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日渐回暖, 十鸢在拿到出府的?令牌后就在计划着出行。
她离开衢州城的?目的?不是要在戚府安稳度日,公子?出现在衢州城一事让十鸢不禁心底生出猜测,她害怕不能?及时拿到城防图。
十鸢无意识地转了?转她皓腕上的?银镯。
在十鸢离开春琼楼时,她手腕上的?玉镯就换成银镯, 不论是在陆家?还是来是戚府都没?有拿下来过, 她往日在春琼楼总是乌发上缠着银针, 但出了?衢州城后,她不敢再如此,她清楚陆行云的?目的?, 也知道她不会再自行梳妆,一旦有人伺候, 再如往日行事就会容易露出破绽。
银镯是首饰, 也是她顺手的?利器。
雪彻底融化那一日, 十鸢早早地醒来, 坐在梳妆台前, 她揽过一缕青丝,在细白的?手指上不断缠绕着, 她情绪不佳地去挑玉簪, 令牌像是不慎地掉了?出来。
十鸢一顿,她低眸去看那枚令牌,她忽然说?:
“你去和?马房的?交代一声, 我要出府!”
她瞪着那枚令牌, 像是透过令牌瞪向别人。
晴雯捂住唇偷笑, 她当然知道姨娘在哀怨什么, 说?到底还是在记恼那日将军对?姨娘的?不留情面, 但到底年龄小,再大的?脾气也只是生闷气。
姨娘能?出府是将军亲自点的?头, 晴雯当然是按着姨娘的?命令传了?下去。
半个时辰,马房的?人来传话,道是马车准备好了?,在侧门处等着姨娘。
如她们这样的?人家?,女主子?要出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晴雯让人收拾一套干净的?衣裳,担心姨娘会在外面弄脏衣裳,鹤氅和?暖炉都是要带着的?,是麻烦了?点,但也必不可?少。
这样的?流程,十鸢前世也经历过,她倒是坐得住,没?觉得隆重。
晴雯见状,心底叹息了?一声,觉得也是造孽,瞧着姨娘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忽然被送来给人当妾室,心底必然是不好受的?。
她只知道姨娘出自长安城陆家?,晴雯对?长安城不了?解,便当姨娘出身世家?,而世家?惯来重视脸面,姑娘家?又?是顶顶尊贵的?,少有给人做妾室的?。
所以,晴雯不会觉得十鸢能?给将军做妾室是她的?福分。
十鸢从游廊一路走到前院,她是走偏门,不是后门,是需要经过前院门口的?,会和?戚十堰撞上也是理所当然了?。
戚十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十鸢见状,有点憋屈,她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也不看戚十堰,傲娇道:
“妾身是要准备出府,可?不是特意来找您的?,爷不会反悔不让妾身出府了?吧?”
她故意不看戚十堰,摆明了?在闹小性子?,但戚十堰不会哄她,也根本不在意,冷沉道:“宵禁前回来。”
幽州城有宵禁,宵禁时是不许有行人再出现在街道上的?。
见他根本不在意她,十鸢抿了?抿唇,她傲娇都仿佛没?了?劲头,
闷声道:
“知道了?。”
她来府中其?实很守规矩,第一日戚十堰让她不要妄想,她就不曾主动往戚十堰跟前凑过一次,再是闹性子?,对?戚十堰也是敬称,只是略有点阴阳怪气,但现在,她看都不看戚十堰一眼,越过戚十堰直接走在了?前面,拎着裙摆走得很快。
四?周一静,众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愕然。
莫说?这戚府了?,就是这整个幽州城,都没?有一个人敢走在戚十堰前头。
戚十堰抬头望了?十鸢背影一眼,他没?有动怒,也没?有拦住人,像是情绪根本没?有掀起波澜。
柏叔瞥了?他一眼,心底也有点摸不清将军是什么意思。
单纯地因许姑娘将陆姨娘留下来么?
但除了?不许陆姨娘在他面前晃悠,陆姨娘便是没?规矩或者是冒犯之?处,将军也都不在意。
侧门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前。
十鸢站在门前,她借着晴雯的?力道站直了?身子?,微微喘着气,像是那短暂的?一条路累到了?她,格外的?弱不禁风,她拢了?拢鹤氅,眉眼恹恹地耷拉下来,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晴雯坐在车辕上,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姨娘心不在焉地垂着头,晴雯叹息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劝,只好问:
“姨娘要去什么地方?”
十鸢仓促回神,她埋头擦了?把脸,低闷着声:“我要去听戏。”
她双手捧着暖婆子?,鹤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小脸藏在帷帽的?狐绒中,整个人都显得格外乖顺小巧,耷拉着眸眼,活脱脱是个小可?怜的?模样,惹人心中生怜。
晴雯看得心底发软,她知道姨娘应该是想自己安静会儿,她没?打扰姨娘,放下了?提花帘,对?着马夫道:
“去梨园。”
这幽州城和?衢州城离得不远,有一些?风俗也是相同?,幽州城的?戏班子?不少,梨园也是其?中一处,出了?甚多的?名角,许多高门府邸举办宴会都会请梨园的?戏班子?去唱戏。
马车标着戚府的?记号,整个幽州城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拦路,一路顺畅地抵达了?梨园,从城东到城南,也才耗费了不到一个时辰。
梨园是一座类似庄园的存在,门口有人迎客,往里走,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唱戏的?地方就在这里。
梨园门口皆是马车,热闹得不行,伙计在外低头哈腰地迎客,能?有来梨园听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不管梨园的?管事会这么隆重地接待。
十鸢才下马车,就有个人立时迎了?上来,在马车上的戚字上着重看了眼,态度肉眼可?见地热情恭敬:
“夫人,快快里面请!”
她梳着妇人髻,被一根玉簪挽住,松松散散地垂在背后,这样的?发髻叫她眉眼再是青涩,也透着一股少妇的?风情余媚,所以伙计才会喊她夫人。
不止是梨园的?伙计,但凡是注意到了?戚府马车的?人,视线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只是极其?注意分寸,打量得十分隐晦。
十鸢不着痕迹地扫了?四?周一眼。
她会来选择看戏的?理由很简单,她出府就是找事的?。
看戏的?地方很多,但戚府的?人只会把她送到最好的?一处,而她记得宋翎泉颇为喜欢看戏,时不时地就要来上一遭,她前世也曾被戚十堰带着来过一次。
她就是奔着宋翎泉来的?。
其?次,她到了?戚府一事,晴娘必然已经得了?消息,肯定会派人盯着戚府,等着她的?信号。
她一出府,该和?她接头的?人也会留意这一点,她在出门时就在银镯中藏了?纸条,以防不能?交流的?情况下还能?有其?余手段将消息传出去,梨园人多眼杂,纵是她和?别人有了?接触,也不会引人瞩目。
十鸢注意到了?四?周的?视线,她轻微地蹙了?蹙眉,似是不适,在伙计问她是要二楼雅间还是一楼大堂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道:
“二楼雅间。”
十鸢绷着脸,被晴雯扶着走进了?木楼。
二楼有人正低头往下看,他脸色有点黑,身边有女子?轻慢地拖长声音道:“怎么,是什么人叫爷这么目不转睛?”
如果十鸢在这里,只怕会当场愣在原地,谁叫她对?这道声音格外熟悉。
宋翎泉听着女子?意味不明的?话,他勾住人的?腰,往怀中带了?带,脸上没?有笑,但仍是挑了?挑眉:
“你这话,真是叫我也听不出到底是不是醋了?。”
顾婉余一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她漫不经心地道:“婉余当得什么,哪里敢叫爷听酸话。”
宋翎泉轻啧了?声,自打那晚检查了?她的?伤,人就一直是这个态度,再没?了?往日的?软和?,跟着他一起回了?府,话里也时常带着刺。
不过,宋翎泉也不在意。
某种程度来说?,有刺的?美人才叫人欲罢不能?。
顾婉余也顺着宋翎泉的?视线往下望,看着熟悉的?小姑娘梳着妇人髻一步步朝二楼走来,她勾着唇角,眸中却是没?有一点笑意,她垂眸藏住情绪。
顾婉余轻挑地收回视线,她的?指尖轻飘飘地落在宋翎泉的?下颌处,若有似无地滑下,声音轻缓地落下:
“原来是这般美人,怪不得人才进来,爷就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见她。”
宋翎泉被她弄得稍有点痒,他握住了?女子?的?手,要是平时,他也不介意陪女子?拌嘴调情,但对?十鸢那张脸,他着实没?心情。
宋翎泉语气不算好:“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要是个简单的?,也不会想要借着许晚辞的?脸上位了?。
他一直关注着十鸢,没?有注意到顾婉余顿了?一下,他满脑子?想去戚府问问戚十堰,怎么就让人出府来了?,还真的?把人当成了?许晚辞不成?
人才走到门口,他直接放开顾婉余,上前推开了?门,女子?被忽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受惊地偏头看过来。
宋翎泉动作一顿。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彼此对?初见面的?印象都挺深刻,宋翎泉很肯定,她绝对?是认出他了?。
女子?眸色稍凝,她抿紧了?唇,作势要挪开视线,显然不想和?他搭话。
宋翎泉在这时开门,当然是有话要说?,他拦住了?人,毫不客气地问:
“你怎么在这里?”
雅间内,顾婉余望着宋翎泉的?举动,她眯了?眯眼眸,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十鸢冷淡着脸,戚十堰不在,她半点也不想和?宋翎泉接触,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抵触和?排斥:“我在何处,和?宋将军有什么关系。”
她垂眸淡下情绪时,人也透出清冷之?姿来,让人根本没?法对?她说?出什么污言秽语。
宋翎泉一顿,望着这张脸,他总觉得有割裂感,他本来是想讽刺十鸢的?,但此时原本的?话被他吞下去,转而嗤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到这处来做什么,将军就不管你?”
十鸢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气得脸色涨红:“宋将军不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么?我既然能?出来,自是爷点头同?意了?的?,爷都不觉得有什么,您倒是气急败坏起来了?!”
宋翎泉被她怼得一顿。
全程,顾婉余都在雅间内,没?有露面,十鸢也没?有发现顾婉余,否则,她不会这么淡定。
话音甫落,十鸢就要绕过宋翎泉,下一刻,又?被宋翎泉再次拦住。
宋翎泉回过神,险些?被气笑了?,他会拦住十鸢,自是因为不想让她顶着和?许晚辞一样的?脸败坏许晚辞的?名声。
再说?了?,谁家?姨娘会独自出门来看戏?
瞧这梨园里里外外,除了?被老爷们带出来的?,哪还有女子?露面的??
她一个女子?混在其?中,也真的?胆大妄为!
宋翎泉:“你当我愿意管你?要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倏然顿住。
十鸢却是一脸不解,她拧眉,追问:“要不是什么?”
宋翎泉不想提起许晚辞,但他不觉得十
鸢会不知道许晚辞的?存在,见状,他冷笑道:
“有必要装模作样么?你来戚府,不就是奔着鸠占鹊巢来的?么?”
十鸢一头雾水,被说?得稀里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待宋翎泉回答,背后就传来女子?慢悠悠传来的?声音:
“爷和?佳人聊得好开心,是将妾身忘了?么?”
宋翎泉一顿,他转过头,没?有瞧见十鸢在看见顾婉余时,陡然放大的?瞳孔,十鸢有点呆住。
顾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前世从不曾听说?宋翎泉身边出现过顾姐姐这号人。
顾婉余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这一眼没?人觉得有问题,十鸢却是立时回神,她竭力按住心底的?情绪,偏过头,只作好奇模样地望向顾婉余。
宋翎泉见到她,敛下了?脾气,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顾婉余斜睨了?他一眼:
“妾身再不出来,爷哪里还记得今日带了?妾身出门。”
这些?时日,宋翎泉已经习惯不和?她计较这些?言语上的?冒犯了?,闻言,也没?觉得恼。
顾婉余掩住唇,和?十鸢对?上视线:“爷要是有事和?这位夫人说?,不如请夫人进来细谈,这在走廊上,不仅拦了?别人的?路,也叫别人看了?笑话。”
她说?得漫不经心,但四?周隐隐投来的?视线,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宋翎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皱了?皱眉,再看向十鸢,十鸢谨慎地望向他:“我和?宋将军没?什么好聊的?。”
十鸢再是想和?顾姐姐碰面,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
依着她和?宋翎泉的?第一次见面,她对?宋翎泉肯定是排斥的?,不会想要和?宋翎泉单独相处。
所以,她必须选择拒绝。
她来找宋翎泉,就是想让宋翎泉给她难堪,让她回去后好有理由去找戚十堰。
但事情变成这幅模样,让十鸢一时也有点头疼,相较而言,她可?以另寻机会,但绝不能?让宋翎泉察觉到她和?顾姐姐相识。
十鸢要略过宋翎泉,但宋翎泉决定的?事情,根本不想问过她意见。
他冷冷地看了?给十鸢领路的?伙计一眼:“滚。”
伙计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他苦着脸看向十鸢,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伙计不敢得罪宋翎泉,和?宋翎泉相比,十鸢一个女子?,自是要心软得多。
分明是宋翎泉为难他,伙计却是把难题抛给了?十鸢。
十鸢知道这不过是人心常态,心底没?有半分动容,但脸上却是气恼得不行,她不忍叫伙计因她为难,恼望向宋翎泉:“宋将军就会仗势欺人么!”
看得出她是想骂人的?,但骂出的?话也是不痛不痒。
这话一出,伙计也听出了?她的?心软,忙忙退了?下去,很快不见人影。
顾婉余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她头一次见十鸢这幅模样,居然不知这丫头做戏也是一把好手。
晴雯扶着十鸢,忍不住替姨娘说?话:
“宋将军,是我们将军让姨娘出来散心的?,来看戏也是将军点了?头的?,您何必为难姨娘呢?”
晴雯都摸不清头脑,按理说?,姨娘也是宋将军上官的?后宅女眷,怎么也不该被宋将军威胁和?为难。
但晴雯也知道将军和?宋将军的?交情,相较而言,一个姨娘的?分量在其?中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晴雯的?话不能?让宋翎泉放过十鸢,只会叫他心底越发不爽,宋翎泉嗤笑了?一声,半是威胁地挑眉道:“陆姑娘应该也不想让我和?你在这里交谈吧?”
十鸢已经气红了?眼,她出门时,根本没?有带人,戚十堰也没?有这个吩咐,毕竟,谁能?想到会有人在幽州城为难戚府的?人?
