她?出去,她?还以?为是去宫里头走走,结果直到马车将他们拉出景阳宫宫门,姜瑶才反应过来,原来出去,指的是出宫。

    林愫没有带侍从,就只带了个姜瑶,连马夫也是送他们到市集上放下他们便离开了。

    姜瑶被林愫牵着,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发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娘亲知道爹爹带我出来吗?”

    “你娘当然知道,”林愫撑起随身携带的纸伞,挡住了明?媚的阳光。

    “出来的令牌也是你娘亲给的,随从太多?反而不适应,只有我们两人就挺好?的。”

    实际上,如果姜拂玉不同意,他们也的确没有办法出宫。

    所以?,姜瑶揉了揉眼?睛,朝左右看了一眼?……真的没有随从,就只有他们两个?

    闹市人多?,姜拂玉如果不派随从跟着,那么他们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们两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林愫文弱,真动起武来,他还没女人能?打?,在从前的村子里,就曾发生过邻居两位大婶因为一只鸡蛋吵架,后来发展成?斗殴,林愫好?心跑去拉架结果被误伤左眼?被打?成?熊猫眼?的事迹,淤肿半个月才消。

    姜瑶上辈子虽然习过武,但是以?她?现在这副身子,连握剑都困难,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恐怕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姜瑶心想,姜拂玉怎么放心得下他们两个人独自出门呀?

    “爹爹,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姜拂玉放心得下,姜瑶放心不下。上京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虽然说皇宫也不怎么安全,但是总比鱼龙混杂的闹市好?。

    林愫歪着头问:“为什么要回去,难得碰见天气好?,出来散散心不好?吗?”

    姜瑶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出来逛,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

    “那阿昭就陪爹爹走走吧。”说着,拉起姜瑶就要往前。

    “不要,我就是要回去!”

    姜瑶嘟囔了一声,赖在原地不肯走了,林愫怎么拉她?,她?就是不动。

    “马车已经走了,今日傍晚才会过来接我们。”

    林愫见她?不动,也没有打?算用强,只是和颜悦色地和她?讲道理?,“如果你想要回去,就没有马车坐了,我们都得走回去,从这里走回西宫门,唔……如果快一些,大概徬晚时能?到。”

    “……”

    在整顿姜瑶这方面,林愫说第一,天底下没有人敢说第二。

    上京城那么大,方才马车驶出宫门,约莫过来半个时辰才来到此地,如果用走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回去。

    姜瑶肯定是不愿意走的。

    林愫又问:“现在还要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了。”

    第27章 崇湖学宫

    姜瑶最是识时?务, 即便不情愿,还是认命地被牵着往前走。

    她今天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装扮,穿的不是宫里用金线银线给她缝制的那些?丝绸的裙装, 而是她在从前的家里带来?的衣裳,一条淡青色的小裙子。

    头发是临秋给她梳的,她年纪小, 头?发太少?,还不适合梳髻,只是用红绳绑着成了两股小辫,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两样。

    近来?天气?转冷,姜瑶出门时还披了一件披风。

    大抵是气?恼林愫和她反着干,为了跟林愫赌气?, 她戴上兜帽,把自己藏在帽檐下,似乎想?要让自己表现得冷酷而不近人?情,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想?法,连忙帽子给摘了下来?, 开始抬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街边的店铺的以饭店驿馆居多, 此时?正逢饭点,饭馆正忙得热火朝天。

    这些?店面里, 零星夹杂了几间?勾栏,打?扮得明艳夺目的女子正凭栏往下望, 她们看见林愫路过,兴许是见他长得俊俏, 纷纷朝他抛媚眼?。

    林愫面不改色, 却眼?疾手?快拉起姜瑶的兜帽把她的视线捂得严严实?实?,撑伞拦住那些?目光, 拉着她绕了个弯,避开勾栏走。

    姜瑶:“……”

    等到了湖边,林愫终于把她的兜帽挪开,湖风夹杂着丝丝寒意,迎面吹来?。

    姜瑶朝前望去,看见一群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衫的青年迎面走来?。

    他们或背着书箱子,或抱着竹简,成群结伴地从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湖风吹拂起他们的广袖,姜瑶就这样看着这群年轻的郎君,心里头?莫名浮现了八个大字: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这个年纪的郎君,细皮嫩肉的,最是赏心悦目。

    姜瑶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林愫敲了敲姜瑶的脑袋:“前面不远处就是崇湖学宫,这些?都是学宫里的学生们,按照时?间?算,他们刚刚下了早课。”

    ……

    崇湖学宫?

    居然来?了这里。

    ……

    姜瑶当然知道崇湖学宫。

    肃宗平定天下之初,为教化百姓,从已经穷得不能再穷的国库里硬是挤出了些?银子,在十二州首府及京畿之中?各创办了一间?书院,聘请各州郡鸿儒为教师,给学子传道受业。

    若想?入学宫学习之人?,只需通过学宫考核即可进入,学费由学生自定,想?给多少?就多少?,进入学宫后?,学生的开支也一律由官府承担,还不时?给穷苦学生发放“俸银”,等于给了穷苦学子一条晋升之路。

    可见肃宗圣明,历年来?,从这十三家学宫里出来?的寒门士子不计其数,这几大书院,更是直接打?通了世族门阀专制局面。

    崇湖学宫,便是其中?之一。

    上京城西有一面湖泊,名为崇湖,学宫正是依湖而建,山水环绕,以“崇湖”为名。

    学宫正靠近上京城的西市,这个学宫也属于是是闹市中?的学宫。

    学子们早课下学,熙熙攘攘,与闹市中?的人?流混在一起。

    为什么带她来?这种?地方?

    姜瑶看着身边走过的学子,他们走路带风,但几乎书不离手?,姜瑶凑近都听他们谈话时?,他们几乎连聊天都在谈论着文章的辩题。

    林愫也在看着他们,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向往?

    姜瑶心中?疑惑,林愫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不会也想?让她去崇湖学宫上课吧?

