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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第 221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如今矗立在红色灯塔原址上的建筑物, 其所有权归属一家跨国餐饮集团。因临海而建,受限于沙土层松软的地基,整栋楼只有五层, 一二层是该餐饮集团旗下的高端品牌餐厅, 三到五层都是大型会议厅。楼体外观低调素雅,却因法式风格的绿化布局成为了某平台上的旅游必打卡景点,据说有不少明星网红都在这里举行过婚礼。

    从停车场通往餐厅主路的林荫路上, 开满鲜花的藤蔓自行人头顶的拱形花架上垂落,海风吹过,荡起波浪般的花海。诗里才有的浪漫, 林冬却无心享受,下车直奔保安室调监控。虽然殷霞要找的红色灯塔没了, 但不排除她会下车到附近转悠一圈。公安探头只在路边上有, 他让秧客麟去情报那边跟着过,目前还没给消息,希望在餐厅内部的安保系统里能有所发现。

    有年美卿跟着能省林冬不少嘴皮子,监控调起来无比丝滑, 餐厅负责人甚至都没提要手续的事儿。唐喆学则被发去排查餐厅周边, 监控里要再找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腿了。

    室外区域有二十个摄像头,其中十个在停车场。高端场所, 来者非富即贵,开的车也价值不菲, 刮了蹭了总得追到始作俑者。林冬让保安帮忙调取停车场之外十个摄头拍到的画面,从六点开始逐一捋过, 发现监控死角还不少。而且绿植密布,动不动画面全绿, 别说拍到殷霞,连工作人员出了镜头都不好找下一个在哪出现。

    对此情况,负责人面带为难地解释道:“我们在海边,这个整体氛围又比较浪漫,有些情侣呢,情到浓时难免做些浪漫的事情,以前摄头是全覆盖,后面被投诉了几次,不得已拆了一部分摄头,免得拍到人家的隐私。”

    和年美卿对视一眼,林冬默默运了口气。正纠结着,罗家楠的电话打了过来:“林队,追着车牌号了,D7886Z,车主我也联系上了,确实载过殷霞,大概六点一刻到的孟家港,转悠好几圈没找着那红色灯塔,他就给殷霞放路边了。”

    林冬想着夸他一嘴效率高,出口却是:“具体放哪了?”

    “他说就在那一片,哦对,路边有个拍婚纱照的店。”

    婚纱照的店?林冬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来时的沿途景观,想不起路过过拍婚纱的店。转头问餐厅负责人,对方想了想,朝西边一指:“往前大概两公里,有个旅拍婚纱店,好多结婚的在那拍沙滩照。”

    林冬立刻交代罗家楠:“灯塔原址往西两公里,调监控,找!”

    “我已经在去孟家港的路上了,监控啊您让情报的调,对了,待会给我发一坐标,咱到那碰头。”

    也好,人多力量大。林冬挂断电话向年美卿汇报情况,然后又给唐喆学打,叫回来开车。等到了黑车司机所说的婚纱店,林冬下车一看,当即明白殷霞为何会选在这里下车了——婚纱店旁边的小路,就是当年通往灯塔的路。这条路他曾经陪着母亲走了十多次,只是以前还没有这些临街店面,而是一栋栋给外来打工者居住的违建。

    不一会,罗家楠带着彭宁和欧健也到了。六个人商量了一番,分三组,先把这片区域扫一遍。本来罗家楠不想让年美卿跟着扫街,人家是领导,又穿着带跟的鞋,这眼瞅着开始掉雨点了,别回头走那些崎岖湿滑的小路再崴了脚。但年美卿坚持,他劝不动,只能:“老三!年局交给你了啊,去!上车上拿把伞去!”

    欧健正低头给岳林发消息,闻听此言顿时头皮一紧——啊?我跟领导一组?我我我我……我紧张啊我!

    “不用拿伞,这点雨不碍的。”

    年美卿说着便朝前走去,走了一段没见欧健跟上来,转头问:“小欧?”

    “来了来了!”

    欧健紧赶了几步,边走边回头丢给自家大师兄一记埋怨的眼神。罗家楠见状咧嘴一笑,小声念叨着:“给我们老三个机会在领导那刷刷脸,别特么一天到晚搁重案这一亩三分地转悠了,有机会走赶紧滚蛋。”

    “楠哥,这还当着小彭的面呢,偏心眼别偏的太明显。”

    听到唐喆学善意的提醒,罗家楠转头问徒弟:“你想走么?”

    “不想,一点儿也不想。”彭宁立刻表衷心,“楠哥在哪,我在哪。”

    “那走,咱俩去右边那岔路。” 这马屁拍的,罗家楠倍感舒心,结果刚一迈腿,啪的,一大虫子照脸拍了过来,惊得他猛一挥手:“哎呦我艹!这什么玩意!”

    林冬看向被罗家楠一巴掌扇飞的虫子,淡定道:“海蟑螂,这儿离防波堤不远,越往里走海蟑螂越多。”

    “海蟑螂还会飞啊?”

    彭宁立马将防风外套的拉锁拉到头。海蟑螂喜潮,在礁石、入海栈道、跨海大桥桥墩和防波堤上常见,尤其是阴雨天,爬得密密麻麻,看着鸡皮疙瘩唰唰起。这玩意对人没有威胁,但钻衣服里忒膈应人。

    唐喆学仰脸看向天空,有白鹭低空掠过:“不会,可能是从哪爬过来,或者从鸟嘴里掉下来的。”

    “妈的晦气。”罗家楠嫌弃撇嘴,一把推上徒弟的后背,“别嘚瑟了,赶紧走。”

    说话的工夫,走在前面的年美卿和欧健已经拐进了右侧的岔路。罗家楠计划带彭宁走左侧那条,把中间的直道留给唐喆学和林冬。直走下去就到海边了,防波堤绵延十数公里,估计海蟑螂得以亿计。

    顾不上吐槽罗家楠的“鸡贼”,唐喆学跟在林冬后面,钻行于狭窄的街巷之中。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檐上汇聚的积水随风滴落,不多时,林冬的眼镜镜片上挂满了细小的水珠。见他频繁摘眼镜擦拭,唐喆学问:“用不用我回车上拿把伞?”

    林冬的近视度数不深,无所谓道:“不用,我看的清路。”

    “那……冷不冷?”

    “不冷。”

    路过一卖早餐的,唐喆学闻着空气中飘散的煮玉米味道,关心道:“饿不饿?你没吃早饭。”

    “找不着殷霞,我什么也吃不下。”林冬再次摘下眼镜,撩起衣角边擦边叮嘱唐喆学:“别光看我,你眼神好,看着点周围,也许她就在哪家店里躲雨。”

    这一片算旅游景点,过去的违建并未被拆除,靠里的那些变成了民宿,临街则多是卖小吃、文创、服装之类的小店,一家挨一家。眼下还不到十点,开张营业的店铺不多。但凡开门的,唐喆学是一眼也不会少瞄,有老板店员在里面的,也会拿着殷霞的照片去问一嘴。

    过了几分钟,欧健打来电话,说一家鱼丸店的老板早晨开门时见过殷霞。老板表示,殷霞在附近来回逛荡了几圈,还给自己看红色灯塔的照片。他告诉她,灯塔已经拆了,拆了好些年了,别找了,没了。不知道殷霞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也没声谢谢,给老板看完照片继续在那附近游荡。

    紧跟着罗家楠的电话也打了过来,说,也碰上被殷霞“问”路的店铺老板了,同样是红色灯塔照片,同样是被告知灯塔早已消失,同样继续游荡。

    “她会不会是在这里迷路了?”唐喆学推测道,“要不,调无人机过来找?”

    “先去海边找找。”

    林冬依然坚持。大量的违建使这片区域的道路如蛛网一样交错,别说不熟悉的人,就连他这种走过十几次的也难免迷路。而且房檐距离很近,有的地方几乎是搭在一起,用无人机探查的效果未必比人力强。而且他有种直觉,殷霞听不进去红色灯塔被拆了,她只是执着地想要找到它,找到那个曾经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

    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海边。顺着防波堤上的护栏一路走一路找,唐喆学尽可能不去看水泥斜坡上密密麻麻的海蟑螂,太特么膈应了,看得直犯密恐。

    突然,耳边响起林冬的喊声:“二吉!你看那个,是不是殷霞?”

    顺着林冬所指的方向,唐喆学看到约莫百米开外的一块礁石上站着个人,衣着身形都很像殷霞,忙跨步往过赶。到距离还有二三十米远的位置,他看清楚了,确实是殷霞,可他过不去——涨潮的海水漫过了较矮的礁石,唯有殷霞脚下还有着一平米左右的立足之处。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那块礁石上的,许是她过去的时候潮水还没涨这么高,等想回来的时候已经没路可走了。岸边立的那块“海浪危险,请勿下海”的警示牌被忽略个彻底。

    眼见海浪叠涌拍上殷霞所在的位置,不断打湿她的裤腿,林冬忙扒住护栏朝她喊道:“殷霞!你别动!我们这就想办法过去救你!”

    喊声随风飘散,殷霞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望着海平面,视线的方向大约是当年伫立红色灯塔的位置。一切都变了,以前没有餐厅、没有民宿、更没有栈道和防波堤,只有大片的沙滩和被海浪冲刷去棱角的岩石。记忆中红色灯塔已不复存在,她远远地望着,清瘦的脸上漫过道道泪痕。

    “组长,帮我拿着手机,这水不深,我能过去。”唐喆学边说边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塞给林冬,又脱下外套往护栏上一搭,迈腿翻了过去。

    林冬一把薅住他的衣袖,急道:“二吉!现在涨潮呢!”

    “对啊,就因为涨潮我才得赶紧过去,你看看她脚底下那水,再有五分钟就得给她淹了!”

    言语间唐喆学连鞋都脱了。水是不深,但浪涌浑浊,看不太清水面之下的礁石,万一踩空了,掉水里还得扑腾几下。不过眼下海水不是难以克服的障碍,而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海蟑螂,妈的一脚下去感觉能踩死十几只!

    林冬不肯撒手:“不行二吉!涨潮时有离岸流,礁石湿滑,万一你掉下去呢!等罗家楠他们过来,好歹找根安全绳拴上!”

    “我水性好,没事的。”

    唐喆学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再看殷霞那边,刚还有点外露的礁石,此时却已被海水漫过。等不及了,再等下去,只要一个大浪,殷霞很容易就被拍下驻足之处。不可能让林冬下去,对方怕水,虽然从来没明说过,但他非常清楚。

    “可是——”

    林冬有心阻止,可同时也看到了涨潮的速度。实话实说,等罗家楠他们赶过来,殷霞可能已被海浪卷入大海。

    此时此刻唐喆学无比想给对方一个安心的吻,可大庭广众的,不合适,只能简短地做出保证:“等着,我会带她回来的。”

    “……”

    望着爱人神情坚定的模样,林冬咬紧牙关,最终毅然松开了手。不管是涉水还是泅渡,他都无法和唐喆学相比。当年追捕林阳时沉船落海,溺水窒息给他遗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后来只要往水边一站便会有眩晕和恶心之感。

    “别着急,慢点,这里的礁石都很滑。”

    叮嘱声随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前行。前十来米的距离,唐喆学还能勉强看到水面之下的礁石,可离着防波堤越远,海水越浑浊,海浪的力道也越大。很快他的衣服便被打透了,下一步该落在哪也越来越抉择艰难。

    到离殷霞还有七八米远的位置,脚底下彻底看不见礁石了,正当他有心扑水里游过去算了,却听身后传来罗家楠的惊吼:“我艹二吉你丫干嘛呢!多特么危险!”

    这一嗓子吼的,唐喆学本能地回了下头,不想身后一个劲浪凶猛而来,力道之大,连他带不远处的殷霞一同拍进了海里!

    ——罗家楠!你特么就是我的灾星!

    腥咸海水呛入鼻腔的刹那,唐喆学满脑子都是给罗家楠一起拖下水的念头。

    TBC

    第222章 第 222 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艹我艹!二吉!二吉!”

    浪花飞散, 人不见了,罗家楠顿感不妙。眼瞅着林冬要往护栏外翻,他赶紧上手薅住并大喊一声:“老三!救人!”

    “诶!”

    堪堪赶来汇合的欧健脑子都没过, 直接翻过护栏, 顺着防波堤往下滑了两步,毫不犹豫地扎进海中奋力朝着二人落水的方向游去。游泳,他是专业的, 练过,并且还有救生员资格证——大学为兼职赚生活费考的。

    唐喆学不用救,被拍进海里后也只是惊愕了一瞬, 挣扎间依靠本能便浮出水面。视线四下一顾,殷霞不见了, 但凭经验判断不会离礁石区太远, 他赶紧朝游过来的欧健比了个“分头找”的手势,深吸一口气再次扎进水里。见此光景,岸上罗家楠也开始掏手机脱鞋了,不能光使唤师弟, 生死关头, 他也得跟着下去!

    此时此刻,年美卿的面色和林冬一样凝重,眼瞅着自家警员一个接一个下海, 她的心脏已然提到了嗓子眼。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在110报警中心时, 分派过数以千计的溺水出警信息。怪不得方岳坤穷尽手段把她拦截在了去往其他单位的途中,原来是这帮兔崽子真有让人速效救心不能停的本事!

    人落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想捞起来绝非易事。海水中夹裹着大量泥沙,浑浊不堪, 视野极其有限,唐喆学边游边捞,基本处于盲救的状态。忽然“咚!”的,手肘撞上暗礁,吃痛的一瞬,他憋着的那口气咕噜噜散出,本就模糊的视野霎时扭曲。紧跟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极速拖离,带向更加幽深的海底!

    ——离岸流!?

    死亡预警划过缺氧发涨的大脑,天旋地转间唐喆学本能一挣,手脚并用挣扎着浮向海面。被离岸流裹走的溺水者十死无生,在浮力和推力的共同作用下,多少游泳健将就死于这条死神布下的暗涌。每年夏天做安全防护知识宣传时的画面急速闪过,然而此时再多的知识也无法抗衡大自然的力量!更可怕的是,急流将他拖进了暗礁群,失控的身体宛如落入抛光器的琉璃块,一次次撞击下,串串气泡自口鼻处溢出,本就压缩到极限的含氧量瞬间归零!

    “——吉——二吉——”

    模糊的喊声,听不真切,也许是幻觉,即便如此依然激发了唐喆学仅存的求生欲,在下一次撞击来袭时反手一抓,吸附于礁石上的锋利甲壳划透掌心,血雾团团飘散。紧跟着腕上一紧,他被一股怪力生生拖出海面!

    “我捞着二吉了!捞着了!”