偏一个宋翎泉不按常理出牌。
如此一来,就算十鸢带着侍卫出门,凭借宋翎泉和?戚十堰的?交情,侍卫都不一定敢违抗宋翎泉的?命令。
十鸢只能?忍住情绪,憋屈地踏入了?雅间,踏入雅间的?那一刹,她倏然低下头,偏头避着宋翎泉擦了?擦脸,再抬起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硬是装作没?事人一样,但她眼眸红红,藏着的?情绪根本瞒不过人。
宋翎泉袖子?重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他挪开眼,语气不耐烦:
“哭什么,叫你谈话,还委屈你了?不成?”
十鸢咬住唇:“这非是委屈不委屈的?事,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宋将军,叫宋将军这么看我不顺眼。”
“我和?宋将军明明只见过两次,不是么?”
她终是控制不住情绪,这番话都说?得有些?抽噎。
宋翎泉望着十鸢掉下的?眼泪,有点烦躁,又?不知为何烦躁,他将这一切归结于看十鸢不顺眼,他冷声嘲讽:
“不惜利用亡人牟利,陆姑娘和?我装什么无辜,踏入戚府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不论遭遇什么,都是你自找的?!”
他笃定了?十鸢利用许晚辞,自是不信她所言的?不知情。
有人隐晦地拉了?拉宋翎泉的?衣袖,宋翎泉陡然回神,他也觉得自己失态,他和?这等女子?废话什么?
宋翎泉阴沉着脸,警告地对?十鸢道: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这些?地方,若是给她蒙了?羞,没?人会护住你!”
十鸢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得没?错,戚十堰的?确准许她什么地方都能?去,而一旦她真的?给许晚辞蒙羞,戚十堰绝不会护住她,毕竟,最在乎许晚辞的?人莫过于戚十堰莫属。
宋翎泉不过是嘴上冷嘲热讽,只要当事人不在乎,根本无关痛痒。
十鸢从不会怀疑戚十堰对?许晚辞的?情谊。
十鸢仿佛被他说?得又?臊又?难堪,也有不解,她想问点什么,但宋翎泉显然不准备给她解答,直接冷声:
“回去。”
十鸢一梗,她也有脾气,当下转身就走,和?顾婉余擦肩而过,她走得急,连衣袖甩到了?顾婉余都没?有注意到,连梨园都不待了?,直接出了?梨园。
宋翎泉一路目睹着她离开。
顾婉余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手指轻推,手心的?纸条彻底被藏了?起来,她偏了?偏头,今日的?一切叫她意外的?是宋翎泉的?态度。
她和?宋翎泉接触了?有一段时间,对?宋翎泉自是有一番了?解。
也不知道宋翎泉有没?有发现,他对?十鸢过于有些?在意了?。
顾婉余掩住眸中的?情绪,她勾住下颌,有点不解地问:
“爷惯来怜香惜玉,怎么对?那位夫人这般恶语相向?”
宋翎泉皱眉,不想提起和?顾婉余提起这些?:“没?什么。”
闻言,顾婉余她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眉梢。
她漫不经心地想,那位许姑娘当真是了?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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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鸢出了?梨园后,她没?有直接回戚府,原因无他,她才出了?梨园没?多久,外间就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马车有棚,但淋得久了?,雨水也渐渐渗透马车,而城南和?城东隔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距离。
在靠近茶楼处,马车匆匆地停了?下来,晴雯焦急地转身掀开提花帘:“姨娘先下来躲躲雨吧!”
十鸢望着外间的?雨,只觉得或许是天赐良机,她顺势下了?马车,藏起红色未褪尽的?眼眸,和?晴雯忙忙进了?茶楼,伙计领着她们上了?二楼雅间。
二人点了?两盘糕点和?一壶茶水,雅间内点着熏香,袅袅白烟升起,给室内添了?些?许寂静。
十鸢下颌抵住双膝,她双手绕过腿,一言不发地望着手中抱着的?暖婆子?,整个人陷入情绪中,安静得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晴雯倒是希望她能?露出了?情绪,否则,人真的?会把自己憋坏的?。
晴雯坐在了?姨娘身边,她低声道:“姨娘在想什么?”
十鸢埋首,许久,声音很轻很轻地传来:
“我在想,幽州和?长安真的?不一样。”
她说?:“长安才不会下这么多雨呢。”
晴雯一怔,她知
道姨娘是从长安来的?,而姨娘这时提起长安,让她陡然意识到——姨娘其?实是想家?了?吧。
晴雯渐渐沉默了?下来,姨娘才来了?府中半个月,现在就已经想家?了?,往后余生可?怎么熬过去啊。
许是感知人的?情绪,这场雨久下不断,雨帘挡在茶楼门前,拦住了?客人的?去路。
日色渐渐地昏暗下来,雨色加深了?这种暗色,敲击在砖瓦上,四?周都仿佛是静悄悄的?。
天边最有一抹余晖也褪尽时,有人趁着雨幕回到了?府中。
戚十堰持着八骨油纸伞踏入了?府中,他收起了?伞,交给了?后头跟上来的?小厮,刚踏上游廊,就见柏叔脸有担忧地走近。
戚十堰停住了?脚,他皱眉:
“怎么了??”
他常是这个时辰回来,所以,戚十堰很清楚柏叔的?担忧不会是因为他。
戚十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柏叔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但视线越过他朝外看了?一眼,外间一片安静,不见人影,他一顿,就听柏叔道:“是陆姨娘,还没?有回来。”
因着柏叔心底清楚陆姨娘为何会入府,他寄希望于陆姨娘能?让将军走出来,加上将军对?陆姨娘的?冷淡,柏叔知道,陆姨娘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将军的?青睐,而这一切若非是他当初将信件呈给了?将军,根本不会发生。
他拿陆姨娘的?一辈子?去赌一丝将军会走出过往的?可?能?,所以,柏叔对?陆姨娘存了?几分愧疚。
这三分愧疚,能?让柏叔平日照顾十鸢的?日常所需,也会担忧她的?安全,但仅此而已。
戚十堰抬头望了?眼天,他沉默了?一下,才道:
“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
柏叔一顿,但见将军神色淡淡,到底是没?有再提起陆姨娘。
戚十堰回了?府,就直奔书?房而去,他整日忙碌,尤其?在意识到幽王的?想法后,他心底更是绷紧了?一根弦,不敢有一点松懈。
戚十堰翻看着舆图,视线落在某处,久久地没?有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隐约有打更声传来,府中依旧没?有传来动静。
书?房内的?熏香白烟早不知何时没?了?,戚十堰偏过头,外间的?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直未停。
许久,书?房的?门被从外敲响,戚十堰撂下了?狼毫笔,他闭了?闭眼:
“进来。”
柏叔推门进来时,他也站了?起来,柏叔没?注意到这一点,有点着急道:“将军,宵禁的?时辰都到了?,陆姨娘还没?有回来!”
戚十堰已经朝外走了?,他声音淡淡地撂下:
“备伞。”
柏叔跟着他往外走了?两步,直到听见这一声,他才愣住,后知后觉地望着将军的?背影,将军这是要亲自出府找姨娘么?
没?等柏叔想出结论,戚十堰的?做法显然给了?他答案。
他接了?伞,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深深雨幕中。
戚十堰想过很多十鸢的?位置,第一个念头就是梨园,因为十鸢特意提起过能?否去听戏。
但马车还没?有到梨园就停了?下来,他从马车上下来时,就见到女子?站在茶楼的?门口,她仰着头,望向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灯笼在夜色散发着朦胧的?光晕,那些?光映在她脸上,也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戚十堰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家?茶楼早该关门了?。
直到现在没?关门,还没?有撵她走,只是因为看见那辆属于戚府的?马车。
他敢放任出她出门而不带侍卫,自是有这个自信,在幽州城内不会有人欺她。
人人都会给她让道。
所以,戚十堰走到女子?面前,和?女子?四?目相视,一时没?有懂她眉眼拢着的?愁绪和?难过,她本不该露出这种神情。
雨伞挡在屋檐下,本是顺着屋檐而落下的?雨滴砸在伞面上,有一滴不慎溅起,雨滴啪叽一下落入她乌丝中。
十鸢蓦然回神,光线被遮住,她被挡在阴影中,她仰起脸时恰好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沉声问她: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宵禁前回去。”
她像是哭过,眸子?仿佛被水洗过般透彻,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她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第一次越线地直接攥住了?他的?衣袖:
“爷是特意来找妾身的?么?”
戚十堰顿住。
他忽然想起,他不久也曾听过女子?问他这个问题。
戚十堰头一次狼狈地避开一个人的?视线,他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即使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转而问:“有人欺负你?”
语气的?情绪也像是冷淡了?下去。
这是不想答,也让是女子?不要问。
但她仍是执拗地盯着他看,许久,女子?的?手一点点松开了?他的?衣袖,她垂脸柔顺地笑:
“没?有。”
她轻声细语地补充道:“有爷庇护妾身,没?有人会欺负妾身。”
戚十堰望着女子?唇边柔顺的?笑,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明明女子?就站在他跟前,却在这一刻离他很远。
她和?之?前都不同?。
不同?于初来乍到的?不安,也不同?于前日和?他的?生闷气。
她在这一刻彻底地安静了?下来,抹平了?对?他的?所有期待,如他所愿的?那般彻底安分了?下来。
戚十堰想,本该如此。
她终不是许晚辞。
戚十堰持伞转身,他淡声道:“回府。”
伞底留出了?一半空间。
有女子?弯腰踏了?进来,二人共用一柄伞,于是他不得不迁就她的?步调,离马车本来只有数步的?距离也仿佛被拉长,浅淡的?月色洒下,男女的?影子?交织在地面上。
十鸢上了?马车,这辆马车和?给她准备那辆不同?,内里空间仿佛能?放下一方软塌。
她发丝都没?湿一点,拎着裙摆进了?车厢,片刻,有人同?样弯腰走了?进来。
十鸢侧身,让出了?内里的?空处,她只占据了?侧边的?一点。
没?有人说?话,车厢内格外安静,马车一路回府,中间路过巡逻的?士兵,十鸢远远听见动静,却没?有人敢靠近。
马车一路同?行,所谓的?宵禁在这一刻形同?虚设。
戚十堰闭目养神,越是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戚十堰没?有等她,先下了?马车,十鸢轻垂着头,什么都没?说?,直到晴雯掀开帘子?,她才出了?马车。
她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钻上一股麻疼意,她轻嘶了?声,强忍着难受往外走,要踩上木梯时,脚下一软,她脸色陡然生变,下意识地要扶住马车,但晴雯被这一幕吓得惊慌失色:
“姨娘——”
十鸢没?抓住马车边缘,她忍不住慌乱地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脸色吓得惨白。
戚十堰听见声音时就回了?头,只见女子?脸色惨白地栽下来,他脸色微变,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迅速地扣住人的?腰肢,手腕用劲将人拉入怀中。
十鸢死死地咬住唇,将惊呼都堵住喉间,她似是没?有想到戚十堰回转头拉住他,以至于仰脸望向戚十堰时都有些?怔愣。
片刻,十鸢匆忙回神,她没?赖在戚十堰怀中,手忙脚乱地从戚十堰怀中爬起来,她站得远了?点,还踉跄了?一下,等站稳了?,她才替自己解释:
“……妾身脚麻了?。”
寻常而又?滑稽的?理由,让她慢了?半拍才说?出口。
她的?呼吸都轻了?轻,忍不住地望向戚十堰,害怕戚十堰不信她,觉得她是故意纠缠。
戚十堰没?有说?话,他只是扫了?眼她的?手,她依旧捧着暖婆子?,但暖婆子?早就没?了?暖意,捧在手中,手指冻得冰凉,透出泛青的?白色。
让戚十堰想起适才她的?手滑过他的?脖颈时传来的?凉意。
戚十堰收回了?视线,他撂下了?一句“回去吧”,就径直转身离开,没?有再给十鸢说?话的?机会。
晴雯心有余悸地扶
住姨娘,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忍不住低声:
“天呐,姨娘,您的?手好凉!”
戚十堰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又?仿佛没?有,片刻,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十鸢垂眸,掩住情绪,她勉强抿出一抹幅度:
“我们回去吧,好冷。”
晴雯忙忙应声,折腾了?一日,终于踏入了?府门,许是一片慌乱,谁都没?注意到十鸢是跟着戚十堰一起从正门回了?府邸。
柏叔跟着戚十堰一同?回了?前院,他看向将军肩膀处的?雨渍,忙声吩咐:
“快去打热水来。”
下人忙忙退下,柏叔不解地问:“将军怎么把自己淋得一身雨回来?”
他说?得夸张,戚十堰不过只湿了?半边肩膀,但在柏叔看来,将军一点雨都不该沾到,所以,他满目疑惑。
戚十堰偏头看了?一眼,肩膀被淋湿的?那处颜色和?四?周格格不入,有些?刺目,他眉眼情绪寡淡了?下来,他说?:
“不小心淋到了?。”
这是他给柏叔的?解释,或许也是给自己的?解释。
在听见将军的?话后,柏叔看了?看将军的?脸色,蓦然安静了?下来,等下人送来热水,柏叔才低声道:“将军派人去找姨娘就是,何必亲自找人呢。”
在柏叔眼中,自然没?什么人比将军更重要。
戚十堰解了?外衫,直到进了?净室,也没?有回答柏叔那个问题。
他迈入浴桶,热水蔓延全身,在净室内氤氲了?满殿的?雾水,戚十堰闭着眼,只有净室外点了?盏灯,室内昏暗得看不清他的?情绪。
戚十堰不由自主地想起柏叔的?那个问题,他为什么会亲自去找十鸢?
或许是他想起许晚辞去世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雨天。
他只是觉得,这次他总该能?将一人平安地带回来。
泠兮苑。
晴雯忙里忙外,等终于伺候姨娘洗漱完,她才来得及抱怨道:
“姨娘的?暖婆子?都凉了?,您怎么也不说?啊,要是冻出什么毛病来,可?不是姨娘自己遭罪么!”
十鸢瞥了?眼那个凉透了?暖婆子?,她轻声道:“是我忘了?。”
简短的?四?个字,却是让晴雯倏然噤声。
她将今日姨娘身上发生的?事情都看在眼底,自然知道姨娘为何心情不好。
这种事没?法劝,只能?自己想通。
等泠兮苑熄了?灯,十鸢陡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她黛眉轻皱,忍不住在榻上翻来覆去,顾姐姐怎么会在幽州城?
