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计划中的采购之旅因为苏哭得太厉害而暂时搁置,她不是把眼睛哭肿这么简单的症状,而是一边面无表情一边抽噎着擦眼泪,直到脱力昏睡过去才勉强获得片刻安宁。

    贡献了茶壶茶杯以及手帕的往生堂客卿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无话可说,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彻底失去记忆的状态下为了岩王帝君的薨逝而伤心成这个样子。

    钟离的记忆力很好,他分明记得自己从来不曾对尘之魔神的眷属有过什么特别优待,唯一的一块糖还因为放得太久坏掉不能吃了。他甚至和归终一样将整个归离集的庶务与运转全丢给瘦瘦小小的她一人承担。之后百年间众仙在天衡山下久久未曾打开的局面也因苏与渔人们的往来而变得轻松,后来如果不是为了筹备战阵物资那时的她也不必返回归离集,更不会迎面撞上作祟的恶螭。

    与归终缔结的盟约其中一条便是摩拉克斯必须善待哈艮图斯治下的子民以及麾下眷属,严格来讲契约之神当年并没有达成这一条的第二点,叫他耿耿于怀到现在也过不去这道坎儿。

    平心而论苏崽没有把那具仙祖法蜕拖去炖了就已经足够给他面子,钟离原以为她高低得大笑三声吃上一顿好的庆祝一二。

    无可奈何地暂且将哭到睡熟的苏安排在自己房间,客卿先生背着手出门溜达着去了不卜庐——玉京台看似封锁,实际上破绽多的让人不忍直视。他与守门的千岩军打了个招呼聊上几句就获准通行,登上不卜庐却见白术大夫正在给几个伤员处理伤势。

    岩王帝君的遗体从天而降,现场不少人都被吓坏了,其后更是慌乱推挤,难免有人不慎受伤。

    “钟离先生好,怎么不见苏?”阿桂端着药碗挨个送,忙中抽空问了一句。钟离先是看看医馆后堂没有需要往生堂出面的“客户”,转回头答道:“暂且先安置在租好的院子里了,如今玉京台上人心惶惶,她一个外国人最好离远些避开麻烦。”

    “哦哦!”学徒点点头深以为然,“可不是嘛!据说有个外国来的金发小哥就被怀疑了,要不是至冬人突然出现这会儿只怕已经被关进总务司盘问呢。”

    这话岂能乱说?好像对总务司有什么意见似的,叫有心人听去了只怕因言获罪。白术大夫咳了几声,阿桂光速闭嘴,低头去熬第二锅药。

    “……”

    看来岩王帝君之死严重影响到了璃月港的秩序,这种紧绷的情绪下任何一点点火星都可能导致一场灾难。钟离垂下眼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消沉些:“我来替苏取她的个人物品,七七姑娘在吗?”

    年轻姑娘家的私物他是不会去擅动的,七七要是在就最好,劳烦她帮个忙。

    白术理解他的想法,顺手指指药房:“刚才就从城外回来了,阿桂?”

    阿桂待在后院里帮着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七七举着两只箱子走出来。

    因为是暂居在别人医馆里,苏每次出门前都会把东西都收拾妥当放进藤箱,所以七七前后拢共也没花多长时间。小姑娘把箱子放在钟离脚边,空茫茫的大眼睛里多了丝名为不舍的情绪:“苏苏不回来了吗?”

    钟离低头看着她想了想,坐在椅子上几乎与她视线齐平:“她还在用药,迟早会来不卜庐复查。就算将来痊愈了,你也可以邀请她同行游玩。”

    “嗯,七七知道了。”小姑娘翻出随身笔记本,在“朋友”那一页上郑重写了个“苏”字,“七七也可以去看望苏苏对吧?冰碗,很好吃。”

    她尝不到味道,只能勉强吃出些口感,又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格外喜欢冰冰凉凉的食物。

    苏在知道七七是个僵尸之后并没有把她当成稀有物种研究,也没有对她眼下的“物种”表现出特别的态度。她怎么对待正常孩子就怎么对待采药姑娘,出门但凡遇上凉的甜的零食都会给她捎一份回来试试。

    能被七七记在“朋友”这一页上理所当然。

    阿桂跑出去找了个码头短工帮忙搬运,说好东西运到后由苏自行支付费用,白术大夫顺便把她的账单取下来结算封存。

    “这笔费用将由蒙德教会核销。劳客卿先生传个话,敦促我的病人这段时间好生静养,最好能卧床休息。早晚的药阿桂这边会熬好送去,您知道她的新住址,对吧?”

    这个他还真知道。钟离接过账单看看底下那行总计的费用,嗯,是个低到令人意外的数字。

    “苏姑娘治疗期间非常配合,没有让我们花费任何额外精力,相应的费用自然低得很。另外她本人也是位医术精湛的大夫,许多食物中毒的患者经由她手脱离危险,我还要反过来按照市价给她发薪水呢。”

    说着白术提了袋摩拉交给钟离,“一事不烦二主,麻烦您代为转交。”

    钟离:“……”

    单知道苏崽招人喜欢,没想到她能这么招人喜欢,活了几千年就没见过谁进一趟医馆还能拿着倒找的钱回家的。

    “好说,我必将原话带到。”

    他提着沉甸甸的摩拉袋子,身边跟着搬箱子的短工,这就动身返回绯云坡。

    途径北国银行楼下时不出意外的再次被愚人众执行官拦下,这次那个橘发年轻人说话可就露骨多了。

    “钟离先生,老实讲吧,我现在需要您的协助。”

    青年扫过短工手里的箱子,视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袋子上,“您很忙?”

    “劳烦您把东西送到这个地址,放在门外即可。”钟离再自然不过的从白术给的袋子里取出摩拉提前给短工结账。打发走搬运工他才正面回答达达利亚的寒暄:“目前看来是这样。”

    他淡然的颔首应诺,“根据契约,我会尽力相助,不知您需要我帮些什么。”

    “哈哈哈哈……”达达利亚收回探究的视线,反复掂量面前这个人的实力。

    深不可测,不管怎么试探他都找不到破绽,就像面前伫立着一座高山,山可不会去关心脚下蚂蚁一样的人在想些什么。

    他打着“游览”的理由与这个家伙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有新的结论可却直到现在也摸不准他究竟什么路数。

    又危险又安全,又混乱又守序,他短短的二十年人生里就没见过这么复杂的人物。

    “我刚才在玉京台上解救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异国少年。真可怜呢,总务司似乎认定他与岩王帝君之死有密切关联,现下派出大量人手追捕。哼,一个势单力薄的少年,怎么可能刺杀岩神还成功?这里面分明藏着猫腻。”

    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像真的在为别人鸣不平,“所以我顺手帮了他。不过我们愚人众总不好插手璃月内务,不如我把他引荐给你,由你帮忙想想法子?”

    “他来璃月旅行目的正是面见岩神询问失踪妹妹的消息,真是遗憾呐!”

    达达利亚眼底那抹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被钟离看得一清二楚。

    还是个半点藏不住事儿的小孩子呢,冰神有心了。放这么个小东西来璃月,只怕苏那种木头一样的老实性格都能和他斗得有来有回,更别提粘上毛就跟猴儿似的璃月七星。

    这段时间这小子四处碰壁吃了不少软刀子,下一步就看他究竟能闯出多大的祸事。

    “见到岩神……尸体也是一样的吧。您应该清楚往生堂的业务,这件事我确实可以安排。”

    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面前的年轻人,达达利亚身上的紧绷感一下子就松了,他兴高采烈抬手想拍拍客卿先生以示友好,却在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中重新把爪子给收回去。

    “啊啊,那就拜托您了,三天后我请您在新月轩吃饭,届时那位金发的旅行者也会出现。”

    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扮演勤勤恳恳的工蜂角色,达达利亚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哒哒哒的走掉了。

    钟离沉默着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傻孩子欺负起来就是这点不大好,不好意思下重手。

    暂且静待三日,第四位降临者啊……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脾性。那个总是醉醺醺的酒鬼诗人对他评价颇高,看人这方面巴巴托斯的眼光姑且值得承认,倒是那少年的妹妹,她可不是个好惹的姑娘。

    他背着手慢吞吞往回走,走到自家院子门外动动手指,从地下涌现出六个岩偶小人。两个跳起来开锁,剩下四个抬起苏的箱子嘿咻嘿咻翻过门槛直奔西厢。

    “唔……”钟离看着西厢房的墙面陷入沉思。

    既然苏崽今后要住在这里,是不是该给她添些精巧物件做摆设?年轻姑娘总过得那样简朴怎么能行,也不知道她这俭省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总之,她可以不爱摆弄,但不能没有东西摆弄。

    私人空间被入侵的不适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钟离发现自己难得多出了个新的兴趣点——给苏崽收拾屋子。

    有点像聘了狸奴的人,兴致勃勃什么都想弄来摆在院子里讨好新的家庭成员。

    得先去选套好瓷器来,另外棋盘啊,博戏啊,风筝啊这类玩器也不能少……他记得过去人类供奉了很多,每样他都选了最顶尖的收下,正是取用的时候。往日这院子只有他自己住自是用不上,现在多了一个人,闲来无事泼茶斗戏也挺有意思。

    岩偶们放好苏的箱子就奔进厨房叮叮当当生火炖起吃食,白术大夫交代过苏会有一段虚弱期要度过,想来这次哭到昏睡过去就是这个原因。

    他撇了眼太阳的角度,厨房里岩偶们都快忙出残影了。

    第82章

    苏一口气从头一天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日出才醒,她要是再睡下去钟离就不得不考虑如何把白术大夫给请来了。

    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开机成功的下一秒她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原地起飞”。

    先不着急思考为什么能在陌生环境里睡这么死,首先这里并不是位于须弥的家,其次这儿也不是她自己的房间,最后她很可能错过了与合租室友的“正常”见面方式。

    盖在身上的纺织品透出股高雅馥郁的香气,很适合迷人的年长女性使用。须弥盛产香料,不仅仅用于烹饪调味,在香水香膏方面的产出比璃月还要迅猛。

    合租的二房东难道是位漂亮精致的大姐姐?

    唔……如果这样的话,可以考虑用冷萃法提炼几支香水作为礼物,感谢大姐姐的关照——我真的是个正经人啊!

    “叩叩、叩。”

    她弄出的动静有点大,很快房门便被人轻轻敲响,客卿先生的声音传进来:“可是方便起身了?阿桂伙计昨日送的药你没有用,等会儿怕是又送新的来。”

    他斟酌了一下,似乎摸不清楚该不该这样与人说话,可要是不提醒又不大好,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一句:“早饭在厨房热着……”

    苏:“……”

    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说!莫名其妙哭得累到虚脱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揉了把脸,努力调整好心态才从床底划拉出鞋子穿上,厚着脸皮应声开门。须弥姑娘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衫,红透了脸垂头丧气出现在门口,活像只自知闯了祸的狸奴。

    “……”睡得炸起来的呆毛在微风中摇来晃去,钟离忍住戳它的念头,连同视线一起转开注意力,“身体或有何处不适?”

    “没、没有……”苏的声音也就比蚊子哼哼大了一点点,脑门红得耀眼,头顶几乎冒出白烟。

    如果地上能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就好了,她要躲进去,这辈子再也不出来,至少钟离先生还站在这里的时候绝对!绝对不要出来!