    罗家楠的烟嗓在耳边炸响,唐喆学意识还在,可四肢和大脑都像灌进了铅一样的沉,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又模糊地听到“别指望我给他做人工呼吸啊!”的恼人之语,他本能地想笑,却是喉头一紧,噗的,呛出口腥咸的海水。

    眼瞅着他“活”过来了,罗家楠紧绷的神经顿感松懈,一屁股坐到被海水漫过的礁石上。刚看欧健把殷霞托出海面却不见了唐喆学的踪影,他脑子里连追悼会都给人家开完了。所幸这小子命大,被他眼尖看见了一团明显不同于海水颜色的血雾,当机立断扎水里一捞,给人生生提了上来。眼下他腕上被林冬用皮带勒着的地方肯定也紫了,脱离了海水的浮力,唐喆学这一身被蛋白粉催起来的肌肉真他妈不是一般的沉!

    ——别回头媳妇儿看见了再误会点什么。

    “你说你!着什么急!就他妈不能等老子到了再下海!?”

    回到安全之处,罗家楠跳着脚地骂街:“你大爷的唐二吉,老子今天为了捞你差点光荣了!你瞅瞅!年局衣服都湿透了!我告诉你,一顿1888的金耀海鲜自助都他妈报答不了领导这份恩——哎呦!林队你踢我干嘛!?”

    撑着还在往外咳海水的唐喆学,林冬狠狠刀了罗家楠一眼——拍马屁也不挑个时候,骂两句得了,提你大爷的自助餐!再说没唐喆学给欧健定位殷霞的落水位置,后果不堪想象!

    “人没事就行,衣服湿了不碍的,吹吹就干。”

    年美卿抬手示意罗家楠不必发火,语气如常温和的,尽管此时她的心跳依然如擂鼓。刚看唐喆学迟迟未能浮出水面、罗家楠脱了鞋也要下海,她意识到恐怕还会搭人进去,果断要求所有人解皮带,以一个拉一个的链状方式进行救援。这样哪怕是有一个被卷下去了,还有其他人的力量可以进行拖拽。

    当然,也有可能团灭。只是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再不拿主意,林冬已经抢在罗家楠前面跳海里去了。

    很快管片派出所的也到了,路窄,警车开不进来,只能四个人挤一辆高尔夫球场用的那种电瓶车。他们带来了紧急保温毯,给众人一一裹上。全身都湿透了,还下着雨刮着风,体感温度接近于零,所以罗家楠蹦跶不光是因为生气,主要还是冷。从刚才起彭宁就发现殷霞的手一直紧紧攥握成拳,本以为是冻的,可看派出所女警帮她裹完保温毯还死攥着不撒开,任由那轻薄的金属织物被海风扬起,冷空气嗖嗖灌,不觉有些纳闷。

    ——不说不傻么?冷暖不自知?

    “林队。”他示意林冬看向殷霞攥着的手。

    殷霞坐在地上,林冬蹲下身,看向她紧攥的右手——虎口处露出个小角,像是一张照片。联想到黑车司机说的红色灯塔照片,他柔声道:“殷霞,灯塔已经没了,照片湿了,你这样攥着会把照片攥碎的,以后连照片都看不到了。”

    空洞的眼神骤然凝起丝光亮,对外界声音几无反应的人缓缓抬起头,眼眶殷红,冻到发白的嘴唇微微开合:“……阿存……我找……阿存……”

    阿存?杜存么?林冬反应了一下,掏手机调出杜存唯一的一张照片,送到殷霞眼前,指着上面的人问:“你是找他么——诶!”

    没想到殷霞非但不看,甚至抗拒地推开了林冬的手。咚的,手机摔落在地,面朝下正磕上粗糙坚硬的地面。彭宁见状赶忙弯腰拾起,还好,只是屏幕保护膜被磕裂了一角。

    欧健也凑过来,贴耳道:“林队,她可能对男性碰触有抵触心理,刚我把她从海里拖上来的时候,她对我又抓又咬的。”

    说着,他向林冬展示伤痕累累的手背。突如其来的救援行动中,殷霞被很快拖出水面,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久未露头的唐喆学身上,以至于忽略了他。当时他是以标准的溺水救生姿势,从背后环颈施救,结果前脚把殷霞拖上礁石,后脚“唰”的,手背上多了一大道血痕。本来他以为对方是紧张过度胡乱挣扎错手伤了自己,没想到紧跟着“咔嚓”就是一口,掌缘瞬间多了排牙印。

    好在没咬破,要不还得闹心会不会有什么传染病。

    接过彭宁递来的手机,林冬随口安慰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楠哥说——”

    欧健话没说完,却看林冬忽悠起身,朝着年美卿而去,顿生“人家不过是客气一句,我还傻呵呵当真了”的尴尬之感。本着谁的家属谁心疼的原则,只要不是唐喆学受伤,林冬确实不是特别上心,但也不忘跟年美卿提了一嘴。于是乎欧·日常被忽略·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结结实实被副局长夸奖了一顿,直到回了办公室还笑得……哦,用罗家楠的话来说——跟个傻逼似的。

    将殷霞送回招待所房间,唐喆学见佟娜扑上来就要打,忙伸手拦住:“干嘛你?是你不听话带着她到处跑,你还打人?”

    佟娜立马往床上一歪,哭天喊地的:“急死我了啊!这讨债鬼!唐警官!我眼都快哭瞎了!”

    洪也闻言斜睨了那个戏精附身的女人一眼,冲唐喆学比了个“急也没耽误她吃”的口型。其实不用洪也说,光看桌上那一堆外卖盒,唐喆学就知道佟娜这一上午嘴都没闲着。他们还饿着肚子,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这眼瞅着到下午了,原本计划好去提张露的,恐怕……

    “二吉,回去换身衣服,包扎下手上的伤,然后带兰兰和岳林一起,把张露提回来。”

    林冬抱臂于胸,歪靠着门框,一边看佟娜的表演,一边有气无力地下命令。紧张过度,放松下来浑身脱力,头也一跳一跳的疼。回来的路上听罗家楠搁那咋咋呼呼的,他恨不得一巴掌给人呼车窗上去!

    TBC

    第223章 第 223 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见警察来家里提人, “黎苏”无比淡定,丝毫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图。当然她反抗起来也有难度——坐着轮椅呢。

    而当唐喆学向她出示拘传证明时,她又一脸无辜的:“张露?警官, 你们认错人了吧?我不叫这个名字。”

    “有人能证明你叫。”

    唐喆学说着, 抬手一挥,示意何兰:“不用上铐了,推她进车里, 你和岳林负责警戒。”

    何兰领命而动,刚扶上轮椅扶手,就听“黎苏”要求道:“何警官, 我得带点东西,我身体不好, 每天得吃很多药。”

    “需要什么药, 体检时会让医生帮你开。”

    何兰明确告知。为防止嫌疑人出现自残、自杀等状况,外面的东西一概不能带进去,尤其是各种药品。万一外包装和里面的东西货不对板,吃出点问题, 办案人员定被问责。因着悬案所面对的嫌疑人大多年岁较大, 有基础病或者需要长期服药的状况比较多,这类情况需要格外注意。真遇上那种动不了或者离开呼吸机就得死的,还需办理取保候审, 安排人手监视。

    之前就碰上过一个,尿毒症肾衰竭, 无法收押,体检时直接被医生扣下了。没想到该嫌疑人入院后病情迅速恶化, 组里人轮班盯了小一个月,盯到对方咽气。写报告的时候何兰还感慨, 这案子查的,等于警方给嫌疑人送了个终,自己爹妈住院都没跑的这么勤快。幸亏哥们不争气,这要一口气挺个一年半载的,得累死他们。

    眼见无计可施,“黎苏”默叹了口气,收手置于膝上,任凭何兰推着自己出了家门。出门见还有几位身穿“鉴证”字样服装的警官在外守候,她仰脸问何兰:“怎么还要搜查我家啊?”

    何兰面无表情的:“这是正常流程,如果你有异议,后面可以通过律师提出申诉。”

    “哦,没有,不过我那几株花,你们别碰碎了,我侍候它们好些年了。”说着,“黎苏”弯起嘴角,“警官,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但我相信,我还有机会回来,继续以前平静的生活。”

    那副浑然天成的自信落在何兰眼里,简直是个笑话。为了查实“黎苏”就是张露,他们付出了多少?前期的辛苦不提了,就说今天唐喆学他们在海里的那一番惊心动魄,若非运气够好,这会已经上墙了。刚出门之前,唐喆学去法医室处理手上的伤口,被祈铭拿双氧水杀的,眼圈都红了。

    然后日常被祈铭“恐吓”了一番:“双氧水杀菌效率高,你是被海蛎壳割伤的,而海洋生物体表可能潜藏着海洋弧菌,真感染了还得截肢,我是为你好。”

    由此可见,为啥罗家楠受伤之后很少去法医办处理伤口了,尤其是需要缝针的那种。祈铭缝得好看但下手没个轻重,毕竟他缝过的“患者”从不喊疼。

    和“黎苏”错身而过之时,祈铭忽然顿住脚步,抬手抽走她盖在腿上那块薄薄的布料。此举令何兰有些意外:“祈老师?”

    没回应她的疑惑,祈铭直截了当地问:“你腿怎么伤的?”

    “黎苏”淡淡道:“摔坏了腰,站不起来了,医生说是压迫到了神经,动手术也没用。”

    “几年了?”

    “十来年了。”

    眼里划过丝不屑,祈铭弯腰拎起女人的裤腿,扫了一眼,笃定道:“瞎说,你站的起来。”

    “真的不——唉!”

    膝盖上猛挨了一记,“黎苏”的右小腿于众目睽睽之下忽悠弹起。她的表情瞬间尴尬,又听祈铭穷追猛打道:“这个叫膝跳反射,临床上用以检查中枢神经系统的疾病,中枢神经传导切断后是不会出现的,而且瘫痪十年,你的小腿肌群应该萎缩到常人的一半甚至更少,但在我看来,你非但没有出现肌肉萎缩,小腿还保养得细皮嫩肉,所以,别装了,站起来,自己走。”

    “……”

    面对专业判断加上无可掩饰的证据,“黎苏”面上的尴尬之情迅速褪去。她低头轻巧一笑,抬手撑住轮椅扶手,从容起身。她身后的何兰愕然瞪大双眼,反应了两秒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能跑能跳了,别突然从窗户里窜下去!

    唐喆学同感惊讶。等祈铭进屋戴上手套,准备勘验嫌疑人居所时,他悄摸摸问:“祈老师,单子盖着腿,您是怎么看出她是装的?”

    对于“勤学好问”的同僚,祈铭一向耐心有加,认真解释道:“看她的坐姿,一个腰部以下瘫痪的人是没办法坐那么直的,都别说瘫痪,你看罗家楠,之前髂腰肌劳损犯了,动都动不了,只能趴着。”

    听对方的语气,唐喆学莫名咂摸出点欲求不满的味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张露为什么要装瘫痪,为了掩人耳目?或者,被抓之后有机会取保候审?

    给林冬打电话汇报,电话那头传来声轻嗤:“我倾向于后者,这女的,后脑勺上长眼睛,看得远着呢。”

    对此唐喆学表示认同。屋里干净整洁,鉴证人员搜罗了一圈,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各处该照的也照了,没有发现疑似血迹遗留。之前怀疑施明珏已死,得考虑他可能死在家中,然而以目前的勘验效果来判断,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哦,对了,既然她能站起来,那么去杜家老屋拜祭的也可能是她,搜搜她家里有没有这款鞋,我这就把照片给你发过去。”

    随着林冬的话音,唐喆学的手机震了震。点开微信一看,是双黑色的运动鞋,看款式,和单位发的作训鞋有点类似。

    他问:“这什么?”

    “还记得在杜家老宅发现的那枚鞋印么,终于对上了。”林冬的语气稍显释然,“咱数据库里没有,是杜海威在外网上找着的,据说是欧洲某特种部队的作训鞋,厂商有做民用款,就长照片上那样。”

    唐喆学走到鞋柜前,打开柜门逐一扫视。只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和照片上的不能说完全不像,简直是毫无瓜葛。

    他如实告知:“没有。”

    实际上林冬也抱着“有蛇没蛇,先扫一棍子再说”的态度,并不失望:“其他还搜着什么没?”

    “没什么特别的,目前还没搜到血迹,有字儿的都是印刷品,电子产品的话,除了家用电器就一部老年机。”

    “你觉着她那种脑子里八百个拐弯的人,会只用老年机?”

    “不太可能。”

    “继续找,既然施明珏能用非本人注册的号码,我想她应该也至少有个咱没查到的手机号。”

    “行,那我先让何兰和岳林把她押回去交给你。”

    “着什么急,累咱这么多天,先搁留置室留一晚上,明儿我再会会她。”

    基于唐喆学对林冬的了解,已经攥手里的嫌疑人,不立马“打”出个子丑寅卯的,愧对其安身立命的“效率论”,不觉好奇道:“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今天看你掉海里,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那要是今天没把我捞上来呢?”

    “踢罗家楠下去陪你。”

    “内个……”唐喆学尴尬地清清嗓子,“我开着外放呢,祈老师在我……旁边……”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也得分谁听。看祈铭一甩头转身进厨房去找黄智伟了,唐喆学赶紧切回听筒模式,拢住脸侧,小声说:“完了,你惹祈老师生气了。”

    林冬无所谓道:“谁记我仇都有可能,祈铭不会。”

    “这么有自信?”

    “他之前承诺过,如果我需要一千万,不用给他理由,开口就行。”

    “恩,有钱,任性”

    唐喆学故作酸溜溜的。林冬和祈铭的相处模式,有点类似幼儿园老师带小朋友,日常靠哄。他习惯归习惯,但偶尔也会感觉可以来盘饺子。

    那边轻笑道:“好了,不逗贫了,去干活。”

    挂断电话,唐喆学回到客厅中间,四下梭巡了一圈,看着尽数被拉开的抽屉和打开的柜门,感觉哪个地方也不好藏个手机。他相信,作为一个法外之徒,张露不可能那么清心寡欲,日常通话信息就靠那部老年机,可她会把手机藏在哪呢?

    蓦的,视线落在被遗弃的轮椅上。如果轮椅里可以藏手机,那么,张露装瘫痪的理由便又多了一个。他走上前,屈膝半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摸索。电动轮椅比普通轮椅的结构复杂,支撑梁也更粗,完全可以藏下部手机。然而单从外观上,这部轮椅没有一处额外的“机关”或者不属于出厂规格的焊接点,支撑梁都很光滑,并不存在暗格。

    黄智伟从厨房里出来,看唐喆学在那摸轮椅,好奇道:“你找啥呢?”

    “找找有没有手机之类的。”唐喆学正试图拆个轮子下来,轮胎很粗,看尺寸也能装下部手机。

    黄智伟充满智慧的大脑门“唰”的反过道光:“嗨,又不是□□,起来起来,我找。”

    确实,搜证据,黄智伟是专业的。这个唐喆学必须承认。别看罗家楠动不动埋汰黄智伟,但人家好歹师承鉴证大拿卢念玖,立过的功总归是不比罗家楠少。就算现在轮不上鉴证一把手,假以时日,必定有出人头地之时。所以说上官云菲挑男人的眼光不差,可着单位捋,又有立功实力生命安全又有保障的,非鉴证科莫属。

    咔哒,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电动轮椅的电池盒被黄智伟撬开。他仔细摸索了一番,于电池盒内壁摸到了排卡扣。弹开卡扣拖出电池,他伸手往里一掏,嘴角微微勾起,随后站起身,把摸到的手机递向唐喆学。

    惊讶之余,唐喆学更好奇对方的直觉:“你对这玩意的结构还挺了解,我以为电池盒是个整体。”

    “哎呀,只要是电池就有使用寿命,能换电池干嘛要换轮椅,我叔那电动轮椅用了十多年了,电池都换了好几块了。”

    这事儿唐喆学头回听说:“你叔?”