    但崇湖学宫可不是她想?上就能上的,且不论以她的能力是否考得上。她身为公主,理应由太傅单独教导,就算要去学宫学习,也应该去宫中?为皇子公主已经宗亲子弟开设的国子监,而不是去外面的学宫。

    她刚想?要问,忽而闻到街边的饭香,肚子先她一步叫了出来?。

    咕咕声传来?。

    姜瑶:“……”

    “阿昭饿了?”

    林愫准确地捕捉到这个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笑道:“差点忘了,阿昭还没有吃午饭,时?间?还早,先去吃点东西吧。”

    说着,就带着姜瑶走进旁边的一家饭馆。

    他们上了二楼,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们两个坐的位置极为宽阔,几乎可以四?五个人?极为宽敞,姜瑶推开窗户,迎面就可以看到外面宽广的崇湖湖面。

    微风徐来?,湖面飘着几只巨大的画舫,画舫上飘着彩色的丝帛,随着湖风飘动。

    姜瑶抬眼?凝视窗外风景片刻,忽而听见林愫喊自己:“阿昭想?要吃什么?”

    “随便吧,”姜瑶搓了搓小手?:“我都可以,我不挑食。”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挑食?”

    林愫笑了,姜瑶就是那种?每次问她吃什么都说随意,真?要端上来?,不合她胃口她压根一口都不碰的人?。

    这个小祖宗似乎不知道,她在吃的方面可谓挑剔得很。不过林愫知晓她的秉性,给她点的都是她平时?习惯了的食物。

    饭馆靠近学宫,有不少?学宫的学生光顾。

    他们身穿朝廷发放的素袍,在人?群中?很好辨认,姜瑶旁边的一桌坐着的就是学宫的学生。

    他们正就着学宫的下午的讲坛讨论了起来?。

    饭菜很快就端上桌,姜瑶默默吃着饭菜,因为离得近,他们讨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姜瑶耳朵里。

    “下午伍卓先生的讲坛,你们都要去听吗?”

    “当然要去,伍先生难得开坛讲学,我怎么能不去!”

    “怎么可能不去,那可是伍先生,估计整个学宫都回?去。方才我还听说,有几个学长连午饭都不吃就直接跑去占位置了,你说我们待会还能不能挤到最前面?”

    “我觉得我们肯定只能站外围了。”

    “幸好我今早就喊我家小厮先进去给我占着位子,待会我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

    这是崇湖学宫的教学传统,学宫学生上午修早课,下午就是学院夫子们轮换开坛讲学,与学生辩论。

    与上午必修的早课不同,下午的讲坛学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参与。

    姜瑶默默听他们着他们的讨论。

    听起来?,今日下午给他们讲学的那位先生,貌似身份不俗。

    伍卓,姜瑶下意识琢磨着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这位先生应该没有入朝做过官,姜瑶上辈子只是光听过“崇湖书院”美名,但实?际上连崇湖书院正门都没有迈进去过,对书院里面的老师更不甚了解。

    但是学生们都这么说,想?必这位伍卓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

    西市的饭馆做出来?的菜肴皆是色香味俱全,姜瑶边听便吃,很快吃碗里的米饭见了底。

    “吃完了。”

    她吃了个七分饱,就放下碗筷,抬头?看着林愫,终于续上了方才的问题:“对了,爹爹,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呀?”

    林愫温和地看着她,“你刚刚也听他们说了,因为伍先生今日开坛讲学。”

    “啊?”

    姜瑶睁着眼?睛,明显有些?懵,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个叫伍卓的那么厉害吗?”

    为什么他开坛讲学,连在宫里的林愫也被吸引了过来??

    还没等林愫回?答,隔壁桌几位热心的学生听到她的疑惑,立刻转过头?来?,为她解答道:“小妹妹,伍先生可是我们崇湖书公认的博学多才的先生呀,他当然厉害!”

    “这位伍卓先生在永乐时?也是作为学生进入学宫学习,每逢学宫的考核,几乎次次位列榜首!”

    说着,更是直接就开始夸了起来?,“天下学问共十斗,伍卓独占五斗。正是我们院长对伍先生的评价!”

    听起来?……是挺厉害的。

    姜瑶听他们一言一语地说了起来?,忍不住问道:“既然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做官?”

    这倒不是姜瑶非要钻牛角尖,她只是真?的好奇,能在这种?顶级学宫里教书的夫子,科举取士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

    比起桃李满天下,自古文人?更看重官途,在世人?眼?中?,考不了科举,当不了官,别的事情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建功立业乃人?生大事,传道受业只是顺势而为。

    据姜瑶所知,学宫里面的夫子要么在朝中?已有官职,兼任学究一职,要么就是年纪大了在官场已有成就,为爱惜羽毛,明哲保身辞官归隐,任职教师。

    如?果这位伍卓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么厉害,应该已经位极人?臣,姜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很快,学生们就解答了姜瑶的问题:“这可就要说到永乐年间?的事了,那时?候你可能还没有出生。”

    “永乐四?十八年,西胡来?犯,时?任朔州督军通敌叛国,大开城门引叛军入城,以致危阳失守,朔州十九城丢失于敌手?,千万百姓惨遭凌虐,伍先生当年还未入朝为官,只因与督军有旧,便写奏表为督军一家求情,结果引得肃宗皇帝震怒,直接下旨断了先生仕途,让他此生不能再参与科举,入朝为官。”

    ……

    上一世姜瑶的策论和文才都学得不尽人?意,但唯独跟着谢兰修,几乎将南陈史倒背如?流。

    他们说的这段历史姜瑶也是知道的。

    永乐是肃宗的年号,肃宗去世前几年,一直因病卧床,太子监国。

    正逢政权更迭之际,太子昏聩无能,南陈朝政不稳,让一直觊觎中?原国土的西胡看见了可乘之机,派兵南下攻城。

    因兵起于朔州危阳城,故而这场战乱被后?世名为:危阳之难。

    当时?危阳前线任职督军的官员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卢泳思。

    卢泳思出身上京世族卢氏,父兄叔伯皆有在朝为官,祖上还曾跟肃宗平乱,而他本人?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一心报国的年纪,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通敌叛国,打?开城门致使危阳城失守。