她想起她离开衢州城时和?她擦肩而过的?宋翎泉一行人,难道是那个时候宋翎泉替姐姐赎了?身?
十鸢脑海中乱哄哄的?,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忽然想起了?公子?。
晴娘也不知道收没?收到她传出去的?信,公子?看见了?信件,会不会选择相信她?
但除了?让公子?去查,她也没?有其?余办法接触幽王后院。
十鸢偏头透过楹窗望向外间的?雨帘,蓦然想起周时誉曾提起过公子?的?腿在雨夜时会疼得厉害。
幽州城落了?一日的?雨,衢州城是否也是如此?
和?戚府相距数十公里之?处,位于城南的?一栋宅子?中,有人坐在轮椅上,低声呛咳了?两声,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他望着案桌上由顾婉余传来的?消息。
那是一张纸条。
很小很小的?一张,上面的?字迹清秀也凌厉,他见过字体主人写字时的?情景。
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纸条出自谁手。
周时誉也在书?房内,他心疼地看向抑制住呛咳的?主子?,主子?当初所中乃是致命之?毒,余毒都被逼到了?双腿上,饶是如此,主子?的?身体也差了?下来,天气冷热都容易染病。
亲眼见过主子?病痛时的?煎熬,周时誉对?背后下手的?人恨之?入骨。
周时誉低低地喊了?声:“主子?!”
胥衍忱摆了?摆手,他低声:
“我没?事。”
胥衍忱望着女子?传回来的?消息,垂眸道:“长安的?人有传来消息么?”
提起这事,周时誉的?脸色不算好:
“现在的?长安城都是幽王的?老本营了?,我们的?人根本寸步难行,还没?查到关键之?处呢,就折了?两拨人手了?。”
埋在长安的?人手,每折损一个都叫人心疼。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周时誉沉声道:“长安传来的?消息,幽王府中看似只有一侧妃两位良娣,但还有位位份不明的?女主子?,幽王将其?藏得很深,除了?亲信和?院子?中的?奴才,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位女子?的?面。”
几乎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周时誉就意识到了?十鸢姑娘想让她们查的?是什么。
“可?惜我们的?人,还没?探入那个院子?,就被幽王的?人发现了?。”
胥衍忱抬眸,月色落在他的?脸上,声音也被浅淡月色衬得冷冽:
“再查。”
第0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昨日十鸢的露面引发了?后续, 有人给戚府送礼时,礼单中出现?了?些许女子的饰品。
其中最特殊的是一柄琉璃灯盏,外观被雕出繁枝昙花的样式,里头放了?夜明珠, 灯芯被点亮时, 浅白色如同昙花绽放, 栩栩如生,不论琉璃本身还是巧夺天工的技艺,都是让这柄六琉璃灯价值千金。
当晚, 这柄琉璃灯盏出现?在了?泠兮苑。
十鸢望着灯盏,有点怔住。
前世不曾有过这么一出, 戚十堰对她从不苛刻, 但也?仅限于让她吃饱穿暖, 从不会另外给她送来礼物。
她被宋翎泉的话影响, 一度憎恶这张和许晚辞相似的脸, 自也?不会主动靠近戚十堰。
非是必要,她绝不会出戚府, 不见外人, 戚十堰也?不会特意宣传她的存在,就也?不会有人特意给她准备礼物。
一啄一饮,皆有变数。
十鸢简单地望了?眼, 就收回了?视线, 她喜欢精致漂亮的首饰, 但也?没有那么看重。
对她来说?, 戚十堰的态度才是最重要。
十鸢很清楚, 戚十堰不会对她生出别的情谊,她这些时日做的事情除了?试探戚十堰对她的态度外, 也?是想让戚十堰对她减少戒备。
她没有办法在戚府太平的时候接触到前院,但如果戚府发生了?变故呢?
她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或者说?是黯然伤神,竭力?让戚十堰对她生出一点怜惜,即便没有成功,能让戚十堰不那么排斥和抵触她也?就够了?。
十鸢眸色稍深了?些许。
十鸢想起她交给顾姐姐的纸条,轻呼出口气,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
长安城,幽王府。
先帝对幽王真的厚爱,这座幽王府是先帝在时就赐给胥铭泽的府邸,占地面积极广,碧瓦朱檐,层楼叠榭,过了?拱门和长长的一条游廊,才是入了?后院。
其中一处院落,院门紧闭,在外有侍卫看守,时不时地巡逻队伍经?过,府中的婢女都不会在这里滞留。
青砖瓦黛装饰,入院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石头堆砌成的假山,里头有七个房间,雕梁画栋,惹草装饰,院墙外冒出簇簇红梅,淡淡的梅香散在院子内,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楹窗后坐着一位偏头眺望的女子。
她穿着华服,朱钗首饰戴在她发髻上?,不曾喧宾夺主,也?不会叫她看起来盛气凌人,她安静地垂目,浑身透着娴雅安定的气度。
有人快步走过来,急忙地关上?窗户:
“王妃自己怎么待在这里,天寒地冻的,万一有风吹着王妃了?怎么办!”
王爷将?王妃看得如同眼珠子一样,王妃要真是染了?风寒,她们?这群奴才重则丢命,轻也?得被罚上?板子。
没人敢掉以轻心。
玉漪这声王妃也?就是在芸梅苑内喊喊,毕竟,主子没有个正经?身份,而?外头还有位对正妃之位心心念念的李侧妃,但王爷的命令如此,府中谁不敢违抗。
这芸梅苑在整个幽王府都是特殊的存在,李侧
妃主持府中中馈,但也?不敢伸手?到芸梅苑,甚至过问一声都不敢。
说?到底,李侧妃还是打心底对王爷有惧怕。
毕竟,要是惹恼了?王爷,王爷可不是什么给人留脸面的人。
玉漪关了?楹窗,坐在软塌上?的女子只是轻飘飘地望了?她一眼,神情冷淡,对她口中的王妃二字也?没有反应。
玉漪埋头,没敢看王妃。
在芸梅苑伺候了?三年,玉漪依旧在看见王妃时会觉得惊艳,王妃生得一双含情目,轻轻睨向人时,总是仿佛含了?无尽的柔情,但玉漪知?晓,不是这样的。
玉漪见惯了?王爷对王妃的盛宠,但很少见到王妃对王爷的好脸色。
她隐隐清楚,王妃其实不是自愿留在王府的,而?王爷对王妃看似深情,却是一个正经?的名?分都不曾给王妃。
玉漪偷看了?眼案桌上?摆着的一枚玉佩,玉佩被放在锦盒中,说?是一枚玉佩其实也?不恰当。
那玉佩被摔成了?两半,如今破碎地躺在锦盒中。
玉漪还记得那日这枚玉佩被摔碎时的情景,那是她头一次见王妃情绪那么激烈,也?是第一次见王妃和王爷争执得那么凶狠。
王爷从不会对王妃强硬,通常王妃冷下脸,王爷就不自觉地退让。
唯独那一日,王爷扣着王妃的手?,声音冰冷得让人心生胆寒,她记得王爷喊了?王妃的名?字:
“许晚辞,我的耐心有限,别惹恼我。”
后续的事情,玉漪也?不知?道,下人全部被撵了出来。
玉漪一见到这枚玉佩,就忍不住地提心吊胆,她勉强地挤出声音:“王妃,厨房送来了?朝食,您先用膳吧。”
她瞥了眼那枚玉佩,低声道:
“王爷也快来了。”
她在隐晦地催王妃将?这枚玉佩快收起来,果不其然,玉漪看见王妃的脸色冷了?下来。
玉漪倏地噤声,她埋下头。
她不敢叫王妃不高兴,否则被王爷察觉到,她少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女子终于合上?了?锦盒,或许该是叫她许晚辞,许晚辞望向锦盒的情绪让人看不透,她手?指按在锦盒上?,用力?得指骨处透着白色,许久,她冷淡地望向玉漪:“把它?收好。”
玉漪忙忙点头答应。
她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捧起,心底隐隐清楚王妃是在透着这枚玉佩怀念谁,但那又如何呢?
王妃会和王爷争执,也?不会对王爷柔情蜜意,情绪冷淡得仿佛从不会笑?一样,但玉漪从没有听王妃提出过要离开幽王府。
玉漪有时候都会默默地想,也?许送这枚玉佩给王妃的人已经?死?掉了?吧。
所以,王妃才会对那人怀念,却不会惦记着和那人重逢。
幽王府,前院书房。
胥铭泽听着属下的禀报,他蓦然笑?了?声,听不出什么喜怒:
“所以,你是说?有人在试图查芸梅苑,而?你们?发现?了?人,又让人跑了??”
跪在地上?的下属额头溢出冷汗,他吞咽了?口水,不敢抬头看向王爷,半晌,他才埋首说?:
“是属下疏忽!”
他不敢辩解,也?不敢说?那老奴至少在府中隐藏了?十年,如今为了?探查芸梅苑的情况,却不惜暴露了?身份。
但他不说?,胥铭泽也?猜得到,他漫不经?心地扯了?下唇角,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本王哪位好弟弟的手?段。”
会特意调查芸梅苑,只会和戚十堰有关系。
而?不惜代价至此的,除了?胥衍忱和胥岸曈,胥铭泽想不到其他人选。
人既然已经?查到了?芸梅苑,再查到许晚辞只是时间关系而?已。
胥铭泽眸中神色彻底阴冷了?下来,他不会一直藏着许晚辞,但现?在不是许晚辞暴露的最佳时机。
魏池也?在书房中,他听得满头雾水,不知?道芸梅苑到底藏了?什么人,但见王爷的脸色,也?知?晓这个人不宜暴露身份,他斟酌道:
“背后人不惜折损埋了?十年的暗线,后面肯定还会继续调查王府,芸梅苑已经?暴露了?,王爷如果不想芸梅苑的主子暴露身份,不如让那位主子暂时转移居所?”
话落,魏池就见王爷忽然朝他看了?一眼,这记眼神让他心下狠狠一跳。
胥铭泽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她必须待在本王身边。”
魏池咽了?下口水,他只觉得背后都渗出了?冷汗,他不敢再出主意。
但就如他所说?,王爷最终总要做出选择的。
如果王爷继续留那位主子在府中,就要面临可能会暴露身份的风险。
胥铭泽没再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底下跪着的人被拖了?下去,那人惨白着脸,求饶的话都不敢喊出来。
一切都进行得安静无声,魏池看得心惊胆颤,死?死?地低埋下头。
胥铭泽出了?书房,魏池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是去往后院,他没敢细瞧,忙转身出了?幽王府。
芸梅苑。
胥铭泽带着一身风霜进来,许晚辞能察觉到他今日的情绪糟糕,但她不在意。
她看都没看胥铭泽一眼,置若罔闻地做自己的事情。
平日中,胥铭泽顶多挑了?挑眉,任由她去,但今日胥铭泽望着她,忽然出声:
“今日做了?什么?”
很简单寻常的问话,但许晚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像是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她没有回答。
她警惕地望了?眼胥铭泽。
胥铭泽见她这般抵触的模样,往日总能按住的情绪不知?为何忽然汹涌起来,他冷不丁地问向玉漪:“你来说?,王妃今日都做什么了?。”
许晚辞不明所以,她冷脸:“你发什么疯!”
胥铭泽再是有情绪,也?从不会发泄在芸梅苑中,许晚辞不适应他今日的态度,让她不知?为何地隐隐有些不安。
玉漪被指到的时候,就砰一声跪在了?地上?,她不安地望了?眼王妃,不敢有半点隐瞒,将?王妃今日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包括那枚玉佩。
许晚辞的脸色终于变了?。
胥铭泽的眼神一点点阴鸷下来,他望向许晚辞如临大敌的模样,蓦然,他情绪不明地低笑?了?声。
许晚辞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玉漪跪地埋首,就差整个人匍匐在地了?,她浑身瑟瑟发抖。
忽然,一阵风刮过,有东西落地破碎声,玉漪听见王妃惊叫了?声,像是猝不及防,也?像是忍疼,玉漪抖着胆子抬头,就见王爷钳住王妃的脸,将?人抵在了?桌子上?。
玉漪从未见过王爷这样对王妃。
王妃或许也?是愣住,她怔怔地望向王爷,回过神来,她脸有点惨白,整个人竭力?镇定:
“胥铭泽,你做什么!”
玉漪不敢多看,一记杯盏砸在她头上?,剧烈的疼意传来,片刻,她双眼被殷红挡住视线,她不敢呼疼,也?不敢发出声音,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在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刻,玉漪听见背后传来王爷仿佛亲昵的阴冷声:
“许晚辞,你是不是养不熟啊。”
从骨子中冒出来的冷意,让玉漪蓦然打了?个寒颤。
室内,许晚辞被胥铭泽的一句问话逼得眼泪快要掉下来,她浑身都在发抖,是害怕,也?是崩溃。
胥铭泽到底还要她怎么样!
他不许她见戚十堰,将?她软禁在这个院子中。
她到底怎么做,才能叫他满意!才能还了?他的救命之恩!
胥铭泽抚着女子的脸,眼见她在他手?底下颤抖,她紧紧地闭上?眼,像是根本不愿看他一眼,胥铭泽眼底忍不住地冒出阴鸷。
胥铭泽当然知?道许晚辞是为什么留在长安。
可一旦戚十堰知?道了?她的存在呢?
她和戚十堰见面后,还会选择留在他身边么?
胥铭泽见过许晚辞在戚十堰面前是什么模样,他不信所谓的救命之恩能让许晚辞彻底选择他。
胥铭泽扣住人的手?,强行拉着人进了?内室。
许晚辞忍不住地掉下眼泪,她哭着地颤声喊:“胥铭泽!”
胥铭泽脚下一顿,他回头,一点点擦掉人的眼泪,喉
中溢出讽笑?:
“你哭什么,你不是也?觉得舒坦,往日不是很享受么。”
他凑近许晚辞的耳边,压低了?声,似是缠绵:“将?我和戚十堰玩弄于掌心,难道你没有一点得意?”
