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在那些自我审视的时刻, 梁世桢曾一遍遍问过自己。
为什么是全蓁。
难道他定性这样差,就因为她与他朝夕相对?
这些年,他处在这个位置, 往他跟前凑的女人一定不在少数,他不是没遇到过她这个类型,更不是独独怜惜这一款。
他对所有心怀不轨的男人女人一视同仁, 婉拒的托辞甚至不需要任何一秒的犹豫。
不管对方是哭着的, 还是笑着的, 抑或是不甘的。
他都未曾施舍过例外的注视。
可……梁世桢深深注视着他怀中因紧张而薄肩微颤的女人, 唯独她不同,唯独她例外。
他因她而喜怒, 因她而重拾妒忌、艰涩与酸楚, 以及, 随即而来的从未有过的浓重占有欲。
他甚至想将人藏在家里, 不叫任何人看到。
梁世桢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他, 只能看着他。
他眼眸幽暗,嗓音喑哑, 命令式的沉声, “说你喜欢我。”
全蓁仰头, 唇角被他的指腹揉搓出阵阵的麻,那一点点的痛意反倒令她愈加难耐, 她颤着声,“我喜欢……”
“喜欢谁?”
“你。”
“我是谁?”梁世桢居高临下。
“你是……”全蓁被他勾得想哭, 偏脑中一片空白, 她顺着本能,唤, “哥哥,梁哥哥,世桢哥哥。”
先是学t长,又是哥哥。
这样的卖乖,谁能抵得住。
梁世桢眸色彻底暗下去,他一手掐着她的腰,将人推抱到墙边,全蓁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不,那不是墙面,那是一面镜子。
镜子中,男人发狠似的吻她,摘了眼镜,微一用力,他的手插入她的发间,眸色深沉,如一片兴风作浪的海,浪涛来势汹汹,叫人无法抵抗分毫。
她口中嘤咛,呢喃声起,刚辗转发出一个音,便被尽数吞没。
他们的气息在交融,唇舌在纠缠,他吻得是那样的凶,勾着她的舌头,向里丁页弄,他好似要将所有的爱,所有的妒,所有违背本能的一切全都在这个吻中宣泄出来。
全蓁呼吸不过来,她喜欢与他接吻,却又不想这么申,她推拒着,躲闪着,眼角沁出泪花,然而无果,她被他拥得更紧。
气息四面八方将她缠裹,那面镜子被她后背沁出的汗弄得模糊,脏乱,这个吻太长了,长到她以为天长地久,再也不会结束时,身体猛的一颤,好似有什么东西滑入了春天的轨道。
那是下过雨的,潮漉漉的江南小巷,青苔布满石阶,每行一步,身上包括指尖都会被沾上露水一般的潮湿气息。
湖面泛着涟漪,青石板被打上雨,噼里啪啦,浇醒一整个春天。
梁世桢指骨微屈,将她转过身,他是灵巧的工匠,要面目绯红的她看着他在她如茉莉一般的月几月夫上谱出春的诗篇。
全蓁快哭了,并着无果,站立无策,她蜷曲着,脸颊无力靠到冰冷的镜面,那里面映出她微红的眼眶与微微启开的唇。
在她身后,立着如深山般沉寂的男人,少顷,他沉沉呼吸,俯下身来吻她,每吻一次,他的眼便更深一分,她软得不像话,而他也失控得不像话……
盥洗室内,梁世桢刚洗过手,正拿起一旁的热毛巾慢条斯理,一根根将手指擦干。
他那银丝边眼镜复又戴回面上,许是气质加成,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能叫他做得观赏性十足。
全蓁仍旧被他拥在怀里,他擦手时,她便控制不住地盯着看。
想到这双手方才做过什么,她脸颊红透,连耳廓都染上一点粉。
有点愤愤不平的,她抱怨,“我觉得你一点都没有不舒服。”
梁世桢眉眼带若有似无的笑,“有一点,但谈不上严重。”
全蓁觉得自己被骗了。
他好得很,好到能够吻她这样久。
原先的那点疲惫此刻亦烟消云散,他整个人神采奕奕,看着就想睡足一整晚。
可受累的也的确不是他。
全蓁疲软得不行,被他拥着,好似立刻就能睡着。
梁世桢心情好,擦完,将人抱去床上。
他还有事,不能陪她,只能替她盖好被子,体贴地要她在他的床上再睡一个完整的回笼觉-
第二天,全蓁去学校。
沈令伊见她一直在喝水,疑心道,“你怎么了?”
全蓁顾左右而言他,一阵心虚,“……最近太干了。”
沈令伊不疑有他,点点头,“是哦,那我也多喝点吧。”
她最近基本都在忙论文,选题已经定了,正处在疯狂看论文,找材料,寻找灵感,理清思路中。
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当她跟陈瑜迎面撞上时都没发觉。
还是陈瑜喊住的她。
全蓁见是她,再想到上次自己的不告而别,一时又是拘谨又是紧张,“陈老师,抱歉,上次走之前没跟您说。”
陈瑜多开明,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小问题。”
她看眼她手中捧着书,偏了下头,“有空吗,聊聊?”
全蓁愣了下,心头微讶,但还是点头,“好。”
两人在图书馆外的休息区坐下。
陈瑜主动开口,“你别紧张啊,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现在是这种关系,但每次见面好像都很匆忙,才想跟你聊两句。”
全蓁绻了绻指尖,“陈老师,我不紧张。”
陈瑜笑,“不紧张就好,坦白说,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世桢跟你的关系。”
全蓁没说话,静静等下文。
陈瑜继续笑,“你知道吗,世桢是我们圈子里最冷淡的,也是活得最累的,我们这群人,虽说要继承家业,但总归不必急,总有那么一段享受生活的光阴,但他没有,他是被迫中断的。”
这一点全蓁知道,她没有惊讶。
陈瑜看她一眼,了然,“你知道对不对?所以你想啊,在这种情况下,他最该选的其实是能助他永远站稳脚跟的世家千金,但是他没有,他选了你。”
“我想,他一定是很爱你。”
全蓁很想说,不是的,不是他选择她,而是他们在相处的过程中互相选择了彼此。
但她忍住了,没有反驳。
她想看看陈瑜究竟想说什么。
然而陈瑜只是站起身,释然地笑了笑,“所以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要靠缘分。”
她跟自己的丈夫是商业联姻,彼此聚少离多,基本没有感情。
不是不知道,他有另外心爱的人,但她没立场,因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彼此间好似互相较劲,争着想看看对方究竟能做到何种离谱程度。
所以她羡慕,真的只是单纯羡慕这种纯粹得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
最需要的那个人没有选,而他们这些没那么需要的,反倒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陈瑜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走错,还是一步错,步步错。
全蓁被她面上一瞬流露出的伤感惊到,鬼使神差地问,“陈老师,您也结婚了?”
陈瑜失笑,“不然呢,我都三十六了,比世桢还大六岁。”
“什么?!”全蓁真真实实被惊讶到,“我以为您跟我……差不多大。”
财富与地位是最好的滋养,陈瑜看上去皮肤好到不像话,完全就是二十岁的状态,顶多二十五六。
全蓁没想到,她是三十六。
天呐,怎么保养的。
她的惊讶毫不作伪,像是受到极大震撼。
陈瑜面上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站起身,凑过来捏了下全蓁的脸,“怪不得世桢喜欢你。全蓁,我也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挥挥手,朝她道别,真诚祝福,“祝愿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这话听着很好,但由陈瑜此刻讲出来总觉有那么几分别样的深意。
全蓁蹙了蹙眉,有一点迷茫-
晚上,她将这件事说给梁世桢听,哪知他丝毫不惊讶,看她一眼,淡声道,“陈瑜跟她丈夫已经分居很久,按照法律,他们有权申请分开。”
“他们感情不好吗?”全蓁困惑。
这在圈内不是秘密,甚至在当年,他们这桩事一度是港媒争相报道的首要对象。
但梁世桢不是背后讲这些的性格,见全蓁好奇,才三言两句解释给她听,“她跟他丈夫当时都有深爱的人,但彼此太年轻,抵抗不住家庭压力,被迫分手,两个人心中有怨,自结婚起就不和。”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陈瑜的恋人相思成疾,最终从楼顶一跃而下。
而当时,她正面临着传宗接代的压力,将此一事后,她整个人崩溃了好一阵,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缓过来的。
但当她再度出现时,她的丈夫已经跟初恋珠胎暗结。
而她过上宛如死了老公般的“单身”生活。
全蓁听得怔忪。
这一瞬间,她忽然理解了下午陈瑜看向她时,那目光中的沉痛究竟为何。
那是一种永失所爱般的追悔莫及。
全蓁问,“所以她现在要离婚了吗?”
“嗯。”梁世桢点头,“目前来看是这样,陈家要她进公司,她拿这点做条件,而她的父母已经同意。”
好难想象,陈瑜这样爱笑的人却有着这样痛彻心扉的过去。
全蓁心口起伏,深深呼出一口气。
几乎是一种原始的本能,她凑过去,抱住梁世桢的腰,她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小声说,“梁世桢,陈老师祝我们白头偕老,你觉得我们会吗?”
静谧空间内,她的这颗心酸得发胀,撑在半空,摇摇欲坠。
她完全因为他而生出隐秘的不安与试探。
她的安全感只有微小的那么一点,会因为别人的一个故事而再度缩小。
可梁世桢回答她的嗓音却是那么笃定,像黑夜中的一盏星火,将她的心灼得滚烫。
“当然,”他看着她,声线沉沉,“因为我从开始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52
没过多久, 方邵清醒过来。
他自己的生日趴,梁世桢与叶怀谦t一道提前离场,这直接导致, 后半程人少得可怜,在陈瑜离开后,只剩他跟诗潼大眼瞪小眼。
两位无聊之人无事可做, 面面相觑半晚, 分享掉半瓶剩下的酒, 最终各回各房, 各睡各的觉。
忒没意思。
方邵不满意。
几天后,除了陈瑜, 他重新将人邀齐, 前往上次沈令伊拍过戏的海边。
阳光正好, 沙滩松软, 海风习习。
全蓁跟梁世桢一同躺在遮阳伞下,诗潼跟方邵在海滩上学习冲浪, 沈令伊与叶怀谦暂时还在房间,没有过来。
难得闲散的二人时光。
梁世桢穿一身深灰衬衫, 几乎是寻常从未穿过的休闲款式, 五官优越, 一条腿随意屈起,看上去很有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全蓁翻个身, 面对他,她指尖无意识揪着他的衬衫下摆, 脸稍抬, 望见他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墨镜,她生出一点好奇, “梁世桢?”
“嗯?”他轻轻攥住她的手。
全蓁一手撑着,一手抬臂,要去摘他的墨镜,“你近视多少?如果拿掉,能看清吗?”
“你说呢?”梁世桢笑一声,在她碰到前,将墨镜摘下。
目光对上,那眼神依旧锐利,甚至离开镜片的这层隔挡,看上去愈加叫人不敢直视。
全蓁同他对视片刻,眼睫颤了颤,忽的惊讶道,“你不近视?”
梁世桢笑一声,“没这么无聊,有一点散光。”
全蓁歪头,朝他挪近一点点,她伸出一根手指,轮流捂住他眼睛,问,“位置一样吗?”
好幼稚。梁世桢将那根竖在自己眼前的手指按下,他倾身压过来,一手揽住小姑娘的腰,揉了揉,一手捏着她后颈,嗓音沉而低哑,“想知道什么,嗯?”
全蓁被他弄得后脖颈窜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脑袋好像要昏掉,她缩起肩膀,小声求饶,“我没有……”
“嗯?”梁世桢气息靠得更近。
全蓁敢担保,如果她不讲实话,他一定会旁若无人在这里吻她。
“真的没有,只是,只是,”全蓁停顿一下,“我觉得,你也不是完美无瑕这件事,嘶,好像不该这么形容,就是怎么说呢,你从前在我心里有点类似于无所不能?”全蓁放空般的形容着,“那在这种设定里,好像你应该是不能有任何缺陷的,永远不会累,轻易搞定所有事,戴不戴眼镜都一样,当然,更不可能真的散光。”
梁世桢听明白,有点无奈,指腹揉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说,“我不是设定好的假人,当然会有缺陷。”
“我知道我知道,”全蓁捉住他作乱的手,半是认真半是卖乖得说,“其实我更喜欢这样的你。”
“为什么?”
“我会觉得,这样的我们会更近一点。”
那最后的几个字,轻得不得了,好似海风一吹,便能漫了散了,但梁世桢听了个彻底,指骨不自觉收紧,眼见即将吻下去,而全蓁已情难自禁,两手勾住他脖颈时——
伞外忽的有人轻咳一声,叶怀谦带笑揶揄,“咳咳,光天化日的,你们干什么呢?”
“就是就是。”沈令伊不怕死地跟着附和。
全蓁哪里想到会这样巧,脸色唰一下爆红,她赶紧将人推开,坐正,背过身去拉掉下去的一侧肩带,而梁世桢丝毫不慌,指尖一勾,将那另一侧肩带拢上去后,他捞了块披巾递给小姑娘,墨镜拉下来,手肘支在大腿上,扬眉,悠悠瞥眼叶怀谦,“那你又做什么去了?”
大家都在,就他们不在,衣服还换了套新的。
干什么去了?
偏叶怀谦脸皮厚得很,油盐不进,看眼身旁的沈令伊,笑笑,“你说说,我们干什么去了?”
沈令伊没料到问题会cue到她身上,现世报未免来得太快,她卡壳一瞬,开始结巴,“没,没什么……就房间不喜欢,换了一间。”
这是真话,原先定的是落地窗加浴缸,前台弄错了,自然是要换的。
可惜这种话在这种时刻听着特别像临时找出来的蹩脚借口,连全蓁这种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人,都没忍住,笑出一声。
沈令伊急了,“蓁蓁!真的!”
全蓁敷衍点头,“嗯嗯,真的。”
两人正在这就“真不真”讨论,那边梁诗潼已经能够趴在冲浪板上慢慢站起来了,她兴奋极了,俯身如一只自由的海燕。
方邵紧随其后,牢牢护着。
梁世桢瞄一眼,见人没多大事,便扯过全蓁的手,她被那力道带得站起身,没稳住,差点摔了,梁世桢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沈令伊表示没眼看,转到一边玩手机。
她最近新上了一部电视剧,终于不再是没脑子的恶毒女配,而是白切黑美女杀手。
因为她本就长相明艳,又hold得住齐刘海发型,经二创后终于有了点水花。
沈令伊心满意足,抱着手机欣赏网友对自己的夸夸。
全蓁跟梁世桢牵着手去海滩上散步。
其实,在知道陈瑜的经历之后她又缺席的情况下,全蓁真的不去想。
她忍不住偏头问梁世桢,“你觉得,陈老师还会再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吗?”
梁世桢闻言低头看她一眼,语气有种置身事外的淡然,“不清楚。”
全蓁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但只是觉得好可惜。
她晃两下梁世桢的手,叹口气,“她才三十六呢。”
“三十六?”梁世桢低头,“谁三十六?”
“陈老师啊。”全蓁睁大眼,“你不知道吗?”
梁世桢嗤一声,“还真不知道。”
“怎么会?”全蓁很惊讶。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面前一道阴影倏然笼下,紧接着,梁世桢弯下腰,唇角上勾,视线与她对齐。
全蓁眨一下眼,“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她说着,想要抬手去摸,谁知还没碰到,那抬起的手便突然被攥住,梁世桢偏头,似是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他甚至将墨镜推了上去。
真要命。
会有人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对视不脸红吗。
全蓁整个人从头到脚连声音都软下来,“你干嘛啊……”
黏黏糊糊的口吻,像撒娇似埋怨。
梁世桢觉得自己定力真是不行,只是这样,便已经忍不住,凑过去口允了下她的唇。
占完便宜,还没有结束的打算,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才轻笑着解释,“陈瑜跟我一样大,你说她是不是三十六?”
“什么?!”全蓁二度震惊,“我就说看着不像!”