    “恩,他膝盖以下全截了。”

    “事故?”

    “对越自卫反击战,被炸的。”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唐喆学感慨道:“没想到,你还有英雄亲戚。”

    黄智伟下巴一扬:“你以为我跟罗家楠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爷爷是谁,重案进个内勤警花还得跟人那吹牛逼他爷爷咋着咋着,总把别人的功劳挂嘴边,看咱这长相,不提亲戚也是正义凛然。”

    “……”

    该说实话么?唐喆学端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TBC

    第224章 第 224 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拿到黄智伟从轮椅电池盒里搜出来的手机, 秧客麟迅速开启技术排查工作。然而打开系统,嚯,干净得像狗舔过的盘子, 但通过软件调取后台程序, 他确认这台手机曾恢复过出厂设置。

    “能恢复多少?”

    接到秧客麟的电话时,林冬已经准备关灯睡觉了。病没好利索就返回工作岗位,各种连轴转外加唐喆学落海的惊吓, 头疼了一下午。他自诩不是超人,该休息的时候必须认怂。

    恢复出厂设置约等于格式化硬盘,如果“擦”太干净实难恢复, 秧客麟不敢打包票:“不好说,我试试看, 好在不是固态硬盘, 磁盘碎片和日志还有一些。”

    “恩,辛苦了,明早开会时细说。”

    挂断通讯,他给手机接上充电线置于床头柜, 侧头看向枕着胳膊望天花的唐喆学, 问:“想什么呢?”

    “在想真正的‘黎苏’到底去哪了。”

    唐喆学直言以对,搜查张露家时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以经验判断,那位曾经的乡村教师很可能已经去世了, 否则张露不可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占用她的身份这么多年。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只能把“齐露”买凶杀死娄棠这个罪名凿实, 可被顶替身份的黎苏,也该有个交代。

    林冬默叹了口气:“也只能从张露嘴里撬答案了, 前提是她肯说实话。”

    “……”

    唐喆学没再接茬,侧身搂住爱人的腰, 将脸埋进对方温暖的怀抱。不可否认的是,查办悬案的这些年来,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答案。有些人身上背着不止一起案子,但也许是不想承认,又或者是不愿面对更多的审判,他们最终选择将秘密带进坟墓。就像那个把他们带向“大狗”尸体的贺报喜,绑架杀人为非作歹,从来没挣过一笔干净钱,难道潜逃多年就没再背过人命?可他不说,警方不可能凭空变出具尸体让他承认。

    夜灯光朦胧地拢在背上,林冬蜷起身搂住爱人的肩头,掌心抚过后脑,所触皆是毛扎扎的倔强。他也想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可这案子拖得太久,耗费了过多的人力物力。下午他和年美卿向方岳坤汇报调查所得,听领导那意思,总结下来就是尽早结案,莫再旁生枝节。

    难道真的没有拓展的可能性了么?不,他从殷霞对红色灯塔的执着,以及她喊出的“我要找阿存”来判断,当年杜存找到生母张露了,并同殷霞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所以答案未必只能从张露嘴里撬出来,殷霞知道的可能远比警方查到的多,问题在于,殷霞缺乏正常的沟通能力,问她问题很难得到回应。这也是为什么他并不着急审讯张露的原因之一,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问错问题,难堪的是警方自己。

    思虑过度难免影响睡眠,入睡之后梦境层层叠叠,以至于林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身处现实,恍惚间又重回地下二层那间堆满卷宗的悬案组办公室——

    咚咚,屋门被叩响,正伏案埋首于卷宗的人抬起脸,气息漂浮地应了声“进来”。来人是盛桂兰,市局主管宣传的副局长。在队友出事之前,林冬只和她跳过一支舞,除此之外再无交集。而出事之后,一切对外公告和发布会都由她一手督办,也因此有了共事的机会。

    老实讲,他不太喜欢和盛桂兰打交道,过于强势。原本他准备了很长一段致歉词用于发布会,除了道歉,也饱含对七位战友的缅怀。可盛桂兰审过稿之后,嘁哩喀喳一顿删,最后就给他留了一句话——“对于所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如此轻描淡写,莫说旁人听了想打他,他自己都想抽自己几巴掌。

    对此,盛桂兰的理由是:“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是废话。”

    他不愿认可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但彼时的他已是个“罪人”,说话毫无分量,而是像个傀儡一般任人摆布。让他道歉,那就道歉,让他鞠躬,那就鞠躬,让他独守地下二层,那是上层能给予的最大的宽容。他无力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个字的公平,在很多人看来,比起逝去的战友,他活着就是最大的不公。

    “盛副局,”林冬礼貌起身,垂下眼,视线被浓睫所盖,“这么晚还没下班?”

    “晚?现在是上午九点半,你日子过糊涂了吧?”

    盛桂兰的语气称不上好,但也说不上挖苦。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眉头微皱:“多久没睡了?”

    林冬苦笑,依然垂着眼:“……不知道……日子过糊涂了……”

    皱巴巴的衣服、血丝满布的眼、消瘦凹陷的脸颊和不健康的黑眼圈。眼见昔日耀眼的星辰如今沦落至此,盛桂兰的面上划过丝惋惜,语气依旧强硬:“老方让你在这待着,是怕你死哪臭了没人发现,你别仗着隔壁是法医室就这么嚣张。”

    自出事后极少有人关心自己的生死,林冬不由自我打趣道:“至少祈老师核对死者身份时不用费劲。”

    “我不希望在局里看到案发现场。”盛桂兰告知自己的底线,并放下枚U盘,“我刚整理资料找着的,有空看看吧,以后别老觉着我们宣传拍点东西是为了歌功颂德、做面子工程了,这些影像,是金钱无法计量的珍贵。”

    说完盛桂兰果断转身走人,留那枚小巧的U盘静静地躺在一本泛黄的卷宗之上。林冬疑惑地伸出手,拿起U盘,反反复复辨认了一番,毫无头绪。将U盘插进USB口,点开存储界面,他看着屏幕上的视频文件,镜片后本已干涸的双眼再次盈满热意——是追查“毒蜂”的专案组成立之初的宣誓大会录影,封面是全体专案组成员的合影,里面就包括他已经逝去的七位战友。

    忽然间场景莫名变换,不再是地下二层的悬案组办公室,而是唐喆学在家中为他贴心打造的书房,而那个多年来从没有勇气点开的视频依然浮在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上。这一次,鼠标颤抖着点下,战友们的音容笑貌瞬间重现,一切都彷如昨日。听到齐昊的笑声,他立刻回手捂住嘴,将愧疚与悔恨生生压进喉咙。盛桂兰说的一点也没错,对他而言,这些影像有着金钱无法计量的珍贵。

    蓦地,肩头传来一丝暖意,是爱人的包容与支撑,还有无论何时何地都坚定的陪伴……

    叮叮叮,铃音响起,林冬骤然惊醒,本能抓起还在充电的手机:“喂?”

    “林队,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刚发了你一张照片,我恢复出来的短信记录,你看一下,我觉着有问题。”

    睡意几乎秒散,林冬点开微信界面,看到了一条异常眼熟的短信息——眼镜、烧鹅、面具……这是安排杨树根接待那个给唐喆学背上开花的枪手所发的短信息!

    “怎么了?”唐喆学迷糊着抓过自己的手机——嚯,凌晨两点,秧子可够勤快的。

    林冬将短信展示给唐喆学。怪不得秧客麟过分勤劳,主要他提前交代过,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之前在杨树根手机上看到的那条,因为号码经过加密处理不能正常显示,无法追踪其来源。

    看到短信内容,唐喆学也瞬间清醒——找了半天,合辙幕后主谋在这呢!

    “她在谋划什么?”比起那个已经被特警崩了的枪手,唐喆学更关心张露的意图,“不会是想走当年段海之的老路吧?”

    “不应该,但……”

    就这一条证据,林冬无法做出判断,能肯定的是,这张露身上不止背着人命那么简单。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这短信不是她发的,而是之前用过这个手机的人。但不管是谁之前用过这个手机,又怎么会知道当年段海之那个盗抢团伙所用暗语?所以,还是张露本人发的可能性最大。

    见林冬翻身下床,唐喆学稍感诧异:“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去提审张露。”

    “现在?”

    “对,现在。”

    “……”

    对于林冬的决策,唐喆学一向无条件执行。只是可怜猫儿子狗崽子了。他给老妈发了短信,拜托对方早晨过来接孩子。林静雯起得早,一般五点半就醒了,收拾完了过来接孩子不会超过七点。其实说孩子可怜只是从唐喆学自己的角度出发,从冬冬和吉吉的亲身体验来说,跟着奶奶的生活水平比跟着他俩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简单洗漱过后,两人匆匆赶回单位,将留置室的张露提进审讯室。这期间林冬还通知了年美卿,问对方是否有精力跟审讯,得到的答复是必须跟。这姐姐压根没离开单位,反正办公室有床,据说床单还是贾迎春亲手给铺的。

    自打被拘,张露就没合过眼,被提出来时面上浮出丝疲惫。而当林冬将秧客麟复原出的短信息怼脸展示后,她面上的疲惫瞬间消散,语气轻巧的:“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手机的存在,可能是施明珏藏的吧。”

    听她提起施明珏,林冬严肃道:“别以为人死了,你就可以把罪过推到他身上。”

    张露淡然一笑:“死了?尸体呢?林警官,你说话得有证据。”

    “看来你处理的够干净啊,就在一秒钟之前,我还不确定施明珏死了。”

    这才是林冬的真实意图。施明珏死没死,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证明,而张露的态度则让他确信,那小子死得连渣都不剩。正常来说,听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死了,反应该是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质疑警方没尸体的,那只能说明嫌疑人处理得足够干净,或者,自以为处理得足够干净。

    张露楞了一下,显然是刚才没反应过来林冬是在诈自己。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错愕,她立刻又端起不屑的神情:“那小子欠了不少钱,要杀也轮不着我,我跟他之间,说白了也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我一个独居女人,找个小伙子在家壮胆撑门面,不为过吧?”

    “你需要壮胆撑门面?买/凶/杀/人的时候不是挺有魄力?”林冬说着,“啪”的甩了她一张娄棠的入狱照,“我们抓到杨树根了,他把你供出来了,齐、露。”

    视线只在照片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张露扬起下巴:“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黎苏。”

    “身份证上叫什么,无所谓,你堂嫂佟娜和殷霞就在招待所,她们都认出你来了。”林冬负手而立,垂眼看着这个“演技精湛”的女人,“我不管你叫什么,张露,齐露,黎苏,总而言之,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张露依旧坦然:“林警官,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

    “对,但你和黎苏长的一点也不像。”林冬继续给她展示黎苏的照片,“知道我们为了摸清你的身份,跑了多远的路,翻了多少资料么?告诉你一件事,人只要活着,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的工作就是顺着这些蛛丝马迹追寻事情的真相,张露,你可以不承认,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零口供也可以送你上法庭。”

    低头看着真正的黎苏的照片,张露的神情从不屑转为凝重。警方的调查深度显然超出了她所能预估的范围,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她心理素质强大,此时不做回应只是需要时间来谋划对策。

    等了一会不见她说话,林冬换上付诚恳的语气:“张露,我知道你少时的经历,知道你为杜缆生过一个孩子,知道你曾用‘齐露’这个身份跟过段海之,更知道殷霞被娄棠侵犯,你隐忍多年,为她报仇雪恨,后面继续用黎苏的身份而活,说实话,我佩服你的耐心和谋划能力,这些年我抓捕了不少悬案在逃嫌疑人,没有一个能像你这么步步为营的。”

    隔壁跟审讯的年美卿听了,低头笑笑——这嘴,连嫌疑人都能哄得天花乱坠。

    只不过张露并非哄两句就能掏心掏肺的女人,但听到林冬把自己的过去调查得这么清楚,还是稍感意外。她定定地看着对方,少倾,一字一顿地问:“你们,找到我儿子了?”

    当然没有,但从她的疑问中,林冬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有什么事情,可能会牵扯上杜存。此时此刻他绝不能承认没有杜存的消息,否则主动权就不在他手里了。大脑飞速运转,他孤注一掷道:“他去杜家老宅的事情,你知道么?”

    “……”

    视线胶着片刻,张露冷下语气:“不知道,我很多年没他的消息了,如果你们找到他了,麻烦让他给我请个好律师。”

    “没问题,那你回留置室继续睡觉吧,明天还会有更高级的领导来审你。”

    说着林冬眯眼一笑,偏头示意唐喆学可以走人了。赌一把,赌张露为了保住儿子,至少愿意担下一部分罪责。这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黎苏的下落、杜谢的死、失踪的施明珏,还有那条新近挖掘出的暗号短信,能撬出一个是一个。

    果然,看他和唐喆学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张露的神情不再淡定,从年美卿的观察来判断,短短两分钟的工夫,她至少三次欲言又止。终于,在审讯室大门打开的瞬间,她促声道:“黎苏是被段海之杀的,我知道她埋在哪!”

    这是找个自己不用担责的事情转移矛盾么?年美卿微微松了口气,不白熬夜,至少有进展了。

    林冬闻言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呼吸略显急促的张露,微微一笑——

    “好,带我去找她。”

    TBC

    第225章 第 225 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搜索黎苏的尸骨并不容易, 时移世易,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建设,当年掩埋黎苏的地方如今已变成占地超千亩的户外游乐场。面对和记忆中面目全非的埋尸地, 张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给警方指认准确位置。

    好在通过兄弟单位的协助, 林冬拿到了建游乐场之前的测绘图。经张露辨认,曾经的埋尸地就在游乐场滑草场,但也只是个大概, 没有具体参照物她也说不好准确的位置。而草场建设时为了增加游客刺激感,施工方增填土方垫高了坡度,警犬根本无法嗅探到深埋于数米之下的骸骨。至于检土杖这种古老的探尸工具就更别提了, 那玩意最多插土里几十公分。更不可能扒草坪,建一个滑草场斥资上千万, 扒完跟狗啃的一样, 修复资金谁出?指望老贾给报销?别逗了,他能直接躺坑里让林冬给他埋了,主打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立于土坡之上,林冬俯瞰数千平米的空旷草场, 凝神沉思片刻, 侧头问身边的人:“穆局,能帮忙借个探地雷达么?”