    危阳为边境要塞,危阳失守后?,边境十九城尽数丢失,至今未能夺回?。

    后?来?姜瑶翻看史官写下的卷宗,看到这段历史,都觉得古怪极了,卢泳思完全没有通敌的理由,胡人?给他再多的利益,也敌不过他身后?的家族。

    他这么做,他的族人?全部都被他连累流放,而他本人?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在胡人?屠城时?惨死于马蹄下。只怕其中?有所隐情。

    原来?伍卓是替他求情,断了自己的仕途。

    连姜瑶都能轻易看出卢泳思有冤屈,若伍卓身为其好友,为其求情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那次战争太过惨重,帝王迁怒,在所难免。

    后?来?人?们提起“危阳之难”,更多感慨的是边城惨遭屠戮的无辜百姓,以及丢失的国土。

    大概鲜少?有人?会在意,京中?有位叫伍卓的学生,也会受此牵连而改变一生的命运。

    说着,几位学生连连叹道:“真?是可惜,从那以后?,先生哪怕满腹经纶,此生也就只能止步学宫之中?,难以施展于天下。”

    ……

    姜瑶专注着和旁人?讲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愫握起茶杯,热茶氤氲的水汽如?薄雾一样笼罩着他的双眸,将他的眼?角蒸腾得有些?泛红。

    在云雾遮挡下,一种?说不清的哀伤在他眼?底浮现,但又转瞬即逝。姜瑶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好像方才的一瞬,只是水汽遮蔽产生的错觉。

    姜瑶和学生们说完话,初步了解了伍卓这个人?,便问道:“爹爹,你要带我去听伍卓先生讲学吗?”

    林愫答道:“先生高才,天下文人?心向往之,爹爹在故乡时?就已经听闻伍先生才名,所以今天才带阿昭出来?。”

    连林愫在故乡都听说过伍卓名号,姜瑶忽然意识到自己上辈子有些?孤陋寡闻。

    不过说起来?,姜瑶上辈子所见所闻,好像也就只有前朝后?宫的那些?谋算。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不过,我们不是学生,能进学宫听讲坛吗?”

    姜瑶这话属实?是低估了学宫的格局,学宫下午的讲坛与早课不同,早课的确是只面向学宫内的学生,但下午的讲坛是对外开放的。

    当年肃宗兴办学府,正有教化万民治意,所以学宫中?开设讲坛,学宫内外,男女老少?皆可参与于其中?。

    伍卓夫子才名远扬,一进入学宫,姜瑶就看到各种?身着学宫服的学生或者身着常服的布衣青年在此侯着。

    学宫中?设的讲坛规模极大,场地约莫可以容纳五六百人?。

    正中?间?还书写着一块四?字匾额“闹中?取静”。

    姜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愫要不带侍卫了,学宫本来?就是静心学习之地,平日学子入学宫学习,甚至都不允许小厮贴身随侍奉,如?果他们带上侍卫,简直太过张扬。只怕林愫也不忍心打?搅这份独属于文人?的宁静。

    林愫带着姜瑶来?得算迟的了,他们在饭馆里休息片刻,踩点到达,他们一进场讲学刚刚好开始。

    这个讲坛是露天的,由四?面院墙围成,拾阶而下,中?间?是宽阔的广场,姜瑶看见这个建筑,觉得其构造似乎正好符合某些?物理上原理,可以起到增音的功效。

    里中?占据了好位置的学生盘腿而坐,而外围的人?没有位置,就只能坐在外面台阶上或者站着最外围。

    姜瑶的位置就是最外围,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只能站着听,她身高实?在不够,哪怕踮起脚,也只能看见人?家的屁股。

    忽然林愫将她抱了起来?,抬高她的视线。

    这样一来?,姜瑶就能看见里面的人?了。

    坐在最中?间?讲案前的那位先生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和林愫差不了多少?。

    剑眉星目,从五官上的轮廓来?看,放在旁人?眼?里,他大抵也是个样貌不俗美男子。

    为什么说是放在旁人?眼?里呢?

    ——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蓄了胡须,姜瑶的审美还停留在她穿越前,她喜好肤白貌美的小郎君,这一脸大胡子总是让姜瑶心里觉得有些?膈应。

    他应该就是伍卓了。

    伍卓目光凌厉,看起来?整个人?严肃板正,不苟言笑。

    见到他,姜瑶就联想?到穿越前在学校遇到的那种?又凶又严厉的老师。

    他对着诸位学生,声音明亮如?洪钟,开口便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欲立国之纲纪,必张四?维,以使其民,则纪纲立而国势振矣。”*

    在讲坛前,一位身穿学宫服的学子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辩:“如?何而能使民?”*

    “欲使民者,必先爱民,而后?有以处之。”*

    学生又问:“爱民之道若何?”*

    伍卓答道:“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赦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卿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

    ……

    伍卓一开口,下面的学生连忙埋头?记笔记,手?速快到飞起,生怕有所遗漏。

    场内无一人?说话,四?周回?廊只回?荡着师生间?一辩一答的声音和学生们书写的沙沙声。

    一问一答持续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那名学生拱手?行礼道:“学生受教。”

    姜瑶听得出神,忽而反应过来?,林愫已经抱着她许久,小声说道:“爹爹,你不累吗?”

    林愫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安静听。

    讲学在一个时?辰后?结束,散场时?,林愫这才将她放下来?,拉着她走在散场的人?群中?。

    说他柔弱吧,居然硬是撑着抱了姜瑶一个时?辰。

    “阿昭觉得,伍先生的讲学如?何?”

    姜瑶回?想?起方才的的论答,讲的是治国之策,伍卓性情严肃,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听起来?未免有些?乏味无趣。

    但若认真?细听,便能发现他的逻辑都非常通畅,每到瓶颈之处,只得他三两句点播,又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姜瑶点头?道:“甚好。”

    林愫笑说:“那把他骗回?来?给阿昭当夫子好不好?”

    ……夫子?

    姜瑶:“啊?”