梁世桢语气淡淡的,眼眸里笑意却漫出来,“bb猪,你恐怕是第一个上当的。”
他的粤语讲得特别动听,更别说,他这样喊她。
全蓁心如擂鼓,低下头,唇角却忍不住上扬,她好努力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
“她骗我。”全蓁气鼓鼓。
梁世桢笑着看她,“是你太可爱,让她忍不住想骗。”
怎么会有人这样犯规,明明好简单的话,经他口中讲出来却莫名多一股缠绵般的意味。
全蓁仰头看去,脸颊微鼓,有点忿忿,但更多的,是被他念到脸红。
气氛好像一息之间就变了。
海风、吵嚷、嬉闹一霎远离,只两颗跳动的心彼此靠近。
别人恋爱的时候也会无时无刻想要亲吻对方吗。
在他即将吻过来时,全蓁忍不住这样想。
不过,她很快便没空想别的了。
因为自远方准确浇过来一道水柱,将她从上到下淋到透湿。
始作俑者梁诗潼吓到失语片刻,张大嘴,才三步并两步跑过来,一边鞠躬一边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嫂子,你没事吧?”
她道歉完果断扭头去骂跟在身后的方邵,“你躲什么!”
方邵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小姐,要不要这么霸道啊。你泼我,我还不能躲了?”
梁诗潼耍无赖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看,误伤无辜了吧?”
方邵:“你伤的,关我什么事?”
梁诗潼:“你这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
方邵摊手,“这跟责任心有什么关系?”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真正的受害者却在一旁手足无措。
全蓁甚至笑了一声。
今天的大起大落真是够多了,多到让人有点无语。
梁世桢脸色更加好不到哪去,接连两次好事被阻,他周身气场简直低到吓人,经过方才那地方,眼见叶怀谦不老实,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踹了下那椅子。
沙滩椅上的两人动作齐齐顿了下,等整理好抬头望去时,只望见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
全蓁衣服湿掉,必须回去换。
但她没想到,梁世桢竟然这么幼稚,有仇当场就报了t,她微微偏头,好奇,“你跟叶怀谦关系很好吗?”
“怎么?”梁世桢语气又恢复成那股波澜不惊的姿态,浑然看不出他方才幼稚到睚眦必报。
全蓁看得出,他在这些朋友面前是难得松弛的。
“就是觉得,你刚刚好幼稚哦。”全蓁在他面前也是松弛的,所以实话实说。
梁世桢将门打开,把人推进去,很淡定地问,“有吗?”
“有……唔。”
话没说完,唇被猝不及防重重吻住,她的后背抵到门板。
梁世桢吻一下,松开,眸色很深,嗓音很哑。
“有吗?”他继续问。
全蓁绝不屈服于淫威,点头,“yo……唔。”
刚说完半个字,又被吻住。
他靠她好近,近到某些变化如此昭彰。
全蓁脸红得好透,像熟透的苹果。
“还有吗?”梁世桢呼吸沉重,近乎压着她。
全蓁不住吞咽,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屋内的冷气混着那扇半开的窗透进来的湿润气息一道往她湿透的身上钻。
她看上去好可怜,可怜得让人想就这么剥开吃掉。
终于,在绝对的气场面前,全蓁改口,“没有……”
尽管她早已忘记这个问题是什么。
可是好过分啊,她明明说的是没有。
唇还是被封住,没有缓冲,没有任何停顿的吻接踵而至。
他好会,熟练她所有的反应。
全蓁被他撩得不行,两手主动勾上去,梁世桢顺势将她托抱起,他在光天化日下正大光明对她索取。
好在,好在尚存一丝理智。
他还记挂着她要去清洗换衣服。
一轮长长的呼吸交换之后,梁世桢兀自平顺呼吸,拍了她的臀,冲浴室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去洗澡。”
他们假装平安无事,假装那多余的变化不曾开始。
他们异常默契地假装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等全蓁迷迷糊糊洗完时才发现,她忘记拿睡衣,整间浴室内唯一能穿的干净衣物是梁世桢随手挂在里面以便备用的衬衫。
他的衣服大到能够当睡裙。
雾气氤氲间,全蓁的犹豫只有一秒钟。
一秒之后,她扯开浴巾,将这件衬衫换上,打开门。
伴随着雾气而出的,是笔直修长的两条月退。
梁世桢原本正点了根烟,倚在窗前兀自冷静,谁知那扇半开的窗里陡然出现一道人影,他呼吸一滞,回过头。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对男人有多大杀伤力。
烟是彻底抽不下去,但他的神情始终却是平静的,只是实在骗不了人,有什么再次昂扬,石.更得他额角阵阵发紧。
梁世桢用夹烟的那只手朝全蓁勾了下,嗓音散漫,“过来。”
“做什么……”全蓁好紧张地一步步挪过来。
梁世桢向下,眼眸微眯,瞄了眼,口吻愈发淡然,“穿了么?”
全蓁本不知他在问什么,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脸爆红,向后退一步,“当然!”
“怎么办,”梁世桢一手散漫地将烟掐灭在烟灰缸,一人将人拖拽过来,按进怀里,低声叹,“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
他手好巧,无论是点烟还是解纽扣都是这么的赏心悦目,以至于当第三颗纽扣解开,指腹拂过峦起山脉,全蓁才如梦初醒,颤抖得好似一捧微薄的雪。
可她不是雪,她是塞纳河的春水,是被火焰侵蚀过的雪山。
她好似汨汨的溪流,只能两手勾住他的肩,想叫他远一点,又想叫他近一点。
她想要湍急的河流,又想要细水长流般的温润水滴。
她想要,想要月缺变月圆,想要嵌合式的圆满。
梁世桢将人抱坐在窗沿,俯身,莓果与酥雪顺着她的月退晃啊晃,而面前的人喉结滚动,好似渴极了那般去饮更多。
手指深深嵌入发间,月几月夫染上薄红。
全蓁讲不出一个字,无论什么,都是断断续续的,她想哭,眼泪顺着脸颊蜿蜒,口中发出不成语句的毫无威慑力的不要。
可真的不要么,翕动间分明那样想要挽留。
梁世桢忍不住笑出一声,此刻莫名翻起旧账,低声问,什么叔叔,能对侄女这样。
全蓁哭个不停,被他握着手腕,明明酸得要命,却依旧有空顶嘴,委委屈屈回敬,那什么侄女,能够帮叔叔这样。
风吹起纱帘,天地间是一种近乎于浓郁的蓝。
鸟鸣啁啾,轻而灵动。
间或几只落在树梢,好奇地向里张望。
咦,人类好奇怪。
为什么好好的椅子不坐,却要坐在窗台上。
为什么屋内开着冷气,却又似乎有热气正一股一股地向外冒。
眼前是月光碎掉了吗,怎么落在地上,是一片又一片的斑驳。
空气里是有花朵在悄然盛开吗,可为什么,这股透出来的气息这样的让人脸红。
小鸟想不明白,很快就飞走。
可屋内的人却辗转间,洒下一地又一地的月光。
灯影重重,人影幽幽。
雾气再次氤氲,有人进进出出。
53
第二天, 全蓁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压在身后沉沉的呼吸以及窗外隐约的海浪声是真实的。
腰间箍着一道有力的手臂。
很明显地提醒着她那属于谁。
全蓁一个激灵直接坐起身。
昨天好累好困, 她被抱到床上后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以至于她的大脑完全空白到宕机,丝毫没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对。
全蓁深吸一口气, “我们, 我们……”
梁世桢抬起一臂, 靠在窗边, 好整以暇对上她目光,“我们怎么?”
全蓁委屈起来, “你故意的!”
故意让她累得要命, 故意让她反应不过来, 估计跟她睡一张床。
梁世桢散漫笑出声, “不至于小姐,是真的没房了。”
这个点, 应该还早?
梁世桢捞过手机,看了眼, 果然才五点。
他唇角勾了下, 扯着臂想将人捞至怀内, 全蓁羞恼上脸,不肯依, “你骗人,昨天依依明明就有换房间。”
“骗你做什么?他们换的就是最后一间套房。”梁世桢掀眼看她, 态度很坦诚, “你如果不愿意,我再开一间好了。”
没有套房, 那只能住普通的,全蓁很怀疑,他这人住过那么小的房间吗。
她抿抿唇,小声,“还是我去住好了。”
说着,她就想翻身下床找拖鞋,哪知尚未起身,身前一道阴影便握着她的脚踝压下来。
梁世桢一手勾着她的肩带,语调懒散,“确定么?”他指腹下移,再下移,视线若有似无一扫,“这里舍得?”
他笑得低沉,有点闷的一声,却好像敲在全蓁心上。
昨晚的一切迅速从眼前闪过,被打湿的指尖,水润的唇,黏稠的掌心与过电般的吻。
没进行至最后一步,因为根本无法穿行,于是只能饮鸩止渴般一遍又一遍,探索又探索。
全蓁耳尖近乎红透,反驳的话是那样掷地有声,“舍得,当然舍得,有什么舍不得……”
刚说完,梁世桢便眼眸微深,屈了下指腹,一道银丝般的拉扯,他笑得愈发意味深长,“是么蓁蓁,那么现在是谁在留我?”
全蓁好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出息,她软倒,指尖绻着身下的床单,那床单发着皱,似湖心的涟漪,轻易便泄露她的心房。
她听到他低低问,是水做的么,昨天那么多,今天还有。
又听到他诱哄的一声,再试一次,好不好。
大概是他的嗓音实在太过温柔,他的动作又实在是那么的轻柔,被拉上窗帘的这间屋子好似一方被人工温养出的温室,置身其中久了,就晕了散了,浑身泡得发软,全蓁竟然鬼使神差嗯了声。
那一声绵长而悠远,简直酥到骨子里,叫人神经发紧,额角突跳。
梁世桢闻言抵着额低笑,从床头摸出个盒子,拆开,拆到一半,他蓦地想要点别的,便攥着她的手,引着勾着哄着,哪怕不算顺利,哪怕千难万难,但听着小姑娘糯糯软软的抗拒,这桩事便一定瑕不掩瑜,掩着手终于成功时,他呼吸一顿,继而嗓子里滚出沉闷的一声。
分明没睡多久,但梁世桢很精神。
当然,哪个男人会在这种时候不精神。
他耐心足,一指两指,轻而缓,如折如磨。
全蓁却被他过分的耐心勾得七上八下,她又想哭了,眼里溢出泪水,眼眶是红的,人却是软的,动作是抗拒的,神情却是乖得要命的。
然而,这趟旅行应当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千钧一发,弓满待发之际,梁世桢放在床头的手机倏然震动起来。
一声、两声、三声…t…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捞过手机正欲挂断,谁知瞥见上面的人名,他动作一滞,连带着整个人都好似被一盆凉水浇下,陡然冷静。
“平叔。”梁世桢没有保持半跪的姿势,捞过被单将人盖上,他站起身,磕出一根烟夹在指间。
平叔是梁家的老人,德高望重,人人都予他几分薄面。
这些年,他一直待在老爷子梁玉璋身边,若无大事,不可能打来电话。
可梁玉璋这么大的年纪,除了……还能有何事值得惊动到他。
指尖的那根烟终究被梁世桢弓着腰点燃,火机砂轮滑了下,蓝色火焰跳动间烟雾起,他映在黑暗中的面容也叫人彻底看不真切。
全蓁心下惴惴,直觉发生了一些事。
果然,当那通电话结束后,梁世桢沉默片刻,走过去揿开屋内大灯,灯光亮起刹那,他的神情无所遁形。
那是一种过分矛盾的情绪,眉目微微拧着,一根烟抽完又续上一根,有点难得的不那么举重若轻,又有点令人觉得心口堵得慌。
全蓁迅速起身,将衣服拉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梁世桢这才好似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他嗓音还有些尚未平息的哑,但已然恢复平日里的冷静。
“收拾一下。”他边走边带着全蓁往浴室去,“老爷子不行了,我们得赶紧回趟老宅。”
“什么?”全蓁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梁玉璋虽腿脚不便,但分明精神矍铄。
他给她的初印象是,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怎么突然之间就?
全蓁忽然很理解梁世桢情绪的转变了。
不管怎么样,梁玉璋也是他在世上除了诗潼外最亲的亲人。
哪怕他们对彼此的感情矛盾又复杂,哪怕他们曾对彼此出手。
可在这种时刻,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结又少一位,真的很难,很难做到完全平静吧。
全蓁忍不住上前,抱了梁世桢一下。
她想,他是不需要她说什么的。
于是,在这个短暂的拥抱之后,他们背过身,沉默地纯粹地整理方才的狼藉。
梁世桢知道后,诗潼也接到了平叔的电话。
她看上去比梁世桢着急多了,拉开车门就要上车,“哥,怎么办,我跟你一起回去。”
方邵急得将人往外拉,“你坐车?你不要命了?”
诗潼不听,咬咬牙,“总要适应的,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实在不行,中途再把我放下来。”
梁世桢此刻没工夫顾念她,只淡着声确认,“确定可以?”
诗潼郑重点头,“试一下!”
全蓁还记挂梁世桢不爱开车这件事,现在车内有他们二人,又有诗潼跟方邵,她正准备说要不她来开,梁世桢已打开驾驶座的门跨了上去。
诗潼不是在逞能,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她的应激好了许多。
但还是免不了下车后浑身抽搐吐到昏天黑地。
方邵心疼得要命,一边拍她的背一边问,“老爷子对你又不好,你急什么?”
诗潼既高兴又难过,平静回望,“方邵哥哥,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又要少一个了。”
方邵一时噤声,沉默良久,他终究没忍住,将这个可怜的泪流满脸的小姑娘抱到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哄着,“诗潼乖啊,不哭,有哥哥在呢。”
“哥哥不会离开你的。”
……
老爷子病重,众人心思各异,老宅大厅内热热闹闹,坐满一堂。
不知道的,还以为人这样齐,是要办什么喜事。
梁世桢进来后,平叔迅速过来,同他贴耳小声道,“世桢,三少爷在里面。”
梁世桢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步履不停,去二楼,正欲推开门,梁之恒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这人生得不算正派,眼斜吊着,嘴唇很厚,看人时总叫人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此刻,那目光对着全蓁。
不算友善,甚至于,有一些莫名的敌意。
全蓁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梁世桢上前一步,挡住他视线,“三叔。”
梁之恒“嗯”一声,他跟梁世桢多有不对付,此刻也想拿话呛一呛他,“爸出这么大的事,我听说你在西贡那边?我看是梁氏事情太少,才叫你有这种闲心。”
梁世桢不同他计较,不卑不亢,一垂首,“三叔教训的是。”
梁之恒却并不满足于此,忽的笑出声,“二哥那时候你赶不回来,爸这时候你也赶不回来,世桢,”他上前一步,徐徐逼问,“你觉得,这是不是你的问题?”
这话说完,梁世桢尚未有反应,全蓁便已经没忍住,扬声提醒道,“三叔,请您慎言!”
梁之恒没料到一个小姑娘居然敢吼他,他怔了下,面色拉下来,“我们梁家人讲话,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梁世桢不动如山,嗓音沉稳,“三叔,她是我的妻,不是外人。”
梁之恒冷哼一声,“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
梁世桢掀眼,淡声反问,“那是谁说了算?”
梁之恒目光从梁世桢的身上挪到全蓁身上,目光对上一瞬间,她的手被握住,梁世桢无声捏了捏,算是安抚。
全蓁愤怒当头,哪里会怕一个梁之恒,直接怒瞪回去。
梁之恒再跟一个小姑娘计较显得他心胸太窄,容不下人。
今天这里人很多,老爷子还没断气,变数也很多,梁之恒不想将场面闹得不好看,索性退开一步,从另一侧下楼梯。
待他离开,全蓁才好似终于泄气,她吓得不行,腿一软,差点就要摔倒。
梁世桢眼疾手快捞住,撑了把她的腰,才将人扶起来。
“还行吗?”梁世桢低声问。
全蓁点头,紧握他的手,想到方才梁之恒讲的那些话,她欲言又止半天,终究没忍住,仰头看向他,“梁世桢,那不是你的问题。”
梁世桢淡淡应一声,“我知道。”
但在事情已经发生的情况下,他没有及时赶到却是事实。
就算不是他的问题,又怎么样。
全蓁却很着急,“你也不想的,不是么?”