    等等……

    “钟离先生,您一直在这里?”苏犹犹豫豫期期艾艾,后者难得露出了个疑惑中夹杂着牙疼的表情:“确实如此。”

    “所以……”

    合租的室友难道一夜未归?还是说大姐姐回来看到院子里多了个陌生青年索性连夜换了地方住?不不不,就算钟离先生一看就是好人这样的可能性也不大。如今璃月港内风声鹤唳,真要发生上述情况请千岩军来捉拿可疑分子的概率大过大姐姐负气出走。

    综合分析下来,苏发出头疼欲裂的哀鸣——“香喷喷的迷人大姐姐”不管怎么想都没法子和钟离先生的形象挂上钩啊!

    救命!脚趾已经抠出一整座教令院,再抠下去净善宫都快差不多了!

    怎么突然抱着头?

    钟离很快猜出苏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本着“我倒要看看你脑子里都有些什么神奇想法”的看热闹心理,他抄着胳膊静待下文。

    苏抱着脑袋猫猫甩水似的甩了一分多钟才冷静下来,过载的大脑雾蒙蒙一片,连带着她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钟离先生,啊不是,小姐……额……女士?”

    在璃月喊人大姐似乎不大礼貌讨喜,必要把后面两个字叠起来才好听,她犹犹豫豫一连换了三个称呼,钟离好整以暇等着瞧她继续发挥,苏自己则恨不得重新睡过去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嗯?”就知道这姑娘总能整出点有趣的活儿出来。

    “对不起!”

    合租搭子的语气里显而易见带上了些许不悦,苏再也没有这么快的低头道歉:“我错了!”

    这不是挺明白何谓“审时度势”的吗?看够热闹他转身离开不再堵着门,空气中飘来一句“等你用过药再出门采购”。

    苏再次大脑过载——这院子里拢共就三间能住人的房,其中一间书房一间空置,问题来了,她昨天蹭了谁的床?

    “啊,大慈树王在上,我怎么能这样……@!#¥#¥%……¥%&%@#¥@¥@#¥@!(须弥粗口)”她捂着额头唉声叹气,恨不得时光倒流拐回去把哭唧唧的自己扔出门。

    唉……赶紧给人家把被褥洗晒干净吧,钟离先生那样讲究的人,不是十足好心根本不必如此,直接塞她回不卜庐不就得了。

    总感觉欠债越来越多,还清之日变得遥遥无期。

    “你的东西都已经放在西厢了。”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那样及时提醒。苏几乎立刻滚着跑掉,稀里哗啦收拾好自己吃过早餐把碗筷都给洗干净,然后深吸一口气,表情就跟要上断头台似的折返东厢房一顿折腾,不多时半个后院里挂满洗晒的日用织物。

    还好是夏天,东西很少干得也快,若是换做冬季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接买一床新的被褥赔人家?旧的她也不好拿去用,怎么想都很别扭。

    出门溜了一圈去等阿桂送药的钟离一回来就察觉到紧挨后窗那半个院子里都发生了什么,即便是他也找不到语言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就……挺复杂的。

    如果不是苏他大概能全不当回事儿的悄悄背着人把东西都换掉,自己不受委屈也不伤及彼此间的颜面与情谊。可她都花大力气该洗的洗该晒的晒,尤其那些珍贵布料,洗涤的精细程度与手法堪比外头浣衣坊,换掉的话总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须弥教令院什么都教的吗?

    苏自认已经尽力弥补,晒完洗净的被褥后又去找了别的事做。此刻她正高高挽起袖子露出两条胳膊蹲在地上埋头给紫阳花整形,已经修整过的灌木株型浑圆饱满,花球点缀在绿叶之间随风摇摆,仿佛见人便笑似的。

    “钟离先生,还有白术大夫和阿桂,早上好?”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她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寒暄。白术点点头:“早,听说你昨天略感不适,想想还是亲自过来看诊一番才能放心。”

    阿桂帮忙提着药箱,闻言忙从箱中取出灌装在竹筒里的药汁。

    “昨日晚间我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下了,缺了一碗药,今日这碗可不能再缺。”他上前将竹筒递到苏手里,后者拔开塞子吨吨吨一口气灌下去,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

    好苦好苦好苦好苦好苦!

    白术大夫这次来还带着一副银针。反正苏看不见,心理上的恐惧感降到最低,只觉得有几处像是被虫咬了一下一样,不多时浑身暖融融的,又有些昏昏欲睡。

    “坐一会儿便可自如行动,最近一段日子多加注意眼部变化,如有异常及时就医。”离开之前他诊脉确认苏体内的魔神残渣试剂已经排除干净,剩下基本就是静养,“多吃多睡,适当运动,复明只是迟早的事,不要有心理负担。”

    苏自己也明白这种情况养比治更重要,应声谢过白术和阿桂,亲自将大夫送到门口。

    手边被人递来一只剔红果盘,她从里面摸出只蜜饯急切往嘴里塞——舌根苦到发麻,话都不想说。

    午后两人一块出门,钟离把苏送到冒险家协会交给凯瑟琳,自行返回往生堂。嗯,他还是要上班的,至少得对得起堂主发的薪水。

    胡桃盘腿坐在宽凳上,怀里抱着盘瓜子边磕边眉飞色舞的给员工们加油打气:“大家都精神起来,客卿可是从七星手里接到了给帝君办葬仪的活儿,能送岩王爷一程是咱们往生堂的祖坟冒火,大家千万别这时候掉链子。”

    她正说着,各种角度上都快要冒火的人静悄悄从门外溜进来站在最后面。等堂主交代完了他才上前打了个招呼坐下。

    “欸,我说钟离,”胡桃对他不当不正突然请假的原因异常感兴趣,抱着瓜子把身子探得老长,“你这是回来销假?”

    虽说这位她爷爷留下来的客卿先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也同家人无异,胡堂主很难不去关注。以往这人独来独往看着怪清冷的她才去哪儿都磨着非要他跟在左右,两三年下来不说了解颇深吧,至少他的情绪变化她略能琢磨一二。

    哎呀呀,也不知道他是路上捡到金子了还是天上掉馅饼了,装傻的表情都比从前生动。

    “职责所在,总要回来多看几眼才能放心。”钟离错开视线说起正事,“后日我这边筹办送仙典仪的人手便到了,至于费用,呵,无需堂主挂怀,自有人迫不及待抢着出头。”

    “买东西以外的账单请送到北国银行,谢谢。”

    胡堂主脸上的笑意说没就没,上个月盘账时账房的怨气都快凝结成实体了,这个月无论如何不能给客卿钻空子!

    不是埋怨他乱花钱哈,钟离买的东西往往物超所值,可惜就是变现太麻烦。虽说这一出一进之间能赚不少,毕竟往生堂是做葬仪不是南北铺子,两边多少都会受影响。

    “那是当然,堂主可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

    没有他可就要下班去总务司附近接人了!

    胡桃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钟离:“不对劲,啧啧啧,不对劲啊不对劲。客卿,你还是从实招来吧!我会根据你回答的内容决定要不要喊千岩军来大义灭亲……”

    客卿淡定喝茶:“堂主指得是哪方面?”

    “大义灭亲”是这么用的吗?

    第83章

    苏在冒险家协会更新过住址后向凯瑟琳小姐表示想要请位休假中的冒险家陪同购物,说白了其实就是帮忙拿东西。

    如此的简单委托可遇不可求,无非在港内跑趟腿就能换得佣金到手,不愿意的才是傻。

    “喏,这是志琼,下个月她就要随队进入沉玉谷,这几天也在准备物资,刚好有空陪你跑一趟。”

    负责人岚姐帮忙安排了个正在为下一场冒险做准备的璃月姑娘,苏和她简单聊了几句发现很能聊得来,十五分钟后两人手挽手高高兴兴杀向钟离先生给的店铺名单。

    没错,他给了一连串店铺的名字,甚至还说明了哪家买什么大概什么价格,什么质地花色该怎么搭配……事无巨细,稳妥得能把办事人直接养废。

    这是什么?脑子?扔掉扔掉!

    “我看看留言条上都写了什么……额……”志琼展开苏手里的“地址”一看,足足沉默了十秒钟,额角挂满黑线,“居然门口位置进门后往哪边转,走几步停下……都写得有,这是就差亲自帮你买了,你爸爸对你可真好!”

    刚健有力的飘逸字体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不看内容就算说这是“璃月未来五年发展计划”都有人能信。

    “噗!”苏把含在嘴里的水喷出去老远,胀红了脸提高音量:“不是!”

    “他不是……”发现自己正被路人盯着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像猫仔的呢喃,“不是父亲,是我的好心室友。人很年轻,性格沉稳细致而已……大概……吧。”

    志琼:“……哦!”

    那你这室友可真够好心的,简直把辣么大一个人当成软绵绵的幼崽照顾,就差抱在怀里有事没事轻轻拍两下了。

    两人不约而同把这一页翻过去,照着地址走进布桩。

    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满脸愁苦,见到客人进门也提不起兴致接待:“抱歉,姑娘们自便就是,看好了再与我说。”

    昨日岩王帝君薨逝,不少人家自发将衣衫与家中装饰一应换过,这位老板也很讲究的在左臂上缠了一圈白色细麻。

    志琼是璃月本地人,这些风俗规矩一看便知,她扯扯苏的衣角,两人轻手轻脚摸到地址上说明的区域。

    “这一片是做床帐的绫子,这一片是蓄被褥用的棉布,你右边是被褥缎面儿,身后是床单布,我这边有纱料,衣料在进门那边堆着。”

    这种时候做新衣服属实有点不长眼,苏捡着苍翠鹅黄月白藕色选了颜色和尺寸交给老板,又去隔壁秤足了棉花,结账时老板哭哭啼啼的给打折抹零,甚至多送了她块茜色的纱料回去糊窗户。

    “帝君他老人家仙逝这事儿指不定是假的,就算真的咱们多积攒些阴德,争取下辈子还做璃月人,呜呜呜呜呜……”

    他擦着眼泪挥手让学徒出来把撕好的布料连同客单一块递给裁缝,与客人约定傍晚前来取,晚间洗了晾一夜,等天气稍稍凉下来些就能用上。

    苏定了一堆从夏末到隆冬的家纺,挑的时候随便摸着哪匹布都喜欢的不得了,等到吃完午饭才想起来好像没必要乖乖按照客卿先生留在纸条上的说明挑最好的料子做……她又不打算在璃月定居的!

    以她现在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看,也就现下眼睛不方便,要是眼睛方便随时抬脚天南海北说走就走,买这么多被子是要学蜗牛一样背个壳子四处去吗?

    “你说我刚才脑子是不是堵住了……一听老板说满点打折送礼物,晕晕乎乎就买那么多可以预见不方便携带的东西,啊……”

    软趴趴侧贴在路边的茶水摊桌子上,苏“望”着志琼落座的方向哀怨不已。

    “嘿嘿,喜欢就买嘛。”

    志琼看得好笑,原来学者也有办傻事的时候呀!

    小摊上只能坐一会儿,坐久了怕耽误店家买卖。两个年轻姑娘人手一杯紫苏饮边走边喝,沿街逛了几家生意惨淡的铺子,再听听路人哭帝君,塞了满肚子的故事和传说,手拉手迎着夕阳返回布桩收货。

    这一下午也没什么生意上门,苏委托的家纺早就完工了。新制的厚实被子白白胖胖,可以想象寒冬时节裹在这样的被子里凭窗赏雪会有多舒服。

    “须弥不下雪,我长到这么大只在蒙德的龙脊雪山见过雪。可惜那里实在是太冷了,山中凶猛的怪物又极多,不适合休闲游览。”

    苏拍拍新被子,心满意足。

    听她提起龙脊雪山,志琼眼前一亮:“听说了吗,有个冒险家解开了龙脊雪山的秘密!”