他故意出言嘲弄她。
许晚辞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一干二净。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有人跨下床榻,他没看向地上?的狼藉和散落的衣裳,他弯腰拿起被下人准备的朝服,一件件地穿在身上?。
在芸梅苑时,他惯来自力?更生,不会要奴婢伺候。
后来,习惯成自然,他很久不曾让婢女近身伺候了?。
穿好朝服,胥铭泽转身,床幔被拨开,床榻上?的女子紧闭着眼,眼角的泪痕未干,脖颈和锁骨上?印着红痕,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曾在街头撞见的女子。
她和许晚辞有着一张相似的脸。
胥铭泽知?道她没有睡着,他俯身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低头亲吻她的唇,明知?她没睡,却不是一触即离,他逼着她呼吸混乱。
许久,他终于放过她,见人还是不睁眼,他也?不强求:
“今日,会有人送你离开。”
女子倏然睁开眼,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胥铭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眼底阴霾未退,嗤笑?了?声,毫不犹豫地打破了?她的奢望:
“过段时间,我会派人接你回来。”
他语气温柔了?下去,像是毒蛇故意装得温顺,但冰凉的身子依旧让人生出寒颤:“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便会是本王名?正言顺的王妃了?。”
许晚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因?为这番话愣住。
她忍不住地攥住了?锦被,她很清楚,一旦她真的成了?幽王妃,事情就真的成了?定局,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许晚辞有些迷惘,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
幽州城梅雨不断,淅淅沥沥地落了?数日,仿佛是要将?整个幽州城淹没,有人在这种天气中过得艰难。
但再艰难,也?总有好消息。
通常情况下,胥衍忱总会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这一次也?不例外。
胥铭泽了?解他,胥衍忱也?同样了?解胥铭泽,在他的人暴露后,胥衍忱就没再打算在幽王府浪费人手?。
胥铭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胥铭泽会很快地做出选择,或者说?,胥衍忱会逼得胥铭泽做出选择。
于是,他的人守在了?幽王府,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消息。
在看见被送回来的画像时,胥衍忱都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
周时誉都惊呆了?:“这不是——”
他想起来十鸢姑娘为何会到戚府卧底,没忍住地咽了?咽口水,许晚辞没死??
不仅没死?,人还在幽王府,被幽王藏了?起来?
嘶——
周时誉想起戚十堰的至今未娶,想起戚府被立起的牌位,想起一向防守严密的戚府让十鸢姑娘轻而?易举地混了?进去,又想起了?戚十堰对幽王的忠心耿耿。
周时誉忽然有点同情戚十堰了?。
周时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疯了?不成?自古名?将?难求,西北的那位觊觎戚十堰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他就这么自信戚十堰不会背叛他?”
此举,应当是夺妻之仇。
听闻戚十堰和那位许姑娘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这种情况下,戚十堰知?道真相后,能会对胥铭泽依旧忠心?纵是戚十堰真的能忍,胥铭泽难道还敢继续用他不成?
在胥铭泽做出这件事后,此二人再没君臣佳话的可能。
胥衍忱也?无言。
周时誉觑了?眼那副画像,低声嘀咕了?声:“真是红颜祸水。”
胥衍忱忽然看了?眼周时誉,他了?然地摇了?摇头:
“我终于知?道,为何你和婉余姑娘心意相通,至今仍未有结果了?。”
周时誉浑身一僵,想起顾婉余,他情绪平了?些许,皱眉望向主子,他不懂主子何出此言。
胥衍忱收起了?画像,这幅画像会让他想起某位女子,他不会认错人,但不欲再看:
“你我皆知?,这世间女子多是身不由己,尚不知?内情,你能随口说?出红颜祸水四字,想来在婉余姑娘面前也?是口不择言。”
胥衍忱平静地提点了?一句,没有再多言,有些事情,别人不宜插手?,他说?得再多,周时誉自己想不通,也?不能改变事情的走向。
周时誉听懂了?,不由得哑口无声。
胥衍忱没有管他,想起那日女子传回来的纸条,轻颔首:“让他们?行动吧。”
外间雨水不断,双腿不断地传来疼意,胥衍忱早已习以为常,他拉起狐裘盖住微微颤抖的双腿,偏脸望向窗外:
“十日内将?人带来,别误了?她的计划。”
十鸢不知?道胥衍忱已经?查到许晚辞的存在,她正惊愕地望向柏叔,迟疑地问:
“你是说?,爷让我和他一起去赴宴?”
她的迟疑肉眼可见,戚十堰根本不愿见她,怎么会愿意让她陪着一起赴宴?
柏叔知?道她的疑惑,没有给她解惑,只是提醒道:“将?军在门口等您。”
十鸢眨了?下眼,她咽下追问的声音,转身回了?房间,稍顿,她又匆忙地跑出来:
“是赴谁家的宴?我该要郑重打扮么?”
她其实想问,她只是去当个摆件就够了?,还是要她盛装出席给戚十堰长脸?
但转念一想,在幽州城,戚十堰的地位哪里需要她给其长脸。
果然,柏叔笑?着道:“邱家的宴会,邱大人是幽州太守,至于其他的,姨娘顺心就好。”
总归和将?军一起出去,别人只会围着讨好她,没有叫她去迁就别人的份。
十鸢懂了?。
戚十堰领兵驻扎幽州城,纵是太守,也?得对着戚十堰低头,毕竟太守之位只是朝堂派下来的官职,未必能掌握到实权,而?这幽州城里里外外可以说?是戚十堰的一言堂。
今日的宴会是邱太守四十岁寿宴,同僚之情,戚十堰不至于半点脸面都不给。
邱太守府中有位嫡女,恰是去年及笄,邱太守一直有意将?嫡女许配给戚十堰,他心底也?清楚,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但不妨碍他想要试探一下戚十堰的态度。
他年过四十,在太守之位上?不知?道还能待多久,明眼人都看得出戚十堰未来会得势,他当然想要邱家能攀上?戚十堰这条大船。
会选择带上?十鸢,是戚十堰忽然冒出的念头。
他想,带着府中女眷赴宴,也?是在告诉邱家他的态度。
戚十堰像是忘记一件事——他拒绝一件事,什么时候需要拐弯抹角了??
戚十堰在府门口等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她走得有点快,戚十堰转头,果然见女子拎着裙摆,微微小跑而?来,待走近,她渐渐慢下脚步,平缓着呼吸,许是鹤氅厚重,让她额间溢出了?些汵汗。
她今日穿了?一袭青黛色的百花云织锦缎裙,外间披了?件靛色鹤氅,乌发被一支玉簪挽起,朱钗是红梅样式,后院只有她一人,没人在乎规矩,也?不会有人拘着她不许着红色。
她其实很适合红色,秾艳到极致的颜色和她格外衬配。
她止住脚步,和他有一段距离,微微仰起脸,眸中有他的身影,她轻声问:
“爷等了?很久么?”
戚十堰没有选择和她对视,他转身朝外走,同时回答她:“没有。”
十鸢像是早料到他的态度,一点难受和失落都没有,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拎着裙摆,担心地上?未干的雨水会染脏她的裙裾。
她低垂着眼,刻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戚十堰有一刹间低下了?眼。
邱府离得不远,半个时辰都没有到,马车就停了?下来,十鸢下马车的时候,戚十堰还等在马车边,她正要下马车,一只手?伸了?过来。
十鸢蓦然睁大了?眼,错愕地望向戚十堰,停了?一下,才迟疑地扶着戚十堰的手?臂下了?马车。
站稳了?脚跟,十鸢忍不住地想问点什么:
“爷——”
她堪堪地止住了?声,想起了?前几次的经?历,不想再自取其辱。
戚十堰像是没听见她的停顿,望了?她一眼,淡淡道:
“跟上?。”
十鸢也?不觉得意外,他要是会追问,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十鸢没能安稳走到邱府,在邱府前,宋翎泉和二人迎面撞上?,宋翎泉的脸直接黑了?下来,他走到戚十堰跟前,压低了?声:
“将?军带她出来做什么?”
十鸢装作没听见,偏过头,仿佛是在欣赏风景。
幽州城对戚十堰来说?没有秘密,他当然也?知?道那日女子出门遇见了?谁。
戚十堰眸色稍深地望向宋翎泉:“和你无关。”
在宋翎泉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戚十堰沉眉打断了?他:
“宋翎泉。”
宋翎泉堪堪闭嘴,但他脸色不是很好。
只是戚十堰置若罔闻,十鸢也?不在乎,十鸢还偏头偷偷地掩住了?唇,她做得不隐晦,小动作被人尽收眼底。
戚十堰平静地挪开视线。
第0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十鸢和戚十堰进了?邱府, 邱府内今日?很热闹,邱太守的长?子在门口迎客,一见到戚十堰的身影,忙忙地迎了?过来, 在看见他身边的十鸢时?, 脸上的笑容顿了?下, 但很快恢复如常。
“戚将军快里面请,家父正在等您。”
考虑到客人会待家中?女眷而来,邱府是准备两份席面, 男女分席而坐,恰有婢女领着十鸢去女眷之?处。
十鸢偏头看向戚十堰, 等戚十堰点头后, 才跟着婢女离开。
宋翎泉见她真没有一点防备地跟着婢女走了?, 他没忍住低骂了?声:“白痴。”
邱家有心和戚十堰联姻, 其中?嫡女定然是知情人, 寻常世家女子都是及笄前就?会相看亲事,定亲后通常再等一年半载才会出嫁, 而邱姑娘及笄一年依然没有婚约在身, 怀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这种情况下,十鸢作为?戚十堰带来的女眷,必然会受到邱府十二?分的关注。
和嫉妒心没有关系, 仅仅是利益驱使也足够让邱姑娘对十鸢不喜, 而这里是邱家的地盘。
十鸢一路跟着婢女到了?女眷之?处, 她遥遥望见邱姑娘时?, 眸中?神色轻微一闪。
她前世和这位邱姑娘有过接触, 自也是知道邱家对戚十堰的那点想法,邱姑娘和戚十堰只见过数面, 谈及爱慕之?情有些言之?过早,但对于邱姑娘来说,戚十堰的确是一位不错的联姻对象,年轻有为?,样貌俊朗,还手握权势。
于是,这个时?候出现戚十堰身边的她也就?显得?碍眼起来了?。
今日?听见柏叔说是邱家的宴会,十鸢就?隐约意识到今日?会发生什么了?,前世邱姑娘不是没有针对过她,但一来她不欠邱姑娘的,对邱姑娘当然不会忍让。
晴娘没教过她忍气吞声,前世,她不会和宋翎泉计较,一是她认得?清自己身份,二?是她也抵触替身的身份。
后来在她跟前数次碰壁,邱姑娘也就?渐渐不来招惹她,或许其中?也有她不常出门的原因。
十鸢懒得?深究,她看见婢女和邱槿淑低声说了?两句话?,邱槿淑立时?微变了?脸色,转头朝她看来,她很快作为?主人家迎她入座,脸上还有笑地问:
“听闻姑娘是和戚将军一起来的,不知姑娘是戚将军什么人?”
女眷宴会依着水榭而设,十鸢低头看了?眼湖水上自己倒映的身影,她梳着妇人髻,偏偏邱槿淑还能睁眼瞎地喊她姑娘。
十鸢轻蹙了?下黛眉,像是不喜这个问题:
“府中?姨娘罢了?。”
她的确有理由不高兴,戚十堰没有成亲,府中?梳了?妇人髻的女眷还能是戚十堰的什么人?
妾室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身份。
但凡是明眼人也不会特意挑出这个问题问,某种层面上,会问这个问题本有藏了?轻视的心思。
听见姨娘二?字,邱槿淑放松了?些许,下一刻,她脸色又不着痕迹地僵硬。
姨娘的确不妨事,毕竟两姓联姻,邱槿淑也不是奔着做妾去的,但戚十堰为?什么会带着一位妾室来赴宴,用意不言而喻。
邱槿淑的心情当然不会好,到底是刚及笄的姑娘家,平日?中?又被府中?娇惯着,情绪有些藏不住了?,她忍不住有意无意地打?探,装作一脸惊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曾听闻戚将军的后院有人?”
十鸢是戚十堰带来的,就?没人敢把她放在边缘的位置,她坐的是女眷这边的主桌。四周妇人都围着她坐,在听闻她只是妾室时?,众人脸色都是不着痕迹地微变。
十鸢当做没看见,直到听见邱槿淑的再次问话?,她脸上情绪淡了?下来,她直接撂下木箸,垂眸轻慢地擦拭着手指:
“瞧邱姑娘的打?扮,应当是未出阁,怎么对一个外男的后院这么好奇?”
话?音甫落,四周都安静了?些许,邱槿淑的脸色难堪下来,被戳穿了?那点心思,只感觉臊得?慌。
邱夫人桌子下拉了?她一把,笑着打?着圆场:“小女被我和老爷宠坏了?,惯来心直口快,夫人别和她一般见识。”
她到底是聪明一点,没管十鸢的身份,称呼也换成了?夫人。
但这番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十鸢抬起头,她勾了?下唇:“既然是宠坏了?,就?好好教,总不能指望着日?后让别人来教。”
这一下,邱夫人的脸色都挂不住了?,她家老爷是幽州城太守,谁家女眷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如今被一个姨娘撂了?脸面。
邱夫人皱起眉:“夫人说话?也太刻薄了?点。”
十鸢直接推开了碗,她站了?起来,她也被气得?冷下脸,咬声道:
“刻薄又怎么了,我来你?府中?是赴宴,不是受气来了?!”
四周众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她会直接掀桌子,忙有人给邱夫人使眼色,别管人家是不是姨娘,底气这般足,就?不是寻常人能招惹的。
这件事说到底是邱姑娘先戳人肺管子的。
怎么说,这位也是戚将军亲自带来的女眷,若是她是个软的,被刺一两句自己忍下也就?罢了?,但她不肯忍,就?算再看不起姨娘的身份,别人也得?任由她嚣张。
宰相门前还七品官,遑论?人家还是同床共枕的关系。
邱夫人心底也咯噔了?一声,戚将军带了?人来赴宴,结果人哭着离开,岂不是打?了?戚将军的脸?
但今日?好歹是她家老爷寿宴,这女子直接吵嚷开来,也太不给她们邱家的面子了?。
邱夫人心底埋怨,她正要?按住情绪,说两声好话?哄哄这位夫人,但十鸢没给她们机会,她转身就?走,只能看见她抬手擦了?把脸。
众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邱夫人眼前一黑,险些直接倒了?下去,邱槿淑脸都白了?,她没有想到十鸢会是这么烈的性子,被隐晦地刺了?两句都受不了?。
邱夫人回过神,气急败坏:
“愣着做什么,快拦住人啊!”
仆从忙忙动了?起来,四周妇人对视了?一眼,也有些人心底不由得?摇了?摇头。
十鸢不过一介姨娘,她再是不着调或者小性子,也当不得?什么。
但邱夫人是太守夫人,邱姑娘也是府中?嫡女,日?后也会是名门主母,今日?这般作风如何可取?