她拉着他的手,很用力,像是要充分给予他能量,“你不要敷衍我,不要拿这种错误惩罚自己……”
小姑娘的焦急实在掺不得任何假,梁世桢心口不禁起伏一下。
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样的话,更从来没有人看透他不动声色下的敷衍。
他必须是强大的,无坚不摧的。
所有人都爱他的无所不能。
可唯独只有她,会说,不那么完美的你好像离我更近。
54
二楼房间, 平叔为梁世桢与全蓁掩好房门,轻手轻脚退出去。
梁之恒已经离开,梁玉琮尚未过来。
此刻偌大卧室内, 只有他们二人与躺在床上的老爷子。
梁玉璋双眸紧闭,面目苍老。
无声无息的环境内,若非一旁的呼吸机尚在工作, 恐怕很容易会令人疑心, 那躺着的垂垂老者是否还处在这个世界。
梁世桢静默地立在窗前, 一时没有做声。
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流逝, 窗外沙沙宛如流水迢迢。
许久,梁世桢抬手扶了下镜框, 对全蓁说, “走吧。”
他嗓音有种久未出声的沉哑, 让人辨不清, 他的沉默究竟有几分来自于床上的这位老人。
全蓁不说话,只无声用手握住他的, 寂寥的走廊内,好似亮起一盏昏黄的壁灯, 将前路悄无声息照亮一隅。
楼下那些人自有平叔应付, 此刻还轮不到梁世桢出面, 他向左拐入另一道走廊,至尽头, 推开阳台门。
全蓁的手被他牵着,总觉得, 这一路漫长, 可等真的到了外面,又觉得有几分短暂。
老宅风景好, 得天独厚的好地段,浑然天成的观赏视角。
全蓁偏头,望见一缕幽蓝火焰,在那之后,一束青白烟雾升腾,梁世桢后背抵着栏杆,唇边咬一根烟。
他低过头来看她,指腹散漫地拨了拨她的耳垂,低声问,“怎么不说话?”
全蓁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刚心疼我的话说得不是挺顺的?”他笑一声,“现在又不知道了?”
全蓁耳边晕开一缕薄红,小声辩解,“我没有。”
梁世桢将人拉过来,近乎是抵着她的耳廓,“嗯?不是心疼我?”
他咬字好慢,像是故意讲给她听,但那腔调t听起来又过分的漫不经心,直直地,坠入她的心底。
全蓁想否认的,话到口,却变成轻轻的一声“嗯”。
两手随之搂抱上去,全蓁埋进梁世桢心口,柔软得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
她小声喊,“梁世桢?”
梁世桢将头抵在她发间,“嗯?”
全蓁仰头看着他,又喊,“梁世桢。”
梁世桢唇角勾了勾,“做什么?”
全蓁这时却摇一下头,小小声的,“不做什么,就是想喊喊你。”
山间清岚四起,柔润的风吹散,全蓁脸颊蒙在一层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雾气中,让人忍不住想对她做点什么。
但念及场合不对,梁世桢终究克制住内心那股冲动,只是在那烟抽尽后,摸了摸她的头发,鼻息间尽是那股浅淡的茉莉花香。
……
从老宅出去后,梁世桢并没有立即回去,他将全蓁送到诗潼这边,又拨了些人留下。
那架势,看着真是叫人心惊。
梁诗潼沉不住气,追着即将离开的梁世桢问个不停,“哥,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这样?”
梁家的这些事,跟诗潼一个小姑娘实在解释不清。
梁世桢不欲多言,同方邵吩咐几句,才转而对着全蓁交代,说他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全蓁不若诗潼那样单纯,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刻,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便越大,金钱与权势可以彻底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可他们未曾想到的是,就算这样,也仍旧有人敢于铤而走险。
这天,全蓁刚从学校出来,便发现接自己的司机换了个人。
她没多想,毕竟车是对的,车牌也是对的。
但那车上路后,拐过几道弯,便没再走前几日的路线。
全蓁心下生出一点警惕,握着手机,问,“为什么不走之前那条路?”
司机听后丝毫不慌,答得很官方,“梁太太,那边堵车,我们走另一条,这样会快一些。”
全蓁闻言蹙一下眉。
这种话,平常听也就罢了,但现在这种时机,凭借某种直觉,她却始终觉得不对劲。
全蓁下意识想拨个电话给梁世桢,然而她刚将电话拿起,车便猛地在路边急停,剧烈的颠簸间,全蓁手机自手心滑落,悄无声息落入地毯,发出沉闷的一声。
司机转头,将手伸出来,“梁太太,请把你的手机给我。”
他说得这样彬彬有礼,全蓁却几乎瞬间便心下一紧,她紧紧抿着唇,手放在车窗底下。
司机看透她的意图,继续礼貌道,“没用的梁太太,车门是锁的。”
他再次伸出手,“我不想伤害您,请将您的手机给我。”
“你是谁的人?”全蓁死死盯着他。
司机半晌没说话,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开口,“我是梁先生的人,但事发有因,我也没办法,”他的语气里带上一点恳求,“我真的不想伤害您,所以现在,您可以将手机给我了吗?”
全蓁不吃他这套,“你如果不想伤害我,就应该现在放我走。”
“抱歉,”司机很坚决,“我的家人在他手上,我不能放您走。”
“谁?”全蓁逼问,“谁叫你这么做?梁之恒还是梁玉琮?”
司机不知道,在他们平静交流的这段时间内,全蓁已借助视觉盲区将手机捡起,他们的对话此刻正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至梁世桢耳中。
他绷着脸,一言不发拿着手机疾步走出去。
郑嘉勖懵了。
要知道,在这种高级别的会议中,梁世桢中途离场的次数近乎少到没有,更别提,现在会议刚开始,市场部的高管正在对下一季度的工作安排进行报告。
这一向是梁世桢极为关注的部分。
他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市场部主管更是胆战心惊,她反复查看自己的PPT,直觉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应当不至于能到将自家老板直接气走的程度。
何况,梁总最近心情不是好着呢么。
不应该啊。
郑嘉勖也觉得不应该。
他示意会议继续,又叫另一名秘书负责记录后,也随之推开门走了出去。
然而,不知是方才那通电话尚未打完还是旁的,梁世桢的手机根本打不通,一直现在正在通话中。
太反常了。
郑嘉勖有种着急但却不知道劲该往哪处使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梁氏地下停车场A区,一辆久未被开过的跑车正如离弦的箭那般冲了出去-
全蓁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周遭一股尘埃飞扬般的气息。
她试图动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
之前在车上跟司机争执未果被打晕后,其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不再知晓。
但唯一能够确信的是,绑她的人是梁之恒,这与她先前的猜测完全一致。
只是可惜,没能套到更多信息便被发现了。
全蓁偏了偏头,在眼前适应黑暗后,她开始试图打量四周。
这似乎是一间储存杂物的房间,里面空间不算大,到处都是规整好的纸箱,但空气流通一般,呆久后甚至有一些呼吸不畅般的滞闷。
全蓁思索一瞬,判断,难道她被关在地下室?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地下室就地下室吧,全蓁两手背在身后,一点点撑着墙站起,而后两脚并拢,向看着是门的地方蹦去。
她试图用身体撞击门板,然而不知是周围没人,还是发出的动静实在太小,努力许久后,除了一点回音,她什么都听不到。
全蓁一阵泄气,瘫坐在地,脚底使劲一踹,面前堆积好的纸箱子反倒失去平衡,一个两个砸落下来。
那里面正好是玻璃杯,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全蓁躲闪不及,被溅起的碎片刮到,小腿处一股撕裂般的疼。
但好在,这阵动静终于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身后的门被打开,随着光亮淌进来的那一瞬间,全蓁愈加确信,这是一间久未被使用的地下室储物间。
梁之恒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他真是伪善到极致,故作惊讶,扶起全蓁,问,“全小姐怎么在这里?怎么样,要不要帮你报警?”
全蓁咬牙,“好啊,你报。”
梁之恒笑眯眯拿出手机,在全蓁眼前过了一遭,又收起来,坐在椅子内,居高临下道,“全小姐,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他坐着,全蓁也坐着,只是一个坐在昂贵的太师椅内,而另一个流着血坐在地上,对比之下可见谁悠闲谁狼狈。
全蓁简直想骂人,“梁之恒,你这么做,就不怕被梁世桢报复吗?”
“报复?”梁之恒露出一个笑,“全小姐不知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么。”
他轻叹一声,似是真的疑惑,“我真的很好奇,在世桢那,他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呢?”
全蓁死死盯着他,她看似柔弱,讲出的话却是句句扎心,“梁之恒,你以为公司到谁手上只是老爷子的一句话吗,梁家这么大,底下人究竟服谁你看不出来吗?”
“有些东西,你命里没有,争也争不到。”
她讲话是真的气人,梁之恒几乎一瞬间便变了脸色。
他蹲下身,手掐上全蓁的颈,眼内泛着癫狂的红,“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梁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我命里有没有,得拼过才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这些!”
全蓁被他掐到喘不上气,她脸色青紫,不住咳嗽,使劲去拍牢牢把在自己脖颈间的那只手。
但梁之恒走到这一步,俨然已经失去理智,他捞过一旁的手机,想都没想直接给梁世桢拨去电话。
电话接通,梁世桢压着怒意的嗓音自里面传出,“梁、之、恒,全蓁在哪?”
梁之恒阴恻恻笑,“什么全蓁?我不知道。啊,对了。”他将电话放到全蓁那边,手掌自颈间下移,直接按住全蓁正在流血的伤口,一声刻意不住的惨叫混着咳嗽传进来,梁之恒将电话重新压到耳边,无辜发问,“世桢,你帮我听听,是不是三叔年纪大了,这怎么有女人在叫呢?”
“啧啧啧,”梁之恒火上浇油,“也不知道这么了,叫得这么惨,别是要没命了吧。”
“你想要什么?”
梁世桢额角青筋贲起,嗓音沉郁得好似晚间黑透的天。
风雨欲来,山河飘摇。
梁之恒轻轻笑出一声,将手从全蓁那伤口处拿开,他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一副长辈的口吻,“世桢,爸有没有教过你,我们处在这个位置,是不能有软肋的。”
“你怎么就有了呢?”
梁世桢喉结t急剧滚动,面色沉得简直吓人,他一字一句,似威压也似恳求,“三叔,你放过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那可不行,”梁之恒笑眯眯,厚重的唇角向上扬,“这可是三叔的筹码,怎么好随意放?”
“不过要放,也不是不可以。”梁之恒顿一下,口吻轻松,“世桢,三叔想请你做个选择。”
“江山和美人,二选一。”
“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这话说完,对面陷入一阵沉寂。
全蓁指尖绻了绻,心好似沉入漫无边际的海底。
梁之恒看出来,俯下身,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旁的,他笑一声,在她的心上再放一把火,“全小姐,看来你在世桢的心里,也不是很重要嘛。”
他说着,再次将电话放到全蓁耳边,语气诱导,“来,快说点什么,让世桢心疼心疼。”
全蓁心情低落,不理他,抿唇不语。
梁之恒怎么可能真的顺她的意,他捡了块碎掉的玻璃,在全蓁伤口旁比划了一下,见她仍旧不讲话,他嗤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完,那玻璃眼见就要刺穿她的肌肤,背后忽的袭来一股大力。
梁世桢踹开门,大步上前,拎着梁之恒的衣领将人扔到那堆玻璃上。
他怒气冲冲,面色阴鸷,裁缝街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出的西装被他脱下包住,梁世桢一拳接一拳,按着梁之恒的头碾过那摊玻璃。
他气势盛到梁之恒的人反应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过来将他拉开。
若是再晚一些,梁之恒大概会没命。
在这件事中,失去理智的又何止梁之恒一人。
梁世桢那脱下的西装上沾上血污,他犹觉不够,俯身向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踩过梁之恒早已受伤的那一只手。
梁之恒一瞬便惨叫出声。
梁世桢居高临下一点点加力道,骨头的脆裂声乍然响起。
全蓁怕闹出人命,连忙扑过去,抱住梁世桢的腿,“梁、梁世桢……”
只是一声。
这样轻的一声,可是他听到了。
神情陡然平静,梁世桢将那西装外套团了团,挽在臂弯,紧接着,他弯腰将全蓁打横抱起,梁之恒的人不敢拦他,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即将迈出去的那瞬间,梁世桢忽的想起什么,脚步停下,他回身看向丢了半条命的梁之恒。
嗓音磁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抱歉三叔,江山和美人,我都要。”
55
梁世桢脸色看上去很骇人, 全蓁上车后,主动勾着他的脖颈小声说,“我没有事……”
梁世桢神色未见波动, 只嗯了声,单膝跪在车边,握住她小腿, 查看被玻璃划出的伤口。
全蓁慌忙将裙子往下拉, 试图掩饰, “没、没关系, 养一养就好了,我不是疤痕体质……”
尚未说完, 她整个人忽地堕入一个坚硬无比的怀抱。
梁世桢浑身紧绷, 因而那透过衬衫的每一寸肌肤都绷起, 那些积存的力量隔着一层柔软布料, 硌得全蓁的心都似乎痛了一下。
很酸很胀,像是吞下一整颗柠檬。
刮过发梢的风挟来酸涩, 她不动声色压了压眼眶。
好奇怪。
明明独自面对梁之恒时尚有无边勇气,那样痛那样害怕, 她也不曾想过要流泪, 可现在真的安全, 他抱她这样紧,这样珍视, 她却反倒没出息地想哭。
全蓁悄悄吸了吸鼻子,死死咬住唇, 不让自己真的哭出来。
可微漾的晚风中, 梁世桢绷着脸,缄默不语, 他箍着她腰的力道大到似乎要将她折断。
那隐忍的泪意在此刻终于决堤,在眼尾滑落出一道蝶尾逶迤而过的痕迹。
全蓁在他怀中无声而后怕地落泪。
她哭得这样小心,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蜷皱他的衬衫。
梁世桢喉间急剧吞咽一下,将她更紧地按在怀中。
“对不起,”他用言语为她揩去泪水,是安抚,更是失而复得般的珍重,“是老公来晚了。”
可惜他的作用是那样的微乎其微,这句话后,全蓁哭得更凶,她好似要将这几个小时的忧思、强撑与难言的苦痛尽数宣泄。
“我、我好怕……”
她一边哽咽一边倾诉,缓过来后她毫不留情将满脸泪水印透面前男人昂贵的衬衫面料。
梁世桢由着他发泄。
跑车内部面积太小,施展不开,他便这样维持半跪的姿势,不住抚着她的发,她单薄的脊背,她瘦削颤抖的肩。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不怕……”
可是是错觉么。
某个仰头的瞬间,全蓁忍不住想。
他这样从容不迫的男人,眼眶怎么也会压抑到发红呢-
这天之后,老爷子清醒过一次,梁世桢在场。
彼时,梁之恒正在医院养伤,就算是爬也爬不过来。
当然可以抬,但老爷子一向不待见输家,没必要特地赶来丢人现眼。
家里清静地出奇,房间内的人也少得可怜。
轰轰烈烈一生,走时也不知能不能称得上一句花团锦簇。
梁世桢垂首立在病床前,面色沉静如水,开口时,嗓音有种历经世事般的沉寂,“爷爷,我过两天想请三叔回去颐养天年。”
梁之恒今年五十来岁,这个年纪,在他们这个阶层尚且能够东山再起,叫人早日退休实在有些侮辱人了。
但实际上,这已经是权衡之后的决定。
若非梁之恒出事必定会引起股市动荡,梁世桢能做的远不止于此。
病床上的梁玉璋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已经老了,生命的漏斗已然开始倒计时,他无所谓再逞能,只点点头,叹出一息,“叫他离开也好。”
老爷子说完,停顿一瞬,倏而转动浑浊的眼,看向梁世桢,“玉璜啊……”
梁世桢听见这个称呼,明显怔了下。
他将他错认成了他的父亲。
听说,人在离开之前,眼前会闪过这一生的许多片段,眼下,梁玉璋不知想到那一幕,伸出枯槁的手握住梁世桢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爷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开始回首,开始自省。
“玉璜,我对你……儿子不够好,等我、我到了下面,你不要怪我……”
梁世桢沉沉吐息,目光掠过梁玉璋苍老的面庞,经停在他死死拉着他的这只手上。须臾,他垂下眸,唇角勾起,自嘲一笑,“原来你知道。”
……
这是梁世桢见到梁玉璋的最后一面。
这天晚上,老爷子在见过梁玉琮最后一面后,便彻底离开了人世。
消息传来,全蓁在别墅后花园找到梁世桢。
他孑然孤影立在月下,指尖垂落一抹猩红,淡青烟雾混着铺散开的月光,那场景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之感。
全蓁心口发堵,几乎是不由自主走过去,自背后轻轻搂抱住他的腰,她的脸贴上他的后背,胸腔与他一道,缓慢地,无息地,感受一瞬的共振。
梁世桢夹烟的那只手抬高,另一手将她手臂稍稍扯松,他在她主动的拥抱中转个身,低头看向她,“腿不疼了?”
