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臣是被逼的 > 6、第6章 草灰蛇线
    1.6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扶桑殿的门窗全部敞开了,风顺畅的在殿内穿行。

    郭恕临阵叛国是为了报私仇,而非夏王;夏王对郭恕也同样做个面子请就无话可说了。

    龙椅上沾着粘稠暗红的血,椅背盘龙的龙身被砍出一道豁口,金漆剥落,透着一股不详味道,微风又把血腥味带到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熏得夏王直犯恶心。

    夏王紧皱浓眉,快步走下御台,在窗边站定,不悦质问:“放着大殿里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去找宫人清洗!”

    “是。”郭恕抱拳退下,熟门熟路地穿过与大殿相连的角门。

    垂帘一掀开,册殿内站着一名身穿首领太监七品官服的内侍,他正踮着脚侧耳偷听扶桑殿里的动静。

    是姜南风身边的知著公公!

    郭淮一把抓住知著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藏到侧殿后方去了,压低声音问:“知著公公怎么敢偷听,若被人发现了,会被杀头的。”

    知著先对郭淮快速行礼,随即同样压着嗓音回答:“奴婢依公子吩咐,在此等候郭将军。”

    “等我?”郭恕一愣。

    郭恕是当年随着魏王起事的战将,虽然论辈分要被姜南风叫一声叔叔,可他们俩的职务范围八竿子打不着,若非经常在魏王面前见到姜南风和他身边两个得用的太监,郭恕怕是连人都认不出来。

    郭恕实在想不通姜南风有什么事情需要特意派个太监等着他交代的。

    知著点头:“令郎过身后,姿态不雅,公子吩咐奴婢为令郎换洗一番,选绸缎裹身,免得宫中乱起来,让人辱了令郎的尸身。奴婢已让针线好的宫女补好了伤口,将军请随奴婢来。”

    事死如生,死后如何下葬对人来说确实是头等大事。

    郭恕官至三品,有侯爵分位,作为郭恕唯一的儿子,已死的孩子下葬怎么也用得起“侯府世子”的身份,但现在……这种时候,姜南风自己也是前途未卜,他居然还记得替郭恕收殓儿子的尸体。

    眼泪顿时不受控制的从眼中跌落,郭恕赶紧捂住脸,哽咽道:“劳烦公公为我带路。”

    再穿过两道角门,知著停在下脚步,“郭将军,令郎就在房间里安置。奴婢去背面喊人进殿收拾。”

    郭恕已经顾不上知著说了什么,直接闯进内室。

    门板已经被拆下来了,平放在地上,上面放着用白绸包裹的,郭恕走进被白绸包裹的一团时候,几乎跌倒在儿子的尸体面前。

    知著在门口听到一声哭嚎,迟疑片刻,还是没进去打扰,朝另一个方向过去,对等候在里头的工人轻声吩咐:“魏王已死,夏王嫌弃殿中有血污,让人去清洗。”

    宫人马上回答:“奴婢马上去抬水。”

    魏王暴戾弑杀,不管是处理朝臣的尸体还是内侍的尸体,宫人早琢磨出一套合理的流程了。

    顿时几名健奴去抬水,另有内侍和宫女往前殿过去,准备抬走破损的物品、擦拭被血沾染的地毯等物品,再擦洗换新。

    剩余的一齐看向知著,等着他替他们拿主意。

    知著咬咬牙:“一块出去吧,跪到前殿,等夏王吩咐。”

    只要上阳宫没有彻底毁了,夏王定都在此,无论如何都需要宫人,大约是不会为难宫人的“胆怯”的——宫人在大人物心里都下贱,他们不具有勇敢和忠诚的美得,大人物们才会用的更顺手。

    “多谢玉鹤公子搭救奴婢性命。”不论内侍还是宫女,他们路过知著的时候都向他行了大礼才出门。

    知著一一替主人回礼。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摸了摸腰间垂挂的玉佩,心道:希望公子这块玉佩真有用。

    “你们到我后面去。”知著走在宫人最前方,带着他们选了位置跪下。

    上阳宫的宫人如今只剩下二百来个,十个内侍和四十名宫女留在凤栖殿内服侍往后周薇,还有二十个被安排到景春殿里帮着官员们跑腿。剩下的一百二十人里,八十个在扶桑殿内伺候魏王,余下的四十人散落在膳房和其他各处。

    已有宫人洒扫,还有其他的宫人夏王并不奇怪,但乌泱泱的一群人从角门走出来十分显眼。

    夏王逆着光,眯眼看去,等宫人一起跪下,他隐约发现领头的内侍腰间挂了一串显眼的佩饰。

    夏王心中好奇上前,瞬间瞪大了双眼,一把抓住知著腰间玉佩:“此物你从何处得来?是不是趁乱偷盗的,说!”

    夏王多年来身居高位,绷起脸很吓人。

    “不是,这是公子给奴婢的。”知著却拉住玉佩不肯放手。

    知著的言辞入耳,再看知著这身正七品的太监官服,心里有了其他猜测,试探着问:“你是他们领头的?”

    宫人都不明白夏王问这问题有什么目的,但心中胆怯,轻轻拉拽知著的官袍。

    是公子派我来管这群内侍的,公子肯定有想法,我不能因为害怕坏了公子的计划。

    知著给自己壮壮胆,一口应下:“对,奴婢是扶桑殿现如今官职最大的太监了。”

    夏王松了手,后退一步,失神地喃喃自语:“这玉佩是姜家给她的聘礼,如今挂在个内侍身上,这内侍一定是她的人。魏王居然让她的人掌管扶桑殿,他居然爱她至此?他们不会每一个都做到如此极致吧?那我还能给出什么来打动她?”