十鸢披着鹤氅,她耳聪目明,当然听见了?邱夫人的吩咐,她没有走得?很快,后面仆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十鸢隐晦地扫了?眼水榭外的湖面,在有奴仆将要?她拦下来时?,她佯装恼怒地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众人就?都听见女子的一声惊叫和落水声,抬头看去时?,正好看见湖面上溅起的水花!
有妇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无意识地呢喃:
“天呐——”
十鸢在水中?起起伏伏,她不断挣扎着:“救、
救命……我不会……水……”
大冷的天,邱夫人却是被惊出了?一身汗,她骤然拔高了?声音:
“救人!快救人!”
场面混乱得?不行?,有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谁能想到来赴宴,结果还没开席,就?发生这等变故。
她们都清楚,这下子根本瞒不下去了?,必然会惊动戚十堰。
和众人想得?没错,没人敢瞒,十鸢落水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戚十堰耳中?,来人跌跌撞撞,他踉跄地倒在了?地上,额头溢出冷汗,慌乱地指着背后:
“戚、夫人……落水了?!”
戚十堰脸色骤然一沉,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直奔水榭而去,经过之?处掀起一阵寒风。
宋翎泉也是脸色冷下来,他扫了?眼还未反应过来的邱家父子,声音寒冷地逼出:
“这就?是邱家的待客之?道么?”
水榭处,一片混乱不堪,十鸢还没有被救上来,她当然不会被救上来。
她学过凫水,屏住呼吸能在水下待半刻钟之?久,她在众人面前挣扎了?几?番后,眼见仆从下了?水来救她,十鸢呼吸稍轻,她挣扎的动作变小,仿佛是没有了?力气,整个人往下沉去,湖面上再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折腾这么一出,可不是要?做白用功。
水榭和前院离得?不远,十鸢在等,终于等到岸上的喧杂声某刻倏然一静,她知道她等的人来了?。
十鸢任由她的身体往下沉,逐渐沉到湖底的那一刹,她见到有人破开了?湖面。
是戚十堰。
十鸢彻底放松下来,湖水淹没了?她的口鼻,一点点地夺走了?她的呼吸,肺部的胀痛让她想要?向上游,求生本能被她竭力克制住。
直到她被人搂在了?怀中?,有人把她带出了?湖面。
哗啦——
“上来了?!上来了?!”
有人给她渡气,手掌按住她的后背一处,内劲猛地一推,十鸢蓦然喷出一口水,她艰难地睁开眼,引入眼帘的就?是浑身湿透的戚十堰,四目相视时?,他浑身似不再那么紧绷,十鸢双眸迅速蹿红,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猛地抱住戚十堰,戚十堰浑身又紧绷。
她太狼狈,浑身不断地滴着水,鹤氅被脱了?下去,被浸湿的襦裙挡不住她的身躯,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推开她。
十鸢哭得?格外凶狠,像是要?把不安和害怕都哭出来,身子不断颤抖,她哭着喊:
“爷!爷……”
四周一片安静,只剩下女子的抽泣声,戚十堰低头,许久,他僵硬着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哑声:“……没事了?。”
有人送来了?鹤氅和披风,十鸢像是受惊般地紧紧抱住戚十堰,她眼泪不断地掉下来,一双眸子哭得?绯红,仰起脸望向戚十堰:
“我要?、回府……爷带我回府……”
戚十堰扯过鹤氅,将鹤氅把女子遮住,他打?横抱着女子站起来,冷眼望向邱太守:
“今日?一事,我等着邱家给我一个交代。”
戚十堰撂下这句话?,没有管脸色倏然惨白的邱太守一家,直接转身抱着女子离开,四周人忙忙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望着还滴着水的戚十堰背影,众人噤若寒蝉。
十鸢搂住戚十堰的脖颈,全程没有抬起头,只时?不时?传来一声压抑的抽噎声。
戚十堰脸上情绪越来越冷,直到彻底没有了?情绪。
她像是不止在哭后怕,还有一些情绪混在其中?一起被她发泄了?出来,戚十堰听不懂。
许久,戚十堰听见女子问他:
“爷是不是只喜欢许姑娘?”
许晚辞在戚府中?不是秘密,只要?她留心,她会得?知许晚辞的存在,从而知晓她为?何会进府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女子仰起脸,眸中?藏着湿意,她没有得?到回答,依旧不肯放弃,她断断续续地抽噎着,鼻音很浓地问:
“爷……是不是会一直喜欢许姑娘。”
“……也永远不会喜欢妾身。”
戚十堰脚步一顿。
他终于知道她在哭什么了?。
这一刻整个幽州城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风裹着落叶飘在空中?,落在地上,马车的轱辘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一切都显得?安谧。
她落了?水,整个人很狼狈,脸庞又是苍白又是绯红,病色恹然,仍是固执地睁着那双眸子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于是,戚十堰不得?不去想她的问题。
他喜欢许晚辞么?毋庸置疑。
活着的人会消磨爱意。
但许晚辞死在了?最好的年龄。
于是此情绵绵无期。
所以,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没有答案,也没有必要?。
第0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长安城, 郊外的一座庄子中,许晚辞下了马车,她环视四周一眼?,里里外外全是侍卫看守。
许晚辞身上披着鹤氅。
她的身子很差, 自醒来?后, 稍有一点风寒都能要了她的命, 也让胥铭泽病态地将她看护起来?。
三年前她替戚十堰挡箭,所有人都觉得她死了,连她自己都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她不知道胥铭泽为了救她到底做了什么,但能让戚十堰笃定她已经身死, 只?能说明当时所有人都断定她救不活了。
她不后悔救了戚十堰, 但人都有求生本?能, 在死过?一次后, 她下意识地畏惧死亡。
她再醒来?时, 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她在所有人的眼?中早已是个死人。
胥铭泽不是个好人, 但他?也的的确确救了她, 许晚辞想要报答胥铭泽的救命之恩,可是胥铭泽只?接受一种报恩的方式。
许晚辞挣扎过?。
而?救命之恩横在两人中间,让许晚辞没办法拿最伤人的话刺向胥铭泽。
胥铭泽对她很好, 好到了一种让许晚辞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仿佛可以?为了她退让很多?, 但许晚辞心底清楚, 所谓退让都是在胥铭泽的底线上。
二人关系看似是许晚辞占主导位置, 只?有许晚辞自己知道,她心底对胥铭泽的惧怕。
她害怕胥铭泽——那是个疯子。
这是她醒来?后, 第一次见到芸梅苑外的风景,胥铭泽救了她,也困住了她。
她不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要怪谁。
怪她贪生怕死?
怪胥铭泽救了她?
还是怪戚十堰没有发现她还活着?
许晚辞扯唇自嘲,她谁都怪不了,她了解戚十堰,那是个责任重过?情感的人,如果戚十堰知道她能被救活,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戚十堰都会救她。
除了认命,许晚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只?是偶尔会冒出一丝不甘心。
如何能甘心呢?
她等了戚十堰十二年,为了戚十堰连命都不要了,依旧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明明戚十堰已经承诺她,等长安之乱结束,二人就成亲,数年期盼终于等到结果,却全部被那一箭彻底毁了。
玉漪看了看四周的侍卫,心底的不安褪了点。
王妃忽然被王爷送出王府,她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猜测,毕竟王妃终归到底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分。
她都要觉得是那日王妃彻底惹恼王爷,被王爷厌弃了。
但见四周的守卫,玉漪就知道事实和她猜得不一样,王爷根本?没有厌烦王妃。
意识到这一点,玉漪松了口气,她转头扶着王妃下了马车,将王妃的鹤氅拢得紧了点:
“王妃,您小心脚下。”
许晚辞垂眸望向木梯,她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尽宠爱,但她并不是肩不能抗的人,她也学过?骑射,最危难时,她甚至也有过?一箭穿敌,而?如今,她这身子莫说是骑射,便是快跑两步,都要气喘吁吁,让她觉得疲惫不堪。
城中到郊外有一段距离,马车都坐了两个时辰,许晚辞疲累得很,情绪也不由得冷淡,玉漪不敢乱搭话,她额头还有道伤疤,正是那日胥铭泽砸出来?的。
院子早就安排好了,玉漪见她倦色,忙忙伺候她休
息。
许晚辞没有推辞,等四周没了人,许晚辞也觉得放松了些许。
从她醒来?后,除了最初养伤,担心她会郁结在心,不利于养病,胥铭泽没有暴露什么,后来?等她身体逐渐转好,胥铭泽再不掩饰狼子野心,每晚都会留宿芸梅苑。
许晚辞不觉得胥铭泽会真的放任她一个人在外面,但为了避人眼?目,至少前两日,胥铭泽不会出现在这里。
许晚辞让自己不要再想,闭上眼?休息。
日色渐渐落幕,许晚辞夜间被渴醒一次,她正要坐起身,忽然听见外间一阵细微的动静。
许晚辞倏然转过?头,她扭头朝窗外看去?,警惕地屏住呼吸。
她皱了皱眉,压住慌乱的心思,借着月色她看了眼?室内,轻手轻脚地起身藏在了床榻和柜子中的空荡,她握紧了手帕,脑海中闪过?思绪。
许晚辞的确想过?逃离胥铭泽身边。
最终没有实施,除却救命之恩和所谓强权,还有一个原因——她很清楚戚十堰对胥铭泽的忠心。
她不能确认戚十堰知道胥铭泽对她的心思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许晚辞知道如今天下局势,三足鼎立,能这么费尽苦心对付胥铭泽的,只?有晋王胥岸曈和祁王胥衍忱。
而?不论是因胥铭泽,还是因为戚十堰,她的立场都只?会是幽王。
许晚辞不知等了多?久,她怕闹出声音,是赤脚下的床,如今夜间格外凉,她只?觉得双脚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在她以?为这一夜或许要过?去?了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
许晚辞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
有人掀开?了床幔,没发现人,立即低声:“人不见了!”
“快找!”
许晚辞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不止一人,而?且,他?们敢闹出这么大动静,只?说明一点,外间的侍卫都被摆平了。
她没有办法求救。
许晚辞听见了脚步离去?声,就在她要松口气时,蓦然眼?前出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许晚辞浑身立时陷入一片冰凉。
——她被发现了。
许晚辞抬头,才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根本?没有人离开?。
抓住她的人,低声道:“在下不想对姑娘动粗,姑娘还是不要挣扎,难道姑娘不想见戚将军一面么?”
许晚辞所有挣扎的动作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彻底僵住。
等许晚辞被黑衣人带上马车时,她忍不住地回头望了一眼?陷入死寂的庄园。
她似乎看见了胥铭泽在发现她不见时发疯的模样。
许晚辞双手仿佛要攥出血来?,她闭上了眼?,哑声道:
“长安城距离幽州城有数千里,你们带不走我。”
“一旦被他?找到,等待你们的结果,只?会是五马分尸。”
她不是在说妄言,她见过?胥铭泽的手段,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扒皮抽筋,而?长安城地界是胥铭泽的地盘,想从长安城带走她,根本?不是一件可能完成的事情。
黑衣人没有被她的话影响,也没给她犹豫和思考的空间,捆住人的双手,封住嘴,将人请在了马车中,多?亏了胥铭泽将人安排了郊外,否则,他?们想要带着人出城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马车中,许晚辞埋头在膝盖上,她自嘲地想,也许她该感谢一下背后的人,推了她一把。
许晚辞没有说假话,在庄子有第一个人醒来?时,立即慌乱地前往幽王府报信。
夜深人静时,幽王府倏然灯火通明。
书房中,胥铭泽低头望向地上躺着的人,他?的太阳穴出被杯盏碎片硬生生地贯穿,鲜血流淌了一地,魏池跪在血泊中,浑身发寒,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忽然,胥铭泽低低地笑?起来?:
“哈、哈哈——”
魏池被笑?得浑身发冷。
胥铭泽鼓了鼓掌,他?笑?着说:“好手段,好手段。”
魏池恨不得立即消失在幽王眼?前,要知道让芸梅苑的那位主子搬出王府躲起来?,正是他?的提议。
他?背后冷汗不断掉落,生怕王爷会想起这件事。
胥铭泽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一脚踩在了地上那人的头骨上,魏池好像听见了咔嚓一声,不等他?浑身发寒,胥铭泽的声音就阴冷地砸了下来?:
“追!把人带回来?,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数队兵马从长安城而?出,幽王命令从长安向四周城池传去?——所有城池戒严,任何人不许进出!
凡此期间收留他?人者,全家待斩!
消息一层层地传下去?,以?长安城为中心,四周城池不敢有任何马虎和敷衍了事,他?们都知道,相较于晋王和祁王,胥铭泽就是个疯子!
当年李氏祖宅正是在宿城,在宿城,李氏就是土皇帝,诸侯兵入长安时,李氏下令,宿城满城抗敌,而?幽王正是攻入宿城的那支队伍,为防李氏有漏网之鱼,他?直接下令屠城,满城血腥味数月不散,众人如今想起那个情景,依旧闻风丧胆。
而?如今胥铭泽的这个命令,让众人又?都仿佛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长安城郊外,胥铭泽站在庄子中,他?看向许晚辞住过?的那间房,女?子的鹤氅和鞋子都不见踪影,他?语气不明地低笑?:
“……你早盼着这一日了吧。”
带走许晚辞的人,目的只?会有一个。
半晌,他?望向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唇角扯出一抹阴冷的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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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鸢不知道她的计划正在被执行,她回来?后,像是悲伤过?度,又?像是受到惊吓,染了一场风寒,喝了数日的药。
邱府已经登门数次,是要向她赔礼道歉。
那日水榭的对话一五一十被整理到了戚十堰的桌前,他?当然看得出邱家母女?问话中藏着的恶意。
邱家本?来?的赔礼是冲着戚十堰来?的,戚十堰没有见邱家的人,他?只?是平静道:
“落水的人不是我,赔礼也该找准受害人。”
于是,邱家母女?一日一登门,听闻十鸢病了不宜见客时,也不曾落下一日。
十鸢对此没有什么感触,她或许真是冷心冷情,很难对人感同身受,况且,那日邱家母女?对她恶意是真切存在。
十鸢病恹恹地窝在床榻上,从那日回来?后,她和戚十堰就没再见过?面。
府中对她却是一点没有怠慢,什么药膳燕窝的每日都往泠兮苑送,这日,柏叔带着大夫来?给她诊脉。
十鸢透过?楹窗朝外望,再没有瞧见其他?人,她伸出手让大夫诊脉,许久,她闷声自嘲:
“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么。”
柏叔叹了口气:“姨娘不要乱想,将军只?是忙,没有时间而?已。”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借口。
十鸢不由得安静下来?,一头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仿佛没有一点棱角。
柏叔见她这样,不由得想,陆姨娘其实和许姑娘一点也不像。
而?柏叔口中十分忙碌的人正在书房,宋翎泉仰着头靠在椅子上,他?来?时没看见柏叔,纳闷地问:
“柏叔呢?”