全蓁那点皮外伤,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早已结痂,怎么还会疼,她摇一摇头,埋在他怀里故意问,“你怎么不上楼?”
“我等你好久。”
“等我做什么?”梁世桢夹烟的那只手碰了下她的脸,俯到她耳边,低声讲了两个字。
是疑问的语气。
全蓁心跳一瞬加快,耳廓也热起来,但她偏装出一副不畏不惧的模样,迎上他的视线,咬唇低语,“好啊,你来。”
她这时的勇气几乎可以与那日面对梁之恒时相匹敌。
可梁世桢明显不在兴致上,目光沉沉,瞥一眼她的腿,低声道,“现在不动你。”
全蓁垂下眼睫。
为自己并不能将他托离这种心境而感到难过。
但好在少许过后,梁世桢揽着她肩的那只手无端紧了紧,他那嗓音仿佛染上黑沉夜晚的露水,缥缈而深远,“蓁蓁,你知道,我接手梁氏那天,老爷子拿什么与我做条件?”
“什么?”全蓁没想到还有这种事,语气难掩惊讶。
梁世桢笑了笑,捂住她的眼睛,嗓音艰涩无比,“他说,如果我要接手梁氏,唯一的条件是,放弃调查我父母的死因。”
“怎么会……”全蓁一时难以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喃喃重复,“可他们不是都说,那是一场意外吗?”
“是意外。”梁世桢阳奉阴违,曾秘密调查过好几年,结果无论怎么样,都显示是意外,可哪怕是这样,梁玉璋也不允许,梁世桢缓缓启唇,“他是在害怕,害怕我真的查t出什么。”
所以,他何止是对他不好。
他连对他的父亲,都算是问心有愧-
梁老爷子的葬礼办得十分低调,但他的身份摆在这,哪怕再低调,闻讯而来的人仍旧只多不少。
梁世桢从早到晚连轴转,一直忙到第三天,梁玉璋正式在墓园下葬,这件事才总算至尾声。
说来也是可笑,葬礼之上,拍到照片的主流媒体寥寥无几,唯一拍到高清图的竟然是一家不惜爬到树上潜藏在茂密树叶间的娱乐小报。
一时间,那小报靠着这张图倒手几笔,赚得盆满钵满。
要知道梁家人一个赛一个低调,这些年,流出的照片仅几张模糊背影,如今在高清照的正面冲击下,港城众人才发觉,原来有些人的基因彩票中在方方面面,不光钱到花不完,连那张脸也是万里出挑的好看。
只是……这里面怎么掺杂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伙。
于是,在群众雪亮的目光下,梁之恒直接被踢出梁家,成为编外分子。
据说得知这则逸闻当日,本就失去所有话语权郁郁不得志的梁之恒再次在医院气得血压飙升,险些晕倒。
当然这都是后话。
这张图里被讨论最广的还是梁世桢与全蓁。
要知道,港媒从前将全蓁写得有多么不堪,而梁世桢娶她娶得有多么不情愿。
可现在别说半年,两人结婚差不多一年了吧?人家不仅没分开,这张照片里看去反倒郎才女貌,登对得不得了。
有人说,全蓁这长相哪里是霸王花。
反正是难得一遇的温婉解语花。
也有人不以为然。
直言豪门阔太哪是那么好当的,搞不好全是逢场作戏,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品味。
而此刻,身为话题当事人之一的全蓁根本无暇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被拍就被拍吧,反正她跟梁世桢大大方方,又不是见不得人。
在照片已经流传这么广的情况下,公关不具备任何价值,所以就当做慈善,免费给这些独立小报社小赚一笔好了。
全蓁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却不禁望着电脑页面出神。
林涵拨给她的电话在寂静的室内适时响起。
全蓁怔了一瞬,才想起要去滑动接听键,“林老师。”
林涵丝毫没听出全蓁话语中的异样,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我给你的推荐信收到了?”
“嗯。”全蓁咬唇,“谢谢林老师。”
“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我……”原本清晰无比的答案在此刻却变得模糊,全蓁更深地咬唇,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林老师,我还没有决定好。”
“对不起什么。没想好就没想好,毕竟要在那呆好几年呢,”林涵很宽容地笑笑,“你绩点高,各方面都优异,按理说申请下来不会差。”
全蓁艰难“嗯”一声,“希望吧。”
林涵大抵是听出她兴致不高,没再聊别的,只说,“行,那我挂了,结果出来告诉我一声。”
全蓁机械说好,礼貌地等林涵先将电话挂断,才揿灭屏幕,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须臾,那电脑因为久未被点击屏幕也一霎暗掉。
全蓁就这样趴在桌上,神色惘然,她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光标区,近乎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一亮一灭,再亮再灭……
直至陷入一片沉默的没有退路的黑-
梁世桢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姑娘满脸颓然窝在他书房的沙发内,茶几上笔记本半开,屏幕荧荧光亮照亮那一小片区域。
那光线实在太过朦胧,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缥缈得好似窗外的一缕烟雾,哪怕握住,也会自指缝间弥漫开。
梁世桢注视片刻,站在门口沉默地将袖口卷好。
将将几分钟的时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梁世桢沉默良久,最终走进来扬手揿下门边的开关。
灯光倾泻而下的那一瞬,全蓁才似乎被惊到,张皇地朝他看过来。
梁世桢在她出声前不动声色问,“怎么不开灯?”
全蓁愣了下,“没开灯吗?”她有点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小姑娘面色不算好看,映着面前那扇窗,甚至有种透明般的苍白。
她的眼睛是看着他的,心却好似飘在空中了无所依。
梁世桢心底无端紧了一下,揉着她的头,将人按在怀里,低声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全蓁很乖地将他回抱住,她心思有事时就是这样,看着卸下所有防备,叫人心底发软,但实际上,这只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因她太过柔软,你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连问题都不知道,更谈何解决。
梁世桢低头看她时目光很温柔,嗓音却很沉,“蓁蓁,我不值得你的信任吗?”
“你今天回来没有亲我。”全蓁似乎没听到,又似乎听到了,但是忘记了,她撅着嘴,努力仰头,纤细的天鹅颈弯折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老公,今天的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梁世桢轻微蹙一下眉。
全蓁拽着他,要他更紧地抱住她,她几乎是在热切地索吻,“我没有感觉到,你亲我一下,说不定就好了。”
梁世桢闻言俯下身,在她唇边啄了一下。
抽离那一刹他正欲开口,全蓁却已然反客为主,双手紧紧缠着他的脖颈,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唇边。
气氛一触即发。
梁世桢喉结轻滚,眸色瞬间变暗,一瞬的迟疑过后,他直接一臂捞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摔进沙发,而后,他一手紧紧按住她的腰,下压,另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沉沉压了上去。
他们占有所有罅隙,严丝合缝地相拥。
在这个吻中,仅有的氧气好似一瞬被压缩,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汲取,拼命地汲取。
对方在彼此的手中变幻,指尖擦过的,是春天与樱桃树的秘密。
火焰在一霎燃烧,此时此刻,她想在他的身.下暴烈地消融。
然而,不知谁在动作间碰到放在茶几上的电脑。
屏幕在被触碰的那一瞬亮起,梁世桢下意识掀眼看过去。
可全蓁比他的动作更快,她几乎是整个人扑过去用半解的身体将电脑阖上。
动作太大,发出“砰”的一声。
书房内的气息一霎被冲淡,梁世桢一手撑在沙发上,眼眸微眯着盯住她半晌。
他尚且未曾平静下来,但目光俨然是审视的。
全蓁不管,她赤足将电脑扔到另一侧的沙发椅内,重新屈膝半跪半坐到梁世桢怀里。
今天的她主动极了。
学着他,指尖擦着他的衬衣纽扣,偏头去吻他的耳垂。
“继续吗?”那伏在耳侧的嗓音是轻的,人是软的,跟他对上的目光宛如海妖塞壬,不需天籁,也照样能叫他沉沦,“老公,我想要……你。”
56
不远处是被关阖的电脑, 面前是沁着薄汗的小姑娘。
梁世桢指腹撩开她额角湿发,视线紧锁,嗓音低沉, “要什么?”
他居高临下,目光里透着股全蓁看不透的意味。
但她管不了这些,也不想懂, 只是两手压着他的脖颈, 要他牢牢地靠近自己。
梁世桢两手撑在她身侧, 平静凝视她。
最亲密的姿势, 燃烧出最深切的渴望。
全蓁眼角噙着泪,几欲哽咽, “你……”
她小声重复, “要你……”
书房掀开的一角不规则窗透进些许鼓噪的风, 又是一年六月, 港城闷热而多雨。没过一会,这雨又下起来, 似乎砸在玻璃窗上,又好似漏了几滴到屋内。
全蓁拧着眉, 努力接纳, 片刻, 她别过头咬着手背,轻轻吸气, 那神情有种决然般的果敢。
可这种事,怎么会用上这种表情。
梁世桢面色不大好看, 审视意味愈发浓重。
近乎是瞬间便下了判断, 她心不在焉,但是强迫自己全神贯注。
因为不那么情愿, 所以才这样矛盾。
梁世桢兴致全然散了。
他一点一点抬起头,直起腰,沙发边角折叠完整的披肩被他张手抖开。
落下来的那一瞬,全蓁茫然睁眼,眼角滑落一滴泪。
“梁世桢?”她指尖蜷在身侧,几分不确定地喊。
然而梁世桢没理她,他面色寡冷如一尊塑像,沉默立在原地,将那散开的衬衫纽扣一粒粒扣好,然后是袖口,腰腹,最后才是随手扔到茶几上的皮带。
“咔哒”一声,皮带系上。
这样的强行平静实则很难受,所以他拧开桌上的冰水先喝掉半瓶,再重新拧开另t一瓶递给全蓁。
全蓁没接,她撑着半边身,内心一阵茫然,“怎么了?”
梁世桢回身低眸,冷静看她半晌,他没说话,但全蓁却不知怎的,内心仿佛驶过一辆兵荒马乱的马车,将她的现状撞得人仰马翻。
她隐约感到一阵失控般的不安。
就在这股不安中,梁世桢将水瓶搁到桌上,向前走两步,稍弯腰,捞起那被强行关阖的笔记本。
他的动作太快,太过猝不及防,而这台笔记本又没有设置密码,所以当打开的那一瞬,梁世桢始料未及看到的便是全蓁的申请页面。
这些流程他在多年前走过,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合约即将结束,所以该散场了,是么?
梁世桢眸色转深,喉结急剧滚了一下,空气里凝结的似乎只有沉默。
少顷之后,仍旧还是沉默。
全蓁没想到他发现地这样快,紧张地吞咽一下,“我……”
梁世桢深深呼吸,打断她的解释,他一手托着笔记本,沉沉看向她,兀自重复刚刚那句话,“全蓁,我不值得你的信任吗?”
从“蓁蓁”到“全蓁”。
全蓁眸色黯了下。
她的指尖搅着他为她披上的披肩,纤薄的肩膀下,是摇摇欲坠一颗胀痛的心脏。
她低声说,“不是……”
可是她的声音太低太轻,轻到梁世桢根本没有听见。
他将笔记本重新合上,默然将一切恢复如初。
全蓁裹在毛毯埋在沙发上,这书房静到,他好似从未来过-
沈令伊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深夜接到全蓁的电话。
她“喂”了声,忽地听到电话那头一声微不可察的抽噎。
沈令伊一怔,下意识拧开床头灯,坐起身。
“怎么了蓁蓁,谁欺负你了?梁世桢?”
全蓁仰头,悄悄揩去脸上的眼泪,瓮声瓮气的,“没有。”
“那怎么了?”沈令伊循循善诱。
全蓁吸了吸鼻子,两腿屈起,她一臂搂住,将脑袋搁在膝盖上,小声说,“我觉得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什么事?”沈令伊脑中检索半天,还是想不出,只试探着问,“关于你们家老爷子?”
最近梁家最大的就是这事了,“还是那张照片?”
毕竟蓁蓁不喜欢曝光生活,那张照片的存在会让她不高兴也情有可原。
然而,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竟然是因为……
她捏了下鼻端,有些头痛,“因为你要出国?”
全蓁点一下头,想到沈令伊看不到,才嗯一声,说,“可这是我本来就决定好的事……他应该也知道吧?”
“不对不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令伊与全蓁看问题的角度全然不同,她对着空气挥一下手,叉到腰间,“我觉得你的关注点完全错了!”
“嗯?”全蓁脑子里一团乱麻,此刻虚心受教,“哪里错了?”
沈令伊开始提问模式,“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全蓁:“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觉很突然……而且我们最近太好了,总觉得现在说这个,很扫兴……”
“好,就当是突然。”沈令伊问,“你想过吗,如果你要出国,你跟他怎么办?”
全蓁愣怔片刻,茫然答,“没有……”
“对吧!问题就出在这里!”沈令伊一锤定音,“你的关注点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他在意的是,你居然没有跟他商量。”
“商……量?”全蓁不理解,“这个也要商量?”
沈令伊:“当然要!前者代表你只考虑了自己,而后者代表,你把他放进了你的未来。”
“这两者性质截然不同好吗!”
全蓁怔然,眨了下眼睛,她难得有些颓然地将头埋下去,很是泄气地开口,“怎么办伊伊,我是不是完全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
“怎么会?”沈令伊安慰她,“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的呀。”
“那怎么办?”全蓁完全将她当主心骨。
沈令伊见状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睡得着吗?”
全蓁果断摇头,“心里很乱。”
沈令伊又问,“那你想不想见他?”
晚上闹成那样,她心里当然不好受。
她是有一点抗拒矛盾的,因而在他离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全蓁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偏过头,很别扭地嗯了一声。
“那不就得了。”沈令伊说,“不爱才是最大的问题,他会生气说明他在乎,把问题说开就好了呀。”
全蓁闻言豁然开朗,她将手机轻轻往耳朵上压了下,下床趿上拖鞋,一边开门一边真诚道谢,“谢谢你伊伊,我知道怎么做了。”
沈令伊听罢顿觉欣慰,撂电话前说,“好,那你快去。”
全蓁点点头,任由她将电话挂断。
……
夜间一点,别墅静到落针可闻。
全蓁打开房间门,率先去敲梁世桢房间的那扇门。
里面久无人应,她困惑一秒,只当他睡着或者不想理她,可打开后才发现,那里面竟然是空的。
床铺整洁如新,他甚至连躺都不曾躺过。
不在书房,不在房间,这里又这么大,他能在哪里。
全蓁陷入一瞬茫然。
她上楼,依次走过三楼的各个房间,包括那间影音室,没有人。
二楼也没有人,一楼依旧如此。
全蓁推开门,去庭院,上一次在这里,她与他灵魂相碰,直至颤抖,可现在,仰头望月亮的人只剩她一个。
不是不觉得凄凉的。
全蓁不自觉抬手按了下眼眶,总觉得难过如影随形,从四肢百骸一点点钻出,她的心也好难受,好像被谁扯了下,酸得可怕。
就在眼泪要掉不掉之际,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在这里做什么?”