    第28章 泛舟

    姜瑶没有想过, 林愫带她出来,居然是为了这个目的。

    朱夷明死?后,姜拂玉已经开始为她物色新的?夫子, 只是后来因为姜瑶生病耽搁了一段日子。

    林愫之前也有对姜拂玉说?,他亦有意替姜瑶挑选老师,姜瑶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 他入京才不久,对朝廷中的?人都不甚了解,只是替姜拂玉掌一下眼罢了。

    没想到他行动起来比姜拂玉还快,人都找好了。

    “可是……”姜瑶有些犹豫。

    “阿昭不喜欢吗?”

    姜瑶说?道:“适才不是听?学宫中的?学生们?说?,伍先生当年?为逆贼求情,不得入朝为官吗?”

    公主太?傅, 也是朝官之一,非朝官不得胜任。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林愫眼神一黯,伸手抚过她头顶:“规矩是人定的?, 就好像当初所有人都觉得女子不能为帝, 但时过境迁,没有谁要一直墨守成规, 事在人为,一切都是可以改的?。”

    他拉起姜瑶的?手, “现在这?件事的?决定权在阿昭,你想不想要伍卓当你的?夫子?”

    “唔……”

    姜瑶思考起来。

    从?偏好上来说?, 姜瑶心目中的?理想夫子除了要博学, 还有涉及了很多个方面?,比如:性情要温和, 颜值高?。

    虽然这?个时代崇尚严师出高?徒,姜瑶并不喜欢太?过严厉的?人。至于长得好看,姜瑶天天盯着他的?脸,也可以感觉到心情愉悦。

    当然了,想要未来的?夫子才貌双全脾气?温和,姜瑶也觉得不合理。

    但如果是伍卓……

    姜瑶回想起他方才讲学时的?模样,单从?才学上论,学宫中的?学生都推崇伍卓,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品行?重于才学他当年?明知风口浪尖,却仍然愿意为故交好友求情,重情重义,想必为人品行?方面?也差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单从?他没做过官这?点,就不大?可能和那?些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势力勾结在一起。

    这?位伍卓如今缺的?正是一个步入官场的?机会,若是姜瑶能够打通这?一层关系,将来伍卓若是高?升,姜瑶对他有知遇之恩,必定会追随自己

    他又曾是崇湖学宫的?夫子,学宫学生视他为师,将来如果姜瑶想要拉拢崇湖出身的?寒门学子,通过伍卓会简单很多。

    林愫果然眼光独到,伍卓的?确是个不错的?太?傅人选。

    姜瑶越想越觉得心动。

    只是……

    姜瑶问道:“伍先生会愿意入朝为官,做我的?太?傅吗?”

    “只要阿昭喜欢,爹爹会想办法?替你去将他请来,不过娘亲那?里,可能需要阿昭亲自去提。”

    不仅要伍卓同意,还得姜拂玉点头。

    “阿昭明白?。”

    姜瑶几乎没有怀疑其中缘故,毕竟林愫属于后宫中人,不得随意干政,替姜瑶选夫子,也需要适当避讳,这?件事,姜瑶只能自己去提。

    ……

    现下时间还早,离宫中前来接他们?的?马车还有些时候。

    临近学宫的?地方有个小?码头,大?大?小?小?的?画舫和游船停泊在岸边。

    此地靠近学宫,以至于周边都染上了学宫中文人的?风雅气?。这?里的?商户看到了商机,打造了这?些画舫游船,游人只需花费几文钱,便可登船,泛舟湖心。

    姜瑶站在杨柳依依的?岸边,小?口咬着林愫从?路边小?摊里给她买的?冰糖葫芦。

    她频频抬头,盯着泊岸的?几只船,目光中带着新奇。

    她想起她穿越前,就在她家楼下的?公园里的?湖上,就有各种五颜六色的?小?船,游客买票,即可租船游湖。

    年?少时她总是羡慕别的?孩子,可以和父母乘船游湖,可是她明明就居住在湖边,日日看着小?船,却一次也没能登上去过。

    后来她长大?后,离开了家,也有可以独自登船游湖的?能力,某次故地重游,想起幼年?时望眼欲穿的?小?舟,可是却来到湖边,发现小?船已经消失不见,不知何时,公园已经取消了这?个项目。她想要再登船,也已经没机会了。

    ……

    “想去?”

    兴许是觉得姜瑶看得太?入神,林愫便开口问道。

    姜瑶移开目光,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不想。”

    她小?时候喜欢罢了,现在的?她也不完全算是个小?孩子了。

    穿越之前的?执念,距离现在隔了不知道多少年?,她早就放下了。只不过觉得古人这?种经营游船赚钱的?方法?和她那?个时代不谋而合,引得她多看两眼罢了。

    林愫却拉着她起来,替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走吧,我们?上船。”

    姜瑶疑惑地抬头看着他,林愫忽而笑道:“是爹爹想去,阿昭陪我去吧。”

    “难得出来一趟,阳光正好,适宜游湖。”

    “真的?吗?”

    姜瑶咽下糖葫芦,眨着眼睛惊喜道,她的?眼睛很漂亮,阳光下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林愫心想: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真的?,你看,那?只画舫靠岸了。”

    一只巨大?的?画舫正在上客。

    码头上也有不少带着孩子的?游人等待登船。

    孩子们?都贪图新鲜,有个比姜瑶还小?的?,绑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子牵着爹娘的?手,兴奋地指着船蹦蹦跳跳大?喊着:“爹爹,娘亲,是大?船!”

    她的?声音太?过清脆,旁边的?人听?了,纷纷转过头去。

    那?个女孩子的?父母连忙颔首朝众人表示抱歉:自家孩子吵到大?家了。

    旁人也不觉吵闹,只是觉得孩子天真童趣,都回以和善的?笑意。

    船家在码头前收钱,喊着:“大?人二十?文,小?孩十?文。”

    姜瑶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林愫已经交完钱带着她走到船上。

    画舫有足两层楼高?,二楼是观景的?露台,一楼是是游客休息的?地方,供给茶水点心。

    船行?湖中,清风徐来,大?船在水面?上拨开一道水痕,缓缓向前。

    碧波万顷,春水荡漾,姜瑶看着外面?的?景色,任湖风吹开自己刘海的?碎发,心想,游船原来不过也就只是这?样。

    “阿昭,你看,这?是什么?”