    这事儿只消在冒险家协会柜台外站上一会儿就能听到好几个版本,硬要说不知道委实有些混不过去。

    “我听说了,山顶有个古国遗址,从天空岛落下的钉子摧毁了那个国家。”

    苏只做客观描述,不夹杂私人观点——她又没在遗迹现场勘探过,手里也没有拓印下来的文本可以进行解读,道听途说来的种种情节并不可取,不能当成历史文本引用。

    志琼是个标准的冒险家,提到未知之地她满脑子都是或奇伟或瑰丽的景象,危险什么想都不想。

    “要是能见见那位前辈就好了!我好想参加雪山科考队……”她痛苦的抱头猛揉,这回轮到苏笑而不语:“想去就去呗!”

    “可是我没有登山证,科考队不收。”志琼不揉头发了,垮下肩膀有气无力。

    龙脊雪山西南面是璃月领土,这边组织科学考察不用问蒙德的意见。不过与蒙德自由散漫的风气截然相反,璃月为了保证参与人员的安全设置了非常严格的筛选条件,以私人名义不经报备就进入雪山属于违法行为,最好悄悄摸上去悄悄撤下来祈祷不要被幼岩龙蜥和驻军发现,倒霉一些滞留雪山就得花上一大笔钱劳烦千岩军前来“捞”人。

    最倒霉的自然是无了,尘归尘土归土。

    “需要就考呗,只要开放考试证件就肯定是要给人发的,达到考核标准自然到手。花点时间就花点时间,艺多不压身,谁知道学会了的东西什么时候就要用上呢。”

    苏把最后一块凉果捞出来吃掉,隔着老远将空杯子精准扔进专设路边的垃圾篓,姿势潇洒。

    志琼叹气:“你不懂,璃月的职业资格证可难考了。缴费不高,考的内容却极其繁琐,属于那种抱着书也不知道该找哪儿抄的。”

    “那……你加油?”苏笑出一颗小虎牙,“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璃月姑娘:“……”

    怎么,怎么有人能这样呀!才见面就理解自己所思所想,偏偏她又眼睛不方便不能结伴而行,既让人感慨又让人感慨!

    前一个感慨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后一个感慨这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啊啊啊啊啊啊!到底是什么意外让你看不见了啊!我好恨!苏~”志琼抱着苏的胳膊来回摇晃,“我好想把你打包进行李卷一起背着走啊!”

    苏被她摇得昏头昏脑,低头“吃吃”憋着笑来回晃——大街上的行人都还在为岩王帝君伤心难过,笑出声的行为实在不合时宜。

    钟离从往生堂出来小小转了半圈就找到布桩门前,苏和一个陌生姑娘挤在一处你碰我一下我捣你一下,相处得很是开心又要努力控制表情融入环境。嗯……有几分像暮色中燃烧的火苗,闷闷的酝酿着只属于自己的快乐。

    他放缓脚步不欲打扰,她却像是从空气中得到消息似的斜着半边身子转过来软软呼唤:“钟离先生?”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须弥姑娘酡红的笑靥就像暖融融的春日。

    “钟离先生?”没有得到回应,苏侧过头又问了一句。

    青年迈开脚步快走两步从人海中跃入眼前:“在这里。”

    志琼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有些多余,某种看不见的硬东西噎在嗓子眼儿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啊……我去帮你搬东西哈,那什么,我的通信地址已经给过你了,回头咱们书信联系!”她拍拍胳膊上的肌肉向新结识的小姐妹展示自己的强壮,在苏咬住嘴唇才勉强收回去的笑音里扛起布庄送的新藤箱一溜烟往藤仙庵巷跑。

    她是本地人,藤仙庵巷最里面的院子,不可能找错。

    “嘿嘿,你忙完啦?”苏不好意思的抠抠脸颊,抠到一半嫌这样的举止太幼稚又放下手背在身后:“谢谢你介绍的布庄。我刚才吃到一家很有特色的醪糟,择日不如撞日,走走走,我请你去喝一碗。”

    真要说每个月实打实的收入,苏小姐的薪水其实比钟离先生要高,再说了这是她亲爱的二房东,一碗几百摩拉的醪糟能算得上什么?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客卿先生这种精细人愿不愿意吃路边摊,茶摊和地摊多少有几分不同,三碗不过岗再怎么说还能请得起说书先生,醪糟老板只能给客人配几张干净桌子。

    这样一个小小的邀约,自然得答应下来。

    她开心得溢于言表,他毫不怀疑如果更熟悉些也会被她一样抱着袖子来回摇晃。

    第84章

    “老板!我又回来了,劳烦你打包一坛醪糟带走。”

    思来想去也不觉得钟离能坐在路边吃东西,苏果断选择外带。

    小摊老板是个衣着干净手掌厚实宽阔的中年大姐,麻溜的在坛口捆上绳子,又送了一竹筒甜酒。

    “啊呀苏姑娘,我这个米酒甜味正得很。你拿回去不管是烫了吃还是炒菜熬粥都用得,好吃再来!”

    苏掏出摩拉结账,老板看了一圈,直接把坛子和竹筒递给钟离。

    “拿好哈!”

    手里被人不由分说递来一只酱色小瓷坛,类似的东西璃月普通人家里很是常见,每当新鲜蔬菜大量上市时勤快的主妇们就会挑些喜欢的品类带回家腌渍上这么一小坛,等到时令过去发酵得刚刚好,早晨就粥下饭便多了份爽口的味道。

    每家腌渍出来的滋味都不一样,璃月这么大,不同地区的腌渍手法也不尽相同,唯有储备存粮以战天时的倔强如出一辙。

    老板见他懵懵的,侧过头去哼笑完才转回来:“哦呦,客卿先生不好意思啦?我家这做醪糟腌盐菜的手艺可是从归离集时一直传下来,正宗得很!不信你往我家里去看,供得有藤仙嘞,初一十五都要上香拜拜,保佑坛坛罐罐里不生白苔。”

    钟离下意识去看苏,她美滋滋嚼着老板塞的烤糍粑,大约是不知道自己被人视作防腐剂来拜,兀自不停点头。

    “确实得拜一拜,希望实验室的培养皿里菌落茂盛!”

    苏想想实验室里那些动不动就死给人看的各种大宝贝儿们,就很想打个报告给生论派贤者——要不咱把培养皿都换成璃月的泡菜坛子吧,这里头啥玩意儿都能长出来,条件符不符合都行!

    老板小小声笑了两句,眼角眉梢挂得都是吃到瓜的喜意:“慢走!”

    别说从前如何,作为“钟离”尘世闲游这段日子他也没这么接地气过,手里提着个泡菜坛子满大街小巷的溜……“炊金馔玉贵公子”的形象瞬间转换成“游手好闲纨绔子弟”。

    不对,这什么金贵泡菜坛子啊还得少爷亲自提?要提也得提个鸟架子才像。

    “……凳子太矮了,我看还是外带回去吃好些……”苏把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含含糊糊与钟离解释,就听后者闷着笑问:“你是怎么测量出凳子与我而言太矮的呢?”

    这是个没话找话的傻问题,苏生动形象的做出“纳闷”这个表情:“啊?还需要测量?我坐着都嫌矮!”

    从声音传来的角度可以判断客卿先生至少比她自己高出一头去,硬要他坐在那四方小凳上,大约会变成“陆行岩本真蕈”趴在草地上的古怪样子。

    为什么不是其他种类的蕈兽?

    因为……额,还是别做额外解释了,比冷笑话更冷的是强行解释冷笑话。

    回到小院钟离把醪糟交给等候已久的岩偶小人,他帮着把苏那堆家纺搬进西厢房。须弥姑娘快乐的像只小蜜蜂,虽然她不知道那些恰到好处的清水扫帚都是怎么来的,但是并不影响空荡荡的西厢房一点点变成温馨宜居的模样。

    厚实的床垫褥子软绵绵的,青竹凉席盖在上面浅浅沉着,藕色床帐为整间屋子增添了一抹独属于年轻姑娘的娇俏。等待修复的文物古瓷放在桌案一侧,手稿和标本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

    在钟离看来实在简朴,墙上光秃秃的,帐子上连个流苏都没,苏自己却喜欢的不得了。

    “装饰品?不用买吧……”

    她本想说反正看不见何必麻烦,直觉负手而立的青年气息往下一沉,嘴边的话顺势拐了个弯,“自己就可以动手做呀,没必要买……好好好,如果遇到喜欢的……”

    岩偶小人哒哒哒搬来牡丹纹的青花大瓷海,精巧的砚台,根雕笔筒,泛着油润软光的羊脂白玉环挂在帐子上,渐变色的月白流苏坠在下面随风轻动。窗下多添了处贵妃榻,偷懒时往上面一躺还可晒晒太阳。

    “暂且如此安置,将来寻到好的再与你换。”光秃秃的实在太清冷了,就好像她随时会抬脚离开,他不喜欢那样。

    现在这般但凡她起居之处都留有他收藏的物件,就好像在风筝上系紧坚韧的线,让人安心不少。

    “时间不早,我去厨房看看,”说完他四平八稳的迈出西厢,岩偶小人跟在后面一排追着跑,最后一个在门槛上挂了一会儿才“吧唧”滚到门外侧:“等会别忘了出来吃晚饭。”

    苏自以为没人看到她吐舌偷笑——钟离先生原来是这么好哄的人呢!

    时值夏日,晚饭除了醪糟还有岩偶小人做的槐叶冷淘,要苏说这就是有槐花香味的凉面,然而钟离先生讲究雅言,那冷淘就冷淘吧。这人吃哄,随便哄一句就会变得气息和顺,是个再好不过的饭搭子。

    饭后苏想着既然自己没进厨房帮忙,那就洗个碗意思一下。合租室友之间相处不就是个“有来有往”么,哪能可着一个人使劲出力气,另一个人有事没事翘脚在旁边坐着只管吃?

    可是她才站起来面前的空碗就“嗖”一下不见了,岩偶小人举着碗筷抡圆了短腿风驰电掣直奔水槽,钟离咳了几声忍住笑意:“那是我用岩元素捏的造物,日常起居交给它们便可。”

    岩元素力持有者多能捏出元素力造物方便生活与战斗,这件事很正常,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哦!那你有什么很难养活的盆栽吗?可以交给我。”

    她的神之眼是消失不见了没错,草元素力却并没有随之而去,别说很难养活的盆栽,已经死了但还没有死绝的植物也可以再努努力。

    “这满院子花草就托付给姑娘了。”钟离顺势就给苏找了些多在院中活动的理由,“我不擅长园艺,刚搬来时也是请了别人来打理。住了段日子后不大喜欢外人进来院子,这些花木无人照应也是件头疼事。”

    “好啊好啊,明日起我得认真修那些瓷片,没事儿不会出去,刚好替你整理植物。”

    这璃月港内紧张到一戳就爆的气氛她又不是读不出来,今日出门一趟惊觉已经是不能肆意言笑的地步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苏果断决定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这儿要是须弥她还能敞着嗓子吆喝两句,璃月的内事……外国人少掺和为妙。

    看来港内风雨欲来的危机感营造得相当到位,钟离对她的判断表示认同:“有什么事交给岩偶去做,无事也可去往生堂闲坐,那边比较……自在。”

    客户都是躺着不出声儿的,可不是自在得很!

    “我今天听路人说往生堂要给岩之神办个送行的葬礼,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也千万别客气。”

    须弥人多半一把火烧了将骨灰撒入河中,枫丹人是送到郊外墓园一埋了事,蒙德的西风大教堂后半边就是墓地,稻妻……稻妻有神社代为处理。只有璃月和大家不一样,“事死者如生者”这里特有的风俗,苏不做过多评价。

    “嗯,说起这个,还真有件事大约只有你能做到。”

    岩偶们挨挨挤挤举着只花盆送到苏面前,就听钟离带着几分赧意道:“送仙典仪上需要用到这株琉璃百合,麻烦你费心。”

    原来还是养花,这倒是好说。

    苏收下花盆:“送仙典仪安排在什么时候?”