梁世桢从车上下来,自门外走进来。
他心中烦闷,出去找叶怀谦喝了杯酒。
叶怀谦看破不说破,情场老手似的但笑不语,末了临走前,赠他一句话,“女人是用来哄的,不是拿来生闷气的”。
梁世桢在这话里琢磨出几分道理,难得没呛声,酝酿一路腹稿,谁知尚未进门,便瞧见月下那一抹身影。
知道她也睡不着这件事,竟令他心里滋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愉悦。
他隐约唾弃这一秒的自己。
见她愣着,梁世桢三两步走过去,将方才的再问一遍,“在这做什么?”
全蓁绻了绻指尖,“……就,下来走一走。”
梁世桢看着她,微微颔首,“走完了吗?”
全蓁点头。
梁世桢:“那上去吧。”
他说着,便要率先进屋。
全蓁见状急了,赶紧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改口,“没,没走完……”
她眼带期待,犹疑地问,“你能、陪我、走一会吗?”
梁世桢面色不变,陈述事实,“很晚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全蓁讷讷松开手。
然而下一秒,梁世桢却又低头看着她,不咸不淡补充,“但已经这个点,再逛一会也没事。”
全蓁一霎抬头,眼睛亮起来。
该不该说,她的眼睛很好看,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一头懵懂亲人的小鹿,尤为惹人怜惜。
梁世桢忍了又忍,才没有伸手将她按到自己怀里,他沉默地陪在她身边,一如今天在书房的最后一刻。
这样的气氛令全蓁感到紧张。
她努力鼓起勇气,却还是只能我了半天,讲不到重点上。
梁世桢叹一声,心软了,他转身看进她紧绷的眸底,低声问,“想聊出国那件事?”
全蓁仰头看他,“是……”
她好犹豫,过来找他是一时兴起,然而现在却是真的不知道从何聊起。
话题一时中断,全蓁站在月下,默默理了好一会头绪,“我没有想瞒着你,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说……”
“是么?”梁世桢目光审视。
全蓁垂着眸,小声,“我觉得现在讲这个很扫兴。”
“那你原本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梁世桢看着她,淡声逼问。
全蓁咬唇,没有开口。
“没想好,对么?”寂静的月光下,梁世桢绷着脸抖出一根烟,他甚至没有点燃,似乎只是想叫自己平静下来,片刻后,他偏头,走近一步,继续问,“还是说……根本没想过?”
全蓁再度沉默。
男人有时候太聪明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在此之前,她沉浸在错愕中,的确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梁世桢知道了,他静静看她半晌,自嘲勾唇一笑,下出判断,“你不是没想好怎么说,你是不知道,如果你询问我的意见,我叫你留下,你该这么办?”
话落定的这一刻,全蓁切切实实感受到一股寒流,试图击穿她的心脏。
她的确有过那么一霎的念头,可是只是一霎而已。
他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她只有过t不到一秒的犹疑,哪怕是这样,也不可以吗。
然而下一秒,梁世桢眉眼深沉,居高临下俯身,他的嗓音是那么的艰涩,“如果我真的请你留下,你选择我还是它?”
他紧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哪怕、哪怕只有一秒的纠结也可以。
这至少证明,在她的心底,他在她的前途面前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
尽管这两者实则并不需要二选一。
可此刻,全蓁此刻的痛苦丝毫不比他少半分。
她觉得她像是被一片海包围,压得她透不过气。
前途和他,江山和美人。
多么相似的问题。
她知道他那日的停顿只是偶然,但或许不是呢。
全蓁不想问,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么的无理取闹。
就好像她对未来的不安。
万一、万一不能长久呢。
她该怎么说服自己,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前途。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将他们的心都映得灰暗一片。
全蓁久久的逃避,拧着的眉,握着的拳,和几欲落下的泪都昭示她的答案。
她没有说,但是梁世桢忽然不想再听。
那根烟终究还是被点燃,他沉沉吸了一口,烟雾迷漫着缭绕在他的指尖。
相爱是否是痛苦的?
倘若不是,为何他们要这样互相伤害,为何要执着得逼迫对方,质疑对方。
他们是这样的口不择言语不由心,一定要在不可能的事情上寻求那么一丝他或者她正在爱你的证据。
明明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是要哄的,要慢慢聊。
可真的到这一刻,却是这样幼稚的争夺。
获胜又能这样?会快乐吗,抑或更加痛苦。
梁世桢吐出一口烟,尼古丁的气息混杂酒液,令他的心脏仿若幻觉般痛了一瞬,他感到一丝滞闷般的情绪。
梁世桢静了静,淡声表达歉仄,“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个。”
没必要争个高下。
倘若她想飞,他其实很乐意为她托举不是么。
只是不该是这样。
第三遍,梁世桢低头问全蓁,“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不值得你的信任?”
话毕,全蓁瘪着嘴一直摇头,眼泪落下来,将他的心烫出一道伤疤。
梁世桢问,“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全蓁嗓音破碎,“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所有……”
梁世桢难得有点焦躁,从她的道歉中品出几分别样的意味,“所以,原先在你心里的答案,是不值得是吗?”
这些问题于全蓁而言太快太生疏,他是暴烈的火焰,而她只是缓慢消融的雪山。
她不想对他撒谎,她只是没有想过,不代表真的那么想。
可她难过得讲不出话,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于是除了道歉,什么都不会。
梁世桢却误会,面色复杂而难看。
他的情绪看着比生气还糟糕。
可是他转身而去时,还是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披到了她的身上。
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全蓁在这一个动作间泪流满面。
她望着他缄默的背景,挫败蹲下身抱住自己。
……怎么办,她好像又将一切搞砸了。
她明明,她过来找他的时候明明不是要这么说的。
今晚的气温其实远远谈不上凉,但全蓁却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凉。
比起持久,她好像更擅长破坏一段关系,可是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全蓁揪着自己的衣襟,哭得心脏不住发紧。
完蛋了,她想。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这样精益求精的人,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糟糕的她,这样算不得完美无缺的关系。
更何况,她真的错得很离谱。
全蓁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就越想哭,越想哭心就越疼,心越疼就越是会想到梁世桢离开的背影。
他那么无情,给她披西服的动作也好似缅怀,像是最后一次。
她哭得好专注,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像是已经提前预见到散场。
模糊的视线里,全蓁甚至连面前什么时候出现了皮鞋的鞋尖都不知道。
男人去而复返,几乎是有些无奈地将她拉起来。
全蓁被那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一怔,她错愕仰头,对上梁世桢柔和下来的目光。
“为什么这么爱哭?”
说完,梁世桢不由分说将她按进怀里。
忍了一晚上,他终于没抵住内心的煎熬。
57
梁世桢立在廊下抽了一根烟。
这么短的时间, 甚至不足以让他看完一份合同。
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难得体会到一瞬的思绪纷乱。
几乎没怎么犹豫,他掐了烟, 转身往回走。
果然,小姑娘又在哭。
明明算是坚强的人,却总是被他撞到泪眼婆娑的时刻。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某种另类的缘分。
他近乎是感慨般叹了一声, 抚一下她的面颊, 嗓音磁沉, “怎么办, 觉得自己有点混蛋。怎么总让你哭……”
床上要哭,现在也要哭, 女人真的是水做的么。
全蓁表情怔忪, 眼睛微微张大, 她撇着嘴, 明显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傻乎乎问, “你、你怎么不进去……”
明知故问。
梁世桢低头看向她,语气堪称克制, “你在哭, 我怎么进去?”
一个人偷偷哭跟被人看到光明正大哭有本质区别, 全蓁一下觉得不好意思,别过脸, 徒劳地用手背去揩那越溢越多的泪水。
好丢脸,擦都擦不完。
没办法, 她只好佯装淡定, 佯装不在意,很别扭地开口, “可以进去的。”
反正她这么糟糕,不必管她就好。
这话说完,空气里安静片刻,全蓁只当他又生气了,赶忙转过头试图捕捉他的表情,谁知她撞进一双无比深邃的眼,那双眼的主人缓缓俯身,同她目光平齐,淡声问,“真的?”
全蓁愣了下,口不由心,语调艰涩,“……真的。”
“这样。”梁世桢听罢微微颔首,他好似真的全然领会她的字面含义,折过身便真的要走。
全蓁急了,下意识伸手去拽他的衬衫下摆,然而等梁世桢真的看过来时,她却又仿佛被那目光烫到一般,慢慢缩回了手。
梁世桢见状一把攥住她的腕,他锁着她闪躲的眸,摩挲两下那腕心,低下头来,要一个答案,“究竟是想我走,还是想我留?”
阒静的夜里,他的嗓音太能蛊惑人心。
全蓁近乎是被他引着,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要走……”
梁世桢满意了,轻笑一声,“既然不想我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我就算了,还讲反话?”他凑过来捏她的脸,“从哪学的口是心非。”
他那下是用了力道的,全蓁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脸,有点委屈,“我没有。”
“既然没有,”梁世桢举一反三,“那你之前说喜欢我,是不是也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梁世桢静静看着她,追问,“喜欢我和想我留都是真的?”
全蓁骑虎难下,脸色烧起来,缓缓点头。
“那为什么让我走?”
天呐,他是真的不准备放过她了。
全蓁两手捂住脸,她早已经不在哭,只是被泪水泡过的眼睛是有些肿胀的,微微的烫。
“对不起。”她的声音从指缝间泄出,满满都是诚恳的忏悔,“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梁世桢被她逗得轻笑一声,终于饶过她,没有再问。
他牵着她进别墅,跨过几级台阶,步入深夜的书房。
门打开的瞬间,月光自窗帘间淌进来,屋内好似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浅淡柔和的光线将他们笼罩。
全蓁忽地抬头看向梁世桢。
梁世桢倏而将她抵到墙边,他微凉的身体压上来,气息灼热,呼吸滚烫,双手被他攥住,上举至头顶按牢,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呼吸便已被尽数掠夺。
……很不好意思,因为她似乎也在渴望。
从争吵开始,抑或之前?记不清了。
总之,她好喜欢他的吻。
那么强势,那么不由分说。
让她觉得,她正在被深爱。
全蓁笨拙地开始回应,他的舌很灵活,勾着她的,她却过分胆怯,想要后退,可是他怎么会允许她退缩,在她向后那瞬间,他卷过来,口允着她的,他叫她不上不下,难受煎熬。
就在她实在捱不住,将自己送过去时,室内那灯忽地被一霎点亮,宛如倾城日光陡然弥漫,而梁世桢也几乎在一瞬间,凭着超乎常人的毅力退开。
……为什么?
全蓁眨了下眼,很迷茫。
这跟以往的顺序完全不对。
他第一次没有顺势满足她。
全蓁咬了下唇,后知后觉思考良久,才蓦地意识t到,他是在惩罚她么?
所以……他还在生气?
也是,她垂下眸,眼睫颤了颤。
最根本的问题尚未解决,而实际上,他甚至连问都没有问。
全蓁冷静下来,凉意自四肢百骸泛出,指尖依旧是软的,她用力握了握,手腕蓦地被圈住。
梁世桢将她牵到办公桌前,她几乎是木然地跟着他走,像一只坏掉的提线木偶,连简单的摆动都不会了。
甚至,在梁世桢自书桌底下抽出一份合同时,她整个人已然僵住。
是冷气太凉吗,为何她的心好像要沉到谷底。
“做……什么?”全蓁机械地问。
梁世桢看向她的眸光十分冷静,“我们的合约今天结束,对么?”
三百六十五天,弹指一挥间。
全蓁心下涩然,所能做的只有极缓慢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梁世桢见她点头,继续问,“这份合约,你忘记过么?”
全蓁摇头,“没有。”
怎么可能会忘,如果不是它,她还不知要被孙骞怎么纠缠。
可她说完,梁世桢却一瞬沉默下来。
须臾,他深深看着她,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案,“我忘记过。”
“什么?”全蓁不明其意,下意识愣住。
梁世桢却不再回答,他直接两手扬起,当着全蓁的面将这份合同撕掉。
全蓁试图拦,没拦住,她急了,“你做什么?”
梁世桢看向她的目光严肃极了,命令式的口吻,“现在,把它忘掉。”
“为什么?”全蓁目光垂下来。
因为结束了,所以连回忆都不允许拥有吗。
好霸道,好过分。
她嗓音几乎哽咽,眼前也模糊起来,指尖扣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她没再允许自己掉眼泪,今天哭得已经足够多,完全超限额,再说,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体体面面吗。
所以全蓁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这抹微笑在她面上定格,她的视线扫过梁世桢的手,扫过那再次被他打开的抽屉,直到一份新的合同摆在她的面前,全蓁这才好似如梦初醒,那被她挤出来的虚假的微笑变为错愕的低喃。
她僵立片刻,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是什么……”
她甚至都不敢打开。
可是梁世桢握着她的手上前,他的强势无形化解掉她所有在他面前的怯懦,过分磁沉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打开看看?”
是邀请的语气。
全蓁扭头向他看去。
他的眉眼是柔和的,不再凌厉。
全蓁在他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将其掀开。
她怔住——
不是什么她以为的分手条约。
也不是那些她胡思乱想的有关离别的附属品。
这是一份重新拟定的合同。
起始日期远在她收到那封推荐信之前。
而里面的内容更是与她所想截然相反。
他要她留在她身边,倾其所有。
一直到他的生命尽头。
直至死去。
全蓁眨了下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心脏那只手收得更紧,她捂着胸口,近乎喘不过气来。
眼中那滴泪缓缓蓄积,随着她眨眼的间隙,在纸上泅出一小团隐秘的痕迹。
全蓁几乎是急切地扭过头,她轻声又轻声地问,“……你一直记得?”
“不然?”梁世桢低头看向她。
全蓁突然明白了,他目光中的审视究竟来自于哪里。
他明明做好一切准备,他的未来有她。
可是她搞砸了,她叫他失望。
她的泪彻底落了下来。
全蓁仰头看向梁世桢,“为什么这样?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梁世桢凝视她,嗓音淡淡,“怪你没提前跟我商量么。”
他轻笑一声,“非要说的话,是有一点。”
“所以下次不要这样。”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是这样,就可以。
全蓁扑过去,将自己撞进梁世桢怀里,她的脸埋到他身前,他的气息浸染她的,他无条件张开怀抱,包容她的缺陷,她的糟糕,她所有所有的小毛病。
“对不起,”全蓁终于不再口是心非,违背自己的心,“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我担心你觉得我扫兴,担心你不想谈异国恋,担心我们的感情会变质,担心距离会改变一切……”
“我担心好多好多……因为我从来都不想跟你分开。”
全蓁一口气讲了好多。
月光混着日光拂在她的面上,将她晶亮的眸,发红的鼻,小巧的唇,都映照得那么可爱。
梁世桢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在她的唇上口允了一下。
茉莉花混着微咸的泪水,忍不住想叫人品尝更多。
他勾着她的舌,搂着她的腰,挥手将面前文件扫开,他将她按地腰弯下去,直至整个人如一幅画卷,在他平素端正签字的办公桌上铺开。
乌黑如墨,月几月夫赛雪。
梁世桢贪恋,她亦渴求。
方才中断的事得以继续,她纤长的颈微微昂起,主动索吻。
不知多久,她化成一滩水,梁世桢埋在她颈间,嗓音沉哑,“现在我可以问……”
尚未说完,他的唇被捂住。
她在他开口前,终于讲出他想听的答案,“值得。”
全蓁看向他,很认真的语气,“梁世桢,你永远值得我所有的信任。”
从这一刻开始,直至永远。
那一份重新拟定的合同不知被谁碰到,落到地上,发出“哗啦”一声。
梁世桢将人拉起来,弯腰去捡合同。
全蓁兀自低头整理衣襟。
淡白的日光沦为盛大的背景,天边一轮月,圆满无缺,今夜注定无眠,风悄悄荡漾起一片纱帘,他们站在室内,在夜的见证下,共享这静悄悄的独属于他们的一瞬间。
梁世桢低低笑了声,又去开抽屉。
天呐,他里面究竟藏了多少东西,是百宝箱吗。
“全蓁,”他珍而重之唤她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开始太草率,这些天,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份合约,你是不是还愿意同我在一起,现在旧合约结束,新合约尚未签订,我想请你抛开所有,认真思考。”
梁世桢轻屏一口气,打开丝绒戒盒,他单膝跪地,目光沉静,可那里却汹涌着比海还要激荡的情绪,这一刻,他望她需要抬头,“全蓁,你愿意成为我真正的妻子吗?”