    林愫的?声音忽然传来,他推开桌面?上的?点心,下面?露出的?,是交错的?棋盘。

    原来这?桌子设计别出心裁,还将棋盘藏于其中。兴许是码头临近学宫,游船的?不乏有学宫中的?学生和被讲坛吸引而来的?游人。

    文人崇尚风雅,琴棋书画中的?“棋”便是其中之一,林愫打开桌案下的?柜子,果然找到了黑白?棋子,可供游人在舟上对弈。

    姜瑶心想,这?船家可真是商业鬼才,若是游人见棋兴起对弈一局,等到这?趟船下客时若还没能完成棋局,下棋双方若是不想被打断,只能再交一次船费。

    姜瑶正思索着,就听?见林愫温和的?声音传来,“我记得,曾经教过阿昭下棋。”

    林愫的?确教过姜瑶对弈,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姜瑶三四岁的?时候,在镇上的?书院看到人下棋,觉得好奇,所以缠着林愫教自己。

    这?一教断断续续持续了几年?,虽然说?是教,不过林愫只是教了她基本的?规则,没有往深处教她,和她下棋的?时候,都是故意让着她,哄着小?孩玩的?罢了。

    不过前世回宫后,在琴棋书画之中,姜瑶却唯独将“棋”练得通透。

    论下棋,她十?分自信地认为,现在的?她,勉强也能算个高?手。

    姜瑶还没真正和林愫正正经经地下过一盘棋。

    既然林愫邀约,姜瑶也来了兴趣,摩拳擦掌道:“那?爹爹可要看看我有没有进步吗,这?次我要你认认真真地跟我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让着我?”

    林愫微笑:“好呀。”

    姜瑶不想藏拙,她有些期待,她胜过林愫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一盘棋局就此展开。

    姜瑶先落子。

    姜瑶上一世闲暇之余,常与她谢兰修临窗而坐,对弈一局,谢兰修棋路平稳,步步为营,不知不觉之间就能将她网罗进圈套之中。

    为了对付他,姜瑶只能兵行?险路,这?也练就了一手诡谲多变的?棋风,往往在出其不意间,就将对方的?棋子锁死?。

    上辈子,她凭借这?个棋风,胜过包括谢兰修在内的?不少人。

    她本来以为,以她现在的?实力,对付自己亲爹应该很简单。

    可是当棋局渐渐展开的?时候,姜瑶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林愫的?棋路温和,看上去没有任何带着杀机,每一次落子都是轻飘飘的?,但总是能承受住姜瑶的?所有进攻。

    姜瑶越下越觉得吃力。

    ……

    湖风吹了进来,船上的?游人们?观赏两岸景色。

    画舫行?走在碧波荡漾中,附近还有许多只小?船围绕着画舫打转。

    有一只小?舟靠近画舫,舟中走出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正要登上画舫。

    船家想要拦着他,但他身边的?小?厮却抢先一步递上一块银子。

    船家接过银子,便放下了手,连忙请他登船。

    ……

    随着棋局的?发展,姜瑶凝视着棋桌,愈发犯了难。

    她完全没有想到,林愫居然能压她一头。

    林愫的?棋局,步步相扣,他没有发出任何攻势,但守得非常紧密,姜瑶尝试了几种办法?,都不能突破他的?防线。

    以守为攻,无懈可击。

    要是再这?样下去,姜瑶可就要输了。

    姜瑶越下越丧气?,落子也变得随意起来,盯着棋盘那?几根线,慢慢的?有些犯困了。

    她越努力费神思考,意识愈发模糊,到最后身子摇摇晃晃,居然真的?靠在坐垫上,睡了起来。

    捏着棋子,等她落子的?林愫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真的?是在任何时候都能睡着……

    把她抱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身侧,这?样能够睡得舒服一些。

    等做完这?一切,他抬头时,姜瑶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人取代。

    他握着一把折扇,靠在栏杆边上,一双狐狸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带着散漫的?笑意。

    “世间难得能找到能和你对弈这?么长时间的?人,还是个小?姑娘,果然不能以年?纪取人。”

    第29章 往事如烟

    林愫看到眼前的人, 忽然间愣住了。

    久别重逢,故人相见。

    似乎没有想到这一场相逢来得如此?突然。

    林愫抬眼凝视着他的面孔,有些恍惚了, 双唇微微蠕动,想要说些什么。

    尚未开口,他的情绪便已经无法抑制, 眼?圈顷刻间便泛起了红晕,泪水宛如珍珠般在眼?角连串掉落。

    滴落在棋盘间。

    白青蒲看着他的眼?睛,忽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方才?在学宫中看到你, 还以?为认错了人,但看见你这副表情,我就知道?,肯定没有认错。伤春悲秋,天?生多泪, 世间再难找第二人。”

    他声音一哽,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沈序, 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很久没有听见人这么喊林愫了。

    崇湖学宫中,或许人仍至今记得, 永乐年间,崇湖学宫中曾经出过“五子”, 在人才?济济的学宫中位列前?茅, 又私交甚好,学宫中的老院长曾赞扬这五子为“将?相之才?”。

    若将?来入朝为官, 相互辅佐,必能登阁入室,位列上卿。

    而“沈序”这个名字,曾经和?卢泳思、伍卓、白青蒲等人一样,列于五人之间。

    天?下闻名的学宫中最出色的学生,还曾被英国?公收为关门弟子,名声显赫。

    可是时过境迁,繁盛的永乐年代随肃宗逝去,帝王更迭,被传言说势必“登阁入室”的“崇湖五子”,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哪怕学宫中年迈的夫子偶尔想起旧事,也?是连连惋惜。

    林愫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就当是对这个名字的默认。

    白青蒲却死死盯着他,说道?:“那日听闻你的失踪,我们四个一起跑去你家找你,结果你们家人去楼空,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们都不?相信你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林愫沉默了片刻,哑声道?:“我知道?。”

    “当时十七郎还说要张榜悬赏找你,说你这小子肯定是躲起来了,可是找来找去……”