    “两周之后。”

    两周时间是愚人众执行官能忍耐的最长期限,岩王帝君“入土为安”之后璃月港自然而然会慢慢平静下来,再想借机生事可就难了。

    如果没猜错那位精神十足的年轻武人必然会在送仙典仪举行的同时发难,虽然不太关心,不过此时他多少有了几分好奇——达达利亚准备掀起怎样的狂澜来?

    “两周时间啊……好快。”

    岩神的陨落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苏心底隐隐有几分不安——风神的神之心被至冬人带走了,岩神呢?

    究竟是先能调动元素力后有的神之眼,还是先有的神之眼而后才能调动元素力……这个课题哪怕在素论派数百年来也没有定论。做个不算太发散的扩展联想:究竟是先有了尘世七执政才有的神之心,还是先有了神之心后有的尘世七执政?

    教令院不允许学者随意解构拆分神之眼,至于神之心究竟是什么更是三令五申严格禁止研究的课题。

    眼前的迷雾冰冷晦涩,就像藏了太多秘密的诡异秘境,秘密背后通常隐藏着毁灭的力量,就像赤王陵里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机关。

    “别想那么多,万事万物有始必有终,岩之神也不例外。”钟离出声打断了苏的沉思,她仿佛被吓到了似的浑身一震,抬手摁着眼眶揉眼睛,“嗯,没都没了,为旧事伤怀于事无补,何况我又有什么可伤怀的,我都不认识岩之神。”

    钟离:“……嗯,就是就是,还不如想想明早吃什么。吃团糕可好?”

    话题转移得略有些生硬,不过好歹算是转移了,苏想了想:“甜糯米裹着蜜枣的团糕吗?要吃!还有老板送的米酒,放些醪糟煮小汤圆!”

    好家伙,还说须弥人不爱吃甜!

    第85章

    第二日起苏果然窝在院子里不动地方了。喝过七七顺路带来的药,她从箱子里摸出事先分好的瓷器碎片。

    更宽敞的空间果然更方便操作,一些自己动手制作的小工具也有地方放置。这一箱子瓷器她已经修复了一半,偶尔遇到瓷片丢失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原的情况,只能先用石膏勉强把破洞堵住,将希望寄托在破片混杂在其他盒子里的可能上。

    虽然看不见最终成品的外观,苏也能想象出这样凑合事儿有多敷衍。可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一般的修复师都这么做,行业内称之为“考古修复”。想要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做到“美术陈列修复”,首先要更换补料的材质,其次要专门向人讨教。瓷器修复在璃月并不是件简简单单拼凑起来再用鱼骨胶粘住的事儿,打算在这个行当里出人头地,至少得花上几代人的沉淀与传承。

    当然了,根据修补的手法还有“锔瓷”和“金缮”、“玉缮”等等,基本相当于在原有作品上进行二次加工创作,对手艺人的审美要求更高。

    好在现在给她修的都还是些基本款,还都是些瓷器,要知道璃月三千七百年的历史积累,什么形式的文物都有!

    “得找个内行人问问……”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港口下层那些手眼通天的小店老板,别看门脸小,他们才是这璃月港里的地头蛇,三教九流内外消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身怀绝技的老板口风也是实打实的紧,不是看对眼的本地倒爷他们一个字儿都不会轻易往外透,何况苏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外国姑娘?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个可靠的样子,分明是来打窝的鱼饵,花钱都不会有人透消息。

    冒险家协会?

    这些古老的手工艺协会的面子恐怕不够,重金请人修还成,想要学别人安身立命的手艺……呵,你须弥人连书本都小气的不肯外借呢,好意思说璃月人不传授技巧吗?

    边想边忙手上的事,大半天她粘好了三件完整的瓷器,略加打磨后收拾好,等着攒多了一口气送还协会结账。

    坐了许久腰酸背痛,苏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到外间去收拾那盆琉璃百合。

    这种名贵的观赏花卉与霓裳花并称璃月在园艺届的两大代表。霓裳花还好,因为是丝绸的重要原料而得到广泛培植。琉璃百合曾经在整个荻花洲泛滥,据说古时璃月的先民遇到饥荒还曾以琉璃百合的根充饥保命,可惜自从水脉崩溃之后整个平原化作泽国,琉璃百合也随着魔神消亡而沉寂,如今只在璃月港的玉京台上半死不过的养着几株。

    苏徒手抠了个洞摸摸琉璃百合藏在土里的球状茎,满院子四处打转找沙子和鹅卵石。

    这玩意儿显而易见不适合生活在质地紧密板结胶泥含量高的泥土中嘛!不是看不起它,而是它那和球状茎相比又细又短的根须实在羸弱,土略厚一些只是闷就闷烂闷死了,神仙来了也难救。

    院子里没有沙子。绯云坡位于天衡山半腰,可以说天衡山上所有能种地的土除了玉京台就只这儿有,谁知道偏偏来了位脾性与旁人大不相同的娇客呢!

    苏只能把主意打到海边沙滩提供的天然细沙上。

    哪怕使用元素力催生也得先给琉璃百合一只能生存的瓦盆才行,她带上钥匙,挨个摸摸岩偶小人的头顶,慢悠悠出门去冒险家协会。

    当然是花钱使唤人跑腿啦,她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为什么要往独自往瑶光滩去?

    “日安凯瑟琳小姐,我需要雇佣一位冒……”

    “苏——!”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对话,苏侧过身,一阵风吹到面前摇摇晃晃停下:“你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哦!”

    “小派蒙?”苏高兴地与凯瑟琳笑笑,跟着派蒙走了几步就被金发少年拦住,“小心,眼睛还没有恢复吗?”

    “不用管它,该恢复的时候自然就恢复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璃月?走走走,我知道一家特别鲜甜的馄饨铺,小派蒙肚子一定饿坏咯!”

    他乡遇故知怎么就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虽然这个“他乡”和“故知”都掺了些水分,可好心情是真实的,尤其在她特别需要找个靠谱跑腿儿的时候旅行者自己冒了出来。

    这人可热心了,在蒙德的时候苏就听说过,不管是帮忙摘苹果还是抓猫,下河捞瓶子、给人调解纠纷,甚至讲价!他都能代劳。

    要是写论文的委托他也接就好了!

    不不不,不需要触犯律法惊动大风纪官,空他只需要学会按照格式整理文献综述、能正确给引用内容加脚注就足够。

    须弥无数被论文格式烦到想跳河的学者会爱死他的!

    “诶嘿嘿!还是苏懂我!”派蒙摸摸肚子搓搓小手,“不过我们要先去趟北国银行,吃东西的事只能等忙完了再说。”

    既然他们没时间,苏也不强留:“哦哦哦,那你们先忙,我去找凯瑟琳小姐下委托,找个冒险家帮点小忙。”

    “你需要什么?”

    少年很是热心的问起她的委托内容,苏一点也不客气:“沙子,最好是河沙,海沙也凑合,鹅卵石也要。”

    “荻花洲有河沙,海沙只能去瑶光滩找,璃月港内的沙子不干净。你要沙子干嘛?炒板栗?”小精灵三句话不离美食,想想糖炒板栗的滋味儿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种花用,朋友拜托了一株名姝给我,既然承了这份托付,总要尽力而为嘛。”苏压根就看不见派蒙馋猫似的模样,也就能狠下心拒绝她话里话外的央求。

    糖炒板栗是什么?她只会用糖浆炖栗子泥!

    “我顺路去一趟,帮你找沙子自己也存一些,等有空了给派蒙炒板栗和瓜子。”

    空脾气好好的接下这件事,苏都不用张嘴事情就妥了,当下感动得摸摸口袋取出几块彩色石头:“这是我从冒险家协会得到的原石,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送你玩儿吧,沙子的佣金另算。”

    金发少年和他的向导才来璃月还没有切身感受过这儿的物价,他们这种连住处都没有的冒险家花销可大了,苏可不占他这点佣金的便宜。

    明白她这是有几分补贴的意思在,空抿嘴笑笑:“一块同路来的璃月,只是顺手带些沙子的小事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佣金,回头请我和派蒙吃馄饨就好,回头见。”

    他还要去北国银行见愚人众执行官,这种显而易见的麻烦事就别往苏身上占了,她那样温和的人怕是被达达利亚欺负了都没处伸冤。

    “回头见。”苏并不知道这家伙已经把自己套进“受害者”的模板里了,要是知道她非得把旅行者种到地里浇盆水清醒清醒不可,“时间上有点紧,最好今晚或是明早放到冒险家协会,会有人按照地址送去我现在住的地方。”

    “没问题!”空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带着派蒙往北国银行走。

    龙都能打败的勇士去挖些沙子当然不会有问题,苏放心的回到院子里继续修复瓷器。

    下午出了趟门,到晚间就只修出两件笔筒,岩偶们无事可做便围着她提醒,一会儿端水一会儿弄出响动要她起身去寻。钟离先生一直忙到天色暗下来才回家,他还拐去不卜庐替苏把晚间的药给带回来。

    “新月轩的八宝饭和水晶莲蓉糕?谢谢!”

    香甜的味道在面前晃了一圈,苏双手合十,眼睛眯成两道细缝:“你下午去新月轩了?请客的人……是达达利亚?”

    钟离把碗和勺子放在她面前,岩偶去烧了道咸口的汤来。

    “何以见得。”

    看她扳着手指分析思路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一个看不见的人,仅凭稀碎线索就能得到正确结论,放在枫丹她一定能成为风靡全境的小说家。

    苏朝他笑笑才拿起勺子,小小切了块八宝饭送进嘴里。

    “请你去新月轩吃饭,你去了,一定是认识但不怎么熟悉的人,排除掉胡堂主。此人地位不低,不然你不会这么给面子。眼下璃月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有心请神通广大的往生堂客卿却不知道客卿先生的口味,外国人里只有那个至冬人会这么干。当然了,新月轩主打月菜,保鲜方面比较头疼所以近来更好定位置也是原因之一。”

    说完她又切了块甜糯米慢慢嚼。

    “苏姑娘谬赞。”

    钟离坐在她对面慢慢喝茶,药碗就摆在旁边,液面上白烟袅袅。

    “至冬人,所图不小。”对聪明人说话不必说得太透,点一下她就会明白。

    苏果然皱起眉头:“他们想要岩之神的神之心。”

    她不高兴的抿紧嘴角:“岩神陨落,想要得到祂的神之心就只能把主意打到仙祖法蜕上……怎么能这样呢。”

    哪怕不是璃月人,提瓦特大陆上也没有不讲究个尊重死者的,擅动他人遗体放在哪儿都有些说不过去。

    “是,所以他借着靠近我意图接近仙祖法蜕。送仙典仪最终还是要把‘仙’送走才行,岩神遗骸也要入土为安。”

    钟离想的是万一苏真的很想要他的鳞片也不是不行,只要她开口,借着处理仙祖法蜕的机会顺手薅两片给她就是,也省得她将来想起这件事再生气。

    苏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儿,她蹙着眉头担心的不得了。【女士】敢在西风大教堂前殴打风神并抢夺他的神之心,【公子】打算在璃月对岩之神的遗体搞什么幺蛾子她都不敢想!

    “要不……我配两瓶炸药你带身上?带身上多少有点危险,直接用飞行器撂去至冬也行,就当送温暖了,炸掉至冬宫的话执行官肯定都要从外面赶回去吧,璃月这边不就安全了么!”

    钟离:“……”

    都怪我当年识人不清,这哪里是没有战斗力的样子?

