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月默默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比秦蓁蓁更熟练的点开app:“我在自己手上下单,再跟您报账吧。”心里默默补了句,蔡家给办的会员卡不能浪费!
秦蓁蓁探头看了眼廖小月的手机,见确实是一家,便没多说,也没管廖小月点了什么菜。总之等廖小月操作完,房间的入住手续也办好了。她拿着房卡带着廖小月往楼上走,还不忘吩咐酒店服务员,让他们给备齐工具。
行政套房的服务自不必说。没一会儿,就有服务员推着个小推车,送了一堆厨具和餐具过来。可能是附近有家医院的缘故,服务员没忘送来了个精致的食盒,可以说十分周到了。
又过了不久,服务员再次敲门,这次送上来的是廖小月刚在线上买的菜。廖小月正在厨房收拾餐具,秦蓁蓁接了菜进来,摆进厨房时,不由惊讶了下:“咦?你买的鲈鱼?我还以为买的是黑鱼呢。”
廖小月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想,十个因伤住院的,一百个家属都要给弄黑鱼汤。病人哪怕食欲好,恐怕也吃得想吐了。她还没应聘上呢,这时候买黑鱼,万一患者看着烦,一口不肯吃,那她不是妥妥的落选么?还不如买鲈鱼,肉质鲜嫩鲜甜,乃本地蒸鱼界的顶流,比黑鱼靠谱多了。
刚才来酒店的路上,廖小月已经大致问了问情况。知道是车祸住院一周多的患者,没什么忌口,就是伤得太重,一直不肯吃东西。
虽说重伤患者也不能吃多少,但长时间一点不吃,即使有针剂维持生命体征,胃也要萎缩了。再说口不壮,身体更难恢复。
因此,有着长期哄病患吃饭经验的廖小月下单时,并没有选择那些能展示厨艺的、复杂华丽的菜。而是尽可能往清爽软烂又不失口感上下功夫。
秦蓁蓁第一次跟廖小月打交道,当然是很不放心的。因此,她没有回医院陪着麦亦芃,而是守在灶台前,盯着廖小月做饭。反正麦亦芃那边,标配有两个专属呼叫护士、两个观察护士,基本不需要家属陪护。
其实更不需要专门的厨子,特需病房的小厨房做饭挺好吃的。秦蓁蓁招人,还是为了麦亦芃出院之后做准备。省得到时候着急忙慌的找得不合适。
廖小月做菜速度很快,两个锅同时开火,她却硬生生在洗切炒穿插的流程中,干出了一种从容不迫的味道。手起刀落间,鲈鱼完整脱骨,只剩下软嫩的鱼肉,被摆在了椭圆形的蒸鱼碟子里,送入了蒸锅。
秦蓁蓁不擅长家务,可一个人干活是否利索,还是很好判断的。看着廖小月行云流水般的掌控着厨房,心里又默默的给加了几分。
秦蓁蓁自家找住家保姆时,也费了不少的神,因此她深知合适的保姆可遇不可求。于是她拿起手机,发了个信息出去,让查查廖小月的底。只要廖小月的背景没问题,且做的饭菜麦亦芃愿意动嘴,就直接签她了。
很快,廖小月做好了看起来非常家常的两菜一汤。秦蓁蓁没做评论,而是顺手拿起了酒店提供的食盒,帮着把饭菜装进食盒里,拎着往医院走。
从酒店到医院的特需病房,步行只需8分钟。大热的天,食盒里的饭菜拎到病房只怕还烫得不能入口,丝毫不担心影响口感。
在楼底保安处登记填表、查验身份证、人脸识别核对身份证、再过一道类似地铁站的安检门,廖小月才成功进入了特需病房的大楼。不由觉得自己长了见识!
没想到还有更长见识的。原本以为各科室的单人带厕所和陪护间的vip病房已经很奢侈了。没想到特需病房竟然跟她刚才去做饭的酒店差不多。一样是长长的走廊,铺了防噪音的地毯。
从少量开着的房门,能看到病房里崭新明亮的装潢。各色仪器与支架错落有致,像科幻片里的场景。
土包子廖小月在心里连连惊叹,顺便拉踩了一下蔡家——什么时候蔡老爷子能住进这里来,再充豪门选妃吧!现在的蔡家,可不配让人奴颜婢膝的。
七拐八绕的终于走到地头,秦蓁蓁推门而入,并把跟在后头的廖小月喊了进来。廖小月本能的快速在病房里扫了一圈,就盯上了床尾对面的半人高的矮柜。矮柜上铺了一层岩板,正好给她放食盒。
不曾想,摆好食盒的她转身想问秦蓁蓁是不是现在开饭时,瞥见了病床上那位患者的脸,不由怔住。
虽然印象不是很深刻,但她确实是见过的。一周多前,她还没离开蔡家时,推着蔡业崧来看病。那天发生了车祸,医护推着病床上这位青年,拼命的往前跑。
还记得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推车的医生不停的呼喊,以及……当时她脑海中,被激起的、难以捕捉的片段。
原来,是他啊……当时据说血压都测不到了,这都能抢救过来,附二的水平确实名不虚传。
“芃芃,”秦蓁蓁轻轻唤了声病床上的人,“你早上的粥只喝了两口,现在快中午了,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麦亦芃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不是饭堂打的,是专门找的厨子。咱们尝一口试试味道,”秦蓁蓁伸出一根手指,像哄小朋友一样哄道,“只尝一口,不好吃我们就不吃了。”说毕,给廖小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把菜摆上看护床的小桌板。
廖小月从善如流的把两菜一汤摆上,并同步介绍:“这是蒸水蛋,这是金沙节瓜瘦肉汤,还有清蒸鲈鱼。鲈鱼已经去骨了,您放心吃。”
麦亦芃肋骨骨折,累及肺部,加上肺大泡和心脏病,再加个当时的失血性休克,那感觉,真是谁遭谁知道。反正他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宛如酷刑。父母的亡故,固然很影响他的情绪。可情绪坏到食欲尽失,就主要是身体本身的缘故了。
不愿拂了秦蓁蓁的好意,麦亦芃努力的抬起手,舀了一勺看起来最好入口的蒸水蛋。他尝出了一点点胡椒味,很轻,轻到若有若无的那种,却仍旧有着胡椒固有的霸道香气;还尝出了些许猪油的味道,不多,有着与植物油截然不同的风味。
鸡蛋蒸得特别嫩,无需咀嚼,便滑入了喉咙里。客观来讲,味道还可以。但麦亦芃只吃了两勺,又不肯再吃了。至于鲈鱼和节瓜汤,更是看都懒得看。
秦蓁蓁不免着急,偏偏此时,她手机响了起来,只得先走到外面去接电话。观察护士5分钟前才走,于是安静的病房内,只剩下了廖小月和麦亦芃大眼瞪小眼。
一家公司的副总裁,工作自然是无比忙碌的。秦蓁蓁的电话打着就停不下来。眼看着小桌板上的饭菜都快没热乎气了,廖小月终于忍不住试探道:“那个……你是不是……胳膊没力气,才不想吃饭的呀?”