“你好郑重。”全蓁笑着哭出声。
她拼命点头,伸出手,“我愿意……”
她与他同样郑重地补充,“千千万万次。”
58
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后, 疲惫自四面八方袭来。
全蓁终于意识到,这个时间点,其实是该睡觉的。
可她的身体困倦, 大脑却仍旧兴奋。
被梁世桢抱回房的过程中,她埋在他的脖颈间,忽然想到什么, 后知后觉, 忍不住嘟囔, “那份合同不该撕的……”
她声音好轻, 梁世桢没听清,低头时, 唇擦过她的面颊, 他索性在那唇上一啄, 低哑着嗓音问, “什么?”
全蓁眼眸流转,嗔念埋怨, “那份合同,我原本可以收藏。”
梁世桢低笑一声。
原谅他实在不大理解女人在这方面的某些小心思。
“一张纸而已, 收藏做什么?”
全蓁微微拧起眉, “这是我们的开始。”
“这种开始, 也有纪念的必要?”
“当然有,”全蓁认真注视他, “任何开始都有意义。”
梁世桢勾起唇,“那你现在去捡起来?”
全蓁抿唇, 皱一皱鼻, 又开始嫌弃,“算了, 已经坏了,不吉利。”
梁世桢闻言微微摇头,轻笑一声。
他步伐开阔,抱着全蓁几步行至房前,微侧身将门顶开后,他松开手,将怀里的人扔过去。
床品光洁如新,毫无褶皱,一瞬荡漾开的涟漪好似满池被揉皱的春水。
全蓁惊呼一声,后背挨上柔滑的被褥,恰如自云端跌入一捧长绒棉,坠落之后迎接她的还是飘飘然的一切。
梁世桢立在床边,深沉呼吸,他的面色是平静的,眸底却不住暗涌。
——这是他生命中的春天,他拢入怀中的月。
怎么能不久久凝望呢。
须臾,梁世桢俯下身,覆上来,将这轮月自私地据为己有。
他要她成为他独属的私人珍藏。
全蓁本就白,此刻被他亲得偏过头,乌发堆在颈间,那掩在发下的脸如凝脂,轻易便勾出男人最深处的谷欠望。
偏她毫无所觉,一边困得发懵,一边乖得要命,迷迷糊糊张开唇,任他的气息四处流转,予取予求。
哭过的鼻尖微微发红,被口允过的唇莹润发软。
她两手缠着他,想睡又不舍得睡。
这股不经意t流露出的依赖使人怜惜,梁世桢不忍再折腾,暂且放过她。
他直起身,边深呼吸边单手将衬衫解开。
正欲转身去浴室,手指被攥住,晃了一晃。
全蓁强迫自己睁开眼,仰头看向他,小声问,“你去哪?”
梁世桢脚步被无形绊住,于是只能再次弯下腰,在她唇角啄了啄,磁声道,“去洗澡。”
“唔……”她脑子转不动,反应有点迟钝,讲完后,好一会才将手松开,很乖地说,“那我等你,你快点。”
他这样,哪里快得了。
梁世桢无奈笑出一声,亲亲她的额,“乖,你先睡。”
全蓁闻言嗯一声,眼睛闭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一小时后,当他裹着一身凉意掀被上床时,小姑娘已经呼吸均匀,看样子是睡熟了。
梁世桢轻手轻脚自背后将人拥入怀里,小姑娘却一下转过身,两手圈住他的腰,一边皱着眉嫌弃好冰,一边往他怀里钻。
也不知醒没醒,咕咕哝哝埋怨,说好久。
今夜的她实在太可爱。
梁世桢尚未等她说完,便忍不住低下头,迫不及待去寻她的唇。
有一种截然不同的亲密在这个吻之间滋生。
心跳在狂欢,灵魂在战栗,他们相拥、接吻,在夜晚迎接黎明的诞生-
全蓁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实在是太困,脑子里一团浆糊,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便又身体朝后,直直倒了下去。
五分钟、十分钟……
约莫一小时过去。
那门锁“咔哒”一声被从外面轻轻打开,全蓁这才重新睁开眼,挪一下脑袋,看向门外的梁世桢。
男人穿着休闲款西装,一手随意抄兜,倚在门框边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这间房遮光效果一流,没开灯的情况下只能借助门外泄进来的一点光,也不知为何,就是这样微弱的一丁点光亮,却叫他们准确捕捉到彼此。
深深对视一秒,梁世桢走进来。
全蓁两手自被子里伸出,张开。
一个短暂的拥抱之后,梁世桢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饿不饿?”
全蓁摇头,“不饿。”
梁世桢无情嘲笑,“我看你是睡傻了。”
全蓁睁大眼,为这个男人的变脸程度感到不可思议。
梁世桢被她可爱到,偏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将人从床上捞起来,“好了,起来吃饭。”
他明显没亲够,说话间又想吻一吻他,全蓁却觉得有包袱,两手捂住自己的唇,踮脚趿拉着拖鞋,溜去卫生间洗漱。
梁世桢笑一声,慢条斯理跟过去。
真是奇怪,刷牙有什么好看,他怎么就能抱着臂,倚在门边看这么久。
全蓁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动作宛如开二倍速,漱口时险些被呛到。
梁世桢低沉一笑,宽慰她的紧张,“我不看,你慢慢来。”
他说不看,便真的不看。
转身向外,去书房处理接下来几日的文件。
全蓁洗漱完出门时正好经过那扇书房,梁世桢估计是在打电话,低沉的嗓音自里面传出。
他讲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语,全蓁听不懂,只觉得那语调莫名动听,她不自觉脚步放缓,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她这几天虽基本睡在梁世桢那边,但东西依旧在她原先这间房。
房门推开向里便是宽敞的衣帽间,可惜衣帽间越大,倒衬得她的衣服格外少。
全蓁下意识想去拿衬衫牛仔裤,手伸出,她临时改变主意,走去最里面挑了条裙子。
这是一条偏灰绿的吊带长裙,质地简约,剪裁利落,仅腰下缠绕缎带,穿上后宛如下过雨起雾的森林间走出的仙子。
勾勒身材的同时,更衬得她整个人气质卓然。
全蓁站在镜前看了看,片刻,蓦地没忍住,笑了一声。
好怪。
她几乎从没这么穿过。
谈个恋爱而已,应该不必这么兴师动众?
她这么想着,便将肩带勾了下来,正准备脱掉换成日常会穿的衣服,衣帽间的门忽的被推开,梁世桢自门外信步走进来。
不是没有过更坦诚的时刻。
但全蓁下意识的反应仍旧是慌张,她赶紧背过身,将肩带拉上去。
“你、你怎么不敲门……”
她紧张得很,梁世桢却倏然笑出声,“进自己老婆的门,为什么要敲门?”
他走过来,自背后将她拥住,气息温热将她包裹,他埋在她的颈窝内,撩开她一侧头发,故意问,“哪儿我没看过,嗯?”
他的淡定与无赖衬出她的慌乱。
好坏。
全蓁咬一咬唇,视线扫过面前的衣柜。
放在最里面的那个行李箱忽然引起她的注意,她蓦地想起什么,轻轻挣了下,“等、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梁世桢放松怀抱,任由她自自己身前钻出去。
全蓁蹲下身,将行李箱拉出打开,这里面的东西自她第一次过来开始就没有动过,那沉甸甸的木盒内,仍旧放着那一块质地上乘的玉,在那玉之下,是一方折叠完好的手帕。
经过十年岁月,仍旧崭新如昨。
全蓁深吸一口气,两手将其取出,那上面早已不再有他的气息,可那晚的月光,那天的陪伴,却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内。
全蓁几分感慨,仰头看向梁世桢,“你知道吗,早在学校那晚,我们就已经见过。”
她试图唤醒他的记忆,同他分享一个秘密,谁知男人丝毫不惊讶,微微颔首,“知道。”
全蓁:“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讲!”
梁世桢笑,“有什么必要?”
他太自负,纵使想要得到她,也不屑利用过往来当感情牌。
更何况,他那天心情不好,说不定弄巧成拙。
与其这样,还不如维持现状。
全蓁抿唇,垂一垂眸,评价,“你好讨厌啊。”
“为什么?”梁世桢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全蓁看进他眼睛里,微微埋怨,“你都不告诉我,害我还以为这段时间,这个秘密只有我自己知道。”
竟然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梁世桢两手抬了下,哼笑,“我可以装不知道。”
“那还有什么意思。”全蓁也笑出声,她将手帕递给梁世桢,眼眸弯弯,笑容明媚,“总之,现在物归原主。”
“那这个妹妹……”梁世桢如十年前那般称呼她,他点一下全蓁的额头,笑问,“是不是也该物归原主?”
“什么啊,”全蓁笑起来,“我又不是你家的。”
梁世桢低头看她,嗓音磁沉,“现在是了。”
安静的无人搅扰的时间,全蓁眨一下眼,“说真的,你这些年,有想到过我吗?”
梁世桢是真的坦率,他看眼全蓁,“坦白说,没有。”(*)
全蓁撇嘴,“好吧。”
“但是,”梁世桢注视着她,肃然补充,“我也从未忘记过你。”(*)-
沈令伊即将进组拍戏,约全蓁出来玩。
叶怀谦也在,梁世桢欣然作陪。
两男两女一同前往澳城。
在场的四个人中,只有全蓁是第一次来,沈令伊主动充当向导,领着全蓁尝遍自己挖掘到的各种特色小吃。
全蓁胃口小,吃不下,正犹豫是该浪费还是不浪费时,那手上拿着的包装袋忽的被梁世桢抽走。
但他也没吃,只是帮她拿一拿,顺道俯身擦去她唇角沾着的一点流心。
这份自然而然的亲密叫沈令伊磕到一脸,她凑过去,促狭道,“蓁蓁,我觉得你们最近,不太一样。”
全蓁疑惑,“哪里不一样?”
沈令伊“啧”一声,歪头思索片刻,“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你们俩黏在一起。”
全蓁不觉淡笑声,“你好夸张。”
沈令伊:“真的真的!”她结合自己的亲身经验,悄咪咪伸出两根大拇指对了对,“是不是,那个那个了?”
全蓁秒懂,脸红起来,小小声,“没有,还没到……那一步。”
“还没有?”沈令伊凝眉看眼叶怀谦,再撇眼梁世桢,发出灵魂质疑,“他怎么这么能忍?”
“也、也不算。”全蓁好难为情,捂住脸,小声求饶,“伊伊,求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
“当然。”沈令伊悠悠补充,“不行。”
她决心审判到底,为好姐妹排忧解难,“他是不是不行啊?”
全蓁正在喝奶茶,闻言差点喷出来,她转过头,连耳廓都红了t,“应、应该不是。”
以她浅薄的认知,如果连手腕都要断掉的情况下,还算不行。
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才算行了。
全蓁抱着奶茶双手合十,“拜托,我们私下聊好吗,我真的很担心被听到。”
“好好好,”沈令伊拍一下全蓁的肩,“那先不讲这个。”-
他们这次住的是自带无边泳池的套间,出阳台便是水,整个泳池贯穿客厅与卧室,再往远处看,便是海与天连成一片的蓝。
全蓁学过一点游泳,但不熟练,此刻正穿着泳衣,在梁世桢的指导下纠正姿势。
他是再完美不过的老师,教授学生时相当耐心专业。
她身体无法放松时,他撑着她的腹将她托起。
她动作不标准,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演示。
可与此同时,他更是她的丈夫。
无法抵御一句“梁老师”带来的吸引。
水温的凉衬出身体的热,他托住她的后脑勺压着她在阳台边深吻。
全蓁整个人飘着,毫无安全感,所能做的只有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以求自己不要从这望不见边际的水面上沉下去。
可她分明并未在水中屏息,却也被吻得接近于窒息,后背抵着边缘,他的双臂自水面下将她托住。
微微具有存在感的压力反应在这个吻上,所有感官放大,她嗅到他清冽的气息,感受到他微沉的呼吸。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愈发用力,似乎要将她整个揉进身体。
十年前,她十三岁,第一次见到梁世桢,彼时的她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又胆怯地望着已初具沉稳气质的男人,小声喊他梁哥哥。
十年后,现在的她二十三岁。
当时的哥哥自身后半抱她在怀,他的唇吻过她的颈侧,呼吸滚烫,她忍不住瑟缩,却被男人愈发强硬地按住。
他低笑着在她的颈侧流连,嗓音喑哑,蛊惑诱哄,“蓁蓁该喊我什么?”
“唔,哥哥……”全蓁下意识开口。
梁世桢却不满足,愈发肆无忌惮,“还有呢?”
全蓁回身搂住他,摇摇晃晃的夜晚,风挤进来,又钻出去,将水池弄皱,她细白的胳膊垂在他肩上,回应他的吻,失神般出声,“老公……”
59
落日熔金, 橙紫色的晚霞铺满整片天空,在童话般的场景褪去后,世界随之陷入到一片浓郁至极致的蓝。
这是澳城的傍晚。
雾蒙蒙的, 油画般的深蓝无声散发着它独属的魅力,极具地域特色的建筑群在此刻沐浴在这股令人不自觉骨头泛软的蓝调中。
游人脚步放缓,当地人步履悠闲, 他们间或擦肩, 一路往南, 到达这座城市最为豪华的地段。
氹仔岛纸醉金迷, 远超想象,为世人编织出一幅上流社会的幻境, 多数人只能驻足望一望阶级的鸿沟, 却无缘得到那张入场的门票。
无人发觉, 此时此刻, 在这座城市最高建筑的最高层外——
俯首望去,眼前是染上金灿灿光辉的沙滩, 有人正懒洋洋躺在里面,蒙受自然柔和的洗礼。
而视线偏移, 在城市之巅, 在那阳台边, 天幕下,泳池里, 亦有两道身影淹没在海一般的潮水中。
全蓁白得晃眼的双臂攀在边缘,脚尖需得用力踮起才不至于滑落, 可这样无异于另一重的考验。梁世桢额角青筋直眺, 非常不切实际地跳出桃花源武陵人,另一种路狭, 他一样的寸步难行。
无奈只能将人托起,又自背后掰过她的头同她接吻,她的舌小巧,此刻泛着酥心般的甜美,像品尝澳城最久负盛名的蛋挞,他饮得慢条斯理,充满耐心。终于放松,终于得以妥善安置,粼粼波光在月几月夫上晃动,仿若落日晚霞微风进进出出,镀下旷日弥久的烙印。
过于漫长,折磨的同时,忍到指尖发白。
全蓁大口大口呼吸,被骤然袭来的力量呛出一滴饱满的泪。
两个人走到这一步,她其实预料过很多种情况,譬如可以是卧室,可以是书房,可以是一切能够用常理思索的区域。
但她万万没想到,还可以在泳池。
可经历过又不得不感叹,水下的感受真的很好。
她的紧张大大被缓解,水波荡漾间,感官的敏锐被提升,疼痛却恰如其分得到稀释。
于是那一点细微的宛如合同撕开般的不适很快便随着水流冲散,迎接她的是初而和缓的春风,骤而暴烈的雨水,以及最终和缓下来的细雨。
梁世桢气息流连,他啄吻她湿漉漉的眼睛,哭到发红的鼻,莹润的被咬着的唇,以及泛着薄粉的颈。
他近乎有些不舍了。
原来全然不同,原来如此快乐。
绝无仅有的时刻带来绝无仅有的体验。
他久久地,久久地,埋在她的颈间,嗅闻那清冽的雪松与甘甜的茉莉交错出的气息。
……
第二天,全蓁恍然惊醒。
她撑起身,正欲半跪起,谁知月退方才并拢,便疼得“嘶”了声,直接又跌回去。
还早呢。
甚至没睡多久,也没到梁世桢的生物钟。
他闭着眼凭感觉将人揽进怀里,摸索着亲了亲,似耐不住时安抚似的口吻,“乖,继续睡。”
全蓁不睡,她两手去推面前的人,将他晃醒。
梁世桢无奈笑了声,低头看眼怀中的小姑娘,有点坏得去咬她的耳垂,嗓音有点哑,含混着疲惫与愉悦,“怎么,还没够?”