    “等着,我打个电话问问。”

    穆来转头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打电话。望着对方的背影, 林冬幽幽释出口气——到地方才发现,辖区分局长居然是大学同学穆来。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而自从他出事后退了校友群,能得到的同学信息更是少之又少。有也是大多靠杜海威的分享, 诸如谁谁谁立功了,谁谁谁升官了, 谁谁谁结婚、生一二三胎了,又或者……有谁牺牲了。

    一开始得知这地方归穆来管,他感觉工作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开展,主要念书时彼此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据他所知,穆来的母亲是缉毒警,牺牲在边境,作为烈士后代保送进的公大。但人家不是那种躺在父母功勋上混日子的人,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年年拿国家级奖学金。可既生瑜何生亮,出色的不止穆来,林冬同样以碾压式的优秀鹤立鸡群,这就导致他们彼此间竞争激烈,尤其是那种一个系只有一个名额的奖励或者机会,少不得一番明争暗斗。

    公派留学的名额就是他把穆来挤下去拿到的,只因得了“贵人”的指点,在选拔之前于重要刊物上及时发表了一篇论文,综合评分高了那么一丢丢。而当穆来得知自己是输给他这种“抱大腿”的行径后,到他出国之前那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里,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一一·七”案能公开报道后,第一个把新闻转进群里的就是穆来。看着昔日的同窗们打出的一个个问号,林冬选择了退群,像只败家犬一样逃离那些接踵而来的质疑。

    他确信穆来讨厌自己,可过去的自己,又会有几个人真正喜欢?

    思绪正是繁杂间,穆来已经挂了电话返回到他身边:“借着了,过会就到,你运气不错,地质局正好有台闲置的,那边还给派了俩技术员。”

    “谢谢,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林冬礼貌致谢,说完发现对方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疑惑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只是觉得你比以前恭谦了许多。”

    林冬琢磨了两秒,回道:“我上幼儿园之前就会说谢谢了。”

    穆来嫌弃撇嘴:“你以前只是会说,但那个居高临下的劲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这话可有点不中听了,但林冬也只是随意一笑:“是么,我以为我装的挺好。”

    “相由心生,你表情能装,可你的眼神装不出来。”

    “恩,讨厌我可以直说。”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瞧不上你的行事风格。”穆来坦诚以对,“其实我工作之后发现,你那种行事风格也有好处,办案有时候拼的不光是体力和脑子,同样也得靠人脉和资源,就说今天借这机器,找局长一句话就给办了,搁底下办事的,还得层层申请审批,等拿到机器都特么下雪了。”

    林·八卦接收器·冬忽悠支棱了一下:“你跟地质局局长很熟?”

    穆来一脸得意的:“我老丈人。”

    “那……替我谢谢伯父。”

    “其实是我得谢你,”穆来左右看看,确认其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压低嗓音:“当年要不是你把我留学名额挤了,我也不至于回老家,更遇不着我媳妇,你说,干咱这行的,有几个能天天回家?她生孩子,从进医院到出月子,我都没空露个面,也没说埋怨过我一句。”

    “嫂子脾气真好。”

    听处对方语气里的炫耀,林冬应和着笑笑。当然穆来有资本炫耀,结了婚,一切外在条件的优越都不如内在的情绪稳定,钱可以挣脸可以整,相互尊重与体谅才是家庭稳定的基础。像罗家楠和祈铭那样的相处模式,三天一吵五天一闹的,堪称婚姻劝退反面教材。

    想谁谁来,林冬电话震起,祈·反面教材·铭打来的:“挖到遗骸没?”

    “还没,刚调了探地雷达来找。”

    “用不用我过去?”

    “暂时不用,这有法医,再说洪也也跟着。”

    “哦。”

    从祈铭这声冷淡的“哦”里解读出“你在外面有别的法医了”的情绪,林冬安抚道:“如果不能明确死因,可能还真需要你出趟差。”

    那边显然又开心了起来:“我手头没案子了,要不我现在订机票过去?不算出差,不走你们悬案经费。”

    深知祈铭对深埋已久的骸骨有着超越常人理解的热爱,林冬不好直接泼冷水,只得委婉道:“和经费无关,祈老师,你放心,挖出来立马给你运回去。”

    “走顺丰特快,别省那几块钱快递费,遗骸出土后氧化迅速,时间拖越久证据损失越严重。”

    “……”

    几块钱?林冬强忍着不反驳。不说打完包连土带箱子得有多沉,单说运送遗骸这活儿快递公司就不能接。挂断电话,他先发了《国家关于尸体运输管理的若干规定》给祈铭,又发消息给罗家楠,让对方有空早点下班带祈铭回家,别手里没尸体了就闲的闹挺。

    罗家楠秒回了一串问号。

    两小时后,地质局派的技术员带着机器到了。高精度微型探地雷达,可搭载无人机使用,效率极高。调试完机器,技术员向林冬确认探测深度。根据张露的形容和滑草场的施工图,林冬定了三到十米的深度先做第一轮探查。随后两架无人机陆续升起,低空飞过滑草场。信号稳定传输,探查屏幕上开始出现平缓的波形,技术人员会根据不同的波形体现来进行判断,当遇到可疑波形后辅以三维成像进行精准辨认。

    面对高科技带来的便利,被何兰和洪也押在一旁的张露感慨道:“现在警察的手段可真先进。”

    何兰斜楞了她一眼,没言声。来之前,张露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彼时正值杜缆被捕、张露为免牵扯自己化名齐露躲回老家避风头,没什么收入来源,便在当地的洗头房干起了老本行。她承认当年为了给父亲赚医药费去做了小姐,毕竟来钱快,和杜缆便是相识在风月场所。同样的,她和段海之也是在洗头房认识的,段海之出手大方,一来二去成了她的常客。有一天一个女人打上门,歇斯底里的,指名道姓要找“齐露”。

    女人就是黎苏,而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因为段海之去找小姐而歇斯底里了。段海之是个浪子,因着自身有残疾,对彰显男性魅力格外看重,方法就是不断的勾搭女人,这让抛弃教师身份跟着他走街串巷收废品的黎苏很是不满,两人经常因此大吵大闹。

    见到风姿绰约的“齐露”,黎苏发了疯似的扑上去,势要抓花破坏她“家庭”的小三的脸。可她一个教师出身、从小被学校规训得知书达理的女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撕不过在风尘场上游走多年的“齐露”,外加洗头房里的一堆小姐拉偏架,最终倒是她自己被抓花了脸。后来见她哭得可怜,张露动了恻隐之心,塞了她一百块钱。

    没想到的是,黎苏嫌钱少,于是张露又给了一百才把人打发走,打那之后也不接段海之的单了。后来她听其他洗头房的姐妹说,黎苏要钱不是为自己,是为了给段海之还赌债。原来段海之不但爱玩女人,还好赌,手气时好时坏,赢了就大肆挥霍,输了回家拿黎苏撒气。这种男人张露在风月场所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新鲜,只是有点可怜黎苏,好端端的一个老师,只因跟错了男人,把自己活脱脱折磨成个泼妇。

    过了段时间,黎苏来找她,说要还她钱,让家里人直接汇给她。这让张露很是意外,见多了为抢男人打上门的,可为男人还小姐钱的,黎苏还是头一个。她半信半疑地给了收款信息,没想到还真收到了二百块钱的汇款单。她拿着汇款单去取了钱,又去找黎苏请对方吃饭。席间得知黎苏怀孕了,还她钱是为了给孩子积点德,不免为对方的痴情感到无奈。不过当得知黎苏从小是个孤儿,段海之是她唯一经历过的男人时,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在审讯室里时,她曾说过:“我当年之所以跟着杜缆,就是因为我在夜/总/会被欺负时,是他出手救了我,我感激他,愿意跟着他,哪怕没名没分。”

    然而到底是为钱还是为报恩,都凭她一张嘴。真那么有情有义,别把孩子扔给大老婆啊,还在杜缆出事之后人间蒸发,吃断头饭前连个面都不见。

    不管张露是否有情有义,黎苏是真的百分百投入。本以为她怀孕之后段海之能有所收敛,可对方仍然恶习不改,有点钱就去赌,把俩人辛辛苦苦挣的钱全都扔到了牌桌之上。终于有一天黎苏忍不了了,找到张露,央求对方陪自己去黑诊所打胎。她当然可以选择生下来之后一走了之,但孩子一定会重复父亲的老路。因着月份大了,正经医院没有配偶或者家属签字不给做,她只能去黑诊所。同为女人,张露同情她,体谅她的难处,于是应下了她的请求。

    可第二天到了约定好的时间,黎苏没有出现。张露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不得已上门寻找,结果正撞上段海之用残疾摩托拉着个蛇皮袋出来,那袋子一看大小就知道装着个人。她想跑,却被段海之用残疾摩托撞倒在地,然后一并拖上了车。本来段海之是打算连她一起埋了的,但她毕竟经历过杜缆劫车杀人的罪行,非常清楚这种男人的脑回路,一句话就保住了自己的命——

    “我的小姐妹都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我回不去,她们一定会报警,再说,留着我,我还能伺候你吃喝,供你耍钱。”

    至此两人间不算稳固的联盟便结成了,“齐露”取代了黎苏,成为段海之的提款机。至于黎苏的死,通过段海之当年的转述,是因为吵架给他吵烦了,抄起酒瓶子摔到了黎苏头上,却不想失手给人打死了。

    当然张露没有去求证,她说自己根本没有勇气看尸体。直到今天,经过近十小时的搜索和挖掘,枉死的黎苏终得重见天日。头骨破裂,直观上看,死因可初步判断为外力导致的颅脑损伤。

    望着骸骨坑里那副和成人尸骸一同被埋葬的小小遗骸,一滴泪水自张露的眼角滴落:“我那天晚上把她留下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死了。”

    这是鳄鱼的眼泪么?何兰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黎苏的在天之灵得以告慰了。

    TBC

    第226章 第 226 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

    办理好遗骸转运事宜, 林冬带领娘子军们开启返程旅途。押解女嫌疑人,这次出门他只带了洪也和何兰。本来秦骁也说跟着,不过转念一想, 自己不能跑不能蹦的, 去了也是累赘,遂留在单位继续跟进调查。施明珏的下落还没找到,秧客麟翻监控翻了几百个小时的, 其进入东浦后的行踪依然成迷。

    为此唐喆学又去提审了一次张百胜,以目前的调查来看,最后一个见到施明珏活着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哥们的手术做完了, 现在跟公安医院里躺尸。记恨着上次被林冬用谷维素忽悠了一通,再见着悬案的人, 张百胜白眼都快翻天花板上去了, 说话含含糊糊,跟嘴里含着热茄子似的:“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警察都找不着他,我上哪找去?”

    没等唐喆学说话, 一旁的秦骁表情“咔嚓”一沉:“给你脸了是吧?会不会好好说话?让你躺着了么?坐起来!”

    曾经的强制戒毒生涯让张百胜产生了条件反射, 听到命令忽悠坐起,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戒毒所,又一脸不屑地别过头。瞅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秦骁都有心踹那伤脚一腿给丫正正骨。干治安的时候接触过太多的这类人,为达目的毫无底线, 他没有任何好感。曾经有个三进宫的瘾君子,因不满补偿协议去拆迁办公室闹事, 上来就脱裤子,给负责接待那姑娘吓的, 惊叫着夺门而出。治安拘留没用,根本威慑不到这种无赖。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特么吸了毒了还要什么脸面?

    接过唐喆学递来的水,张百胜抿了一口,嫌凉,要温的。从被抓到现在,没一个警察给好脸,被当成垃圾对待久了,他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个人。秦骁见状要发作,被唐喆学用眼神摁下,只能老大不情愿地出屋,去水房给那人渣兑了杯温度合适的水回来。在提审张百胜之前,唐喆学和负责办理这起容留吸毒案的警官聊过,得知张百胜的拘留通知都没地方寄——父死母改嫁,早已失去了联系,而其他亲戚一概避之唯恐不及。

    简而言之,他死与不死,无人在乎。

    难得有人认真对待自己的需求,张百胜端着水杯,眼神略显凝滞。也许是终于找回点身为人的自尊,片刻后他抬起头,语气诚恳的:“警察同志,那天交易完他就走了,我真没撒谎。”

    唐喆学点点头,又问:“朝哪个方向走的?”

    “东浦那地方的东南西北我分不清,不过一般是从哪进的从哪出……”说着张百胜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我都走出几步了,他好像接了个电话,我听见有说话声。”

    “说了什么?”

    “呃……”

    张百胜仰脸想了想,不怎么确定的:“没太听清,好像提了句祠堂还是什么的……”

    祠堂?唐喆学和秦骁对视一眼,秦骁立马转身出屋去给秧客麟打电话。经确认,在东浦城中村西侧有一处宗族祠堂,离出口不算太远,且道路宽度可以进出车辆。

    不一会,秦骁回来了,贴耳告知唐喆学:“秧子在对应时间点找着三辆车从祠堂那一侧的路口驶出,得考虑施明珏是搭车离开的。”

    很快三辆车的车主信息也发了过来,唐喆学离开病房回到车上,打电话交代岳林和文英杰挨个约谈,他和秦骁这就往回赶。前两位车主都顺利约到,第三个保时捷车主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收到消息,唐喆学一打轮转向该车主户籍登记地址。

    到地方一看,俩人都愣了——门上贴了电子封条,法院执行局的。

    唐喆学按电子封条上的信息给执行法官打电话,得知房主,也就是车主因巨额欠款被债权人起诉,名下能查到的资产都被查封了。听说他们在查车,那边还摩拳擦掌的:“我们知道被执行人名下有辆车,但是一直没找到在哪,人也联系不上,你们查着了跟我说一声哈,能提供可执行财产有效线索的,可以获得百分之十奖励。”

    “……”

    唐喆学顿感哭笑不得,差点怼那边一句“要不你过来帮我们翻监控得了”。等他挂上电话,就看秦骁神采奕奕的:“那保时捷能拍一百来个儿吧,提供线索能拿十万奖金呢。”

    知道对方在说笑,但唐喆学笑不出来。执行局都找不到,说明这车已经被藏起来了,事主电话也打不通,还得靠刷监控寻找线索。他又给秧客麟打电话,让对方追着这辆保时捷的行踪轨迹查。通常来说,不在所有人名下使用的车,用于违法犯罪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出事不容易查到嫌疑人头上。

    回单位的路上,唐喆学给林冬打电话汇报调查进展,林冬听完态度和秦骁一致:“找着了先取证,然后交给执行局领奖金。”

    “咱组没穷到那份上吧?”唐喆学感觉自家组长有被带跑偏的节奏。

    “别人都有祈老师的奖金拿,就咱组没有,我嫉妒。”

    “组长,我开着外放呢,骁哥在。”

    林冬笑问:“骁哥不会笑话我,是吧?”

    “不笑话不笑话,谁跟钱过不去啊。”秦骁满心满眼都是认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该咱拿的凭啥不要?”