    得亏没把她放出去,不然现下提瓦特上怕是大概只存在“璃月”一个国家。

    第86章

    莫非她真是个天才?

    拒绝了“轰炸至冬宫”这个充满诱惑的建议,转头钟离还是收到了苏塞来的□□。

    她这是直接跨越过“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原始阶段,给了璃月老人家一点小小的学者震撼。试管中粉红色的液体清澈透明,随着动作来回摇晃,折射出一片绮丽的光泽。

    看上去就和制作者本人一样人畜无害。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选择这种比较稳定的安全炸药。需要用的时候先开个结晶反应给自己套上盾,然后丢出去用岩元素力狠狠戳一下。”

    她对着手指如实描述,“我在须弥实在找不到地下出口时就是用类似炸药开路的,效果不错。”

    能直接从地底炸出一条通向地面的逃生通道,可不是不错么!

    这辈子活了大几千年终于收到来自友方单位的武力(物理)支援,感觉还挺新奇。钟离到底还是将试管塞进衣袋,小心的远离神之眼——这玩意儿能把山炸塌,岩石更是不在话下。

    苏察觉到他收下自己的好意,高兴的挥爪欢送客卿先生出门去给岩王帝君筹办葬礼,关上门掏出准备好的沙质土壤以及透气效果优秀的瓦盆给那株倒霉的琉璃百合搬家。

    沙土也不是随意混合的,换了好几种比例后她才选定眼下要用的这种,力求既能提供养分又能固定根系,这几天揣沙子揣得指甲缝里都麻麻的。

    瓦盆已经提前泡过了,苏先在盆底垫了层大颗粒木炭,装了二分之一的沙土,浅浅凿个坑把琉璃百合的球状茎放进去,再盖一层土将琉璃百合的球状茎埋到二分之一处,最后盖上鹅卵石,浇水浇到透就把它扔窗台上不管了。

    让它好好休息一下,等缓过劲儿再说下一步。

    瓷器的修复也渐入佳境,至少这箱文玩器具里缺少破片的情况并不多见,粘合时多加小心,粘胶完全凝固干燥后仔细打磨,成品就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了。不过她还是惦记着更上一层楼,委托冒险家协会问了一圈,果然没有哪位匠人愿意外传手艺。

    璃月讲究个家传本领,苏这都不能说“家传”了,她甚至不是本地人,没狠狠吃上几个白眼算她看不见运气好。

    转天她带着岩偶小人把修复好的瓷器装箱送去冒险家协会,这次上缴的件数比第一回略少,主要是那几件缺损的她还想再努力挣扎一下能不能把样子修得更好看些。仓库的工作人员本就有记录在案,两厢一对确认果然是残损的没有送回来,重新登记后就把已经修好的收下。

    “一件八万摩拉,姑娘这一个多月修了二十一件,四件没还。协会需要扣下一部分钱款做背书,等您把那四件修好送回来就一并发还……”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的笑笑,别人出了大力气最后还被扣钱,怎么想都有点说不过去。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哪怕她知道面前这个须弥姑娘不会卷几件破损到修不好的瓷器跑路,还是得按照规章制度行事。

    这不是针对苏一个人,所有在协会接受委托的冒险家都是如此。

    “还好啦,我只是觉得用石膏随手糊一下对不住协会给的薪水,回去再想想办法。而且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买贵重物品,押金只当是存在北国银行了。”

    为难一个办事的有什么用,她要是有那个能随意给人行方便的后门还用成年累月在仓库里蹲着?苏放心的在签收单上签下名字,工作人员感激不尽,算账时尽量不给她抹零。

    加加减减最后苏得到了张有零有整一百一十八万摩拉的支票,冒险家协会暂扣五十万,另有三十二万待偿。两边都没有异议,当场签了个小契约证明此事。

    转头她就申请了张标准炼金台交给岩偶小人搬回院子,取出摩拉融化成液态准备把它拉扯成金色薄膜。

    “摩拉”这种被广泛当做货币使用的贵重金属其实也是一种常见炼金材料,苏不擅长炼金术,指得是不像蒙德的阿贝多先生那样打个响指就能成功。一般学者的标准步骤她还是能做到的,至少在制作炸药时不会随随便便炸掉半个璃月港。

    高温环境下金灿灿的圆形硬币很快就变成放着金光的红色“液体”,冷却后变成金灿灿的圆形小饼饼。

    苏拿起小锤子边摸边敲,锤了一整天才把小圆饼敲成张薄薄的金属片。这样还是不行,对于装饰性修缮来说太废材料也太厚了,不能有效贴合在裂痕上。

    脚边的岩偶小人趴着看得津津有味,见她放下锤子揉肩膀,立刻一拥而上滚来滚去敲打金属片。

    不是,岩元素造物的智能原来有这么高的吗?

    晚间客卿先生风尘仆仆带着一身水腥气回到庭院中,院子一角叮当直响,苏正在石膏面上尝试涂抹金色粉末。

    摩拉的粉末。

    “呼……”

    她只是把摩拉碾成粉末而已,还好还好,不搞爆破就好。

    “万民堂今日是香菱当班,我带了道面食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六个岩偶小人里分出来两个上前接物,他走到苏面前看了一会儿,有点纳闷:“这是……金缮?”

    “嗯嗯嗯!我有点摸不准粘合剂究竟是什么,先在石膏上练练手,回收材料也方便。”苏头也不抬的慢慢用毛笔沾了金粉反复涂刷,身边忽然多了道压力,有人握着她的手帮她矫正握笔姿势。

    哪怕隔着层手套,温度也缓慢地渗透过来。青年身上带着檀香与山岩的味道,干净凛冽,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险峻料峭的山崖。

    “……所谓‘金缮’,其实又叫‘漆缮’,粘合剂与填补破片的材料是璃月传统漆料,又被成为‘生漆’,‘大漆’。漆器发源于璃月,经由海路传播至稻妻,如今在那里生根发芽焕发出别样的活力。璃月本土倒是少用了,主要还是因为人体对这种材料过敏。”

    “漆料的话,博来先生的小店里能弄到品质不错的熟成料,我明日去替你寻来。”

    前面几句话苏根本就是有听但没有听进去,她整个人都被客卿先生半揽在怀里,虽然对方很是守礼的没有碰到她,可是这种距离对于一个没有太多恋爱经验的年轻姑娘来说也还是太近了。

    “金缮更适合用在无手绘花纹的瓷器表面,修复完成后还可根据修复师本人的审美多添几笔。但是有花纹的瓷器,尤其青花一类上就不大漂亮了,难免产生喧宾夺主的乱象,不好看。”

    “嗯?”

    钟离注意到苏似乎有些走神,松开她的手退开些距离,须弥姑娘果然像雨后的蘑菇一样重新支棱起来:“哦哦,我我我我,我有在听!”

    “早知道就直接问你了,‘生漆’是植物材料吗?璃月特有种?”

    苏偷偷喘了口气给自己降温,强行把话题拐到专业领域内:“我先买些现成料子把手里的瓷器修完。”

    “漆树,在璃月和稻妻都有广泛分布。”黑岩厂附近尤其多那里是璃月的兵工厂,不少兵器的配件需要用到大量生漆,漆树种植的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多。

    没过几日收到正确材料的苏果然把剩下那四件残损瓷器修复妥当,这回运气好,它们都是没有花纹的青瓷黑瓷,填补裂缝与缺损位置的金色给整件器物平白添了股富贵又含蓄的美丽,倒像是为了这几条金边专门砸碎似的。

    签收的仓库主管当场就抱着只笔洗不肯撒手,直言她预定下来了,等下班就去总务司交钱,这东西要留下给自己的女儿做嫁妆。

    工作人员:“……”

    您这成家才几年了,主意已经打到虚无缥缈的女儿身上了吗?!

    “支票和抵押款都在这里,这些漂亮石头也送你。咱们都不知道这玩意儿从哪儿来的,也许是什么矿石原料也不一定,实在派不上用场就让匠人给您雕琢一番做些首饰戴着玩哈!”

    仓库主管实在是太喜欢这件金缮的笔洗了,缺失碎片的地方被修整成海棠花的形状,其他破损处也星星点点宛如远近辉映的花丛。映衬在豆青色温润的瓷器表面,有琉璃的璀璨也有黄金的富贵,两者交相辉映宛如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端庄贵女,她一眼就觉得这是自己缺少的那份遗憾。

    趁着这件作品在总务司定价之前以低价购买属实是违规操作,可是它值得。

    老实说这些两百年内的瓷器修好后大多也是流向市场的,除去几件具有特殊意义的文物会由总务司收藏,其他更多还是被商人们买去摆放装饰。早先这须弥姑娘用鱼骨胶粘合瓷片,成品几乎看不到修复痕迹就已经足够惊艳了,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她居然摸索到了璃月的传统美术修复手法!

    和这样的人交好绝对不会有坏处!

    主管零零碎碎多送了苏不少仓库里记录在“损毁”那一档的东西,原石这种只是看着漂亮的透明彩色石头总算有个出处,她一点也不心虚把这些哄人的“垃圾”大笔一挥送人了事。

    面前除了一箱子新的委托外还多了一箱子能看不能用的漂亮石头,苏表示自己很悲伤。

    你还不如给我些食材呢!

    第87章

    盛夏已过,由夏入秋的第一周,苏培植的琉璃百合长出一个大大的花苞,随时可以“恰到好处”的绽放。

    与此同时往生堂筹备的送仙典仪也到了举行仪式的时候。

    既然请仙典仪是在月海亭广场上办的,那么送仙典仪也要在这里办。

    空和小派蒙这半个月跑腿跑得腿都细了,璃月的道上人士、往生堂的客卿先生,那真不是位好说话的主。跟着他办事除了要操心物品好坏外还要时刻提防钟离那句“我全都要”,若不是北国银行财力雄厚,他们怕是早就被各处店家给打出门面了。

    “岩王帝君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成熟大姐姐才青睐的香膏?难道说他,不对,她,嗯!难道说她其实是个大姐姐?”

    派蒙含着块蜜饯嘟嘟囔囔的,从早到晚这个梗就没能过去。

    空低头一一点清摆放在广场上的用品,很是羡慕派蒙的轻松:“还缺一株琉璃百合,钟离先生说他已经备好了,怎么还没到呢?”