戚十堰的回答格外简短:“领大夫去?给她诊脉了。”
宋翎泉听懂了,他?忽然想起那日戚十堰跳下水救女?子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阵,他?说:
“将军真的能认得清她是谁么?”
戚十堰倏然掀起眼?,和宋翎泉对视,他?平静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书房内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固。
宋翎泉在问出这句话时,就觉得后悔了,他?不该怀疑将军对许晚辞的情谊。
他?移开?视线,不和戚十堰对视,片刻,他?转移话题:
“你怎么让她抛头露面地去?梨园那些地方?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岂不是辱了她的名声?”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两个人,但他?知道戚十堰听得懂。
戚十堰撂下笔,他?忽然觉得好笑?:
“为什么会辱了她名声?”
宋翎泉皱眉,觉得戚十堰明知故问。
戚十堰只?是望着他?:“她是她,许晚辞是许晚辞,你会觉得她辱了她的名声,你
和我之间,究竟是谁把她当成了许晚辞?”
宋翎泉脸色忍不住地骤变:
“我——”
宋翎泉想要狡辩,但撞入戚十堰的眸子中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戚十堰的目光平静,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
宋翎泉忽然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戚十堰沉默下来?。
他?从不禁止十鸢去?任何地方,是因为在十鸢进府的第一日,他?就知道,她不是许晚辞。
他?的确是为了那副画像失态过?,但在见到十鸢后,他?没办法自欺欺人地把她们当做一个人。
她们完全不同。
正是因为他?分得清,才会不去?见她。
——他?没有理由去?见她。
第0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幽州城, 有一行人在暗中四处寻访,城内各处都快被他们翻了底朝天。
城南宅院,周时誉来?回不断踱步,他双手抱胸, 气得冷笑连连, 咬牙切齿道:“我们被他耍了!”
“我们的人自那日就再没见?过江见?朷, 之前?的住处也被翻遍了,我们来?了幽州都快十日了,他倒好, 直接找不到人了!”
主子和幽王不对付,幽州城和衢州城气氛也是微妙, 在幽州城待得越久, 隐患危机越大。
他们找到江见?朷的人时, 虽然没有明说身份, 但天底下能不惜代价也要找他求医的, 江见?朷猜也猜得到是谁。
让他们前?来?幽州,却又消失不见?, 再联想江见?朷往日的不见?踪影, 让周时誉很难不生出警惕和怀疑。
江见?朷会不会是幽王或者?晋王的人?
江见?朷神出鬼没,从不会长时间滞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曾听说过他替谁人效力, 否则, 周时誉也不敢让他替主子解毒治病。
胥衍忱轻轻咳嗽了声, 幽州城常年?阴雨连天, 对胥衍忱来?说, 每时每刻都是折磨,他靠在轮椅上?, 清隽的眉眼染着病色,沉眸打断周时誉出猜想:
“他如果真的是引我们而来?,这段时日我们不会度过得如此平静。”
周时誉堪堪咽声,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然根本不会让主子继续在幽州城待下去。
但他还是费解:“那他到底在搞什么,不都说医者?仁心么?我们三翻四次求医,他连见?都不见?!”
胥衍忱低笑了声:
“他从未说过他是位大夫。”
他于世人的说法一向都是个算命的,行医不过是他偶尔见?人病重可怜才会出手,再不济也是长久不开张,接一两单富人的病单以解燃眉之急,不过是各种疑难杂症到他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时而久之,他神医的名?讳才会传遍天下。
周时誉话头被堵住,他没忍住嘀咕:“也没听说他算得有多准,好好的神医不当,非得去当骗子。”
胥衍忱偏头望向他,他眉眼深处凝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惟之。”
周时誉噤声,他知道,一旦主子叫他的字,就是不许他再说下去了。
周时誉垂头丧气道:“属下就是着急,他久不出现,难道我们要一直待在幽州城等他么?”
胥衍忱安静下来?,他的手指在狐裘下碰到自己常年?处于疼痛中的双膝,许久,他低声道:
“不会。”
“再有三日,还是找不到他,我们就回去。”
他身上?担的是无?数人的性命,便是这双腿舍弃不要,他也不能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
周时誉脸色变了变,他想劝解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望向主子脸上?的苍白和郁色,心想,不论是捆还是绑,他都会把江见?朷找出来?,将人带到主子面前?!
而在幽州城的某一处,有人背着一方旗子,上?面写着算命和问?卜四个字,仿若是最寻常的算命摊子,但他一身白衣翩翩,身姿颀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悠闲地穿巷而过,须臾,他手指掐算了两下,蓦然笑了声:
“原来?是在这里。”
他对自己鸽了别人的求医之约,没有一点愧疚和负罪感,他有答应过,人来?了就一定会救么?
要是谁都救,他整日该是要泡在药房中。
白衣男子扔着铜钱,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仿佛是苦恼至极:“这些人,怎么总是忘记我的身份,难道我的算命之术这么差劲么。”
慢悠悠地再走了两步,他忽然出声,拖长了声音:
“算命嘞,三文钱一卦,不准不要钱!”
人逐渐到了街坊闹市,他穿梭在其中,很快又仿佛隐在其中,再去寻他时,总是难见?其身影。
十鸢今日出门了,即将换季,戚府给她送来?数匹新缎料给她做衣裳,柏叔还从库房给她支出一千两银钱,让她添点新首饰。
这正是十鸢今日出门的原因,她隐约听见?有人喊算命的声音,十鸢讶然地挑眉,心底难免觉得奇怪,她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眼。
果然,这四周皆是府宅,是幽州城最清净之地,和坊市还离着一条街呢,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喊算命?
十鸢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人,再过一条街,终于到了坊市,十鸢只能将这点疑点压下。
马车在金玉阁前停了下来,十鸢被晴雯扶着,自邱府一事?后?,晴雯就一直跟着她伺候,再没有离身过,晴雯和她介绍这金玉阁:
“金玉阁是幽州城最大的首饰铺,听闻东家是长安城那边的人,里面很多样式在长安城贵人间都甚是流行,一定会有姨娘喜欢的。”
十鸢和晴雯踏入金玉阁时,有一辆朴素简单的马车和她们错身而过,朝着城东而去。
十鸢被领着上了二楼,她看?中其中一套首饰,步摇垂着红梅流苏,十鸢眸色一闪,晴雯见?状,出声询问?:
“店家,这套步摇首饰是多少钱?”
掌柜闻言,有点为难:“不瞒夫人,这套首饰是别人典当给店中的,那人估计是急需钱,道是三日后?,如果她没有回来?取,这套首饰就彻底归店家了。”
话落,掌柜的忽然拍了下脑袋,哎呦了一声:
“差点忘了,今日已经过了三日的期限了!”
听见?三日期限已过,却没人来?寻时,十鸢不着痕迹地垂了下眼眸。
掌柜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夫人好眼力,这套首饰价值三千两,如果夫人喜欢,待会亲自替夫人送到府中去。”
听见?价格,十鸢有点迟疑,晴雯低声道:
“出府时,柏叔说过,如果姨娘看?中了什么,让直接送到府中即可,姨娘莫要有顾虑,这幽州城中没有将军府买不起的东西?。”
闻言,十鸢不再犹豫,她轻声细语道:“烦请店家将东西?送到戚府中。”
一听戚府二字,那掌柜的神情都变得恭敬了些,立刻应下,只道在她回府时,就能见?到这套首饰。
十鸢出府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正准备要回府,余光瞥见?小巷拐角处的人影时,她眸色稍稍一变,倏然,她脚步一顿,晴雯有点不解:
“姨娘怎么了?”
十鸢轻皱了皱鼻子,闷声道:“难得出来?一趟,不想这么早回去,总归回去了也是我一人而已。”
晴雯听出姨娘话中的意有所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十鸢朝坊市的一处摊贩看?去,她轻声道:
“你去替我买份米糕,我到茶楼等你。”
茶楼离得不远,就在两步外,晴雯看?了眼,也不想再叫姨娘不顺心,便应了下来?:“姨娘寻个雅间等奴婢,莫要独自在大厅内。”
十鸢应了声。
在晴雯去买米糕后?,十鸢扭头朝小巷子看?了眼,她掩住眸中情绪,转身去了隔壁的茶楼。
等到二楼雅间,十鸢才坐下,就听见?楹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声,十鸢立刻开了楹窗,有人翻身上?了二楼。
十鸢谨慎地四周看?了又看?,确认这处楹窗对着湖景,没人发现后?,才忍不住地蹙眉:
“你怎么会在这儿??”
十鸢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他抱胸而站,距离她有数
步之远,赫然是周时誉。
十鸢的一双黛眉蹙起,在幽州城看?见?周时誉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敢想周时誉的出现代表了什么,低声问?:
“你是来?找婉余姐姐的?”
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周时誉是独自行动。
周时誉只是瞥了她一眼,没忍住呵了声:“你觉得她会在任务期间见?我?”
十鸢梗住,这声回答也是肯定了她的猜想,十鸢蹙紧了眉头:
“这里幽州城,你怎么能来?让公子来?这里?”
她隶属于晴娘麾下,除了公子外,不听任何人命令,加上?私人情感,她对周时誉的确恭敬不起来?。
或许有自己人的概念,让十鸢的抱怨自然而然地透出来?。
周时誉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妮子不愧是晴娘教出来?的,对他的态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时誉没和她计较,简单地讲述了他们来?幽州城的目的。
十鸢闭嘴了。
她当然也希望公子能重新站起来?,如果那位神医真的能解了公子的毒,那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十鸢就开始撵人了:
“你快走吧,戚府的人要来?了。”
周时誉被她用过就扔的态度梗住了,二人会遇见?是个巧合,周时誉转身就要走,在跳窗离开前?,他忽然停了下来?,低声问?:
“……她怎么样?”
十鸢知道他问?的是谁,沉默了一下,才道:“这个问?题,还是等任务结束,大人亲自问?她吧。”
周时誉没再停留,身影彻底消失在雅间内。
或许他会来?见?她,目的只是想要问?最后?那个问?题。
十鸢轻抿了抿唇,她没有问?胥衍忱身在何处,她不能保证她在这个任务中能全身而退。
万一她真的身份暴露,落在了戚十堰或者?胥铭泽手中,她也不知道她会面对什么。
如此一来?,她知道得越多,对公子越是不安全。
越是等了半刻钟,十鸢终于听见?一阵脚步声,十鸢听得出是谁,她坐在案桌前?,转头望向门,下一刻,晴雯推开门,拎着米糕走进?来?,声音飘过来?:“奴婢买的是刚出锅的米糕,姨娘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十鸢敛着眼眸,轻应了声,在捻起一块米糕时,她转头看?向湖景,姣姣黛眉都微微耷拉下来?,外间被落日余晖染上?一抹秾艳的颜色,从楹窗透进?来?时,晴雯只觉得姨娘仿佛处于烟青色墨画中一样。
晴雯没忍住地安静下来?。
她忽然不解,为什么将军能面对姨娘而无?动于衷?
姨娘是她从未见?过的绝色,在某一刹间秾丽得仿佛是世间仅存的颜色。
便是身为女子,她有时都会对姨娘生出怜惜。
晴雯头一次对那位早已逝去的许姑娘生出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叫将军对这样的姨娘熟视无?睹?
在十鸢和周时誉见?面的同一时间,有一辆马车在戚府门口停下,敲响了戚府大门。
一位女子戴着帷幔站在门前?,她仰起头,眸中恍惚地望向戚府的牌匾。
门内传来?声音:
“来?了。”
门被打开,柏叔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子,他四周看?了看?,只见?得女子的身影,其余什么都没有,柏叔不解地问?:“姑娘来?此做什么?”
女子停顿了许久,在柏叔皱眉怀疑的时候,她掀开了帷帽的轻纱,在柏叔震惊的眼神中,女子掩住眸中情绪,出声:
“……柏叔,是我。”
第0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日色渐沉, 流水入湖面,湖上画舫,岸边垂柳,和城中的?一座斑驳古旧的?桥形成?一幅难以形容的?画, 十鸢安静地望着这一幕, 她陡然?想?起了公子?。
幽州城常是落雨, 公子?当真受得住么?
十鸢稍凝了眸色,她轻呼出一口气,只盼着周时誉能早点找到那位神医。
落日余晖将?要落幕时, 十鸢二?人才回?到了戚府,一跨入戚府, 二?人脚步一顿, 只觉得今日戚府的?气氛有些不对。
守门的?小厮望着她的?视线掺杂了些复杂的?情绪, 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说:
“陆姨娘, 您回?来了。”
十鸢意识到了什么,她立时攥住了手帕,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眸眼浓了疑惑:“府中怎么了?”
府中上下透着点兵荒马乱地凌乱和小心翼翼的?谨慎,每个人望向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不安,似有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传来。
小厮呐呐地干笑了声,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吞吞吐吐道:
“今日府中来了一位女子?, 她自称姓许, 在姨娘回?来前, 将?军就得了消息回?府了。”
府中没?人不知道许晚辞的?存在,纵使没?人见过她的?画像, 但也清楚将?军对她的?一往情深和许晚辞对将?军的?救命之恩。
也因此,在见到许晚辞后,众人立即意识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将?军为?什么会忽然?纳入一门妾室。
十鸢的?脚步彻底僵硬在原处,半晌,她姣好的?脸庞陡然?失色:
“姓许?”