    “行了你俩,我——组长你先等一下,秧子电话。”

    唐喆学说着把通话切到秧客麟那条线上:“啥事,说。”

    “我查车架号查到保时捷了,”秧客麟声音一顿,“在德新县交通队那,烧了。”

    ——我艹这可真够热闹的。

    唐喆学静音了几秒,又切回到林冬那条线上,交代完最新发现,说:“我先和骁哥去趟德新县交通队,看一下怎么回事。”

    “慢点开,别着急。”

    挂断通讯,唐喆学又调转方向奔了德新县交通队。路上秦骁连连惋惜,说那十万块钱奖金拿不到了。

    到交通队一打听,案子目前处于未结状态,车主同样联系不上。看来这哥们为了躲债,已经不管不顾了。负责该案的王警官带他们去看了烧毁的车辆,好好一辆保时捷,烧得就剩个架子了,里外都黑黢黢的,轮胎玻璃内饰皆化为乌有。

    “这车是巡逻执法队在巡查时发现的,距离高速收费站约五公里的位置。”站在车架子旁,王警官边翻记录边向他们介绍情况,“半夜烧的,在一条小路边上,附近没监控,我们调取了上下高速的收费站监控探头,这是拍到的驾驶员照片。”

    说着,王警官递给他俩一张打印件。唐喆学接过来看了看,不意外,遮阳板拉着,看不清驾驶员的脸,能确定的是副驾驶座上没人。

    看着烧得卖废铁都卖不出一百块的保时捷,唐喆学默叹了口气:“人为还是自燃?”

    “这车自燃?”王警官皱眉笑笑,“虽然没发现助燃剂的痕迹,但这款卡宴能装一百升油,烧成这样用油箱自带的油就行。”

    “真特么舍得。”

    秦骁忍不住吐槽——妈的一百多万的车说烧就烧,怪不得犯罪分子怎么抓也抓不干净,有钱是他妈能为所欲为哈。至此已不用多说,这车就是犯罪工具,烧它是为了湮灭证据。

    又听唐喆学问:“车上没发现遗骸?”

    王警官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法医给看了,一丁点人类遗骸都没留下,要不就转刑侦队了。”

    唐喆学点点头,要过资料仔细翻看。发现车辆残体的时间点,是在施明珏失联后的第四天,那么回去追前三天的道路监控就行,保不齐有哪个摄头拍到了司机的正脸。另外车还得拉回去交给杜海威他们再过一遍,顺便再给执行局那边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不用追了,已经可以卖废铁了。

    办完物证移交手续,等着拖车装车的空当,唐喆学又给林冬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并告知对方自己的推测:“我琢磨着啊,这车是被车主抵押给谁了,拿钱跑路,不然都烧成这样了,车主不可能不管不顾。”

    他记得阿明曾提起过,这种抵押用豪车,只要够便宜,甭管手续是否齐全也有的是人敢出钱买。

    “我也这么觉着,”林冬表示认可,“你这样,去典当行一条街那问问,看谁家接过这辆车。”

    “恩,你还多久到?”

    “得明天早晨,这趟车慢,三十多个小时。”

    “张露情绪如何?”

    “吃得好睡得香。”

    “她可真够心大的……”

    “她知道判不了自己死刑,提供重大线索,有立功表现。”

    “那你也注意休息,别又死熬着,不是二十几岁的时候了。”

    说着,看秦骁指挥完拖车朝自己走来,唐喆学一秒切换回工作状态:“到站前半小时发消息给我,我去车站接你们。”

    那边传来声轻笑:“没开外放吧?”

    唐喆学一愣,促声道:“没。”

    “啵”的一声,通话随之挂断。大庭广众的,虽然没开外放,但偷情之感依然强烈,唐喆学顿感耳根子有点热。能让组长大人开心的事,莫过于案件调查有进展。看起来林冬心情不错,还有闲心跟他调情,当然这是两口子间的情趣,而且绝不会跟罗家楠和祈铭似的,动不动翻个车。

    秦骁敲出烟分他一支,正要点,忽觉对方面色有异:“你热啊?脸怎么红了?”

    是热,唐喆学尬笑着接过烟——这一口给我嘬的,烧得慌。

    典当行一条街的走访基本扑空,没一家老板承认收过那辆保时捷。途经阿明的店,唐喆学问完情况,想着行业内的人总归比警察好说话,于是拜托她帮忙私下里打听打听。

    阿明听了,身段妖娆一扭,斜倚着柜台,冲唐喆学歪头一笑:“唐警官,不是我不帮忙,这种货,收了也不能说,谁知道是不是贼赃,又或者车上背没背着案子,更怕执行局暗访,消息漏了就是人财两空,敢收这种车的老板,都指着闷声发财呢。”

    秦骁弯腰看柜台里陈列的名表,看着看着,冷不丁问:“明老板收过么?”

    阿明扁扁嘴:“呦,骁哥,您这是……准备拿我冲业绩?”

    一瞬间秦骁全身的鸡皮疙瘩莫名乍起,抬头对上阿明媚笑着的眼,他尬扯了下嘴角。实话实说,阿明的语气一点也不嗲,但他听着就是别扭,仿佛有条蛇从后脖颈子滑过去一样。

    余光瞄到点异样,他的职业病原地发作,抬手指了指自己耳根的位置:“明老板,你这道疤是怎么搞的?”

    阿明随手拉过发丝遮挡,无所谓地笑笑:“当年岁数小不懂事,惹了点麻烦,被砍的。”

    “哦。”秦骁再次低下头,继续观摩那些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舍得买的名表,听似随意的:“下手够狠的啊,再往下点,颈动脉该断了。”

    “时间不早了,二位,要不留我这吃饭吧?”

    阿明说着直起身,往里间的方向挪了两步,似是拉开与秦骁之间的距离。这时阿敬从里间探头出来,态度冰冷地邀请道:“晚上吃鱼,可以么?”

    “不了,我们有规定。”

    唐喆学边说边催促秦骁离开,这老哥和罗家楠一毛病,看见好表好车走不动道儿。别说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只能偷摸跟家乐呵。之前罗家楠开了两天祈铭给罗卫东买的那辆路虎,被督察看见了,追着屁股后头数落。约莫是早些年日子过太穷,在没苦硬吃这件事上,周绪鹏和贾迎春的态度出奇一致。

    另说阿明脖子上的那道疤,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只是阿明一头黑长直的发型,遮遮掩掩看不真切。没想过细问,毕竟这属于他人的“瑕疵”,又是个女人,直截了当地问,不礼貌。秦骁是真够直的,上来就问,怪不得没女人缘。

    呃,也不是完全没有,和年美卿那不清不楚来着。

    送走二人,阿明关上店门,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朝外一翻,回身步入里间,抬脚“哐”的踹了正跟电磁炉上炖鱼的阿敬一腿。高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晃,阿敬转过头,眉心微皱:“怎么了明姐?”

    阿明的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你不说都处理干净了么?那警察是怎么查到那辆保时捷的?”

    “不知道,”阿敬实话实说,“不过明姐,你放心,就算查到我头上,也不会牵扯到你。”

    “放你妈的屁!你以为你是谁!”阿明低吼一声,撕扯声带般的,完全不似平时的嗓音。

    将木铲置于空盘里,阿敬退后两步,转身与阿明面对面。近二十公分的身高差制造出些许的压迫感,视线凝固了几秒,他突然勾住阿明的后颈用力压向自己,一字一顿的——

    “为你,死都行。”

    TBC

    第227章 第 227 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是我说, 林队,您是真心疼我们祈老师,好好一个周末, 又——诶!”

    一如既往的, 罗家楠因为多嘴被祈铭照肋下戳了一记,登时噤声。虽然祈铭没练过,但毕竟是法医, 人体神经分布烂熟于心,每次“击打”南瓜总能精准命中最疼之处。这次是因为林冬带回来的遗骸需要他加急尸检,招罗家楠不乐意了。不过林冬无所谓罗家楠乐意不乐意, 祈铭高兴就行——打从遗骸进屋,那副价值十三万的眼镜咔咔放光。

    拾掇完罗家楠, 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铭还得安抚:“你不在这捣乱, 我今晚就能干完,不耽误明天陪你去电影节执勤。”

    ——哦,原来是怕耽误约会啊。

    被林冬用“那种”眼神看着,罗家楠面上一尬, 争辩道:“我是怕你没功夫跟我去电影节么?我这不是怕你熬夜么?就你那眼睛, 前几天去检查视力,又深了一百度,高主任怎么说的?你就算做完手术也和正常人不一样, 用眼过度照样会失明!”

    祈铭一脸忍耐状:“这种吓唬小孩的话也就你信。”

    眼瞅着罗家楠那两根眉毛有往起立的趋势,林冬主动出言劝和:“祈老师, 如果太累可以不用赶着出报告,死因明确, 我不着急。”

    祈铭又换上不爽脸:“你找我尸检,我没下结论, 死因就没明确。”

    矫情了不是,林冬硬逼着自己挤出点笑容。好像是自打招了洪也、减少了麻烦祈铭的次数,他这位好基友患得患失来着。没直接跟他说,但是找杜海威念叨过,话里话外流露出“林冬用不着我了”的意思。

    杜海威当然能理解林冬招揽专业技术人员提高部门效率的用意,只是和祈铭这类秉承“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的人解释不明白。工作嘛,到哪都是“自己人”用得最顺手,全靠外部支持,人家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干,什么时候能挤出时间干你家活可不好说了。比如这次出差,如果穆来那边不提供法医支持,有洪也在场至少可以做初检,不耽误功夫。退一步讲,穆来提供法医支持,可万一属地有其他现场要出,法医得忙完一摊再赶一摊,那样一帮人就得在挖掘现场干等着。

    实际上林冬招的每一个组员都是为了避免“受制于人”:秧客麟精于网络安全技术,文英杰会人像复原,何兰提交的材料绝不会被法制办打回来,岳林则是联络专员,洪也法医出身,秦骁经验老到走哪都能迅速打开局面。

    至于唐喆学,文能写材料武能打特警,还有安神补脑的洗面奶可滚,给多钱都不换。

    咚咚,法医室门口传来象征性的敲门声,众人齐转头。突然被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苏美文莫名有点紧张,进屋时差点走顺拐。将手中的单子交给祈铭,他清了清嗓子,说明来意:“祈老师,杜科让我下来协同取证。”

    说完朝林冬和罗家楠逐一点头示意:“林队,罗副队。”

    “哎呀小苏辛苦了啊,陪着我们祈老师加班。”

    听罗家楠端出副领导慰问下属的语气,祈铭“唰”的甩了他一记眼刀,有什么毛病?人家杜海威的下属用得着你慰问?

    苏美文客气道:“不辛苦,得谢谢祈老师点名要我来取证,帮我增加实操经验。”

    ——这孩子,多有里有面,我喜欢!

    可着鉴证科数,除了曹媛就数苏美文最得罗家楠欢心。看看其他那帮人,不是跟着祈铭喊他外号“南瓜”就是直呼名讳,好像他这个重案副队长是假的一样。话说回来,都是前后脚进的单位,岁数相差无几,十来年的同甘共苦,携手见证了黄智伟那充满智慧的大脑门是越来越亮,兄弟之间计较太多显得他忘本。

    “麻烦你了,小苏,我先上去了,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我。”

    办完交接手续,林冬可以先撤了,并在祈铭的示意下,用“抽一根”的眼神勾搭走下来没事找事的罗家楠。也不能说罗家楠没事找事,明天开始重案要出人执行电影节的安保任务,作为副队长,罗家楠必须以身作则,周末两天全得去,而且都是晚班。这要是祈铭不陪着一起,他这德行八成能散到局长办公室去。

    有烟蹭,罗家楠立马变顺毛驴,跟着林冬坐电梯上六楼。钻安全通道里头对头点上烟,他问:“二吉查收车的还没查到消息?”

    林冬摇摇头,无奈地呼出口烟。这几天唐喆学是典当行也走了,二手车市场也问了,还有那些明里暗里放贷的金融公司,甚至连陆俊那条线都用上了,依然颗粒无收。车主仿佛人间蒸发,死活联系不上。想来也不奇怪,欠下数千万债务,不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这日子没法过了。张露更是三缄其口,自打挖出黎苏的遗骸,她那嘴就跟贴了封条一样,再撬不出一个。除非有更过硬的证据,否则很难让她开口。

    罗家楠皱眉道:“现在是得忙活电影节那事,要不我也能掰出人手帮二吉跑了。”

    对此林冬表示理解:“这是大事,那么多知名人士来参加,还有很多外籍记者,安保出不得半点差错,要不老方的脸该丢出大气层了。”

    “可不,我爸也被召回单位了,说是带组狙击手守屋顶。”罗家楠半唏嘘半吐槽的。为迎接电影节,各部门严阵以待,几乎全体停休。最近一段时间治安极其良好,好到他家祈老师都没尸体了。

    林冬并不意外,但还是客套着问了一嘴:“老爷子身体还硬朗?”

    “我艹,一天跑十公里,俯卧撑二百起步,那身体素质,杠杠的,”罗家楠笑着呲出口烟,差点给自己呛着,“不吹牛逼,林队,也就是我妈不能生了,要不我爸高低得响应国家号召,再给我来俩弟弟妹妹。”

    这大概是对一个已过花甲之年的男人最高的赞誉了,林冬不禁抿嘴忍俊。想来罗家楠一天到晚处于高危状态,祈铭又死活不肯收养孩子,要是儿子哪天突然光荣了,老两口连个念想都没有,能生保不齐真生一个,自当大号练废了再来个小号。

    说着罗家楠又想起什么,问:“诶对了林队,我听二吉说,你们明天晚上要去参加慈善晚宴?”

    “啊,还没决定去不去。”

    提起这事儿林冬就想皱眉头,不知道林阳这次许了唐喆学什么好处,打从他出差回来,那小子天天跟他耳边念叨。本来案子遇到瓶颈就闹心,还得替大哥去盯着侄女,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破事儿他是一点也不想沾。再者他都跟方岳坤那耍过混蛋说悬案没功夫出人参加安保工作了,结果他和唐喆学蹦跶去参加慈善晚宴?让其他部门执勤的同事看到,不得背地里戳老头儿脊梁骨,骂领导偏心眼?

    当然领导偏心眼也是事实。

    “我觉着你应该去,松松心,换换脑子,说不定有新思路。”

    罗家楠自然不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只是单纯地支持唐喆学的观点——林冬绷得太紧了,只要案子不结,随时随地处于工作状态。虽然他破不了案的时候也一样,可多少和林冬还有点区别,最起码他撂哪都能眯一觉。打从认识林冬起,他就感觉这人自带堆满卷宗的背景板,身上散发着牛皮纸的味道。而祈铭说他是烟抽多了,闻啥都有股子焦油味。

    林冬不想多做解释,含糊了一声“我考虑考虑”便摁熄烟头返回办公室。目前比较有指望的是文英杰的人像复原技术,通过秧客麟的探查,发现有多个摄头拍到保时捷驾驶员了,但都是某一个角度,拼拼凑凑,看能否复原出来。

    立于文英杰的办公桌边,林冬拿起一张画满耳朵的照片,边观摩边问:“能弄出来么?”