“不、不是……”全蓁被他讲得脸红,想讲的话愈发讲不出口,她憋了好半天,才声如蚊蚋模模糊糊说出声。
梁世桢没听清,顺手占点便宜,低下头边亲莓果边问,“什么?”
全蓁急得去推他,“你、你别……那个,那个泳池……”
她讲得好含蓄,但梁世桢一瞬便明白了。
小姑娘面皮薄,又充当三好公民这么多年,自然担心他们在里面……会不会影响到后面入住的旅客。
梁世桢没这种癖好,更不至于这点公德都不讲,他抬起头,指腹在她脸颊抚一抚,口吻淡然,“别担心,不会有别人住进来。”
这间酒店梁氏有参股,这是为他特地留出的套房。
别人就算想订,也没这个资格。
见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全蓁这才放下心,再次沉沉睡过去-
沈令伊觉得奇怪,往常准时都会出来的人直到中午完全没动静,她有点担心,正准备去敲门,腕被叶怀谦拽住,往后一带。
她脚步踉跄两下,“怎么了?”
叶怀谦神情冷淡,“你做什么?”
沈令伊丝毫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我找蓁蓁啊,她今天一直没出来,我担心……”
“担心什么?”叶怀谦扫她。
“担心……”还没说完,她猛地意识到什么,陡然止住声,“我如果敲门,是不是……会扫兴?”
“你说呢?”叶怀谦看着她,冷声回。
沈令伊见状了然,立即两手上举,“好吧好吧,看来是我多管闲事。”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当她靠近这一瞬,门后有人抓着堆在身前的裙摆,紧张得心脏骤停。
这是一条灰绿色的长裙。
与那日在衣帽间的款式类似,全蓁不知道梁世桢是从哪找来的同款,但总之,她穿上正欲出门之际,却陡然被他扣住,他自背后将她转过身,勾着她的唇将她压在门后深吻。
被寂静走廊稀释的声响透过门缝传进来,她在这一刻控制不住得扬起脖颈,脚趾不住蜷缩。
梁世桢尤爱欣赏这时候的全蓁,她失神的双眸宛如应被陈列在展馆中的艺术品,起伏的月匈脯似层峦叠嶂。
此刻的她是他的勋章。
梁世桢站起身,侧眸拧开身旁摆放的那瓶水漱口。
而后再度迎上去,周而复始,日日夜夜-
这次旅游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全蓁上飞机便直接旁若无人补觉。
叶怀谦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被梁世桢一记眼刀扫回去。
他挑挑眉,转身捞起一旁的杂志翻看。
从澳城回港城的时间短到甚至不足以开完一整场线上会议,这么短的距离,也难怪方邵三天两头来,简直要把这当家。
全蓁只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便已经感受到了降落带来的颠簸。
她茫然睁开眼,偏头向外看。
天高海阔,港城如悬在海上的一串钻石项链,高楼大厦与交错其中的绿意组成这里复杂而多元的一切。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即将展开羽翼的地方。
全蓁深深呼吸,目光一时变得坚定。
劳斯t莱斯平稳行驶在宽阔的盘山公路上,全蓁又打了个盹,一觉醒来才发现,这并不是去往别墅的路。
她有点困惑,从梁世桢怀中仰起头,“我们去哪?”
梁世桢低头吻一下她的发梢,“带你去个地方。”
他嗓音低沉,语气听来十分正式。
这正式令全蓁有些紧张,但她好奇心不算旺盛,横竖总要知道的事情,与其问,倒不如等。
等真的到了地方,她才意识到,这紧张绝对不算是空穴来风。
梁世桢竟带她来了父母所在的墓园。
老爷子葬礼那日,她远远瞥过一眼,当时情况特殊,梁世桢没提,全蓁那一眼比走马观花还不如,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看清,只隐约感觉他父母样貌十分出彩,是那种走在人群中会频频回头张望的类型,非常登对。
因为登对,便更显得他们的英年早逝是那么的悲凉。
墓园气氛加成,老爷子下葬那日她表现出来的悲伤,一半便源自于此。
眼下,全蓁终于站在他们面前,看清二人的模样。
原来他的母亲叫叶歆,父亲叫玉璜。
二人的确生得十分好看,恐怕与上世纪印在画报上的明星相比也不遑多让。
不得不承认,梁世桢真的很会长。
他恰好承袭父亲的沉稳,继承母亲优越的眉眼,由此长成这样一副叫人过目不忘的模样。
小姑娘目光过于炙热,梁世桢抖出一根烟,轻笑,“看我做什么?”
全蓁:“我在想,你长得这么好看,原来跟爸爸妈妈关系这么大。”
“不然?”梁世桢拢了下手掌,将烟点燃,徐徐烟雾间,他朝她看来一眼,“你跟你妈不像?”
“你见过的。”全蓁补充,“而且你说过不像。”
梁世桢当然记得,他习惯性捏一下她的脸,说,“只是气质不那么像而已。”
他们在墓园内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梁世桢忽的将全蓁往身前一揽,低声说,“走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跟自己的父母讲过一句话,全蓁觉得奇怪,频频向后望,“就这么走了吗?”
“嗯。”梁世桢淡淡应一声。
全蓁脚步微滞,“可是你都没说什么……”
“说了。”
“我没听见。”
温柔的晚风中,梁世桢勾了勾唇,“在心里说的。”
“那你告诉我。”
“不行。”
“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
“老公……”
“叫哥哥也不可以。”
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全蓁扭头就往回走,梁世桢笑得肩膀微颤,将人拉回来,含混着笑问,“做什么去?”
全蓁不服,“我去问问当事人。”
这话一出,梁世桢笑得更厉害,感觉自己真是找到个宝,他将人按进怀里,实在没忍住,在自己父母面前,大逆不道亲了他们儿媳妇好长时间。
若是叶歆还在,一定要背后偷偷跟父亲念,说他越长大,越没规矩,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脸都不要-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三天后,全蓁带梁世桢去见了自己的妈妈。
她比梁世桢正式好多,一见到舒兰茵就有好多好多话要讲。
小姑娘在母亲面前全然不一样,化身叽叽喳喳小喜鹊,规规矩矩汇报自己最近的生活,从论文到朋友最后再到买了哪些衣服,甚至连跟他冷战都要绘声绘色讲一遍。
梁世桢原本正在抽烟,闻言险些呛出一声,他将人拦住,建议道,“这个就不必说了吧?”
全蓁歪头,告状决心强烈,“不行哦,谁叫你让我哭。”
梁世桢不禁扶额,头一次为自己的初印象感到一丝焦灼。
他并不厚此薄彼,从墓园出来后,全蓁仍旧不知道他究竟跟自己的妈妈说了些什么。
这几天,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撬不开他的嘴。
她好生气,好挫败,好难过,并开始思索,男人是不是得到就不知道珍惜,难道现在就已经厌烦了?
梁世桢长臂一伸,笑着将人揽到怀里,他低头,吻一吻她的眼睛,嗓音磁沉,“别乱想。”
全蓁仰头,“那你告诉我。”
梁世桢笑,“你不是没好奇心?”
“对。”全蓁点头,“但那是对别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讲,“对你,我是有的。”
不只是好奇心。
她渴望了解他的一切。
渴望亲吻,渴望拥抱,渴望灵魂相触的战栗,更渴望毫无保留的给予。
或许她不够完美,不够热烈,但她的一颗心已尽数剖出,绝对足够赤诚。
梁世桢闻言敛起笑,深深看她一眼,念在丈母娘在场,他将烟掐灭,捧着全蓁的脸,收敛而克制地落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他同样珍视她。
……
回去路上,劳斯莱斯经过维港,全蓁脑中忽的划过一道什么,扬声,“停车。”
梁世桢偏头看向她,眼带询问。
全蓁说,“我好像在哪看到今天会放烟花,我还没看过呢,我们等一等,好不好?”
梁世桢不动声色问,“你喜欢?”
全蓁歪了下头,“还好,只是有点新鲜,不看白不看嘛。”
梁世桢微蹙一下眉,“你不喜欢?”
“不是。”全蓁认真解释,“就是很平常的感觉,达不到喜欢或者讨厌的程度。”
今日是私人烟花,所费不赀,全蓁说完,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是谁人傻钱多,竟然在这种地方砸钱,不光污染环境,还增加碳排放。”
梁世桢:“……”
他揉了揉眉心,面色不大好看,“算了,既然不喜欢,就别看了。”
全蓁很不理解,“为什么不看,我想看。”
梁世桢嗓音平静,“不是说很平常?”
“是平常。”全蓁不明白他这么突然这么多问题,“但是我没看过,没看过的话,平常也会变成惊艳。”
好奇怪,这话一说完,梁世桢那严肃的神情突然舒展下来,没再阻止。
全蓁心道奇怪,但那感觉不过一瞬,她便只当是自己多想。
因为提前得知会有烟花,维港此刻已是人山人海,全蓁不准备拍照片,便拉着梁世桢找了个出片不大好的机位等待。
梁世桢看似兴致不高,低头对着手机敲了两下。
全蓁倒是很专注,两手撑在栏杆前。
约莫五分钟后,那铺天盖地的绚烂便照亮了整片夜空。
诚如她自己所言,在一切未知面前,所有的期待都会成为惊艳。
她恍然记起很小的时候,从商场出来恍然见到最后一抹烟火时的惊喜。
只是可惜,那只是燃烧后的灰烬,宇宙灿漫的最后一刻,她无暇窥见全部的天光,只能站在盛大落幕后的台前,寂寥地望一望。
幼时的遗憾就这样不期然被弥补。
她的人生也好似这一团烟火,以最决然的姿态,上升,上升,再上升。
她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上方,焰火叫嚣着,一簇又一簇,仿若黑夜的眼睛,于此刻睁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眼前绽放,叫人一霎疑心,那炸开的究竟是烟火,还是天边掉落的星辰。
这一场烟火前所未有的盛大,整整持续接近半小时,所有人都仰头看呆,包括全蓁。
她看烟火的同时,梁世桢一瞬不停看着她。
由此,他未曾错过她任何的微表情。
这表情骗不了人。
梁世桢勾唇笑了笑。
还好,她是喜欢的。
烟火燃至最后一刻,终于展露出今日的主题。
「Happy Birthday」
周围议论声起,大家都在讨论,究竟是哪位名媛过生日,排场竟这么大。
人声鼎沸间,全蓁猛地回过身,看向始终注视着她的梁世桢。
男人在被烟火照亮的星空下,薄唇轻启,看向她,散漫道,“生日快乐,宝贝。”
全蓁怔愣过后,猛地扑过去,梁世桢张开双手托着她的腰将她抱起身,她低下头,难掩激动,“谢谢,我好喜欢!”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一架拍立得定格。
后来,这张照片被梁世桢买下,成为他们为数不多的合照之一。
此时此刻,全蓁并不知道这些。
情难自禁,她忍不住抱着他,去吻他的唇。
“我爱你……”她眼中闪轻微泪花。
人太幸福的时候,幸福会从身体的某些部位跑出来。
梁世桢在绮丽的夜空下啄吻她的眼睛,深沉回应,“……我也爱你。”
*
这晚,全蓁终于知晓梁世桢在墓前所做的承诺。
——他会永远爱她。
——直到死去。
60
港媒神通广大, 很快扒出那晚的烟花是梁世桢为全蓁t所放。
新闻讲究时效性,这样大的排场,这样天然的讨论度, 他们一改常态,将一年前并不看好的这段婚姻封为港圈豪门间特有的“爱情童话”。
当然,一向以言辞犀利著称的港媒措辞居然变得如此动听。
背后究竟有没有资本推波助澜普通人就无缘得知了。
他们只能在茶余饭后议论的同时猜一猜, 顺便感慨有钱人的壕果真超乎想象。
对此, 两位当事人毫不在意。
梁世桢既如此大张旗鼓, 便没预备瞒, 不然就凭小小港媒,哪怕掘地三尺也照旧查不出。
而全蓁……全蓁正睁大眼, 对着蒲台岛简陋的环境轻轻拧眉。
昨晚, 梁世桢陡然心血来潮, 问她既然看过烟花, 想不想再去看星星。
在直男思维里,烟花与星星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譬如都在天上, 只是前者人为,后者天然。
再譬如在文学作品中都被赋予相当多的意象, 俨然可成为浪漫的代名词, 简直又一哄老婆利器。
全蓁果然感兴趣, 昂起头,问他是不是去过。
梁世桢垂眸想了想, 自相册中翻出几张照片。
那还是大学时期,他回港城暂住, 同几位朋友一时兴起所拍。
其实不算多么深刻的记忆, 如今想来已然相当模糊,梁世桢轻描淡写揭过, 全蓁却就此决定,就去这里。
但……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这地方,真的能拍出银河吗?
梁世桢看出小姑娘的困惑,叼着烟勾了勾唇,他一手装设备一边含混着笑解释,“这里不是官方的露营地,但位置好,所以一般有经验的都选这。”
全蓁半信半疑,眨一下眼,“那你算有经验还是没经验?”
梁世桢掀眼瞧她,不答反问,“你觉得?”
全蓁沉思片刻,忽然很惊恐,“你上一次来,不会还是十年前吧!”
梁世桢轻笑,颔首默认。
全蓁瞳孔微张,“所以你的经验就很只有一次?”
梁世桢点头,低笑一声,“怕不怕?”
“怕死了!”全蓁两手搂住他的腰,搅乱他的安装进度,仰头,故意问,“我现在还有没有后悔的机会?”
梁世桢一本正经,“恐怕没有。”
他掸了掸烟灰,笑得漫不经心,“全小姐,现在没有多余的船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留在这里?”(*)
这个男人好犯规啊。
全蓁默默低头咬唇。
他们一起看的电影台词就这样被他化用,全然不同的境地,全蓁的心却好似被迎面而来的海风攥住,收缩成一团,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她不肯说话,梁世桢却凑过来追着她吻。
“要不要?”他那低沉的嗓音简直能够将她溺死。
全蓁抵不住,小声,小小声,“你知道的。”
梁世桢抵着她的额低笑,“告诉我,我要听你亲口说。”
全蓁才不说,她顾左右而言他,忽然一把将人推开,朝他挥挥手,“你快干活,我去那边看看!”
她那语气,差遣他差遣得毫无负担。
梁世桢看眼全蓁背影,摇头叹笑,小姑娘跟着他,学坏了。
……
这天夜里,全蓁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天气不好,云淤了厚厚一层,再加上渔民打着灯捕鱼,光污染严重,他们耐着性子等待良久,却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
不过这“满意”的核定标准来自于梁世桢,对于全蓁这位露营新手来讲,这种程度的夜空已经足够叫她惊叹。
她补过觉,此刻神采奕奕,靠在梁世桢的怀里翻照片。
她边看边觉得不对劲,“好专业,你是不是又骗我?”
“又”。
梁世桢苦笑,他在老婆心里的形象似乎不大伟光正啊。
他看她一眼,问,“我有经常骗你?”
“有啊。”全蓁煞有介事点头,她不大好意思,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你骗我没经验,结果……”
梁世桢呼吸沉了沉,瞥她,“宝贝,你确定要在这里讲这些?”