    夏王回过神,一低头就看到跪在面前的宫人,满心烦躁,挥手:“原本做什么还做什么去,别杵在这里,让人看了心烦。”

    “是。”知著立即示意宫人离开。

    他往夏王身上看了一眼,心想,他得尽快把消息送去凤栖宫给公子和夫人知道。

    于是,知著故意跪在原地,放轻声音,嗓音柔和地询问:“大王,已经过午了,奴婢派人去膳房取餐?”

    “不吃。”夏王说完就反口,“等等,膳房送餐去凤栖宫了么?”

    知著马上堆出一脸苦笑:“大王带兵入宫,街道凌乱,奴婢们胆小,躲还来不及,哪敢乱走。凤栖殿里,娘娘约莫还饿着。”

    他顿了一下,故意补充:“娘娘这些日子都说她于国无益,要把粮食留给守城的将士,每日只有中午用一碗薄粥。”

    所谓薄粥,就是大量水中飘着几粒米。

    早晚不吃,就中午喝这么一碗水?

    夏王顿时瞪大眼睛,急匆匆指了个伴驾的心腹吩咐:“燕回,你把孤带来的补品都分出来,跟他走一趟,务必盯着王后好好把饭吃了!”

    谋士不赞同地看了夏王一眼,但没反驳他的话,沉着脸应:“是。”

    他推了知著一把:“快走。”

    凤栖殿。

    日头熬过了半日,失去上午的冲劲儿,过午之后,在树冠懒洋洋地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姜南风坐在周后面前,把目前的情况全说过之后,抓过母亲送来的茶水牛饮。

    “这么说来,他也不想放过我。”周慧幽幽叹息一声,素手执壶,又为姜南风斟满茶水后,握住姜南风的手,“玉鹤,若有危险,你只管把问题往我身上推。”

    姜南风不在意地摆手:“母亲,我是您的儿子,顶着这身份,我能有什么麻烦。”

    周慧美目流转,斜睨着姜南风轻笑:“你还想哄我?‘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便是你身份上最危险的部分。”

    周慧捏着儿子的下巴,姜南风顺从仰起头。

    周慧细长的手指拂过儿子遗传自她的眉目,笑意湮没在惋惜之中。

    儿子与她生得太过相似了。

    如果姜南风是萧渊儿子,哪还用得着周慧担心。

    只凭这张脸,萧渊都会把姜南风捧在掌心宠爱,可如此出众的儿子偏偏与萧渊毫无关系,甚至是他从来看不起的“瘫子”的。

    “玉鹤,萧渊年少时一度自负的认为我曾倾心于他。重逢的喜悦褪去,他就会展示出真实的自我,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呐。”周慧想起往事,苦恼地蹙起长眉。

    母亲很少提及往事,姜南风情不自禁起了好奇心。

    “母亲,此话怎讲?”

    周慧放开儿子,向外走了几步,手无意识抚上头顶裹住秀发的白色绫纱,声音轻柔:“说起来,此事便是如今混乱的开始。前朝式微,南下偏安,在洛阳定都之后又几次不敌入侵,接连丢失城池,表哥守城不肯退,被末帝下旨抓回来当庭打断双腿,我也因此被末帝退婚。我和表哥商量着一起外出游玩散心,结果在画舫上遇到了几个对朝政高谈阔论的年轻男子。那几人后来便是你的继父们和萧渊。”

    也就是说,只此一面,五个男人对他母亲一见钟情。

    “太糟糕了。”姜南风想了一下那场面都替母亲难受。

    周慧点头:“还有更糟的呢,表哥过世,我挺着四个月的孕肚被末帝召进宫中才知道,原来那日末帝也躲在画舫上。”

    姜南风:“……”

    所以,还不止五个。

    周慧坐在床边,望着窗外鲜花盛开的美景低语:“那日,我和他们几人聊了很多,萧渊有几句话让我对他留下深刻印象——萧渊明言,他认为女子被退婚或者守寡之后,不肯以死守节便是下贱贪生。”

    而她不但退过婚,还足足嫁了五次。

    周慧卷起嘴角,万种风情中混入了几分讥嘲:“可当我被气得打散头发质问他‘难道被末帝退婚是我的错’的时候,萧渊看着我的脸愣神了。”

    萧渊不改口,那他只是性格古板;但面对美色哑口无言,那他就是会色令智昏的混账!

    可就算色令智昏,也要有色才能恃美行凶。

    周慧捂住脸。

    她此生最恨自己不得不以色侍人;可在一场场危难中,是她最厌恶的美貌保护了她重视的家人。

    周慧满心无力:“我儿,你母亲已经三十六岁了,花开尚有荼蘼时,我也老了。”

    这二十年来,她走的好累,也好害怕!

    姜南风在萧渊面前每出现一次,周慧都到害怕萧渊想起来他过去“竞争失败”而拿她儿子开刀。今日若非儿子身边的内侍跑过来阻拦,她已被吓得早早装扮好去迎接夏王,用她唯一拥有的身子去换儿子平安了。

    姜南风走过去,拉下母亲的手,露出她只增风情未见衰老的脸,柔声安慰:“母亲,你已经保护我二十年平安。我长大了,轮到我保护你了。”

    他之前故意故意拖延夏王回扶桑宫的时间,郭将军肯定已经刺杀魏王得手,让母亲能更合理的“为夫守孝”。

    姜南风承诺:“我能保证母亲十日内离开上阳宫,万无一失。母亲只管带着宫人打包行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