    “问题不大。”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文英杰不会随便给出承诺。他指向电脑屏幕上的一张图,做出说明:“林队您看,这里有一处反光,我用镜像模式获得了驾驶员侧脸的部分图像,只是清晰度不够,还得继续调整。”

    “加油。”

    抬手拍上文英杰的肩膀以示鼓励,掌下骨骼清晰的触感让林冬默叹了口气。文英杰实在是太瘦了,吃的又少,照这样下去,怕不是撑不到四十岁。听说文英杰还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平时也没个人照顾,他经常会担心对方在外面跑着跑着案子一头栽地上。

    “林队,张露那部手机里的资料,我放在二号文件夹。”

    听到秧客麟的声音从角落传出,林冬回到办公桌前,滑动鼠标唤醒屏幕,进局域网点开二号文件夹,将资料提取到桌面后进行浏览。这部手机“擦”的挺干净,照片没有,通话记录无法复原,只有短信息和浏览器历史记录尚能翻出来一些。记录显示张露曾在某城市论坛发布过一条合租启事,写明要男性,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没有不良生活习惯,最好是懂家电维修技术,还要求会做饭。看起来很像是招聘一位正值壮年的男保姆,考虑到张露伪装残疾的情况,这条招聘启事倒是很符合她的需求。

    施明珏是刑满释放,属地派出所无需进行监督,所以他出狱后并未在户籍地停留多久就再次回到了本地。系统资料显示,他曾短暂地在东浦居住过,不到三个月就搬出来了,之后的外来人口信息就登记在了张露租住的那套房子里。结合其搬离东浦和张露发布启事的时间点合理推测,两人的交集便源于此。

    这套房子的房东秦骁和洪也去走访过了,对于张露,房东印象极佳:按时交租,事儿少,屋子打理得干净整齐,有哪个电器坏了自己花钱给换,简直是每个房东梦寐以求的租户。而对于施明珏,房东印象不深,只见过一面,感觉是个挺内向的小伙子,话不多,人很安静。

    然而安静不代表安分,很明显,施明珏并没有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也许一开始他是想洗心革面,奈何陷入了杀猪盘,又因坐过牢比正常人更有赚快钱的胆子和途径,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走上了贩毒的不归路。目前林冬怀疑的是,除了贩毒,施明珏还干没干过别的不法勾当,并且出了差错,导致他最终被抹杀了存在。

    在单位想不明白,回家继续琢磨,吃完饭林冬就钻进书房,对着电脑研究资料。唐喆学遛完狗回来看他还窝在书房里,态度强硬地把人扛进卧室,强制休息。明天电影节开幕,处处限行,走访工作暂停,他希望林冬能好好休息一天,主要是歇歇脑子。

    滚洗面奶算林冬最大的休闲娱乐活动了,结结实实出一身汗,再舒舒服服冲个热水澡,身心皆得以呵护,放松下来更易进入深眠。只是持续的时间不算很长,感觉才一瞬间的工夫,又被清晨的鸟鸣声唤醒。他摸过手机看了眼屏幕,五点,猫儿子和狗崽子都还没睡醒。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为唐喆学拉好空调被盖住裸露的上身,他悄摸摸钻进卫生间洗漱。正刷着牙,感觉脚边毛茸茸的,低头看去,是冬冬的尾巴绕上脚踝,遂弯腰捞起整只猫。自打做了绝育手术,冬冬是越来越黏人了,体重也见涨,沉甸甸地压手。然而单手抱猫不好洗脸,他又将冬冬挂到肩上,背起这份甜蜜的责任。

    哗哗的流水声吵醒了吉吉,狗子迷迷瞪瞪支起脑袋,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前段时间它和冬冬一直被寄养在林静雯那,好容易回家了,想和主人多亲近亲近,结果卧室门严严实实关了一宿。眼看卧室门开了,它从窝里爬出来,晃晃悠悠进了卧室,咕咚,砸到唐喆学身侧。动静有点大,给唐喆学砸醒了,翻身一搂,毛茸茸的,一激灵睁开眼,和狗子大眼瞪小眼。

    “……组长……”

    听唐喆学喊自己,林冬探头进卧室,柔声道:“再睡会,才五点。”

    五点啊,那再睡会。唐喆学收胳膊搂住狗子当抱枕,没鱼虾也好,总归有个地方架胳膊。睡到六点半,吉吉被林冬从床上薅下来,套上牵引绳出去遛。往年的这个时候已进入雨季,今年的天气有些怪,空气很潮却始终下不来雨,天空也总是阴沉沉的,出去跑一圈回来,身上黏哒哒的。

    林冬遛完狗回来时唐喆学已经起了,听到门响,他从卫生间里探出身,裹着一嘴牙膏沫子,含糊道:“你哥来电话了,问晚上去不去电影节。”

    “……”

    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灰飞烟灭,林冬倍感搓火,丢下句“我去给崽子们做饭”便钻进了厨房。唐喆学知他不爽,可大舅哥那边更惹不起,就自己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林阳压根不给林冬打电话问,问了绝对吵架,上次就因为这事儿兄弟俩闹得不欢而散,搞得他跟个夹心饼干似的左右为难。

    刚才林阳的原话是:“没关系的,小唐,冬子不想去,我不勉强,你有时间的话,自己去也行。”

    他好意思拒绝么?

    洗完自己擦完狗,唐喆学暗搓搓挪到厨房,借着给林冬打下手的机会,小声征询对方的意见:“大哥说,你要不想去,我去……也行。”

    咚!一声刀剁案板的动静让手里捧着西蓝花的唐喆学原地石化。气氛诡异沉默,只剩灶台上翻滚的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许久,林冬释出口闷气,侧头看向一脸小心谨慎的唐喆学,严肃道:“二吉,你什么时候能硬气点,学会拒绝林阳的无礼要求?”

    “那是你哥啊……”

    唐喆学委屈巴巴——要不是有你这层关系我管他是谁呢!呃……看在椰子的份上八成还是得管管。

    TBC

    第228章 第 228 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本着谁的家属谁心疼的原则, 林冬强迫自己克服一切不情愿,和唐喆学一起去参加电影节的慈善晚宴。要说林阳这招蛇打七寸打的可是够准,拿捏了唐二吉就等于拿捏住弟弟的软肋。然而林冬不会承认自己被拿捏, 最后松口的理由是, 借此机会认识下侄女,以后孩子在这边学习生活也好有个照应。至此唐喆学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去会场的路上暗搓搓给大舅哥发消息邀功, 收到的回复是系统自带的【大拇指】图片。

    行吧,他想,起码没让大舅哥失望, 以后再见面,气氛应该比以前融洽许多。

    慈善晚宴在环海路的恒富大厦里举行, 周边道路全天封闭, 除了主办方的工作车辆,就只有持通行证或嘉宾邀请函的车辆允许通行。过检查站时,好巧不巧碰上个认识林冬的执勤交警。看过林冬出示的邀请函,对方说话的语气明显有些玩味:“呦, 这是去玩啊林队?”

    林冬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临时增员, 来不及拿工作证了。”

    “哦,这样,辛苦了。”交警言罢向后退开, 朝前岗同僚一摆手,“放行!”

    车窗升起, 车辆再次启动。开出段距离后,唐喆学听林冬没好气的:“我说什么来着, 让别人看见了,都以为咱们是去玩的。”

    唐喆学小声嘀咕着:“嗨, 说就说呗,你又不怕被人说。”

    迎面驶过一辆巡逻警车,车灯晃过,林冬的镜片一闪:“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时候了,咱们出门在外就是悬案组的脸面。”

    “好好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唐喆学能说啥啊,组长大人气儿不顺,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被迁怒于人。林冬肯来,他已经很感激了,说到底是怕他为难,这种时候不管对方甩什么片汤话,听着便是。两口子过日子不可能没有分歧,遇到问题互相包容才能长长久久。

    下地库停好车,两人顺着主办方布置好的指引牌朝专用电梯走去。一路上看到了几个脸熟的明星,不算大咖位那种,据说大咖位的有主办方提供豪车接送,来了得在上面走红毯。地库里有特警值守,看来为了圆满完成这次活动的安保任务,方岳坤把家底全掏出来了。

    电梯也做了安防措施,有礼宾员负责按楼层按钮,只停几个固定楼层。邀请函上写的是十六层,林冬出示给礼宾员,对方笑容可掬地表示,目前距离晚宴开始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可以先去十五层的展区逛逛。也行,林冬觉着,反正还得找托尼娅,估计那丫头会去影展区参观。

    电梯门开,花香扑鼻而来。通往展区的走廊上铺着红毯,两侧置满花篮。每个花篮上都放着张红卡,写着“某某某敬贺电影节圆满举办”之类的贺词,活似店铺开业庆典,给人一种传统的庸俗感。

    整个展区超过三千平米,上千个屏风式展架环装排列。入口有简介,称此次展览造型由某国际知名设计师打造,俯瞰为斐波那契数列图。事实上,从林·学神·冬的视角看去,这些屏风的排列并没有完美表达出设计师的理念,可能是受正方形场地的限制,卷不出斐波那契数列图,说是海螺剖面图更贴切。

    当然,他不是来挑刺而是来找人的,展区少说二三百人,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发现托尼娅,还得继续往里走。走着走着,看见个眼熟的背影,他上前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笑眯眯地问:“祈老师,尸检报告好了么?”

    祈铭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西装笔挺的林冬,反问:“昨天谁说不着急来着?”

    “不着急,这不碰上你了随口问问。”

    林冬反手推了把唐喆学,示意对方去找托尼娅,自己先跟这“泡”会祈铭。刚看祈铭对着屏风上的照片出神,他稍微有那么点探听八卦的兴趣:“你认识照片上这人?”

    “这是我养父,西斯维尔·德·莫拉克。”祈铭示意他看向照片右下的人物介绍,“早些年拿过几次国际电影节的最佳配乐,也算影史留名了。”

    看到人物介绍里有生卒年月,林冬稍感遗憾,轻问:“你很想念他吧?”

    仰脸望向年轻时英俊得不可一世的男人,祈铭淡淡勾起嘴角:“还好,我跟西斯之间更像朋友而非父子,还是不经常联系的朋友。”

    林冬有些纳闷:“你不跟他住一起?”

    “我平时住校,只有假期会回纽约,他偶尔会给我写信,说真的,他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监护人,他只要一出去采风寻找灵感就会忘记给我存学费和生活费,以至于我不得不去给同学当中文家教赚生活费。”

    “原来你也得勤工俭学啊。”

    “我年满十八岁的时候,西斯说,按照法律,他和维克多对我不再具有抚养义务,所以继承遗产之前我必须自己养活自己,和杜老师一起拍照片那次活动,我是去做解说员的,时薪八美金,勉强符合联邦法。”

    ——哦,怪不得那张照片上的祈铭看上去有点不高兴,一小时八块钱搁谁也乐不出来。

    林冬低头笑笑:“……我平衡了。”

    “恩?”

    “没什么,”林冬及时岔开话题,“罗家楠呢,他在哪个区域执勤?”

    祈铭前后左右看了看,一脸茫然。刚跟罗家楠进展览区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西斯维尔的照片,径直走了过来。再然后就是被林冬拍了肩膀,至于罗家楠去哪了,完全没概念。无所谓,也不是第一次把南瓜弄丢了。

    “组长!组长!”

    听到招呼声,林冬快走了几步。唐喆学站在拐弯处的一块屏风后,指指展板间的缝隙,示意他朝里看。透过那条三指宽的缝隙,林冬终于见到了自家宝贝大侄女的庐山真面目。现在他知道林阳为什么如此操心操肺了,托尼娅是漂亮,漂亮到极具攻击性:超过一米七的个头,身材凹凸有致,欧亚混血的脸,紫眸皓齿,发黑如墨,气质出众。此时的她正被一群人围着,有男有女,即便周围美女如云,她依然是焦点。

    别说林阳了,这要是他闺女,也得栓冠状动脉上。

    “这比你前女友漂亮吧?”

    冷不丁被林冬戳了肺管子,唐喆学面上一怔,不悦道:“提她干嘛?”

    林冬笑笑没说话,招呼祈铭过来,让对方从人类法医学角度给出评价:“那是我侄女,看,漂亮不?”

    在祈铭眼里,美不美,看骨头。仔细观察了一会,他点头确认。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转头看看林冬,再看看托尼娅,笃定道:“她长得更像你而不是林阳。”

    这话让林冬有点哭笑不得:“我的基因这么强大么?”

    有现成的示例,祈铭一秒进入教学状态:“是你们母亲的基因足够强大,从遗传学讲,父母双方……”

    林冬忙抬手阻断接下来有可能滔滔不绝的演讲:“对,我妈是挺漂亮,感谢祈老师的肯定。”

    “……”

    感觉自己被嫌弃了,祈铭的表情略显不爽——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自打悬案组有了自己的法医,林冬都不爱听我讲课了!

    眼下托尼娅那边人多,而且目标人物——疑似托尼娅男友的家伙——还没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林冬不方便过去打招呼,转头拖着祈铭继续逛展。侄女那边有唐喆学盯着就行,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料想那小子也干不出僭越之举。逛着逛着,林冬在人群中发现了几张熟面孔,其中还有洪也,一水的便衣执勤。本来悬案不用出人,洪也是因为想陪对象主动申请加班。各部门把人交上去,怎么安排执勤岗位是现场指挥的事,在人群中混入执勤便衣,以应对突发事件。

    此时洪也也发现了林冬和祈铭,隔着五六米远,朝他俩招了下手。林冬用眼神示意她不必过来,执勤期间不可偏离岗位,即使是没有固定执勤岗的便衣也要时刻注意周遭情况。

    相处久了,祈·不记人脸·铭多少能认出些同事,看到眼熟的人,随口道:“今天便衣真多。”

    “这种级别的活动,十几二十个便衣不算多。”

    林冬说着,感觉余光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转头看去却并无发现。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他丢下祈铭匆匆走出会场,进安全通道找了个避人的地方,拨通林阳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

    “西伯利亚。”

    “哦,那没事了。”

    林冬刚才以为是大哥来了,可对方说话时的背景音夹着呼呼的风声,听起来不像信口胡诌。跨越半个地球的纬度,这边春暖花开,那边还大雪封山,想想林阳已年过半百却还要深入极寒之地,他多少有点心疼,遂缓下语气:“注意安全,托尼娅这儿有我呢,别担心。”

    听筒里传来声轻笑,又听林阳欣慰道:“谢谢,冬子,有你,是我的幸运。”

    “肉麻,挂了。”

    摁断通讯,林冬环顾四周,没看到有禁烟标志,摸出烟盒点上一支。尽管林阳的独断专行会让他恼火,但手足毕竟是手足,再怎么闹别扭,血缘的纽带无法割断。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也有这个问题,好在唐喆学性格比较包容,不会因此和他发火。

    燃烧点明暗间,上面传来阵脚步声,他下意识退后低头,避免烟雾飘到路过的人身上。随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一双似曾相识的作训鞋映入眼帘,他猛然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林警官?你怎么在这?”