    “肯定没问题啦,说不定他正拿着公子的钱袋和人结账……欸?这不是来了!”派蒙飘到栏杆旁,远远看到钟离陪着个年轻姑娘慢吞吞往玉京台走,臂弯里托着一株半开的蓝白色花朵。

    “空,你和莺儿姑娘熬制香膏时有没有留一支?能借我用下吗?我想送给苏做礼物。”

    小精灵翻翻口袋,发现自己的兜比旅行者的脸都干净,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别的地方。

    金发少年忙里抽空向外往了一眼,点头:“有倒是有,等会儿我给你。”

    每个味道他都留了几支呢,虽然原本想着要送给妹妹,不过妹妹一时不知道在哪里,等找到她后现做也完全来得及。

    一大一小两人趴在月海亭广场的栏杆上向下望,却不知某处老旧宅子里也有人隔着窗户在看慢慢行走的苏。

    “就是她吗?”中年男子和他身边的妇人忽略掉托着瓦盆的钟离,视线聚焦在须弥姑娘身上皱紧眉头,“看上去一脸病容,瘦巴巴不像好生养的样子,委屈我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等咱们家缓过这口气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这瞎子有双巧手,独自一人无亲无故,娶到她不就跟娶到个摩拉袋子一样?等没用了随便找哪处山崖往下一推,干干净净,碍不着谁的事儿。”

    邱老爷拈着胡须盘算:“老黑跟我说她一个月光是给人修旧瓷器就能赚一百多万,足够还债,给她片屋檐养上几年,说不定还能把茶室和别业重新买回来。”

    一百多万摩拉可不是个小数,两个人在万民堂吃顿香菱主厨的大餐拢共才不过两千,一家子胡吃海喝也能余下大半,不是正正好能还上北国银行的欠款了吗!一个势单力薄的女人如何守得住这样的手艺和钱财,能被他挑中才是福分,合该给他邱家出些力气。

    提到钱那妇人的表情变了几变,再看向苏仍旧满眼挑剔:“年轻姑娘家随意和男人同进同出,真不像个样子。将来我可得好好教教她规矩,不能丢了家里的体面。”

    想想被追债时不得不赔上家产的狼狈、被迫搬回老宅艰难存身的尴尬,她窝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去。

    谁知道北国银行和愚人众是一伙的啊,原想着空手套白狼不料却被狠狠反咬一口,世代经营的岩上茶室和玉京台上的别业都赔进去才勉强甩开追债的执行官,在这寸土寸金的璃月港简直活成了个笑话。

    两口子都已经是这般年纪,儿子又不事生产一天天的尽往女人身上下功夫,全家这辈子也没做过别的买卖,如今想要东山再起自然更想不到正道上。

    “你赶紧和那小子交代好,少给我挑三拣四,趁早生米煮成熟饭把人哄进家门,主要是钱得赶紧把在手里。把住钱难道还怕人跑了吗?叫他把那些糊弄女人的手段都用上,我才不管他外面有多少相好,帮不上半点忙的全是瞎胡闹!”

    他甩了把袖子,径自去寻昔日留下的那些打手帮闲。

    想他岩上茶室邱家在螭虎岩多少代横着走也从来没人敢惹,现下走背字叫一个外国人掐住命脉拿捏了一把,这笔账少不得也要在旁的外国人身上讨回来。

    另一边苏跟着钟离把琉璃百合送进月海亭广场,满地摆放的物件全都是为送仙典仪准备,短工们来来去去忙得浑身是汗,金发旅行者混在里面毫无违和感。

    “小派蒙,还没有忙完吗?”现场最清闲的人除了她自己就是小精灵,苏干脆喊上她站到不碍事的地方聊天。

    派蒙飘在空中转了个圈:“今晚就能布置妥当,明天一早仪式开启。”

    岩神薨逝,广场上的大家表情都不怎么好,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今天早晨仙家进到了璃月港。七星中的天权与玉衡齐齐出面,据说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好悬没打起来,要不是看在送仙典仪的份儿上仙人们早就不愿意了。

    虽说双方各退了一步,面对仙法人类到底还是有点火力不足的恐惧。

    “看来要忙到很晚,今天也不是闲游的日子。”苏揉揉眼睛率先告辞,“我就不在这里给你们添乱了,恰好这几天眼睛有些不舒服需要复查,有事就去不卜庐找我。”

    隔着忙碌的人影朝金发少年抿嘴笑了一下,她与众人道别顺着石阶向下走。

    行过转角来到第一处平台,苏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世上总有些想要不劳而获的人把主意打到好欺负的独行女子身上,她向前快走几步想要避开,冷不防一侧山道突然窜出来个人。

    苏看不见,险之又险收回脚步站稳,故意撞出来的家伙可不给她机会,加紧几步越发要往人身上贴。

    背后除了台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苏几乎无处可躲。眼看两边就要撞上,山风猛烈地激荡而过,往来行人只见一只翅膀上带有花纹的巨大鹤鸟扑闪着从天而降。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一群大男人埋伏一个柔弱姑娘家,成何体统!”

    来者左拍右打,这几个男子烂葫芦一样沿着山道滚下去,有的抱着头有的抱着腿呼呼哀鸣。

    苏:“……”

    鸟类!鸟类开口说人话了!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璃月的“仙家”。

    “您好?”她抬起头软绵绵的问候,鸟没有反应。

    啊……大约仙人就是这样的吧。

    “谢谢!”苏诚恳道谢,鸟还是没有反应。

    附近镇守的千岩军听到动静赶来,滚到台阶底下那几个彪形大汉殷殷切切哭得凄惨,就跟被仙人欺负得头也抬不起来的小可怜儿一样:“仙人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啊!”

    “这……”

    仙家打了凡人,这事儿该怎么评判?叫仙家道歉赔偿……这话谁说的出口?就这么放鸟走掉……璃月港到底还有没有律法可言?

    可是……人类的律法能管到仙家头上去吗?若是岩神尚在还好说,总归有个央告评理的地方,可关键是岩神他老人家不在了呀!

    “本仙在天上看得分明清楚!这几人分别埋伏在台阶上下,山道旁也藏了两个,专等这丫头走到无人之处就围拢上去,能是什么好事儿!”

    花鹤伸长她线条流畅优美的长脖子,恨不得抓着这些个恶人再多给几记耳光。

    “哎呦……疼啊……”

    这几个泼皮无赖只管滚在地上吆喝,活像一团团烂泥。

    眼看送仙典仪在即,千岩军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小队长不得已匆忙传话七星,早间刚与仙人闹得不大愉快的玉衡星急急赶来调解。

    “真君息怒,这几人暂且压入监牢,待送仙典仪之后再另行审讯可好?”

    刻晴这人办事向来对事不对人,性子也是极其雷厉风行。

    眼看仙鹤不置可否,千岩军兵士刚想把那几个汉子拖走,其中一人大叫着闹将起来:“冤枉啊大人!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想请这姑娘喝茶叙旧,没有恶意!”

    玉衡星挥手令千岩军停下动作,狐疑的看向苏:“他说得可有此事?”

    “我来璃月尚且不足三个月,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故旧可叙。”

    她宁可相信这只大鸟也不会信鬼鬼祟祟跟踪自己的陌生人。

    那几个汉子却是早有准备:“姑娘莫说气话,你一个视物不便的女子,无人照拂怎么在璃月落脚?”

    正说着,山道下气喘吁吁奔上来一个斯文青年,打了个照面便拱手团团向四周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这几个帮闲认错人了!”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真是恨死这几个。

    说好了让他们围着那瞎子狠狠吓唬她一顿,等自己出面再演上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把人骗到僻静角落先得手了再说。结果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原来是蠢得叫人抓了现行。

    他生怕被仙人和七星看出端倪,这才慌忙从藏身之处跑来咬死了只说认错人。

    “就算不是这孩子,你们也不该这样‘请’人叙话,何况是这孩子,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岂有此理!”

    刻晴陷入沉思,苏也陷入沉思,仙鹤张开翅膀大怒:“帝君才刚走,送仙典仪尚未办理,这是尸骨未寒就敢有人做出此等恶事!可恶!”

    糟了!

    “速速将这几人押下去严加审问,彻查璃月港近日是否有年轻女子失踪。”刻晴竭尽全力想要控制住局面——如果仙人在这里发怒,后果不堪设想。

    这多少也算是个态度,留云借风真君暂且忍下怒意,转向苏上下打量:“像,真像。可曾受伤?”

    “没有哦,谢谢您。”她又用手背揉了几下眼睛,“劳驾,我想去趟不卜庐。”

    仙鹤又是一声嘹亮清鸣:“可是那几个恶人丑到你眼睛疼了?!”

    刻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就听苏茫然道:“我本来就看不见呀,真的很丑吗!”

    不是,姑娘你的关注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第88章

    怀着一肚子疑惑,苏被玉衡星“快递”送进了不卜庐。仙鸟咬牙切齿留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这璃月港的人治能治出个什么”,果断拍打翅膀跟着一起去了总务司大牢。

    刻晴:“……”这要是不给个说法,璃月港的日子就可以不用再往下过了。

    白术大夫这会儿正在忙,七七清早出门采药刚回来,见到她愣了一下:“苏苏……”

    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被塞了块蜜饯,小姑娘奋力啃啃啃。

    “嗯嗯,我过来复查一下,最近眼睛总是痒痒的。”

    苏时不时揉一下眼眶,尽量不碰到眼睑。

    眼睛痒?

    “好哦,我去提醒、白先生,你等等。”

    采药姑娘哒哒哒的跑去传话,又去阿桂那里替苏取了只排号的木签。

    拿着这只木签等了许久,白术大夫终于送走前一个病人,按照号码喊了苏进诊疗室。

    “眼睛有何不适?”他拿起火烛在她面前远远近近的比划,苏老实应答:“近来总觉得干痒,晚间用热毛巾敷过,没有太大好转。”

    大夫沾着药香的手指扶着她的脸轻轻碰触眼周进一步检查,清凉的药水沁入眼睑,积攒出大颗大颗的水珠沿着脸颊骨碌碌滑下。

    “是好现象,眼球开始对外部刺激产生反应,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复明了。”他收回手让病患恢复原本的坐姿,语气里充满了喜悦,“我再给你调整一下药方,这次直接做成蜜丸给你带走,自己在家早晚各一粒温水送服。”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苏也是万般欢喜。

    她双手扶脸来回晃了几下缓解此刻过分的激动:“谢谢您呀!谢谢!”

    白术摇头失笑,真希望所有的病人都能像这样通情达理、脾气温和,还听得懂人话。

    “谢我做什么,你自己积极配合治疗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是个大夫又不是魔神,我们配合默契才能战胜疾病与伤痛。”

    他提笔写下药方交给阿桂,告知苏几个小时后就可以领走药丸。

    “服药期间忌生冷辛辣刺激以及酒水,甜食稍微控制一下。”

    须弥产糖,学者们大约是因为用脑用得比较勤所以对糖分的摄入量通常都不怎么心里有数。虽然苏姑娘还很年轻,但是白术大夫却已经开始替她的血糖发起愁来了。

    “好、好的吧,我觉着我也没吃太多的糖?”

    苏有点心虚,主要是钟离先生盯得紧,他从来不直接表态指责她糖吃得多,只会指挥岩偶小人把带回来投喂的甜食减半,然后坐在她不远处慢悠悠喝上一下午茶。

    被人这样看着,谁还好意思不停往蜜饯匣子里伸手啊!

    “呵呵。”白术点到为止喊了下一个号,苏悻悻然离开诊室。

    先前她住在不卜庐,自然而然收敛了不少,这一搬出去怕是很难控制住自己。不过情况比想象中好上许多,也许是另外有人管束。

    他抿嘴笑了一下,人总是对喜欢的事物情难自禁,谁都不例外。

    苏在花厅里帮阿桂守了一下午柜台,黄昏前钟离先生从月海亭广场下来接她,进门就看到须弥姑娘站在药柜前敲敲打打——阿桂在后院搓丸子,苏替他当了回抓药伙计。

    不是,你真的看不见吗?

    至少来抓药的顾客和病人显然没看出药师是个盲人,一个热心大嫂边看苏麻利的叠药包边缠着她问这问那:“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苏拽着线绳一头绕了纸包两三圈扯断,打着绳结头也不抬:“您觉着呢?”

    “我看你年纪正当好,说了人家没?”那大嫂看苏的眼神满意到不能更满意,“我侄子瞅着也就比你大一点点,在月海亭甘雨小姐手下做事,有房有产业,你看要不要来家里做客见见?”