    白青蒲忍不?住摇头,“找了那么多年连个鬼影也?没看见,我也?慢慢信了……如果人还活着,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你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你不?在这些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知不?知道?……”

    说着,他鼻头酸涩,抓住林愫的手,眼?泪也?快要掉下来了,“卢十七郎死了。”

    卢十七郎,卢泳思。

    当年叛国?的朔州督军。

    听到卢十七郎这几个字,林愫捏着手中的白棋,低声说道?:“我知道?……”

    “他死在了朔州,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通敌叛国?,自取灭亡,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敢叛国??卢家也?被牵连流放,他父亲七十多了,他那群弟弟妹妹,才?几岁大,都要去那漠北的荒凉之地。”

    林愫感觉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攥紧了棋子,隐隐作痛。

    白青蒲吸了吸鼻子,“还有伍卓,他为十七郎求情,皇帝看过奏表后?直接禁了他官途,你是知道?的,他当初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我们当初都以?为他肯定会贵极人臣,现在只能待在学宫中度日……”

    林愫闭上眼?睛:“我知道?……”

    他都知道?。

    他在危阳之难前?离开上京,一走了之,抛下了这里的一切,也?包括昔日的故友。

    “对不?起……”

    ……

    林愫垂眸看着沉睡的姜瑶,她趴在坐垫上,睡得正香,根本没有听见他们俩人在说话。

    念及姜瑶大病初愈,不?能着凉,林愫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替她挡住了半边小脸,并轻轻盖住了她的耳朵,这样能保暖,也?能替她挡下外界的部分声音,让她能够睡得更加安稳些。

    做完这一切,他朝眼?前?人比划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

    他轻轻擦拭过眼?角的泪,努力平和?地笑道?:“其实,我还是喜欢你们称呼我为不?循。”

    沈序,字不?循。

    他年轻时放荡不?羁,不?爱循规蹈矩,也?不?喜欢父亲为他取的名,所以?等到年长时,为自己题字为“不?循”,离经叛道?,不?愿循世间规矩。

    他的旧友们,也?都遵循他的喜好,称呼他一声“沈不?循”。

    林愫抬手将?棋盘打乱,他了解姜瑶的秉性,她知晓这盘棋会输,大概也?不?愿意继续下下去,所以?也?没有保留的必要。

    “我知道?你有很多要话要问,当初我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现在为什么又会回来,但此?事说来话长,你我都需要冷静一下……”

    将?黑白棋子归位后?,他抬头凝望眼?前?旧日的故交,眼?眸明亮:“手谈一局如何?“

    白青蒲擦干了眼?泪,也?道?:“好!”

    ……

    这条画舫在湖面?停留的时间颇久,两个人的棋局就在湖中心展开。

    和?与姜瑶下棋时的坚守不?攻不?同,旧友重逢,林愫用?的又是另一种棋路。

    如果姜瑶还醒着,就会发现,她爹所执的白子,已经在棋盘上大杀四方,将?对方逼得寸步难行。

    然后?她就会明白,虽然她口口声声叫林愫不?要让着自己,但是他还是放了点水,用?最温和?的方式对抗她。不?然,怕让她输得太难看,得要哭鼻子了。

    不?多时,这局棋就落下帷幕,白青蒲不?敌,很快败下阵来。

    湖风飒飒,一局棋后?,林愫脸上的泪痕也?被吹干了。

    两个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

    白青蒲倒并没有太过在意输赢,打开折扇扇风,坦然道?:“不?循棋力不?减当年,我们当年五个人中,没有谁能下得过你。”

    林愫垂眸,抿了一口茶。

    白青蒲看着林愫,又皱起了眉头,眼?神复杂起来:“话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死离开?”

    林愫温声说道?:“我记得以?前?在学宫一起念书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如果我有朝一日忽然消失不?见,那就当我死了。”

    白青蒲皱眉:“是有什么隐情吗?”

    隐情……

    林愫眼?前?浮现出父亲临死前?场景。

    那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死死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叮嘱它:“为父藏在暗处一辈子,到头来换得君王忌惮,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生性爱自由,为父也?不?愿你走我的旧路。”

    “她已有争权之意,新帝登基,必然腥风血雨,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留在这里,为了你,也?当是为了她……”

    “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就当为父用?这十九年的养育之恩求你,我要你发誓,你这辈子,要一生远离京城,不?得沾染朝廷之事……”

    林愫沉默片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身侧的女童却忽然间动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掀开他的外衣爬了出来。

    姜瑶睡得满脸通红,脸上还带着衣裳褶皱的压痕。

    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棋盘。大脑迟钝地转了起来,慢慢接上睡前?的记忆。

    她睡前?好像正在泛舟湖中,和?林愫下棋。

    不?过……

    她混沌地看着白青蒲,心想这人谁呀,怎么坐在她的位置上?

    她这一醒,直接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白青蒲的注意力落在了她的身上。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白青蒲就先指着她问道?:“不?循,差点忘记问了,这个小姑娘谁呀?刚刚看你一直带着她。”

    “是你新买的丫鬟?不?过这年纪看起来也?太小了吧?”

    丫…丫鬟?

    他说什么来着?

    姜瑶正好有点起床气,听到这话瞬间清醒,猛地一拍桌子。

    她怒目瞪着白青蒲道?:“你、说、谁、是、丫、鬟?”

    别看她年纪小,但是力气贼大,桌子边缘的几颗棋子都被她这一拍震到了地上。

    “好凶,”白青蒲吓得往后?一退,折扇差点掉落,一边低头捡棋子一边小声道?,“这个小姑娘脾气也?太大了吧。”

    林愫笑着搂过姜瑶,帮她把?睡得凌乱的碎发整理了一遍。

    她还气鼓鼓的,像一只河豚,林愫还得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毛。

    “这是我的女儿?,从小被金枝玉叶地养着,从来还没有人敢说她是丫鬟,你是头一个。”

    言下之意:你说你惹她干什么,真是活该被骂。

    况且,他方才?抱着姜瑶走了一路,下棋还得故意让着她,哪个丫鬟能有这种待遇?说林愫是她的丫鬟还差不?多。

    说着,他对姜瑶介绍道?:“阿昭乖,这位是忠勇侯的二公子白青蒲,你可以?喊他白叔叔。”

    “哼!”