    “里面人多,出来抽支烟。”

    望着比自己高了近一头的阿敬,林冬默默收紧攥在手机上的手指。阿敬穿的那双鞋,和杜海威对比上的、出现在杜家老宅的同款同色!但尺码不对,现场遗留的鞋印是四十一码,而阿敬脚上的至少四十五码。

    ——他会是杜存么?可年龄又对不上。

    正当林冬的大脑飞速运转之时,阿敬向前压近半步,问:“今天来了不少警察吧?”

    此时林冬已身处墙角退无可退,尽管内心翻江倒海,语气依旧平淡:“没多少,我今天不当班,和朋友来逛展。”

    阿敬垂眼看了看他的手机,确认屏幕是黑着的,说:“这样,那,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眼看对方拔腿要走,林冬追问道:“你也来看展?”

    “不是,陪明姐参加晚宴,中间有个拍卖环节,她想看看能不能捡点漏。”

    “明老板来了?在哪,我去打个招呼。”

    “不必。”

    阿敬突然抬起手,阻断林冬和安全通道门之间的路径。这份带有攻击性的举动令气氛陡然紧张,僵持间林冬的手机“叮”的一响,却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哐!”,下颌被一股巨力击中!

    尚在燃烧的香烟自指尖坠落,飘散星点灰烬。

    TBC

    第229章 第 229 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直没看见林冬, 打电话也没人接,唐喆学不免有点纳闷。问祈铭,祈铭说可能钻哪抽烟去了。去安全通道里找了一圈没找着, 他估计林冬有可能被临时拉了壮丁, 又给罗家楠打电话,得到的回复却是没碰上。

    得知唐喆学来了,罗家楠爬回十五楼, 表面安慰实则蹭烟抽:“没事儿甭着急,这楼大着呢,不定钻哪去了, 我让人去找。”

    唐喆学并不想麻烦别人,再说林冬也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自己来了:“不用, 人多嘴杂。”

    罗家楠皱眉呲出口烟, 语气不无调侃的:“今儿人确实不少,我看财务室都出人了,刚听陈队跟方局那打电话说,要不这三天给市局搬这楼里办公得了。”

    “那得多钱租金?老贾指定不舍得出这血。”眼下唐喆学勉强还有点闲心打趣同事, 主要是林冬那么大个人了, 不可能走丢。

    正说着,步话机里传来陈飞的催命喊声:“罗家楠!罗家楠!你小子又特么躲哪抽烟去了!赶紧给我滚监控室来!”

    “我在十五楼安全通道,这就过去。”

    罗家楠一脸不耐烦。最不爱干安保的活儿, 但陈飞是现场指挥,自己亲爹也来了, 他不跟着忙活,回去一顿男子双打少不了。任务倒是不重, 便衣巡场,给祈铭送到展厅之后, 他捋着安全通道一层层往下走,还真没碰上林冬。不过这楼有两条安全通道,另外一条由乔大伟负责,刚串楼层的时候打了个照面。

    “得,我先下去了,要碰见林队让他给你回电话。”

    交代完唐喆学,罗家楠摁熄烟头去找陈飞。进屋看陈飞黑着张脸,一旁还站着乔大伟,同样面色凝重,他心头不免“咯噔”了一下——出啥事了这是?

    很快乔大伟便给了他答案:一部屏幕保护膜摔裂的手机,摁亮屏幕,是金毛犬和奶牛猫依偎在一起的锁屏壁纸。是林冬的手机,他认了出来。脑子还没转过味,又有电话呼入,唐喆学打来的,他差点条件反射划开接听。

    “怎么回事?”他问乔大伟。手机还在持续震动,看起来唐喆学不打到系统自动挂机不罢休。

    乔大伟表示:“我巡逻到西安全通道十五层的时候,看到地上丢着部手机,一开始不知道是谁的,后面看到有唐副队的电话呼入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单位人的手机,赶紧拿下来找陈队。”

    我去……罗家楠下意识地抬手搓了把下巴,同时脑子里划过无数个可能性,一个比一个糟糕——怪不得二吉一直联系不上林冬,这特么……

    “人没在?”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罗家楠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乔大伟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给他看“现场取证”照片:“除了手机就只有一枚半截的玉溪烟头,被踩灭的,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痕迹。”

    看看照片,再看看监控屏幕墙,罗家楠眉弓一压:“监控里就没看到他?”

    “看到了,”陈飞让负责监控的保安回放了一段监控记录,“六点十六分,林冬从十五层展区出来进入西安全通道,之后再没一个摄头拍到过他。”

    罗家楠抬腕看了眼表,六点四十四分,将近半小时了,别说抽烟,就是带薪蹲坑也该出来了才对。整栋大楼监控密布几乎没有死角,却没一个摄头再次拍到林冬,那么……

    他不怎么情愿地问:“大伟,你朝窗户外头看了没?”

    “看了,没人掉下去。”

    为爱调任后勤之前,乔大伟在重案工作多年,现勘经验丰富,罗家楠能想到的情况,他都能想到。当时看到手机和烟头,他立刻检查上下楼层的情况,并查看了通道的窗户,全封闭,别说人了,烟头都扔不出去。

    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罗家楠摁亮已经暗下去的屏幕,尝试输入密码解锁。唐喆学的生日后六位?不对。林冬的生日后六位?也不对。琢磨了几秒,他试了试唐喆学身份证号后六位。这个他熟,秘密侦查需要填身份证号的时候一向是用唐二吉的。

    解锁成功,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唐喆学打的。他估计要再有十分钟联系不上林冬,唐喆学就该毛了,于是点开微信,模仿林冬平时发消息的语气给唐喆学回了句【碰上熟人了,等下说】过去。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必须先稳住唐喆学,找人有他们呢,那么大一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估计是被谁弄走了,但以林冬的身手和反应能力,不该如此轻易束手就擒才对。除非对方是林阳那级别的,那种别说林冬了,他都好悬能打过。

    放下林冬的手机,他问陈飞:“进安全通道的人查了么?”

    陈飞摇摇头:“正在查,目前没看到可疑人员,而且多楼层封闭,只有固定的楼层有人进出,我刚跟葛队那边打过招呼了,给所有出入口都增派了特警,严查进出车辆。”

    确实,罗家楠再次望向监控屏幕墙,因临时管控措施,人来人往的楼层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其他数十个监控摄头里一概空旷。能悄无声息将林冬带走的一定是个牛逼人物,不拿手机是为了防止被定位,所以,此人一定是个行家里手,有丰富的反侦察经验。

    “头儿,找个人替我的岗。”

    眼下没有比找到林冬更重要的事情,罗家楠转头要求大楼保安:“把你们队长喊下来,还有大楼的设计图纸,以及今天所有当班人员信息,都要!”

    保安赶紧联系队长,很快,人和图纸都到了。罗家楠一看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房间,直觉发根乍起。恒富大厦是集酒店、写字楼、SOHO办公、餐饮于一体的综合体,内有几十家企业租赁的办公室、八家餐厅和两间酒店,共有六十四层数千个房间。就算酒店被主办方全部包下,但入住的客人、明星、媒体人员逾千,一个个筛查,不知要找到何时。

    眼见罗家楠眉头紧锁,额角隐隐绷起青筋,陈飞安抚道:“别着急,我这就给老赵打电话,让他增派人手过来。”

    领导发话,罗家楠顿感如释重负:“那太好了,凭赵政委的号召力,二三百号人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闻言陈飞表情一绷——你小子是真看得起赵平生啊,就他那人缘,二三十号还凑活,二三百,现特么给你生啊!

    —

    从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到被脸侧传来的震颤弄醒,对林冬来说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思绪渐渐清明,他记起自己被阿敬袭击了,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不容他做出任何反应。

    挥之不去的眩晕感让他无法睁眼,仅能依靠尚且破碎且模糊的感官来判断自身的处境:有人在来回走动,脸侧的震颤感源自于此,但没有清晰的脚步声,所以走路的人是踩在地毯上;趴伏的姿势导致接触地毯的那侧脸颊毛扎扎的,双手束缚于背后,腿是自由的;有交谈声,从说话的声音判断,房间里有五个人,四男一女,这其中就有阿敬。

    被束缚的状态令肌肉筋膜过度紧张,拉扯着肩窝处,断骨旧伤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咬牙忍着,保持一动不动,尽可能在这些人发现自己已经醒来之前,获取更多的信息。

    咔!一声熟悉且清脆的响动,让他本就剧烈的心跳频率更上一阶——是枪栓弹回的动静,这帮人手里有枪!

    “你找这枪,弹簧磅重不够,震手。”

    阿敬的声音略带不满,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个男人的玩世不恭:“大哥,一分钱一分货,你知道为了把这些家伙事儿提前藏进来,我搭了多少功夫么?”

    这人说话赖赖叽叽的,不时抽一下鼻息,落在林冬耳中,很像是以前审过的那种老毒串子。

    没等到阿敬的回应,男人又说:“运费就不跟你算了,现在货你也验过了,来,五十万,一手交钱,一手交——”

    噗!

    被消/音/器弱化过的枪声响起,伸手要钱的男人颓然倒地,重重砸在林冬的脸侧。濒临死亡的脸上,肌肉兀自抽搐着,那双错愕圆睁的眼中,瞳孔渐渐放大。呼吸盈满血腥味,林冬的心跳在一瞬间飙至耳鸣的程度,但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趴着,克制住所有本能的反应,哪怕男人的血正顺着地毯洇向他的脸侧。

    “你杀他干嘛?吓我一跳。”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男的,三十来岁的嗓音,听上去离着有个两三米远的样子。

    “试试枪,”阿敬的语气异常平淡,仿佛刚刚朝空气开了一枪而不是人脸,“他吸毒,跟这种垃圾打交道,总得提防他拿到钱转脸出卖咱们。”

    “你就没打算给他钱吧?”

    阿敬释出声笑音,蹲下身,用消/音/器前端拨弄了两下尸体的脸,确认人死透了,随后调转枪口指向林冬。致命武器散发着硝烟的味道,即使林冬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威胁。赌一把,他分毫不动,赌阿敬不会开枪,如果要杀他,在安全通道里就不会只是打晕他而已。

    拿枪指了林冬一会,阿敬的视线挪向林冬被束于背后的手——昏倒的人,手掌是放松状态,而清醒且紧张的人则会不自觉的握紧双拳。眼见林冬双掌呈放松摊开状,他收枪起身。

    就在林冬暗自庆幸避过这一次审视时,又听到另一个略显沧桑的嗓音响起:“你怎么不处理这个?”

    这个?林冬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自己。

    阿敬不耐烦道:“这是个警察,明姐说过,能少惹麻烦还是少惹麻烦,要不是刚才他拦着我不让我下来,我也不至于把他弄这来。”

    对方嗤笑一声:“娘们儿就是胆儿小。”

    空气中寂静了片刻,紧跟着林冬脸侧的地毯又震动了起来,伴随着“哐”的一声,阿敬和刚才说话的人发生了肢体冲突,屋子里一下嘈杂了起来——

    “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就说,有本事你干死我,造福世界”

    “诶,你俩别动手啊!”

    “闹什么闹!”

    一声低喝,争执声瞬间停止。女人的声音,很年轻,音调有些古怪,听起来不像是母语为中文的人。然后她又说了句什么,某些音节很耳熟,但整句连起来林冬听不懂。大脑飞速运转,深挖过往的记忆,他忽然想起,以前在涉外警务处的时候接触过一些东南亚华侨,他们自己人和自己人说话便是类似的发音。这是百多年前被当成“猪仔”贩卖到当地做苦力的祖辈们,用乡音融合当地话所传下来的一种独特语言。

    女人走到尸体旁边,回手抄起放在茶几上的冰桶,哗啦啦,连水带冰一股脑浇到了林冬脸上。晕眩的大脑被彻底激透,这下林冬不用继续装晕了,呛咳着睁开眼,紧跟着下颌被纤细却有力的手指钳住,上身随力道而起,咚的,后脑重重磕上墙壁。

    呼吸相交,林冬的视线因着镜片上的水珠而模糊。眼前的女人比阿明年轻一些,短发,二十四五岁的模样,高颧骨厚嘴唇,有着东南亚人常见的深色皮肤,神情老道笑容玩味。

    “这警察长得还挺好看的,比我以前见过的强多了。”

    女人上下打量着林冬,片刻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这让林冬清楚地看到,她的舌尖分了叉,像蛇信一般。听说过,打完舌钉后,将孔洞逐渐扩大,直至舌尖完全分叉。人对蛇的恐惧是刻在基因里的,这种拟蛇之态林冬第一次亲眼所见,还是近距离面对面,生理上的不适使他周身“唰”的冒起层寒栗。

    “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四目相对,林冬强迫自己镇定如常:“林冬,市局悬案组负责人。”

    女人故作惊讶状:“悬案啊?那你帮我查查我老爹是怎么被杀的吧,查出来我就不杀你。”

    “行了阿莱,别玩儿他了,该开工了。”

    一把将阿莱从地上扯起,阿敬持枪相向,语气平淡的:“林警官,不好意思把你扯进来,我们只图财不害命,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否则,子弹不长眼。”

    不害命?林冬垂眼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用“信你我就是个傻子”的眼神看向阿敬。然而很快他就为这份挑衅付出了代价——噗的,枪口硝烟再散,子弹钉进了墙里,飞溅的粉尘飘散于空气之中。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林冬条件反射往旁边一闪,立时引来屋内众人的哄笑。玩弄警察似乎是这些人的乐趣,不光阿莱,刚才说话的那两个男人也饶有兴趣地观摩着“演出”。低头重重喘息着,林冬的视野内全是一模一样的作训鞋,只是因身高不同而大小不一。所以说这是这伙人的标准装备,而杜存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阿敬收枪蹲下身,听似真诚的:“不杀你,是因为明姐觉着你是个好警察,我跟她去过很多国家,好警察不常见,希望你别辜负她的期待。”

    ——好警察?说的真好听,好人质才对。

    深吸了一口气,林冬抬眼质问对方:“你们想干什么?”

    阿敬低头笑笑,随即抬起脸,语调冰冷的:“就算告诉你,你也无力阻止。”

    试试看——林冬默念——你会后悔刚才没一枪打死我的。

    TBC

    第230章 第 230 章

    第二百三十章

    临近七点, 宾客们陆续前往十六楼,原本人头攒动的展厅里逐渐空旷。林冬还是没回来,唐喆学不免有些着急, 又追了个电话过去, 依然没人接。罗家楠那也没消息,一打电话就是“忙着呢”,然后咔的给挂了。

    正忧心着, 忽听身后响起溪流般的女声:“唐叔叔?”

    回身对上托尼娅醉人的紫眸,唐喆学不由尴尬了一瞬:“你好,你知道我啊?”

    “妈妈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还有叔叔的,说, 在这边遇到任何事情, 可以向你们寻求帮助。”女孩说中文流利得彷如母语,态度亲切,看上去对他和林冬没有任何反感,“你个子很高, 长得很帅, 我刚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和托尼娅认识,唐喆学担心之余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客套道:“谢谢, 你也很漂亮。”

    环顾周围,没看到林冬的身影, 托尼娅好奇道:“叔叔没来么?”