小厮再也不敢说话,他呐呐道:“这是金玉阁给您送来的?首饰,奴才还?没?来得及让人给您送去。”
十鸢怔怔地拎起锦盒,像是个木然?的?傀儡。
晴雯也担心地看向姨娘,她迟疑地劝慰:“姨娘不要胡思乱想?,许姑娘三?年前就去世了,怕不是什么江湖骗子?来冒名顶替的?。”
她的?话不无道理,一个早就死?了三?年的?人,忽然?死?而?复生?地冒出来,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可疑。
十鸢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她忽然?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她入府后,从未去过前院,这是第一次,而?前院的?人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该不该拦她。
前院早乱成?了一团,其实也不是,戚十堰被柏叔派人传消息赶紧回?来,他从未想?到会在府中再见许晚辞。
她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听见动静,一点点地转过头来,四?目相视,戚十堰的?脚步被彻底地钉在了原处。
女子?忍不住地红了眼:
“……阿堰。”
戚十堰不会认错许晚辞,这世间只有她一人会喊他阿堰。
戚十堰在这一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脑海一片空白,许晚辞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终是红着眼扑入了他怀中。
戚十堰浑身僵硬,他只能任由许晚辞扑向他。
柏叔在看见这一幕时,不由得想?起了陆姨娘,她惯来心思敏感,如果她知道许姑娘回?来了,恐是又要伤心不安了吧。
他了解将?军,将?军越是不肯见姨娘,才越是说明问题。
陆姨娘性子?柔顺,偏柔以克刚,柏叔心底清楚,总有一日水滴穿石,况且将?军从不是心硬之人,府中一切都在渐入佳境。
可现在许姑娘回?来了,所有事?都会乱成?套。
许姑娘没?有死?,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如果她早出现一个月,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形。
可惜没?有如果。
前院内没?有人说话,只有许晚辞压抑的?哭声,沉默成?了一片死?寂。
直到外间传来侍卫为?难地阻拦声:
“陆姨娘,没?有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入前院。”
这一声打破了前院的?安静,所有人都听见女子?的?声音,她安静了许久,轻声自嘲地问:
“……是任何人都不能进,还?是只有我不能进?”
戚十堰蓦然?转过头,他站在门口,轻而?易举地看见院前的?女子?,她也在朝这边看来,对视的?那一刹,她一点点地红了眼,视线下移,终是白了脸。
这一刻,拦在二?人中间的?门槛仿佛成?了天堑。
她手中拎着的?锦盒啪嗒了一声落地。
她望向他的?眼神像是在问——不是任何人都不许进么。
她一言不发,湿意悄无声息地从眼角落下,脸色白,唇色也白,像是看透自身处境,她终于不肯再
留下自取其辱,转身跑着离开。
戚十堰袖中的?指骨微微泛白,锦盒落地声音仿佛延迟地落入他耳中。
有人松开了他,许晚辞像是被当头一棒,脑海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她确认自己听见了姨娘二?字。
等她回?神,再转头看向院门口时,只来得及看见女子?的?背影。
两个容貌相似的?人,在这一刻脸色都是骤白。
柏叔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只觉得世事?难料,他心中叹了口气,上前一步:
“姑娘,您和将?军久别重逢,情绪难耐,但时辰不早了,不若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许晚辞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望向戚十堰,许久,她艰难地扯唇一笑:
“柏叔说的?是。”
许晚辞心底自嘲,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戚十堰这个闷嘴葫芦给她解释么?
但解释什么呢?
这世间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况且,她已经死?了不是么,她死?后三?年,戚十堰身边有了新?人,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许晚辞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没?错。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怎么能甘心呢。
她和戚十堰年少相知,数年间,她不曾矜持、不曾保留地将?情谊剖析给戚十堰听,终于让戚十堰对她生?出不同。
别人怎么就轻而?易举地能陪在他身边了?
柏叔亲自领着许晚辞离开,许晚辞和戚十堰错身而?过时,终于忍不住地闭了闭眼。
府中一直有许晚辞的?院落,她死?前的?东西都被妥善地收在了在这里,她在前院等待戚十堰的?期间,柏叔早让下人打扫好了房间。
柏叔把一切安排妥当,要离开时,许晚辞叫住了他:
“柏叔,那位陆姨娘……”
她还?是在意。
许晚辞想?,她没?有办法不在意。
柏叔停顿了一下,片刻,他把一切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是老奴自作主张……”
柏叔将?这件事?简短地和许晚辞解释了一番,许晚辞怔住,她堪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胥铭泽从不会和她提起戚十堰。
所以,她不知道戚十堰这三?年来都不近女色,她也不知道戚十堰将?她牌位摆在戚夫人的?位置上,她更不知道,戚府中唯一的?女眷也是因为?她而?入府。
许晚辞忽然?觉得格外难过。
为?她,为?戚十堰,为?胥铭泽,也为?陆姨娘。
没?人会愿意被当做替身,也没?人会想?要爱而?不得。
*******
前院,柏叔回?来的?时候,看见戚十堰正站在门口,他弯腰捡起了那个锦盒。
柏叔忽然?站住了。
锦盒有些松了。
戚十堰将?其一捡起,锦盒自己就打开了,他也看见了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一套首饰,其中的?一支红梅步摇被摔成?了两段。
戚十堰看得出这支红梅步摇的?精细,也想?得出女子?在买下步摇时的?欢喜。
但现在,一切都没?了。
戚十堰也不由得陷入沉默。
他站立了许久,柏叔终于看不下去:
“将?军,许姑娘已经安排好了。”
戚十堰将?锦盒合上,他站好,低低地应了声。
人是安排好了,但不解和疑惑的?地方太多,柏叔也不由得问:“她……当真是许姑娘么?”
柏叔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
但一切都太诡异和不寻常了。
三?年前,是将?军亲自把许姑娘下葬的?,甚至,他也在现场。
早亡人忽然?复生?,还?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
他心底其实还?藏着疑惑。
他今日见到的?许姑娘身穿云织锦缎,这一匹缎料价值千金,非勋贵人家不可得,便是陆姨娘也是来了戚府后才穿得了这种布料。
三?年时间,许姑娘行走自如,不可能是刚醒过来。
只瞧她身穿绫罗也不见一点不自在,脸有病色却养得身子?不单薄,就可以知道她的?处境绝非不好,没?有虐待一说。
既然?如此,许姑娘为?何从前不现身?
只要她传出一点消息,将?军绝对会拼尽全力将?她带回?来的?。
夜色浓郁,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响声,戚十堰听见柏叔的?问题,他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许久。
柏叔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过了很久,戚十堰才低哑着声道:
“既然?存疑,那就开棺找答案。”
柏叔愕然?,但戚十堰神色一点波动都没?有,他眸色沉沉,也凝着不容置喙。
泠兮苑,十鸢没?让晴雯伺候。
她不想?要一直演戏,打发走晴雯后,却忍不住陷入回?忆。
她想?起前世许晚辞也是忽然?出现在戚府。
那时,她整日窝在泠兮苑中,排除那点心底膈应,不得不说,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她那时已经在戚府待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依着戚十堰的?性格,不会在纳她为?妾后,再将?她送回?去,纵是吃穿不愁,彼此不碰面,他也会妥善照顾她一生?。
也因此,十鸢对戚十堰其实感观格外复杂。
前世,她不想?背着替身的?身份,对着戚十堰和宋翎泉一等人也惯来冷淡,戚十堰或许也看得出她心底的?排斥。
十鸢只记得是在许晚辞回?来后的?某一日,戚十堰找上了她。
她在戚府一年,和戚十堰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那是戚十堰极少的?踏入泠兮苑,他在泠兮苑待了很久,久到十鸢都要生?烦,他终于问她:
“你想?回?陆家么?”
她转头看他,半点不觉得意外。
正主回?来,她这个替身自然?要退位让贤。
“你要是想?回?陆家,从此,没?有陆家女成?为?戚家妇一事?。”
没?有名声受损,她会是初嫁女,凭她容貌,再嫁一事?根本不难。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戚府,不喜欢宋翎泉。
也不喜欢他。
十鸢记得那日好安静,安静到她都觉得有些压抑,她问他:“要是我不回?呢?”
他望了她好久,眸色深沉,直到如今十鸢也看不懂那个眼神,她只记得他说:
“你如果留在戚府,我会护你一生?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那时天下乱象群生?,世人毕生?追求也莫过于这八个字,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何其艰难。
这世间唯独能有底气承诺于此的?只有几个人,偏偏戚十堰是其中之一。
但她有自知之明,她仿佛是个小偷,借着相似的?脸偷得一段安生?时光,怎么可能在正主回?来的?情况下,碍眼地继续留下来?
她最终选择回?了陆家。
戚十堰给了她两个选择,她没?有告诉戚十堰,她其实也不想?回?陆家。
这世间早没?了她归身之处。
第0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夜色渐渐浓郁, 十鸢轻微蹙着黛眉,她让公子把许晚辞带回来?本身就是一步险棋。
她没有撮合苦命鸳鸯的爱好,让许晚辞回来?,目的只是要让戚府乱起来?, 或者说是让戚十堰心底乱起来?。
她来?了戚府将近一个月, 都不能踏进书房半步。
她没有时间再和戚十堰耗下?去。
必须有人打破府中?的平静, 给她一个靠近书房的借口。
她今日出府,也是久而不得消息,出去打探情况罢了, 她曾经在春琼楼见过一次那支红梅步摇,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
在她听见掌柜的说三日之期已过时, 十鸢其实已经料到许晚辞抵达戚府了。
十鸢轻呼出一口气, 她准备睡了。
她前世?和许晚辞交集短暂, 不是很清楚许晚辞的为人, 但有一点, 她非常明确——许晚辞爱慕戚十堰。
这就够了。
室内的灯火没熄,她既然要演戏, 便要做足了姿态, 自然不会叫人熄灯,一盏油灯摆在黄梨木圆桌上,给予了室内浅淡的一层暖光。
戚十堰心硬如铁, 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 她还有得磨呢。
十鸢这般想着, 所以在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时, 忍不住眸眼凝出愕然。
她练过耳目, 听得出这是谁的脚步声。
戚十堰?
他怎么会来?寻她?
有人扣响了房门,不轻不重地两声, 室内陡然陷入了沉默,十鸢不懂他在做什么,许久才闷闷出声:
“谁?”
外间人盛着月色,他沉默寡言地站在门口,除了女子落水那日,他将女子送回来?,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泠兮苑,他听见女子有些?闷哑的嗓音,半晌,他低声:
“是我。”
室内安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一阵仓促慌忙的脚步声,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女子胡乱地披了外衫,鞋都未穿,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中?,她眸中?藏了些?不敢置信,轻声微颤:“……爷?”
她像是不敢相信他会来?,整个人都有点慌乱和意外,偏那双眸子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肯挪开。
她应是哭了许久,姣姣的一双眼眸都泛着绯红,眼角微肿,乌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和颈间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肤交融在一起,令人晃眼,她仍是有情绪,咬声自嘲道:
“爷今日怎么会来?看妾身?”
话落,她没忍住偏过头,鼻音在这一刻又重了起来?。
她情绪满满,话音皆是含着刺,竭力贬低自己?也要刺伤别人:“许姑娘回来?了,爷居然还能记得妾身,妾身真是好大的荣幸。”
偏生?四周安静,她话中?藏着的细微抽噎和眼泪砸下?来?时的声音也都清晰可闻,叫她的利刺瞬间变得外厉内荏。
戚十堰从没有见过这么爱哭的女子,以至于他有些?拿她没有办法。
戚十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解下?了鹤氅,将其披在了女子肩上,她抽噎声顿了一刹,愕然迷惘地抬头看他,戚十堰垂眸,外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他沉声淡淡:
“夜间风凉。”
像是在解释自己?的举动。
十鸢像是被他气笑了,又气又恼,恨他不解风情,却又觉得难过的情绪被挥散好多。
她白净的脸上泪痕未干,不忿地咬声道:
“爷真是好生?有恃无恐。”
她入门为妾,只能依附他生?存,他便是什么都不做,她最终也得妥协,可不就是有恃无恐?
戚十堰当然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他越发沉默寡言。
十鸢话说得那么狠,人却是偏开了身子,让戚十堰能够进来?。
戚十堰望向她,她低眸不和他对视,手指缠上鹤氅的领口,指骨白嫩和褐色鹤氅交缠在一起,戚十堰陡然想起这件鹤氅适才还披在他身上,他眸色稍顿,似有难言的情绪生?起,堪堪移开视线。
深夜入闺房,怎么都不会妥当,戚十堰想说点什么,但十鸢站在门口,她没动,也没催促戚十堰,只是握着鹤氅的指骨处有些?泛白。
戚十堰最终还是踏入了房门。
十鸢站在门口,她偏头看着戚十堰的背影,眸色不着痕迹地稍闪。
房间内。
十鸢坐在床榻上,她脚底被冻得冰凉,偷偷地踩在暖炕上焐热,那盏油灯还在燃着,十鸢也依旧披着那件鹤氅,她抱起被搁置在一旁的暖婆子,没有人说话,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十鸢埋首,她扯着暖婆子外间裹着的狐绒,似是在一根根数着。
总归不肯说话。
但她又时不时地瞥一眼戚十堰,像是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她那双眸子不哭时,总似含着无尽的柔情蜜意,如今偷偷地睨着人,仿佛是在期盼对方先开口。
但比起沉得住气,再来?一个十鸢,也是没法和戚十堰相提并论的。
十鸢憋不住了:
“爷深更?半夜地来?寻妾身,难道就是要和妾身相对而坐,直待天明么?”
她瞧着乖顺,但也是有性子的,否则不会在入府的第一日就哭着转身就走。
但她的性子来?得快,也消得快。
叫人很难生?出恶感。
戚十堰也是沉默太久,他终于出声:“有人来?报,你未用暮食。”
如果是平时,也不会有人特意拿此事来?烦戚十堰,但今日特殊,满府的人都见到她哭着跑回院子,本就伤心,再不吃点东西,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尤其是在许晚辞出现后,众人就算嘴上不说,心底难免对她的来?历有猜测。
她伤心与否,如果他今日表现得无动于衷,日后,外人总会忍不住看轻她一些?。
十鸢低下?头,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闷闷得叫人难受,她扯唇堪声:
“爷居然会在意这一点么。”
其实她想说的是爷居然也会在意她么,但她说得不清不楚,也是免得自取其辱。
戚十堰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十鸢也仰起头,她和他对视:“当初爷让妾身进府,就是因?妾身和许姑娘容貌相似,借此怀缅许姑娘。”
将自己?说成怀缅她人的物件,女子的脸色和唇色一刹间白了下?来?,她不笨,一直心知?肚明自己?的处境,事实叫人难堪,但她不肯停下?来?。
戚十堰一颗心蓦然沉了下?来?。
她吸了口气,扯唇笑着问?:
“如今许姑娘回来?了,爷要怎么处置妾身呢?”
戚十堰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说:“有了许姑娘,爷应该是不需要妾身了吧?”