    早就在蒙德历练过的须弥姑娘抿嘴就笑:“那好啊,刚巧白术大夫说不卜庐用不上那么些学徒让我换个师傅跟呢,月海亭薪水怎么样?您侄子家里人口多么?房契上添名字不?还有我这药费没结呢,正愁没处借。”

    只见那大嫂跟吃了个没熟的橘子似的,苏问一句她的脸就垮一分,到最后笑得比哭还难看。

    “天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看看家里灶台,不耽误你忙哈!”说完她提起包好的药一溜烟就跑了,生怕叫沾上似的。

    阿桂拿着一袋装好的药丸指着苏笑得直抖,七七看不明白,脑袋上的问号就像雨后窜出来的蘑菇一样多。

    “狭促。”

    客卿先生从头看到尾,从总务司那边听说消息后的郁气此刻消散得干干净净。他上前从阿桂手里接过袋子,敲敲柜台桌面,“劳烦苏姑娘抓一副方子……”

    是连理镇心散的一部分。

    有药方,不卜庐是可以给病患以外的人抓药的。苏收起嘴角的笑意,按照他读出来的药材名一样一样凑出药物,顺手还给算了笔账:“共计两万四千摩拉。”

    药方给得不齐,不过也只是药材名贵而已,哪怕混着吃最多就是没效果,吃不坏人。也许是为了当做礼物?苏不问他这是打算干嘛,转头将账单推给阿桂核算。

    钟离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顿住:“……”

    糟糕,经常忘带钱包这件事怕是瞒不住了。

    苏:“钟离先生?”

    他怎么突然愣住了?

    “咳咳,账单送到往生堂交由仪倌与总务司结算。”

    公账挂在往生堂,私账走北国银行,仙人们的账单……那当然应该由璃月买。客卿先生迅速“厘清”账务,镇定自若的把锅甩出去:“还有别的吗?”

    阿桂一直在闷笑,他都没停过,接过单子核对药物与价格,将誊抄的那份交给七七:“明早送去往生堂。”

    小插曲之后钟离提着袋子与苏又一同往藤仙庵巷走,走到半路他问起白日发生过的事。

    “听刻晴小姐提起,可吓到你了?”北国银行放话要出售一批抵押资产,她要是气不过的话也不是不能运作一番把岩上茶室变成邱老板一家的赔偿赔给她。

    苏听完懒洋洋的笑:“吓到我?这才哪儿到哪儿了。璃月人还是守规矩,想做点坏事还要搞什么铺垫,我猜都能猜得出他们那些心思。估计是冒险家协会仓库谁拿我的事出去说嘴让有心人听进去了,有仙人张目又恰好赶在送仙典仪的时候被抓现行,重不重罚我不知道,好果子肯定没有。”

    “蠢成这样的蠢货也是世所罕见惊世骇俗,用不着花力气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蠢死。相比之下我更介意那位仙人的态度,或者说她通过我……看到了谁呢?”

    苏侧着头思索,嘴角挂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须弥类似行骗的招数套路多了去了,沙漠也好,雨林也好,仙人跳杀猪盘,总有人把目光放在独行的女子身上,也确实时常有人被骗身骗心只留下一座破败坟茔。学院里每年开会这些都是反复强调的重点内容——被骗的学者并不仅限于女性,让人骗去卖了还死心塌地帮人数钱的大聪明里也有不少男人。

    “教令院对学生管束非常松散,授课的诃般荼们很少要求出勤,点到也是随心所欲见仁见智,一个学年下来认不清同班同学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真正把学者们联系在一起的其实是各种课题与论文,甚至有人忘了老婆的长相但对论文搭子了如指掌,离谱吧!”

    “再加上考试只能过滤学渣不能过滤人渣,聪明人做起恶可要比那什么李老爷有趣多了,所以今天遇上的这件事与其说吓我一跳,不如让我多了份可以重复讲上三两回的笑话。”

    她像是赶蚊子那样挥挥手,属于学者的那股傲气终于露出来一点点。

    “……咳咳,是邱老板,不是李老板。”

    客卿,地铁,手机.jpg

    邱家人蠢成这样实在是拉低了螭虎岩居民的平均智商水准,真不想接受璃月子民中还有这种万分之一。

    “没错,总务司审得很清楚。事实和猜想相差不远,那几个壮汉全都是托,目的在于协助他人骗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件事无可厚非,然而不管有没有沾上这个“骗”字,钟离都不大想提这个话题。

    苏翻了个白眼:“经典的传统把戏,大概只能骗住卡维。啊……只要装得足够可怜,谁都能骗到他!”

    这句话可以说是怨气满满了,他毫不怀疑这位卡维要是能凭空出现一定会被她追着扔炸药。

    “如果换做是我,至少也要花点钱再花点时间好好琢磨一下目标的脾气性格生平履历,以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用一种最恰当的形象出现在对方面前,而不是傻乎乎的随便雇几个打手就坐下等着天上掉馅饼……”

    她掰着手指细数套路,钟离背着手边走边听。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一套套的拿去骗人恐怕就没有骗不到的。要是她真能像这样骗上一辈子,被骗的人就算知道自己被骗了也会甘之如饴假装自己不知道。

    咳咳咳,不对,苏崽的事,怎么能说是骗人呢?最多也就是哄,能让她如此费尽心思去哄,不吃她哄的人才是不识抬举。

    第89章

    琉璃百合盛放之日,正是送仙典仪铃声响起之时。

    第一位由涤尘铃送走的“仙家”正窝在院子里认真研究新款式瓷器该怎么修复,正在被人送的那位就坐在旁边看,时不时或出声提醒或扶着她的手演示。

    一开始苏还有点害羞,次数多了习惯成自然,她和钟离说话也变得越来越随意。

    “这些金粉?当然还是原来那枚摩拉啦!虽然眼下我不缺摩拉,可该省还得省。摩拉不是岩之神用神之心造的么,岩之神都没了,除非有谁继任,否则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新的摩拉出现。我是说如果神之心没有被至冬人带走的话。嗯……不解决这个问题璃月要出大麻烦,流通的钱越来越少,并非人们不愿意花而是国家失能,结果会比物价上涨还要可怕。”

    因论派在这个问题上比较有研究,主流态度基本都徘徊在悲观那一栏。

    璃月是建立在贸易与商港上的国家,缺钱带来的影响会比其他国家更大。

    娇俏姑娘用素白的手指将破损瓷器残片灵活的拨来拨去,为了更好地做事她把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雪藕似的双臂泛着古瓷一样的温润。

    钟离把视线从那件修了一半的龙首双耳壶上挪开,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可去听刘博士说书?今日璃月港与岩王帝君送行,旁的乐趣都停了,只有这些讲古的说书先生开张。”

    送仙典仪到这会儿已是接近尾声,至冬人搅起的乱子却将将登场。璃月此番能不能成功蜕变横竖他不担心,只是不愿看到那样的动静搅碎普通人无辜且平静的生活。

    如果真过不去这道坎,岩王帝君也不是不可以“死而复生”。

    “好啊好啊,等我把东西收拾一下。”苏三两下就把修到一半的瓷器放回西厢房,洗干净手理理头发就算准备妥当。

    两人一前一后迈出院子来到和裕茶馆,云翰社的当家云堇云老板妆也未上,捧着热茶遥望玉京台。

    不单她一个人如此,璃月人只要待在室外的都这个样子。岩王帝君与璃月同行三千七百载,如今山陵崩毁,他的子民从上到下都如子女失去父亲一样悲痛。

    这种时候四处乱窜的只有外国人,旅行者顶着一头金毛从破涛汹涌的海边急速奔向悬浮在空中的群玉阁。

    “起风了,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怒吼……”

    苏转头“看”向云来海洋面,孤云阁巨大的岩枪下有海兽在缓慢伸展蜿蜒的身躯。

    “坐到连廊里去吧,当心被雨水淋到着凉。”

    茶馆的客人要么起身移到廊下继续为岩王帝君悼念要么低头匆匆往家赶,街头霎时人声消散,活像座空城。

    苏被钟离安排在廊桥二楼内,两人才在桌边坐下豆大的雨滴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有些不安的微微移动身体,又想贴近海边就近观察又想遵从本能逃离危险,整个人纠结拧巴的快要缠成一条麻花。

    钟离凭窗向外望去,海天之间多了条白线。

    魔神现世搅动风云,无数水龙卷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贯通天地。乌云密布几乎要压到眉间眼前,街巷深处传来孩童惊恐的啼哭。

    青年握紧拳,安静的旁观这场分娩。究竟是新生命呱呱坠地,还是旧日神光重现?

    白线越来越近,堆叠龚起的海潮好比高墙危耸,不停有千岩军从各个镇守之处走出来奔向海边。

    “大家不要害怕,不管海上发生了什么,此刻最重要的是自救!跟我向天衡山上撤离,快!”

    陌生青年挺身而出唤醒看呆了的游客,滞留在连廊中的所有人陆陆续续跟在他身后。

    十万火急的时候众人扶老携幼奔逃,臂弯中搀扶的并非熟人知己,或许这是他们今生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日后也不一定还能再见。但是无人因此扔下同伴,青壮走在外侧,老幼妇孺被裹在队伍中央。母亲贴着孩子的脸鼓励他们,碎碎念着交代万一家人失散该怎么办。

    苏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钟离身侧无言催促,青年却默默坐在窗边,当得上一句“安如磐石”。见她神情紧张他压低声音问:“可是害怕?无妨,我自有法子护你周全。”

    只是这点风浪他一手就能压下去,何苦让她眼睛不方便还慌慌张张跟着人往山上跑。

    “海里……有魔神?”苏碰到了钟离的头发,她侧过身子避开,认真倾听来自海洋的声音。

    脚下的大地稳固且坚实,面对惊涛骇浪依旧如故,那么猛袭而来的海水便不是因地震而起的海啸。

    透明岩牢混淆了视线,众人相携奔跑,并不知道连廊内还留着两个人原地不动。

    “没错,孤云阁方向的海面下镇压着漩涡之魔神奥赛尔。如今岩神薨逝,璃月怕是无人能抵挡祂的锋芒。当年摩拉克斯未曾斩草除根,你可认为这是个失误?”

    要不是为封印住那条多头海鳝多花了些许精神他也不会分身乏术,等赶回归离集见到的便是崩溃的水脉与战至力竭不得不陷入沉睡的归终。

    那个捉摸不定的可爱姑娘更是连一丝踪迹也没能留下。荻花洲的荒原上琉璃百合一息尚存,昔日遮天盖地的紫藤花却实打实彻底绝种,那些城墙般护佑万民的藤花一夜枯萎,无论他想了多少办法也只能从旁处引种勉勉强强成活了一株。

    “如果文献记录没错的话……魔神死亡会留下大量残渣污染环境吧!杀鱼的脏水怎么能往自家门口泼呢,这样提的人是不是傻?”

    对于傻瓜,苏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相当不客气的。她倒是不至于见了白痴笨蛋就想死的地步,但耐心极度有限。

    须弥姑娘把凳子搬到客卿先生身边坐下,青年随着记忆躁动的气息重新变得平顺。

    “……呵。若是害怕便站到我身后来。”

    他敲响连廊朱红色的窗棂,等待批阅最后的答卷。

    海水终于压下来,冲过港口的防御漫入大街小巷。狂暴的元素力充斥在空气中,迫得人难以喘息。

    苏终究还是害怕的,面对人力无法抗衡的天灾,万般惊恐之下她做了件古怪的事。

    女子花蜜一般香甜的气息塞了满怀,摩拉克斯活到这般年纪,从来都是他挡在别人身前抵御万刃,还没有见过哪只蚍蜉傻乎乎张开前肢不自量力的想要保护山岳。

    她在发抖,从头到脚抖得就像落入海中的家猫。

    独自面对恶螭周旋时必然也是如此,一面嘴硬的嫌弃自己做了傻事,一面虽百死而不悔。

    海水很快漫过了一层楼的位置无限逼近二层窗口,再往上的三层楼没有顶棚怕是去不得。

    “莫怕,我可以先行送你离开。”他弯下腰揽着她轻抚后背,苏摇摇头,“虽然一时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突然出门来这里喝茶是你早已打算好的事对吧!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我知道先生手眼通天,但那是你的事,此刻做决定的只有我自己。”

    她并非没有自保之力,否则如何能一次次从须弥荒凉诡谲的地下遗迹中平安归来呢?