全蓁感知到危险,缩一缩脖子,将话题拉回来,“那你肯定不止来过一次。”
梁世桢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嗯一声。
全蓁好奇,“我问的时候干嘛不讲?”
梁世桢嗓音沉哑,“有卖弄嫌疑。”
全蓁不吃这套,皱皱鼻子,果断回,“骗人。”
夜很深,周围却是嘈杂的,有海风,有海浪,有窃窃的交流声,还有隐隐约约模糊的音乐自远方顺着风传过来。
梁世桢看向全蓁的目光却一时变得很深很深。
须臾,他捞过一旁的手机,解锁打开至微信页面递给全蓁。
“看过我的头像吗?”梁世桢嗓音平静。
全蓁点头,“当然。”
“看出什么了?”他的嗓音依旧辨不出任何情绪。
全蓁却抬头看向了他,轻轻开口,“夜空中的两颗星。”
闻言,梁世桢唇角稍勾,将两手撑在他面前的人拉到他怀里,全蓁自觉依偎,坐到他身上。
梁世桢抱着她,缓声开口,“那是诗潼在家里拍的,她坚信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所以某天找了两颗最亮的,告诉我那是爸爸和妈妈。”
当时,梁世桢不以为然。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人死如尘埃,吹一吹,便散了。
星星之说,不过是宽慰。
可诗潼那时候年纪太小,听不懂这些大道理,固执地拍下一张又一张,挂满整片墙,而后,她将自己关进去,不声不响好多天。
他的头像便是那时候换的。
这无异于算是对妹妹的某种妥协。
但不知为何,在诗潼的影响下,梁世桢竟真的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再度来到了这里。
他什么都没有带,只是坐下来吹吹风,看一看夜空。
很神奇,他久违地感受到父母出事之后内心的再度平静。
从那之后,梁世桢每年都会来一趟。
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放空自己的借口。
梁世桢不擅诉说苦闷,如此冗长的过去,他讲述得云淡风轻,三言两语间道尽所有。
但全蓁却无端勾勒出一道沉默的剪影。
少年人的肩膀不算宽阔,却需要被迫承担起一切。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该做的,甚至更多的人会嫉妒他生来便拥有这些,却从没有人问一问,你愿意吗,倘若没有发生这些,你会去做什么?你又牺牲了什么才换得这一切?
全蓁不由伸手圈住他的腰,她仰头,小声问,“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梁世桢嗯一声,没有拒绝。
他将设备随手放到一旁,又拉着全蓁站起身,将帐篷拉好后,两人沿着露营地缓缓向里。
这里信号很差,手机放在口袋几乎没有任何震动。
他们好似限定体验一晚与世隔绝般的隐居生活。
走到126塔台时,全蓁忽的想到什么,停下脚步,仰头问,“那我们这一次,算不算今年的kpi已经完成?”
梁世桢垂眸对上她的目光,嗓音淡淡,“不算。”
“为什么?”全蓁拽住他冲锋衣的衣袖,惊讶道,“要你一个人来才算吗?”
全蓁是真的困惑。
在她看来,一个人来跟两个人来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他如果非要一个人来,今天大可以带她去别的官方的露营地,实在没必要选择这里。
梁世桢低眸,“我今年原本不准备过来。”
“嗯?”全蓁发出一个表达疑惑的转音,“为什么?”
“因为,”梁世桢深深看着她,宛如看一件珍宝,他的嗓音被海风渲染得愈发低沉,他近乎着迷般开口,“我已经拥有最明亮的那一颗。”
……
观星不佳,气候不给力。
露营地有两人坐不住了,开始往海的那边走。
经过126灯塔时,其中一人停下,有些疑惑地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另一人凝神倾听半晌,摇头,“没有啊。”
“我怎么觉得有水声?”
“废话,这里是海边。”
“不是,不一样。”那人坚持。
另一人直接捉住他的胳膊,将他扭送走,“我警告你,不许给我神神叨叨的啊。”
他们的身影由近至远,交谈声亦渐渐远离。
待远到听不清任何声音,梁世桢才轻笑一声,将捂着小姑娘的手掌松开,他低头啄吻她的唇,嗓音含混笑意,“怎么怕成这样?”
全蓁扬眸,没什么威胁力地瞪他。
这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使坏。
梁世桢指腹捏一捏她的后颈,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刚是谁主动亲上来?”
全蓁眼神飘忽,一点点心虚,“那也没叫你这样……t”
“我怎样?”梁世桢看着她笑,“我们是夫妻,接吻也不行?”
全蓁说不过他,脸皮又没有他厚,索性自暴自弃捂住脸,自灯塔的后方走出去。
梁世桢两手抄兜,慢条斯理跟在身后。
温柔的海风里,他缓缓点燃一根烟,注视着爱人的背影。
全蓁等他走近,主动牵住他的手。
他们互相依偎着在海边漫步。
这时,天边忽然划过一道什么。
营地的所有人都兴奋起来,那原先自营地去海边的两人也激动得大喊,“流星!是流星!”
在这种天气,出现流星近乎等于奇迹。
全蓁下意识仰头,那天边再次砸落两颗。
黑沉的夜空仿若霎时被照亮。
所有人默契仰头,挫败一扫而空,与之相对的,是难以泯灭的庆幸。
全蓁亦转过头去双手合十。
她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他亦紧紧牵着她。
全蓁在此刻,眼睫微颤,对着划过夜空的星虔诚许愿。
「流星啊流星,这长长的一条路啊,」
「请叫我永远永远,都不要走到尽头。」
—— 正文完 ——
60
港媒神通广大, 很快扒出那晚的烟花是梁世桢为全蓁所放。
新闻讲究时效性,这样大的排场,这样天然的讨论度, 他们一改常态, 将一年前并不看好的这段婚姻封为港圈豪门间特有的“爱情童话”。
当然,一向以言辞犀利著称的港媒措辞居然变得如此动听。
背后究竟有没有资本推波助澜普通人就无缘得知了。
他们所能做的,无非茶余饭后议论两句,顺道感慨命运不公, 有钱人的壕真是超乎想象。
几千万说扔就扔,还真就是听了个响。
对此, 两位当事人毫不在意。
梁世桢既如此大张旗鼓, 便没预备瞒, 不然就凭小小港媒,哪怕掘地三尺也照旧查不出。
而全蓁……全蓁此刻正睁大眼, 对着蒲台岛简陋的环境轻轻拧眉。
昨晚,梁世桢心血来潮, 问她既然看过烟花,想不想再去看星星。
在直男思维里, 烟花与星星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譬如都在天上, 只是前者人为, 后者天然。
再譬如在文学作品中都被赋予相当多的意象,俨然可成为浪漫的代名词,简直又一哄老婆利器。
全蓁果然感兴趣, 从他怀中昂起头,问他是不是去过。
梁世桢笑着微微颔首。
全蓁眨一下眼, “我要看!”
“看什么?”梁世桢明知故问。
全蓁不要江山要眼前人,两手圈住他脖颈, 低眸轻吟,“看你。”
那还是大学时期,梁世桢回港城暂住,同几位朋友一时兴起前往。
照片少得可怜,大多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全蓁很失望,“只有这些吗?”
梁世桢当然知道小姑娘打的什么主意,他摇头无奈笑一声,将相册下滑,近乎滑到最上面,他翻出一张靠在灯塔旁的照片递给全蓁。
照片里的他一身黑色冲锋衣,指尖夹了根烟,低着头,神情无端显得颓丧。
那是他的二十多岁,他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
全蓁指尖轻轻碰了碰。
时空交汇,陈旧不再。
现代科技之下,那些时光仿若昨日才发生。
她仰起头,问,“你这时候在想什么?”
梁世桢指腹抚一下她的脸,笑了笑,“忘了。”
真的不算多深刻的记忆,如今已相当模糊,只隐约记得,那大概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根烟。
意外的还挺好抽。
……
梁世桢轻描淡写的过往为全蓁镀上一层不切实际的滤镜,等到了地方,她才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
这地方,真的能拍出银河?
梁世桢看出小姑娘的困惑,叼着烟勾了勾唇,他一手装设备一边含混着笑解释,“这里不是官方的露营地,但位置好,所以一般有经验的都选这。”
全蓁半信半疑,眨一下眼,“那你算有经验还是没经验?”
梁世桢掀眼瞧她,不答反问,“你觉得?”
全蓁沉思片刻,试探地问,“你上一次来,不会还是十年前吧?”
梁世桢闻言轻笑,没说话。
全蓁只当他默认,瞳孔微张,“真的吗?”
梁世桢低笑着看她一眼,问,“怕不怕?”
“怕!”全蓁两手搂住他的腰,搅乱他的安装进度,仰头,故意问,“我还有没有后悔的机会?”
梁世桢答得一本正经,“恐怕没有。”
他掸了掸烟灰,笑得漫不经心,“全小姐,现在没有多余的船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留在这里?”(*)
这是他们昨晚相拥看完的那部电影,全蓁当时好遗憾,几乎为这句台词而流泪。
她默默咬唇,垂了下眸。
这个男人好犯规啊。
她知道她惦记,不可能忘,便故意化用给她听。
分明是全然不同的境地,全蓁的心却好似仍旧被迎面而来的海风攥住,收缩成一团。
她不肯说话,梁世桢却凑过来,他的视线盯着她的唇,嗓音低沉得几乎能将人溺死。
“要不要?”他问。
全蓁对上他目光,忽的狡黠一笑,“等你干完活再说。”
说完,她将人推开,走去海边。
梁世桢看眼全蓁背影,摇头叹笑,
她那语气,差遣他差遣得真是毫无负担。
结了婚的男人啊,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
……
这天夜里,全蓁一语成谶。
天气不好,云淤了厚厚一层,再加上渔民打着灯捕鱼,光污染严重,他们耐着性子等待良久,却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
不过这“满意”的核定标准来自于梁世桢,对于全蓁这位露营新手来讲,这种程度的夜空已经足够叫她惊叹。
她补过觉,此刻神采奕奕,靠在梁世桢的怀里翻照片。
她边看边觉得不对劲,“好专业,你是不是又骗我?”
“又?”梁世桢低头看她一眼,“我有经常骗你?”
“有啊。”全蓁点头,正准备说,忽然看一眼周围,意识到这个话题在这里似乎不大恰当,她于是捂住嘴,没继续吭声。
梁世桢凑过来,“怎么?”
全蓁:“没什么。”
她耳朵都红了,表情实在可疑。
梁世桢一把将人捞到怀里,“说不说?”
全蓁有点怕痒,很快便投降。
她凑到梁世桢耳边,小小声,“就上次在澳城……”
梁世桢呼吸沉了沉,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然他真的无法确定,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待他呼吸平稳,全蓁又问,“你明明不止来过一次,为什么不讲?”
梁世桢嗓音沉哑,“有卖弄嫌疑。”
全蓁不吃这套,皱皱鼻子,果断回,“骗人。”
夜很深,周围却是嘈杂的,有海风,有海浪,有窃窃的交流声,还有隐隐约约模糊的音乐自远方顺着风传过来。
梁世桢看向全蓁的目光却一时变得很深很深。
须臾,他捞过一旁的手机,解锁打开至微信页面递给全蓁。
“看过我的头像吗?”梁世桢嗓音平静。
全蓁点头,“当然。”
“看出什么了?”他的嗓音依旧辨不出任何情绪。
全蓁却抬头看向了他,轻轻开口,“夜空中的两颗星。”
闻言,梁世桢唇角稍勾,将两手撑在他面前的人拉到他怀里,全蓁自觉依偎,坐到他身上。
梁世桢抱着她,缓声开口,“那是诗潼在家里拍的,她坚信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所以某天找了两颗最亮的,告诉我那是爸爸和妈妈。”
当时,梁世桢不以为然。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人死如尘埃,吹一吹,便散了。
星星之说,不过是宽慰。
可诗潼那时候年纪太小,听不懂这些大道理,固执地拍下一张又一张,挂满整片墙,而后,她将自己关进去,不声不响好多天。
他的头像便是那时候换的。
这无异于算是对妹妹的某种妥协。
但不知为何,在诗潼的影响下,梁世桢竟真的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再度来到了这里。
他什么都没有带,只是坐下来吹吹风,看一看夜空。
很神奇,他久违地感受到父母出事之后内心的再度平静。
从那之后,梁世桢每年都会来一趟。
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放空自己的借口。
梁世桢不擅诉说苦闷,如此冗长的过去,他讲述得云淡风轻,三言两语间道尽所有。
但全蓁却无端勾勒出一道沉默的剪影。
少年人的肩膀不算宽阔,却需要被迫承担起一切。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该做的,甚至更多的人会嫉妒他生来便拥有这些,却从没有人问一问,你愿意吗,倘若没有发生这些,你会去做什么?你又牺牲了什么才换得这一切?
全蓁不由伸手圈住他的腰,她仰头,心情平复下来,小声问,“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梁世桢嗯一声,没有拒绝。
他将设备随手放到一旁,又拉着全蓁站起身,将帐篷拉好后,两人沿着露营地缓缓向里。
这里信号很差,手机放在口袋几乎没有任何震动。
他们好似限定体验一晚与世隔绝般的隐居生活。
走到126塔台时,全蓁忽的停下脚步,偏头问,“那我们这一次,算不算今年的kpi已经完成?”
梁世桢垂眸对上她的目光,嗓音淡淡,“不算。”
“为什么?”全蓁拽住他冲锋衣的衣袖,惊讶道,“要你一个人来才算吗?”
全蓁是真的困惑。
在她看来,一个人来跟两个人来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他如果非要一个人来,今天大可以带她去别的官方的露营地,实在没必要选择这里。
谁知,梁世桢只是平静看着她,说,“我今年原本不准备过来。”
“为什么?”全蓁发出一个表达疑惑的转音。
“因为,”梁世桢深深看着她,宛如看一件珍宝,他的嗓音被海风渲染得愈发低沉,他近乎着迷般吻过她的唇,开口,“我已经拥有最明亮的那一颗星。”
……
观星不佳,气候不给力。
露营地有两人坐不住了,开始往海的那边走。
经过126灯塔时,其中一人停下,有些疑惑地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另一人凝神倾听半晌,摇头,“没有啊。”
“我怎么觉得有水声?”
“废话,这里是海边。”
“不是,不一样。”那人坚持。
另一人直接捉住他的胳膊,将他扭送走,“我警告你,不许给我神神叨叨的啊。”
他们的身影由近至远,交谈声亦渐渐远离。
待远到听不清任何声音,梁世桢才轻笑一声,将捂着小姑娘的手掌松开,他低头啄吻她的唇,嗓音含混笑意,“怎么怕成这样?”
全蓁抬起水润润的眸,没什么威胁力地瞪他。
这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使坏。
梁世桢指腹捏一捏她的后颈,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刚是谁主动亲上来?”
全蓁眼神飘忽,一点点心虚,“那也没叫你这样……”
“我怎样?”梁世桢看着她笑,“我们是夫妻,接吻也不行?”
全蓁说不过他,脸皮又没有他厚,索性自暴自弃捂住脸,自灯塔的后方走出去。
梁世桢两手抄兜,慢条斯理跟在身后。
温柔的海风里,他缓缓点燃一根烟,注视着爱人的背影。
全蓁等他走近,主动牵住他的手。
他们互相依偎着在海边漫步。
这时,天边忽然划过一道什么。
营地的所有人都兴奋起来,那原先自营地去海边的两人也激动得大喊,“流星!是流星!”
在这种天气,出现流星近乎等于奇迹。
全蓁下意识仰头,那天边再次砸落两颗。
黑沉的夜空仿若霎时被照亮。
所有人默契仰头,挫败一扫而空,与之相对的,是难以泯灭的庆幸。
全蓁神情振奋,立刻随大流,转过头去双手合十。
她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他亦紧紧牵着她。
这一刻,仿若上苍赐予他们的礼物。
全蓁眼睫微颤,对着划过夜空的星虔诚许愿。
「流星啊流星,这长长的一条路啊,」
「请叫我永远永远,都不要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