    姜瑶才?不?喊呢,冷哼一声,低头揉着拍红了的手掌心。

    “你女儿??”

    白青蒲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身子立刻往前?倾。

    他眯起眼?睛,将?姜瑶从头打量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又把?林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她骨相和?五官上的确和?林愫有点相似。

    像林愫这样漂亮到人神共愤的样貌,真的很少见,世间难得找到与他相似的人。

    白青蒲:!!!

    像是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一下子豁然站起身来,又坐了下去,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次这个过程。

    直到看见姜瑶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重新盘腿坐下,端正身子,如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道?:“我宁愿相信你有个失踪多年的妹妹……”

    林愫挑了挑眉,“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还是不?对呀!”

    白青蒲摇着折扇,越想越不?对劲,“你当年不?是非锦城公主不?嫁吗?当初喜欢你的姑娘能从这里排到东市去,你却唯独单相思锦城公主,为了她要死要活。”

    他继续说道?:“我记得当初为了见公主一面?,还辛苦办了诗会,费尽心思买通宫人把?请帖送到公主面?前?,被公主拒了请帖后?,你甚至伤心到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了半天?,眼?睛都肿得快看不?见了,最后?还是卢十七郎看不?过去,请他妹妹入宫转交请帖,才?帮你将?人给请来!”

    亲友间揭老底是从来都是最狠的。

    林愫明显僵了一下,抬袖轻咳一声,勉强保持微笑,“孩子面?前?,能别说这些吗?”

    这些过往的旧事,姜瑶从未听过。

    听到这话,姜瑶心中一惊,忽而抬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林愫。

    从林愫此?刻的表情上看,眼?前?这个人说的似乎是真的。

    原来她之前?的猜测无误,林愫曾经真的在京城待过。

    他和?姜拂玉的相识,并不?是向?他们告诉自己的那样,公主争取权失败流落乡野,被生活在村子的林愫所救。

    他们真的早在京城时就相识了!

    林愫的身世,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更令姜瑶意外的是,原来林愫从前?和?现在一样也?是个哭包,而且貌似以?前?比现在更爱哭,被心爱的人拒绝,居然可以?躲起来哭半天?。

    林黛玉都没他能哭。

    白青蒲疑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开了?不?再非锦城公主不?可了?”

    他用?折扇戳了戳林愫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偷偷娶了妻,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说起来,我还没给你们包红包呢?”

    林愫笑了,他放下茶杯,抬眼?凝视外面?悠悠湖水。荡漾的春水倒影在他眼?眸中,如琉璃般澄澈。

    片刻后?,姜瑶听见她爹的声音传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第30章 画舫相撞

    听到这话, 白青蒲愣了愣,脑子似乎转不太过来。

    他抽回折扇,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呀…谁不知道, 锦城公主现在可是成了当今……这孩子…是你女儿…怎么?可能是她生的……”

    他想着想着,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

    自危阳之难后, 白青蒲也不再热衷于仕途。

    这些年他躲在自己亲爹的?官爵下安心当个二世祖,深居简出?,不问朝政。

    前一阵子从?未娶夫的?当朝女帝从?乡野间带回了一夫一女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他也?只仅仅只是略有耳闻,在府里听下人提了那么?一两句。

    当今圣上?姜拂玉,正是当初沈序寤寐求之的?锦城公主。

    那她的?丈夫…她的?女儿……

    白青蒲盯着眼前的?两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是难以?形容的?震惊。

    “乖乖,你可太会?给人惊喜了。”

    林愫给他倒了杯茶,“你先喝口?茶冷静下。”

    林愫知道,这些消息突然全?部传输进白青蒲脑子里, 一时间可能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白青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摇头叹息道:“所以?说,传言中被带回来那位林郎君……”

    林愫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是我。”

    林愫叹了口?气?:“当初我离开京城, 奉父命隐匿于乡间,从?此不再干预朝堂之事。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就此苟且一生, 就当从?前的?我死了。”

    “只是今夕恍然大梦一场,这么?多年过去了, 发生的?那么?多事情, 我终究没有办法坐视不理,我最近改变主意了, 觉得还是得回来一趟,否则,我至死难以?安息。”

    姜瑶趴在案上?,咬了一口?点心。

    不知道为什么?,姜瑶总感觉,林愫说这话的?时候瞄了她一眼。

    在和白青蒲说话的?时候,他的?气?场明显变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看来,林愫藏了不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姜瑶咽下点心,心想,她回去后一定要找机会?和林愫问清楚。

    白青蒲也?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不过话说,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来学宫找伍卓?”

    林愫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姜瑶。

    姜瑶刚好吞下点心,林愫伸手抚摸着她的?发顶,“为了阿昭。”

    “这孩子也?到该识字念书的?年纪了,我实?在不放心将她交托给别人,她的?老师,得是我知根知底是我才放心。思前想后,我觉得伍卓做合适。”

    “得知今伍卓他在学宫中讲学,带孩子来相看一眼,阿昭亦是喜欢,所以?,我便想聘请他为阿昭的?夫子,只是,不知他愿意与否?”

    姜瑶眨眨眼:原来爹爹和伍卓是故交,难怪会?选伍卓当她夫子。

    林愫总不会?害她。姜瑶喝了口?水,心里对伍卓这个未来的?夫子更?放心了。

    ……

    白青蒲捏着扇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收起折扇,沉吟片刻,垂眸道:“如果是你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白青蒲和林愫相交多年,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林愫的?意图,不禁苦笑道:“你是想着趁此机会?给让他也?能进入官场吧,其实?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你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拐弯抹角。”

    说完这话,两个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中。

    忽然间,白青蒲好像忽然间想起什么?事情,一拍脑袋,“对了,我还有一件紧要事要办……”

    林愫:?

    说着,他连忙往身上?找寻些什么?,东掏一下西?掏一下,终于找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玉佩,“我还没给你的?孩子准备红包,这个玉佩就当是见面礼送给阿昭…孩子是叫阿昭对吧?”