    这一刻钟离想把苏留在身边的心情仅次于对璃月的忧心。故友纷纷消逝,能随他举杯共饮桂花酒的人越来越少。

    对,她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可以尝尝人生的滋味。

    “……既然如此。”钟离摸摸苏的发顶,岩之印悄悄在她的蝴蝶骨上隔着衣衫亮了一下,很快那抹淡金色没入肌理再也看不见。

    有此印记在,无论她身在何处就都离不开他了。

    纵使苍天陨落,契约必须达成。

    磅礴的岩元素力轻而易举冲破盘踞在苏眼周的最后一股魔神残渣,鲜红血渍渗出眼眶,就好像委屈得哭出了血泪那般。

    “莫哭莫哭,这一回我必护你周全。”

    海面上,凝光做出决定舍弃了群玉阁,庞大富丽的浮空岛狠狠把奥赛尔重新砸回封印深处。在岩王帝君的囚牢中消磨数千载,这已是他最后的力量。

    海浪泛着白沫徐徐退出陆地,街道上盖满随之而来的各种垃圾——臭是臭了点,好在绝大多数人平安无恙,等将来慢慢清理便是。

    璃月子民上交了一份让人满意到不能更满意的卷子,岩之神也终于得以脱去束缚了自己三千七百年的枷锁。

    “此间事了,我欲去趟北国银行,你可要同行?”

    从连廊通到对面就是愚人众的大本营,苏想起这个月收到的支票,“好呀!走着!”

    他无意隐瞒身边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也不好郑重其事提及,能猜到多少端看苏自家想不想知道。

    总之,只要不薅他的鳞片就一切都好说。

    走入连廊的风雨桥,苏注意到几个脚程快些提前从天衡山上撤下来的璃月青年从地上抓了把泥砸在北国银行大门上,边砸边骂,“不安好心的坏东西!‘璃月粗口’、‘璃月粗口’、‘璃月粗口’!”

    钟离抬手捂住苏的耳朵慢悠悠道:“不要听,是不好的词汇。”

    在须弥城街头流浪过相当时间的苏小姐用手帕默默擦掉脸上和眼周的红色泪痕:“……”

    这措辞已经很文雅了好吧!

    第90章

    走进北国银行,门外叫骂的声音被拦去大半,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人来人往——一部分是方才没来得及离开的,还有一部分匆忙赶来询问资产消息准备转移。

    至冬的外交使节偷偷复制“百无禁忌箓”放出岩王帝君封印在孤云阁海底的魔神……尤其在送仙典仪刚刚结束的现下,苏都不得不摇头感叹这个时间点选得真是好,那位【公子】先生大概是把璃月人的雷点给踩了个遍。

    “我与一号贵宾室的那位贵客有笔契约正待达成,劳烦领路。”

    能用杀气腾腾的语气说出文质彬彬的话,钟离先生也是个妙人呢。

    “我来兑换支票,麻烦存入这个账户。”苏挥挥两张又轻又薄的纸,百十来万摩拉被她甩得哗啦啦直响。

    大堂经理看看钟离又看看苏,抬手喊来心腹。

    “你陪着苏小姐全程服务,我来为客卿先生引路。”

    一号贵宾室里的贵客可不是位好脾气的主儿,他哪敢把不相干的人带进去啊,又不是欠得慌想挨鞭子。

    笑容甜美的业务员上前围着苏嘘寒问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奉上茶水点心,生怕客人不满意。

    “您请稍坐,我去替您办手续。”

    苏坐着把支票交出去,心里对钟离说的“一号贵宾室”好奇极了。她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转身的动作做到一半忽然收回来低下头。

    “小姐久等了,这是您的票据,请收好。”

    业务员回来了,殷勤的用手背试试茶杯外沿,语气里带着股藏在柔和表象下的强硬,“茶水凉了,我去给您换一杯。”

    收下票据和存单,苏垂下眼睑坐在原地微笑:“好的呀,谢谢,您璃月话说得可真好。”

    “大家都这么夸,一定是关照我呢。”她笑着端起茶杯匆匆离去,很快又回来,“沉玉谷的新茶,您尝尝?”

    苏端起茶杯用盖子撇了下浮沫,正往嘴边送时北国银行的门被人推开。

    飞在前面的小精灵瞪大眼睛:“苏!你怎么在这里?”

    端着甜白瓷茶杯的女子翘起嘴角:“我当然是来存钱的呀,你们呢?”

    金发旅行者的表情有些古怪,就像他怀里揣着个胡闹一样的秘密,他朝大厅中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额……我来找钟离先生,有件事想确认。”少年抓抓后脑勺,由衷希望自己的猜测不是真的。

    如果那个人真是岩之神,这一路来他释放的善意也足够他明白——问不出的,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会说,这份善意就已经是抵偿了。

    “在楼上哦,一号贵宾室。”苏放下送到嘴边的茶杯,业务员小姐扫了眼,满意的放下心再次挂起笑容,“是的,大名鼎鼎的旅行者,您当然可以上楼一叙。”

    话都已经透出去了,不让他上去也不可能,说得好像她们这些“文职”能拦住人似的。

    “哦哦,好,回见!”

    空一时没想那么多,他带着派蒙三两步迈上台阶。

    金色的身影消失于楼梯转角,业务员小姐放轻声音:“苏小姐,您看上去有些疲惫,需要我送您回家休息吗?”

    须弥姑娘果然撑着额头眉尖紧簇:“头晕……”

    头晕?头晕就对了!

    业务员欢喜的用力撑着她起身,走到门口不忘交代:“苏姑娘身体不适,我先送她回家去。”

    守门的愚人众给她们拉开门板,街道上被海啸冲上来的淤泥散发出可怕的味道。

    “唔……”苏这回是真被熏了个七荤八素,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全凭身边的女业务员撑着,不然她早转身回银行大堂待着去了。

    北国银行就算有一万个不好,也有两个必须存在的理由。一个是对摩拉流通性的保障,另一个就是好歹这里不那么臭。

    要不是为了执行官大人……

    同样被熏得喘不过气,业务员架着苏直往银行背后的无人楼梯间走,【女士】带来的随扈此刻都在,只需要把这个瞎眼女人送到随扈们手中,功劳必然有她一份,大人一定会赏识她!

    “小姐姐,这边似乎不是下楼的台阶?”

    被她半拖半抱着的“肉票”忽然站住脚不肯再走,业务员心中暗恨,嘴上却不敢大声,“哪有,这里走更近,反正您也看不见,放心跟我来。”

    面前的姑娘笑出声,就像冰块互相撞击那样清脆:“哦,原来如此。”

    业务员直觉腕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她不得不松开手,紧接着被人从背后摁头狠狠砸在廊柱上。

    “不好意思啊,我看不见。”

    看不见还能摁这么准砸这么狠?你要是能看见我都不敢想你之前究竟是研究什么的!

    “从这里往后走同样能下去,既然您不信任……啊!”

    如果说第一下情有可原,这第二下可就实打实故意了,偏偏苏还是不紧不慢,“抱歉抱歉,我不小心的。”

    不小心?你这是故意不小心吧!

    这个愚人众被砸得眼冒金星,她回头迟疑的看着苏,须弥姑娘鹿一样温润的眼睛仿佛能沁出水光。

    她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

    不等张嘴喊柔软花朵一样的女子抬手上前摁着她又是一撞。

    “实在对不住,许久没有锻炼,手上力道有些生疏。”

    苏扶着被砸昏的业务员小姐靠墙坐好,甚至还好心的给她调整了一个不至于扭到脖子的姿势,“我总不好一上来就把您砸死是吧?那样就有点过分了。”

    毕竟我们是文弱的学术分子,动辄喊打喊杀难免斯文扫地,与形象不符。

    确认业务员小姐坐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她的同行发现,苏放心拍拍手拐回北国银行正门。往门上扔泥巴的那些年轻人都已经被劝(赶)走了,空和钟离正面对面站在廊下闲聊。

    “……稻妻……”

    她隐约听到了几个字,客卿先生立刻侧目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不是身体不适吗?没有回去休息?”

    “走到一半想想还是等你们一起比较好。”须弥姑娘软绵绵的一笑,就好似三四月份的春光。

    小派蒙带着风飞到苏身边扭来扭去:“嘿嘿,刚才钟离说请我们去三碗不过岗吃酒酿丸子,一起去一起去!”

    酒酿……丸子?

    那不是璃月人逢年过节遇到喜庆事时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么!

    “啊,好的,一起去。酒酿丸子,听上去就很甜。”

    她素白的手指指腹上染着一抹微红,袖子上无端端多出片被茶水浸湿的深色。

    方才潮水来得太急退得也急,出了会儿太阳后乌云重新遍布天空。

    “天怎么又阴了!”派蒙躲到空身后只露出一个小头冠,金发少年把她捉出来放在胳膊上坐着:“我给你交份儿学费怎么样?是正常的天气现象啦!”

    派蒙不懂,派蒙疑惑,派蒙的眼睛里闪耀着从未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光芒。

    “因为天衡山挡在后面,海面丰沛的水汽都被禁锢在璃月港上空,当冷暖空气碰撞时就非常容易出现极端天气。当然了,也正因为璃月先民开山凿岩,璃月港背靠山岩不惧风雨。”

    苏给了小派蒙一点点教令院震撼,“刚才你们在群玉阁上和海里的魔神大打出手,空气被剧烈扰动,就和气团碰撞一样。所以呀!”

    “马上就要下雨了。”

    空气中越发浓重的潮湿感印证了她的判断,刚响了没几下的蝉鸣再次消隐无声。

    都这会儿了三碗不过岗自然没摆桌子开张,别说螭虎岩尾巴上的小茶馆,港内人人都忙着清理垃圾修整房屋呢,且顾不上做生意。无可奈何之下钟离只能与空约好两天后再清偿这笔招待,背着手慢吞吞等苏走到身边。

    两人并肩走回藤仙庵巷,这里也被海水浸泡过,岩偶们正趴在门槛上用小棍一点一点抠掉沾在外墙上的淤泥。钟离先生仗义重情,在生活上也是个很重视细节的人,还好这份对细节的重视并没有像他的那些账单一样转嫁到别处。

    一只被倒灌海水赶出家园的小青蛙趴在门槛下,凸着两只眼睛像是在思索能不能敲门求留宿。

    岩偶们才不管它可怜不可怜呢,兀自把小棍舞得虎虎生风。

    “呱呱呱!”

    “呼呼呼!”

    “噗!”

    苏眯起眼睛,搂着裙角蹲下为这场小小的战争加油助威。

    这位“裁判”天生热爱和平见不得争端,她既喜欢灵动活泼的岩偶,也喜欢翠绿可爱的青蛙,分别为双方鼓了下掌就决定插手干预——被海水冲淡了颜色的苔藓上,岩偶大帅和青蛙将军大战三个回合,最终以青蛙被人用两根手指头捏起来告终。

    “呱!”青蛙愤愤不平用后腿扒拉胆敢捏住自己的无知人类,苏抖着手把它放到庭院里去和花木作伴:“别生气了,已经放你进来啦!”

    她正说着,豆大的雨水倾盆而落,哗啦啦把海水留下的垃圾淤泥一股脑又给重新送了回去。鼻端的咸腥味逐渐被朴实的泥土气息覆盖,那股来自海洋生物的、让人头晕眼花PTSD猛烈爆发的危险感于无声无息间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