她直直地和他对视,眼泪汹涌地掉下?来?,她也不在乎,自嘲道:
“妾身本就是赝品,如今正品回来?,妾身再留下?来?,便是要碍眼,不是么?”
戚十堰想打断她:“没人这么说过。”
十鸢不听他的,她擦了把脸,急促地吸着气,不断抽噎道:
“妾身本来?觉得做妾已经是一道坎,但事实总是叫人更?难堪,妾身入了戚府,自当以爷为主,便是替身,妾身也一直觉得,许姑娘不在了,总有一日妾身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现在呢?”
她哽咽地问?:“如今许姑娘回来?了,难道爷还能越过许姑娘看见妾身么?”
她问?他,她如今连当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了,他还能看见她么。
她的话如同惊木,也如同沉石,毫不留情地嵌入心脏,柔软的血肉倏然泛起一阵难言的疼意,隐秘却也真是存在。
戚十堰想告诉她,这世?间没人会是真的铁石心肠。
他只是个俗人,看得见她的难过和欢喜。
但最终,戚十堰只是低眸沉声道:
“陆十鸢,你从来?不是替身。”
十鸢握住了手帕,她脸色微白地闭上眼,根本不信他这番话。
她不肯交流,自顾自地陷入情绪。
戚十堰也陷入沉默,他要解释什么呢?她说得没错,许晚辞既然回来?,只要许晚辞想,戚夫人的位置便只能是许晚辞。
——他欠她一条命。
戚十堰起身:“好好休息。”
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圆桌上,见女子仍是垂眸不肯说话,他也不再停留,转身出了泠兮苑。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闭。
十鸢终于抬眸,她转头往圆桌上看去,眸色倏然一顿。
那是她白日中?买的那支红梅步摇。
十鸢起身,她走近圆桌,终于看清楚红梅步摇和白日中?见得不太一样,应是断过,中?间有瑕疵,却是被人妥善地处理好,精雕细琢出数朵绕枝红梅,于是,纵是有细微不同,这支红梅步摇仍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十鸢安静下?来?。
她望向室内沙漏,距离她从前院回来?,也不过三个时辰,他这期间便是做此事去了么。
十鸢迷惘,也不解。
许晚辞回来?了,戚十堰的心神思绪不该是都在许晚辞身上么。
这一晚,很多人彻夜难眠。
戚十堰夜入泠兮苑的消息不是秘密,翌日就传遍了府邸,众人也立即明白这是个讯号,府中?对泠
兮苑自是不敢有一点怠慢。
许晚辞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只是怔了一下?,许久,她垂眸呢喃: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重情义,也重责任。
那位陆姨娘既然入了戚府,戚十堰便不会弃她于不顾。
许晚辞曾欢喜他这一点,如今也因?这点难过,但她又觉得有些?高?兴,心底的酸味苦涩难与人言。
她终究是没有看错人。
其间的阴差阳错,怪不了任何人。
天际才泛白的时候,晴雯来?伺候了,她偷摸地和十鸢道:
“奴婢听说那一位昨日就住进了菱荣苑,就再也没出来?过。”
十鸢恹恹地耷拉着眸眼,什么都没说。
不止这一日,再往后,许晚辞也不曾出过菱荣苑,她安静得仿佛没有出现过。
直到三日后,宋翎泉直奔戚府而来?,他直接入了前院,呼吸不稳:
“当真是许晚辞?她没死?!”
戚十堰抬头看向宋翎泉,宋翎泉骤然一顿,激动的情绪稍褪,他顿了一下?,才道:“我就是觉得难以置信。”
数年旧识,许晚辞死后,也是他们一起把许晚辞下?葬的。
他今日一得消息,就立刻来?了戚府。
他对许晚辞的情感莫名,他惯来?怜香惜玉,但许晚辞不同,他初见她时,就知?晓她爱慕戚十堰,也觉得她和戚十堰天生?一对,纵是许晚辞再生?得好颜色,他也对许晚辞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他敬于许晚辞敢豁出性命去救戚十堰。
或许是那日的情景过于惨烈,所以,宋翎泉久久不曾忘怀,让他也难以接受有人冒名顶替许晚辞的存在。
戚十堰垂眸,沉声平静:
“柏叔开棺检查过了,棺木腐朽,里面除了陪葬品,空无一人。”
坟地不曾有崛起的痕迹,如果有,戚十堰不可能没有发现。
所以,答案很明显。
还未下?葬时,就有人开棺,将许晚辞带走了。
戚十堰蓦然闭上了眼。
第0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泠兮苑里头沉寂了三日, 十鸢终于出?了泠兮苑,她发髻上簪着?那支红梅步摇,直奔厨房而?去。
晴雯赶紧追过去,这三日姨娘一直抱着?那支红梅步摇,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日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 终于肯踏出?泠兮苑。
想通也就罢了。
晴雯担心的是姨娘会?想岔了,一时赌气做出?叫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世?间女子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的时候。
眼见姨娘踏入了厨房,晴雯一顿, 下一刻意识到姨娘要做什么,陡然松了口气。
整个厨房的人看见十鸢都是一愣, 十鸢也顿了一下, 她绞着?帕子, 眸中藏了点不自在, 道:
“我?借用?一下厨房。”
厨房内的李大娘上前道:“姨娘有什么要做的, 直接吩咐奴婢们就是了。”
十鸢不愿意,她耷拉着?眸眼, 闷声道:
“我?要自己做。”
有人扯了扯李大娘的衣袖, 李大娘也反应过来,这陆姨娘是要讨好将军呢,李大娘忙笑着?道:
“那奴婢们给姨娘打下手, 这烧锅烧灶的也是件麻烦事。”
十鸢没有再拒绝。
她才入府时, 就装模作样地向柏叔打听过戚十堰的喜好, 柏叔或许是因?为真的希望撮合她和戚十堰, 对此是知无不言, 因?此,十鸢也了解戚十堰饮食上的喜好, 很?意外的,戚十堰喜欢甜食。
十鸢还记得当时柏叔心疼叹气的神情。
柏叔是戚十堰初次上战场时救下来的孤寡老人,从此一直留在戚府照顾他。
戚十堰不是出?身世?家,他自幼时也贫苦,能填饱肚子就是不错了,一点甜味都能叫人回?味许久。
十鸢也曾体会?过这种滋味。
十鸢是下过厨房的,在没进春琼楼前,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一点自是没错的,她又是个女孩,几乎是从记事起,就要跟在娘亲身后捡草根,五六时就真的进了厨房。
但时过境迁,她再站在厨房时,难免觉得陌生。
好在她如今的身份是陆家女,对厨房陌生才是正常,有人帮忙打下手,十鸢要轻松好多,她做足了生手的姿态,面粉甫一倒出?,她就被呛得直咳嗽。
在场的人见状,都不禁担心起她做出?来的成品真的能吃么?
晴雯抵了抵口鼻,也有点不忍直视。
偏十鸢格外认真,叫众人也不敢阻拦,半个时辰后,十鸢终于在众人帮忙下,手忙脚乱地做出?一盘桃花糕。
瞧着?厨房内的狼藉,晴雯愣是在二月天生出?了一头冷汗。
十鸢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忍不住地脸红,呐呐道:
“辛苦你们了。”
没人敢应承她的客气,十鸢将糕点仔细装盘,再装入食盒,才有点赧然地拎着?食盒出?了厨房。
晴雯紧跟着?她,眼见姨娘走?的路线是朝着?前院去的,忍不住地低声问:
“姨娘是要去前院么?”
十鸢拎着?食盒的手指稍微用?力,她眉眼情绪寡淡了些许,低声问:“我?去不得么?”
晴雯不敢再说话了,生怕再揭姨娘伤疤。
那日将军都亲自泠兮苑看望姨娘了,姨娘今日应该不会?再被拦下了吧?
十鸢是特?意挑的戚十堰在府中的日子,来的前院,但她不知道的是,宋翎泉也在前院。
戚十堰一听见陆姨娘求见,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女子的自嘲,他眸色微不可?查地稍凝,沉声道:
“让人进来。”
宋翎泉忍不住地皱起眉头:“许晚辞都回?来了,将军还留着?她做什么?”
宋翎泉看得清楚,不论陆十鸢是否无辜,她再留下来,迟早会?成为将军和许晚辞之间的一根刺。
十鸢进来时,就听见了这一句,她双脚仿佛被钉在了门口,直直地望向戚十堰。
书房内的二人察觉到什么,都转过头来,意识到她听见了宋翎泉的话,戚十堰忍不住地额角作疼。
宋翎泉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许是才厨房忙碌了一番,女子乌发有细微的凌乱,下颌处沾了点不易察觉的面粉,她被宋翎泉的话刺得脸色微白,稍顿,她咬着?唇硬是踏入了书房。
像是强行闯入了他们的世?界。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他们都得承认,她的确是留下了痕迹。
十鸢拎着?食盒的手指都有点泛白,她将食盒放在了书房内的案桌上,就摆在戚十堰眼前,她垂着?白净的脸,话音软绵含刺:
“妾身差些以为自己是宋将军府中的人了,来去与否的命运居然是掌握在宋将军手中的。”
宋翎泉被怼得噎住。
十鸢将桃花糕端出?来时,戚十堰第?一眼就认出?那并非是厨房所出?,厨房人精细,连摆盘都要精致,而?这盘糕点连大小都不一。
再见她模样,戚十堰立时意识到这盘糕点出自何人之手。
宋翎泉睨了眼她端出来的桃花糕,嗤笑了声:
“这等手艺也拿得出手。”
十鸢的动作一僵,她再受不住这番冷嘲热讽,眼都红了。
戚十堰冷下了脸:“宋翎泉。”
诚如十鸢所言,她是他府中的人,由不得宋翎泉一而?再地打压。
宋翎泉也烦了,在他看来,十鸢根本不该再留下来,偏生当事人不这么认为,只?留他一个人干着?急。
宋翎泉也甩袖子起身,离开前撂下一句话:
“孰轻孰重,望将军好自为之。”
许晚辞和陆十鸢放在一起,该选择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宋翎泉搞不懂将军在做什么。
书房内没有了别人,十鸢许久没有动,戚十堰沉默地去接她手中的糕点,被十鸢一躲,她埋头闷声,鼻音有点重:
“妾身手艺不好,不要脏了爷的眼。”
他还是接下了糕点,十鸢那点力气根本拦不住他,戚十堰垂眸道:“你不需要做这些。”
她不需要讨好他。
像往日一样,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不论是在府中赏梅,还是出?府听戏都好。
起码叫他觉得让她留下来,不是一件叫她痛苦的事。
戚十堰尝了块糕
点,忍不住地一顿,过于甜腻了些,他非是娇生惯养,再是不适,也能沉默地下咽。
他年少时的确喜欢甜食,但时过境迁,在他得势后,甜食于他唾手可?得,也就变得寻常。
她会?做出?这种甜食,只?能是找柏叔打听过他的喜好。
他情绪管理得好,没让十鸢看出?不妥,十鸢闻言,安静了好一阵,陡然说:
“爷让妾身留下来,便是把妾身当作一个闲人养着?,最好不冒头不出?声,做个透明人不打扰您和许姑娘恩恩爱爱才好,是么?”
口中过于甜腻的糕点忽然变得没滋味起来。
她太容易钻牛角尖,或许是心底有哀怨,便变得格外容易曲解别人的意思。
戚十堰沉默了一阵子,最终只?问:“当个闲人不好么?”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管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吃穿不愁。
戚十堰想过十鸢的回?答,或许是能想通,或许是继续扭曲他的意思,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女子会?直白地看着?他,冷不丁道:
“所以,爷是要妾身守一辈子活寡。”
骤然,书房内响起一阵呛咳声,戚十堰一手按住案桌,被糕点呛住,他低着?头,不断咳嗽,脸和脖颈都被逼得通红。
十鸢口出?狂言后,也觉得臊得慌,但见戚十堰这幅模样,她立即慌了,忙忙替他倒了杯茶水,有点怯怯地:
“爷……没事吧?”
佳人手忙脚乱,脸上忍不住地染上绯红,一双招人的眸子都溢了羞怯,一点也瞧不出?是会?说出?那么大胆之言的人。
戚十堰呛咳了好一阵,才平稳下来,他抬头望向女子,忽觉得好一阵无力。
许久,戚十堰似沉着?脸,憋出?一声:
“你……怎什么话都往外说。”
女子惯是会?呛他:“妾身难道说错了么。”
戚十堰端起了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杯盏很?快又倒入一杯茶水,若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藏在发下的耳根还冒着?红。
半晌,戚十堰按了按有些作疼的额角,他没再回?答女子的问题。
他也回?答不上来。
戚十堰要说点什么,便见女子埋着?头,一抹绯红顺着?脖颈入了衣裳,他陡然意识到她的赧然不会?比他少,能叫她说出?这番话,何尝不是一种豁出?去的表现。
她只?是要求一个安稳罢了。
这个念头顺着?血液嵌入心脏,刚才还在血液中躁动的情绪,在这一刹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戚十堰和她平视道:
“你不用?胡思乱想,也不用?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只?要你想,你尽可?一辈子待在戚府。”
这是承诺。
十鸢忽然知道许晚辞为何会?那般喜欢他了。
他一诺千金,只?要被他视作责任,便会?被他一辈子背负在身上。
他沉默寡言,却是赤诚得叫人心惊胆战。
如果不是他认为许晚辞已经死了,纵使她在他面前再出?现千百回?,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的确是钻了空荡。
十鸢咬住唇,许久,她轻抚着?发髻上的红梅步摇,低声道:
“妾身之前也想过认命。”
她说:“但现在妾身不甘心。”
她明知戚十堰对她有心软,如何再肯甘心地窝在小院子中?
十鸢扯唇,她眸子很?红,却是在这一刻弯着?眸笑着?道:
“爷就当是再怜惜妾身一次,许了妾身的这点妄想。”
“万一呢。”
“万一爷当真喜欢上妾身了,叫妾身得偿所愿了呢。”
她那双勾人的眸子在这一刹间格外温柔,也格外灼人,仿佛盛着?细碎星光,叫和她对视的戚十堰蓦然沉默下来。
戚十堰能听见心跳声。
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说不出?来拒绝她的话。
他沉默,也仿佛是在默许。
十鸢终于弯眸笑,数日的苦闷在这一刻彻底褪去,暖阳洒在她脸上,似镀着?一层盈光,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她的视线在某处一闪而?过,于是,唇角的笑意越发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