麦亦芃没说话。
于是廖小月走到麦亦芃跟前,半蹲着身子,与他的目光平齐,而后故意把声音压得小小的:“现在病房里没人,我悄悄喂你几口。”说着,她举起右手,做出个对天发誓的模样,“我保证不说出去。”1
麦亦芃怔了怔,随即忍不住轻笑。他确实抬不起手,但他病房里4个护士,被喂的时候多了。
然而,廖小月没笑,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静静的看着麦亦芃,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见麦亦芃不答,她才再次强调:“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对上小姑娘认真的眸子,麦亦芃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廖小月立刻上前,拿起小勺子,不疾不徐的喂了起来。她喂得很讲究,并没有一口气把鸡蛋喂完,而是喂了三口后,又舀了块节瓜递到了麦亦芃嘴边:“咸鸭蛋炒出的金沙做底,滚出的汤烫的节瓜,你试一块。”
听到廖小月的描述,麦亦芃的视线自然而然的飘向了小桌板上的白瓷碗。碗中的节瓜碧绿晶莹,浮在汤上的每一块节瓜厚度都几乎一致,是强迫症患者们喜欢的模样。而碧绿晶莹之外,还夹着几片极薄的肉片,在汤里起着卷儿,十分的精致可爱。
节瓜咬在嘴里,清甜滋润,比以前吃的要更软烂些,麦亦芃不自觉的咽了下去。吃了两块节瓜,麦亦芃又拒绝了节瓜汤里的肉片。
廖小月没勉强,换了筷子夹了块雪白的鱼肉,柔声道:“鲈鱼很嫩,也不用咬的。咱们要吃点高蛋白,才好得快哦。”
廖小月看着人的眼神,很认真很专注。再看她切的节瓜和肉片,绝不是心思杂乱的人能切出来的水平。
麦亦芃的眼睛倏地一酸,墨黑的瞳怔怔的盯着廖小月。眼泪一颗又一颗,滴落进衣襟里,寂静无声。
廖小月连忙放下筷子,温柔的问:“是哪里疼吗?要不要我叫医生?”
麦亦芃摇了摇头,仍旧盯着面前的小姑娘,试图在她的神情里,找到那抹熟悉的影子。
“你叫廖月娣?”麦亦芃突然开口。
廖小月抿了抿嘴,不情不愿的应了。
“你很像我母亲。”
廖小月愣了愣,随即释然。蔡太子也觉得她像母亲,温柔贤淑做饭香。被男人当老妈子,实属她们这行的常态。
不想,麦亦芃接下来的话却是:“她和你一样,总是很专注。任何事……任何事……都竭尽所能的做到最好。却只约束自己,而从不苛责于我。”
廖小月蓦地想起了那天下午,那个的士司机的话。
“有个女的,反应快得很,把边上的靓仔推了一把,自己跟另一个男的一起上了天。”
麦亦芃抬手,抚上了廖小月的脸,不带任何冒犯,只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无尽的眷恋。
“我母亲叫郑招娣。”
廖小月愕然,不是只有她们农村的女孩子,才会叫如此……屈辱的名字么?
“刚来穗城的时候,她想改名,但改不了。”麦亦芃的声音渐渐哽咽,“后来,她有了公司,当上了董事长。有人主动说帮她去改,但她拒绝了。”
“为什么?”廖小月抬手,托住了麦亦芃即将掉下的手腕,轻轻的放回了被子里。
麦亦芃盯着自己的手腕,突然泣不成声。
“她说……”
麦亦芃很想挤出个笑,想模仿妈妈当时眉目张扬的表情,可他做不到。只能艰难的,复述着那位白手起家的霸道女总裁面向媒体时平静又磅礴的宣言。
“我叫郑招娣,我不改名。”
“我愿做灯塔,照亮天下所有招娣的路!”
说毕,麦亦芃顿时嚎啕。我那么好的妈妈,那么那么好的妈妈……
却是,再也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