    他把?带着红穗子的?玉佩放在姜瑶面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阿昭别生叔叔的?气?,叔叔不是故意的?。”

    姜瑶凝视着这块玉佩,是纯白的?玉质,玉佩上?面印刻着一个“白”字,看上?去,倒像是什么?身份的?标识。

    姜瑶看向林愫,征询着他的?意见:她能收吗?

    林愫笑着对她说道:“这是叔叔给你的?赔礼,阿昭收下吧,忠勇侯府的?令牌,有价无市,不是外面随随便便用钱就可以?买下来的?。”

    林愫都这么?说了,姜瑶连忙伸手接过玉佩。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姜瑶也?不生气?了,展颜微笑道:“谢谢叔叔,那阿昭就不客气?了。”

    被她这么?一喊,白青蒲立刻心花怒放,他虽然还没有孩子,但忽然间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养女儿好。

    声音软软的?,像只小包子一样,谁会?不喜欢?

    他忽然有些羡慕林愫了。

    白青蒲忍不住赞叹道:“这孩子的?嘴可真甜。”

    他又问林愫:“不过话说,你不放心的?话,为什么?不自己教?孩子呀?我记得你当年和伍卓一样半斤八两,伍卓那家伙对待学生板正严厉,还曾经在学宫里将学生训哭,只怕小孩子都会?怕他。”

    林愫垂眸片刻,笑道:“只要不是心术不正的?故意针对,对孩子严厉点也?好,严师厉父,我心软,本来就当不了严厉的?父亲,更?做不了严厉的?老师。”

    林愫对育儿颇有心得,倚着栏杆打量着姜瑶:“这个小祖宗平时被我惯得有点懒散,不找个严厉点的?老师,还挺怕镇不住这她的?。”

    姜瑶不满抬头:“爹爹……”

    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

    林愫被她打断了一下,也?没有停,“阿昭和我们都不同,我们这些纨绔子弟可以?散漫放肆,反正家大业大,一辈子靠着家里荣华富贵,总不会?委屈到哪里去。”

    “但是阿昭必须明事理,我虽然不想阿昭吃念书的?苦。但这是她不可逃脱的?责任。”

    说着,林愫再次敲了敲姜瑶的?脑袋,“不过不急一时,阿昭年纪还小,徐徐图之,读书明理,本来就是漫长的?过程,慢慢就好了,不求一蹴而就,但求慢慢进步。”

    ……

    两人又谈了些别的?,画舫就要靠岸了。

    姜瑶趴在栏杆上?,看着水中景色。

    转眼间落日西?垂,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波光粼粼中,姜瑶看见,岸上?已经燃起来万家灯火,估计来接他们的?马车也?快到了。

    他们一天?的?旅程,还算风平浪静,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嘛……

    姜瑶再次打了个哈欠,才醒了没一会?儿,她又有些犯困了。小孩子的?身体体力真的?不是特别好。

    她倚着栏杆瞌睡,才阖眸没多久,旁边就传来一阵喧哗与尖叫声,她猛地睁开眼睛。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这条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朝我们冲过来?”

    “搞什么?鬼!是要撞了吗?是要撞了吗!”

    ……

    林愫和白青蒲当即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林愫更?是第一时间伸手将姜瑶揽至身边。

    墨菲定律: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姜瑶刚刚才感慨一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结果……事转头就找上?门来。

    在画舫正要准备靠岸的?时侯,对面驶来一只同样庞大的?画舫。

    看它那行驶方向,正直勾勾朝这边撞过来。

    船家已经开始破口?大骂:“没看到我们靠岸吗,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眼瞎呀!”

    然而对面那条船就是不偏不倚,往这边靠近,距离缩进,想要转向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现在湖面平静,两船行驶的?速度看起来都不是特别快,但是楼船本身就是庞然大物。

    众所周知,mv=Ft,没学过这个公式也?没关系,反正根据冲量定律,两个质量大的?物体发生碰撞的?瞬间,即便彼此速度不快,但产生的?相互作用力也?是极大的?。

    如果船不结实?,这一撞真的?可以?直接把?船撞散架!

    两只画舫上?同样全?是游人,这里虽然不是湖中心,但是离岸也?不算近,如果两船相撞,那还得了!

    姜瑶胆战心惊,她第一时间想到:这条船是不是冲她和林愫来的??

    她捏紧自己的?拳头,心情紧张到了极致,盯着眼前的?楼船。

    那只楼船上?除了游人,还有许多随船的?伎人。

    一个穿着纱裙的?歌女尤为突出?,她抱着琵琶,立在船头,彩色的?披帛随着湖风飘飞起来。

    她状若癫狂,竟然直接撕开自己薄纱似的?衣裳,露出?胸口?大片的?裸露,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雪白的?胸膛前,有着三道血淋淋血痕,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划开过。

    周围的?人看了,惊恐中回荡起一阵唏嘘,有几个男子连忙捂住了眼睛,念叨着“非礼勿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撞上?了!撞上?了!”

    “这是天?意,是狐妖!狐妖来了!是他要杀你们!”

    “只要他在,所有人都得死!”

    “你们全?部人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哈哈……”

    她声声嘶哑,每一句话都听得姜瑶胆战心惊。

    狐妖…又是狐妖!

    又是那个传言!

    她身侧有人本来还想上?前去拉她,见此情景,不住惊恐地喊道:“云娘疯了!云娘疯了!”

    那个歌女刚刚叫完,忽然扔掉手中琵琶,纵身一跃,翻身跳下楼船。

    两船逼近,掌舵的?船家越骂越脏,已经开始问候对方父母了。

    对面的?船家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都别骂了都别骂了,我们也?控制不了这条船!”

    “真的?是中邪了!”

    巨大的?楼船愈发靠近,相撞已经势在必行。

    姜瑶被林愫紧紧抱在怀中,慌乱中,姜瑶被林愫掩住双眼,“阿昭别怕!”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巨响,姜瑶耳边回荡铺天?盖地的?尖叫声。

    姜瑶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水面激荡,掀起一阵波浪,冰凉的?水花溅到了她的?脸上?。

    两只画舫还是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