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靳玄野的体温骤然消失殆尽。
陆厌掀开眼帘一看,哪里还有靳玄野?
现下他正孤零零地躺于干草堆之中,鼻尖尽是难闻的霉味。
他一身的衣衫尚算齐整,他右手尾指上并无咬痕。
他不是被靳玄野抱于怀中么?
他这右手尾指不是被靳玄野咬了么?
靳玄野不是撩开了他的衣襟么?
靳玄野适才不是说要再亲他一下么?
难不成这一切全数是他的妄想?
难不成靳玄野并未对他欲求不满?
难不成靳玄野压根没随他来这清风山?
难不成靳玄野不曾与他厮混九日?
难不成他与上一世一般喂了靳玄野内丹后便断气了?
靳玄野究竟在何处?
仍在九霄门么?
方才说话的又是何人?
他脑中思绪万千,面上不显,慢条斯理地整理罢自己的衣衫,才淡淡地道:“何人在此放肆?”
“孽障。”一丈开外的观世音像突地活了过来,冲着陆厌拍下一掌。
陆厌轻易地躲过观世音像这一掌,转而飞上了破败的屋檐。
这一掌明明极轻,却使得地面龟裂凹陷,仿若重达千钧。
陆厌得知师兄身受重伤之时,业已亡故了,只不过是阴魂不散而已。
是以,他无力问师兄到底是何人所为。
会是眼前的观世音像么?
眼下师兄不知身在何处。
他只能先对付这观世音像,再去寻师兄。
那靳玄野呢?
靳玄野究竟是随他来了这清风山,抑或仍在九霄门?
如靳玄野所言,他这脑子的确是不好使了。
兴许是这观世音像对他的脑子动了手脚?
观世音像见一掌不成,又是一掌,屋檐顿时破了个大洞,瓦片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
陆厌透过破洞观察着观世音像:“你意欲何为?”
观世音像答道:“自是收了你这孽障,为民除害。”
他每说一个字,便会掉下一点金漆,令金身更为斑驳,但他的语调却慈悲非常,像极了普渡众生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陆厌不信这观世音像真是观世音菩萨显灵,十之八.九是活人在捣鬼。
毕竟若是前者,观世音菩萨要制服他这等道行低微的修士,何必大费周章?
“我就算是孽障,亦不是你这等宵小收得了的。”他不想活了,但靳玄野要他活下去,因而他只可死于靳玄野手中。
“目无神佛,必遭天谴。”观世音像发怒道。
“你可不是甚么神佛,至多是一尊伪佛。”陆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观世音像身上剥下一大片金漆,继而一手捏着金漆,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屈指弹着金漆,教金漆一点一点地掉落。
观世音像眯着眼道:“孺子不可教也。”
“就凭你这泥疙瘩也想教化我?不如我大发慈悲送你归西罢。”陆厌嫌弃地将余下的金漆一扔,进而一掌拍向观世音像。
这一掌拍得金漆漱漱而下,观世音像面容扭曲:“你这小东西……”
陆厌抬手又是一掌,未及落下,忽有仙乐奏响。
他身处的破庙倏地变作了佛殿,各路神佛赫然在列。
破败的观世音像成了宝相庄严的观世音菩萨,身坐莲台,手持净瓶。
释迦摩尼佛居中,左侧以东方持国天王与南方增长天王为首,右侧以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为首,其他菩萨、金刚、罗汉依次而坐。
弹指之间,他似乎来到了世人梦寐以求的西方极乐之地,可得心灵平和,可享无尽寿命。
他却是对这西方极乐之地毫无兴趣,当即唤出“清朗”来,横扫一周。
可惜神佛全数安然无恙。
他的修为不差,纵然重伤方愈,不至于连这些弄虚作假的神佛都劈不了。
既不可求快,他只得费些功夫,一一去劈。
释迦摩尼佛拨弄着佛珠,规劝道:“痴子,回头是岸。”
陆厌并不理睬这伪佛,只管出剑。
神佛俱是不闪不避,口出偈语,似要渡他这冥顽不灵的恶徒。
由于娘亲仅仅通晓些淫词艳曲,手头连开蒙的《百家姓》、《三字经》都无,因而能教他的不多,待他真正开蒙已是从师父手中逃脱之后了。
他缠着师兄教他念书识字,如饥似渴地读着所有能得到的书籍,其中自然包括佛经,譬如《地藏菩萨本愿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增壹阿含经》……
耳畔的偈语可谓是耳熟能详。
倘使区区偈语便能渡人,他早已自渡,何苦沉沦红尘,难以自拔?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意为不执着于我,不执着于他人,不执着于所有众生,乃至于不执着于有生死的一切,方能得大自在。)
“我未破四相,就算你们当真是佛陀,亦渡我不得。”
剑气如虹,释迦摩尼佛被他一分为二,却端坐着,继续拨弄着佛珠。
接下来是弥勒佛。
弥勒佛亦被他一分为二,却笑口依旧。
这些神佛除了会口吐偈语,简直与泥疙瘩无异,连血都无一滴。
而后,他直冲着观世音而去,将其拦腰一砍。
观世音菩萨居然流出了肠子来,混着鲜血,黏黏糊糊地淌了一地。
这观世音菩萨与释迦牟尼佛、弥勒佛截然不同,有着一副肉身。
奇的是纵然上身与下身再无皮肉相连,这观世音菩萨都未倒下。
眨眼间,观世音菩萨变成了他的“娘亲”,点着娘亲最喜欢的珍珠面靥,挽着娘亲最喜欢的堕马髻,身着娘亲最喜欢的鹅黄色宽袖褙子、天青色罗裙,足踩娘亲最喜欢的翘头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