    “他来了,可能去卫生间了, 等他回来了再让他跟你打招呼。”

    “你们有任务吧?今天的活动人很多。”

    “啊,是。”唐喆学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是你爸叫我来盯着你的”, 那样大舅哥下次开椰子的时候八成得搁他脑袋上,“你自己来的?没别的朋友一起?”

    “有啊,我和室友一起来的,她在那边拍照。”

    说着,托尼娅示意他看向会场的另一侧。也是个外籍女孩,看外貌有像印度裔,也很漂亮。托尼娅说她是和自己一样,都是交换留学生,住同一个寝室。这让唐喆学瞬感林阳多虑了,托尼娅是和小姐妹一起来参加活动,没那个开中古超跑富二代什么事儿。

    “就你俩?”职业病,眼见未必为实,唐喆学习惯性刨根问底。

    没想到这句话凝固了托尼娅嘴角的笑意,她眼波微转,质疑道:“那个男人跟你说过什么?他是不是觉得我身边都是坏人?”

    ——是,但凡有个男的想接近你,你爸就想给人崩了。

    心里吐槽,唐喆学嘴上却是:“没有,你误会他了,他知道你很聪明,能明辨是非。”

    看表情,托尼娅对他维护林阳的说辞并不满意,但没当面反驳,只说:“希望不会因为我的事情麻烦到你和叔叔,我是成年人了,我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明白。”唐喆学真心喜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随林冬了,情商不低,对于可能让人尴尬的话题,应对有方。

    “另外请你转告那个男人,正是因为有他那样的人存在,这世界才变得危险,远离他就等于远离危险,请他尊重我的观念。”

    “呃,好,我会转达。”

    事实上唐喆学打算让这句话烂肚子里。托尼娅说,没问题,他说,呵,林阳不定开椰子还是开他呢。

    交谈间托尼娅的女伴过来了,俩姑娘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唐喆学没听懂,不是英语。俩人嘀咕了一会,托尼娅要求道:“我同学觉得你长得很帅,想和你一起拍张照,可以么?”

    这点小要求必须满足,唐喆学果断应下:“没问题,来,咱们三个一起拍。”

    将手机交给旁边的一位客人拜托对方帮忙拍照,托尼娅和女伴分别站到唐喆学两侧。镜头之下,女孩们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美丽的笑容。“左拥右抱”之际,唐喆学甚至幻想了一下,林阳看到自己女儿和他表现出亲近会有多嫉妒。

    ——哦,这该死的自尊心。

    拍完照,托尼娅加了唐喆学的微信,将照片传给他,并邀请他和林冬晚宴时坐在一起,好和叔叔正式认识一下。在此之前唐喆学得先找到林冬,对方一直不接电话的情况让他心里有毛躁,可看着微信上回的消息又让他感觉自己想太多。又不好在大群里问有没有人看到林冬,那样必得遭一堆白眼——人家是来工作的,可他们是来玩的。

    眼看晚宴即将开始,十五层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清场了,他不得不跟着托尼娅她们先上了楼。本来今天的任务就是守护“公主殿下”,等晚宴结束之后他还得开车给两位姑娘送回学校。

    十六楼的宴会厅和十五楼展厅面积相同,可容纳五百人同时就餐。前排二十张桌子上放着人名牌,入座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后面的三十张是“散座”,有邀请函的宾客可自行寻找位置,谁先到谁坐前面的位置。三人进场时只有最后一排的几张桌子还有空位,也是零零散散的,唐喆学看祈铭旁边还空着个位子,便让姑娘们去旁边那张有相邻空位的桌子坐下,自己则坐到了祈铭的身侧。

    这位置本来是祈铭给罗家楠留的,想着那家伙晚饭没吃,巡完场好歹能见缝插针坐下吃口东西,却被唐喆学招呼都不打一个地占了,不由默默运了口气。

    “林冬呢?”他问。

    “不知道,好像是跟谁聊天呢,连我电话都不接。”

    唐喆学抄起桌上的依云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咚咚灌下半瓶。反正一桌人谁也不认识谁,用不着客气。刚在十五层的时候他就想找瓶水喝,没找到,搁心里吐槽了半天主办方小气。

    晚宴的主题是慈善,募捐环节必不可少。说是七点开始,却不是开餐而是主持人开始介绍募捐项目。前面带人名牌那二十桌,唐喆学目测是已经提前商定好捐赠数额了,刚开场五分钟就有礼仪小姐举着KT板材质的仿支票模型上场,通过主持人激动颤抖的声音宣布某某企业或者某某名流捐赠了多少多少钱。他数了数零,最少的也有六个,感觉“钱只是个数字”这话特别适用于当下。

    除了现场捐赠,主办方还公布了网络捐赠途径,可以扫邀请函上的二维码下载APP,或者登陆官方网站,所获捐赠均用于支持电影事业发展。出于好奇,唐喆学扫码下了个APP,发现捐赠者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纪录片或者独立电影项目进行定向捐赠,有点众筹拍电影那意思。

    他选了个题材为《出狱后的人生》的纪录片,定向捐了二百,然后一错眼珠,发现祈铭在那咔咔摁零,忙问:“祈老师你捐多少?”

    “两万。”

    说着,祈铭点击确认,随后抱怨道:“我的账户被限额了,现在每日支付最高限额只有两万,银行说是有可疑交易导致,我让罗家楠去帮我查,结果发现他的卡也被限额了,就因为每个月我固定转他两千,他的也成了可疑账户。”

    “……”

    同人不同命啊,唐喆学默默感慨。为了防范诈骗洗钱,各大银行陆续开启了账户评估,有可疑交易的一概限额,需本人持有效证件去柜台重新办理网上转账支付业务。他也遇到过,但限额是一千五,好家伙到祈铭这限额两万?要他限额两万都不用跑柜台了。

    大厅灯光骤然暗下,只留两道聚光灯的光芒投向大屏幕。似乎是为了让大家体谅纪录片之类的非商业化电影制作不易,主办方播放了拍摄花絮:摄制组人员扛着机器上山下海,一会探索广袤的原始森林,一会又身处危险的火山口;镜头一转,险峻的雪山之上,一群人互相拉扯着攀爬,风雪染白了眉眼,脚下是万丈深渊……

    不得不说这些花絮比成片更震撼人心,大屏幕左侧,原本缓慢累计的捐赠金额跟上了发条一样哐哐提速。金钱是最大的兴奋剂,眼瞅着金额即将过亿,掌声和欢呼声阵起,现场气氛瞬间攀至顶峰。

    黑暗中唐喆学忽觉手机震起,掏出来一看,是文英杰发来的。保时捷司机的人像复原完成了,点开图片,唐喆学愕然瞪大了双眼——这是……阿明?

    “祈老师,我先出去一下。”

    撂下话,他摸黑离开宴会厅。到走廊上继续给林冬打电话,还是没人接。正焦躁着,

    手机又叮了一声,还是文英杰发来的,另外一张画像,后面跟着条语音信息:“副队,这是我之前做的杜存目前年龄的预测画像,你和刚发你那张比较一下,是不是很像?”

    唐喆学点开图片,左右滑动对比。文英杰的画像素来能和照片媲美,也正如他所说,这两张图有八成相似,脸型不一样,但五官几乎能重叠。只是杜存那张一看就是个男的,而阿明这张一看就是个女的。

    ——这特么……

    他忽然想起和罗家楠一起喝酒时,听对方吹牛逼,说祈铭说的,有个七人理论,就是世界上有七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当时他酒精上头脑子糊了,还担心过万一真如罗家楠所说,这世上有人和自己长得一样,那组长看见了,到底爱哪个?

    谁说的找谁认证,正好祈铭在,他发消息把祈铭从宴会厅里喊了出来,给对方展示了画像:“祈老师,你说,这会不会正好印证了你说的那个七人理论。”

    祈铭接过手机,放大画像仔细观察,然后又给文英杰打电话,询问对方这两张画像所用到的颅面骨测量系数等数据。挂断通讯,他滑动图片,分别指向两个人的颌骨:“我认为,这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你看英杰这两张画像,眼眶、眼裂、瞳距、鼻基底至唇峰比例基本一致,左边这张,是正常的男性颌骨,右边这个,是截骨矫正术之后的状态,而为了拉紧失去原本有骨骼支撑的皮肤,可能需要沿着发际线切掉一部分再缝合。”

    唐喆学恍然:“所以阿明脖子上的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

    “疤?”祈铭稍感疑惑,“在什么位置?”

    唐喆学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祈铭凝神微思,片刻后点点头:“需要切到肌层的提拉手术,随着年龄的增长,肌层有可能因瘢痕组织而逐渐失去弹性导致皮肤松弛,这会让原本沿着发际线缝合的疤痕下移,变得越来越明显。”

    “祈老师你真是神了。”

    这要对面是林冬,唐喆学必须抱着啃一口,但祈铭的话,抱一下可能罗家楠都得炸窝。抛开杜存为什么要变性成阿明——或者只是表现上看起来整成个女人——不说,至少现在阿明和施明珏的联系是有了,而且很有可能,阿明是施明珏活着的时候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这也意味着,一旦证实施明珏死亡,那么阿明,或者说杜存,就是第一嫌疑人。

    ——可犯罪动机是什么呢?施明珏知道了她是个变性人?那也不至于杀人吧。

    “那个典当行的老板娘,是你们的嫌疑人?”祈·一如既往记不住人名·铭提出疑问,好在他记得人家的骨头,“我在她店里闻到过血腥味,不过后来看到有人在店里杀鱼,我就没追究。”

    唐喆学眼睛一亮:“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月之前,就是和林冬一起去卖表那次。”说着,祈铭终于意识到有段时间没看见林冬了,“林冬人呢?”

    获取线索的兴奋劲瞬间消散,唐喆学忧虑道:“不知道,我一直打不通他电话。”

    “我给他打。”祈铭摸出手机,解开锁屏一滑,电话业已呼出。他把林冬设置在快速拨出的联络人里,位列第二,第一是罗家楠。

    让唐喆学意外的是,祈铭居然打通了。可接电话的不是林冬,而是压低到做贼一样的烟嗓:“别打这手机了,林冬失踪了,你先稳住二吉。”

    “呃……好,我知道了。”

    不等唐喆学言声,祈铭故作镇定地挂断电话,硬挤出一丝活似表情肌上长瘢痕组织的笑意:“他被罗家楠拉去干活了,忙,说没空接你电话。”

    “在哪?走,咱俩找他去。”

    唐喆学倒是没怀疑祈铭当自己面演戏,林冬不接他电话但接祈铭的,这种情况偶尔会出现,毕竟他不一定有正事,祈铭打的肯定都是正事。眼下他是着急把刚和祈铭做的分析分享给自家组长。

    “你等我一会,我去个卫生间。”

    祈铭不擅长说谎,刚才的临场发挥基本抽干了为数不多的空余脑细胞活跃度,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学罗家楠惯用的招数——尿遁。

    在卫生间里给罗家楠打完电话,确认林冬失踪的事实后,祈铭彻底不淡定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出于法医的本能,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性,一个比一个糟糕。更糟糕的是,他出去还要面对唐喆学,罗家楠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胡说八道的本事,他没有。

    某人还让他镇定,镇定个屁啊!

    “祈老师?”

    听到门外传来唐喆学的呼唤声,正在做心理建设的祈铭登时心惊肉跳了一瞬,手上一抖,咔哒,手机凌空摔落。弯腰拾起手机,体位的改变促进了脑供血,他突然灵光一闪,朝门外喊道:“我手机掉马桶里了,你先忙,别等我了。”

    这么倒霉么?唐喆学纳闷了一瞬,但惦记着去找罗家楠说事,眼下顾不上祈铭的手机,撂下声“我帮你叫个服务员来”便转头冲电梯走去。待到一切安静下来后,祈铭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噼里啪啦给罗家楠发消息,提醒对方唐喆学下去找他了,千万别露馅。

    此时此刻的罗家楠正冲着手机嗷嗷:“六十四层?六百四十层也得找啊!我特么就不信那么大一活人能原地蒸发!”

    突然胳膊肘被乔大伟撞了一下,罗家楠一转头,见唐喆学出现在监控室门口向保安出示证件,烟嗓戛然而止,并迅速抄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揣进裤兜里。然而罗家楠反应再快,唐喆学还是眼尖看见了——纯黑边框、透明背板,这是之前林冬手机屏幕被磕坏了一个角后,他新给买的保护壳。

    下一秒,人已经冲到了罗家楠面前,手指铁钳般的钳住对方的胳膊:“楠哥!组长呢?!”

    “唉我艹二吉,你先撒开我!”胳膊被攥得生疼,罗家楠费劲挣出,并试图隐瞒:“跟你说了没事儿没事儿,我刚还在电梯里碰上他了,你回十五楼等他去!”

    铃铃铃,手机铃音响起,在罗家楠的裤兜里。唐喆学拿着自己的手机给他看屏幕上快速拨出的联络人姓名,质问道:“他手机为什么怎么在你这?”

    眼见瞒是瞒不住了,罗家楠的表情挫败了一瞬,刚想编个不那么骇人听闻的说辞,又听对方声音颤抖地问:“他还……活着么?”

    “活着活着活着,肯定活着!要不我们祈老师早蹦起来了!”

    实话实说,罗家楠无法保证林冬的生死。刚布置人手排查各楼层时,他特意叮嘱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塞人进去的空间——打开个电井门发现具尸体的事儿又不是没遇上过。但事情总要往好处想,先奔着人活着的方向找。

    “可是楠——”

    唐喆学还想问,然而罗家楠又被电话拽走了注意力。这时乔大伟过来把他拉到一边,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补充道:“我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也没有看到血迹,所以我认为,林队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

    没人能保证,唐喆学被愈发强烈的自责感紧紧擭住。他后悔了,后悔为了自己的面子缠着林冬出席这场活动,原本平静的周末,眼下却落得个生死难测。然而望着满屏的监控画面,他现在毫无头绪,全身的神经都在叫嚣着,却不知道劲儿该往何处使。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哪里不对呢……

    正是焦灼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支援到了,赵平生亲自带队。和陈飞估计的差不多,老赵同志带了二十多口子人来,当然这并非他全部的“人脉”,目前仍有其他分局的同僚在赶来的途中。

    进屋一看唐喆学也在,赵平生上前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却不多言,而是争分夺秒的:“罗家楠,你赶紧的,给大家分分工!”

    “行,两人一组,先从——”

    “等一下!”唐喆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脸问赵平生:“赵政委,你们刚才从哪上来的?”

    赵平生纳闷道:“车库啊,是吧老陈?”

    说完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陈飞,陈飞立马点头表示确认。是从车库上来的,没错,他去接的。不过因为人太多,没等电梯,走的是安全通道。反正一共就两层,他家老赵肺功能再不好也爬得动。

    唐喆学抬手一指监控墙:“你们车停哪了?我没看到一辆单位的车。”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TBC

    第231章 第 231 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这伙人不怕被监控拍到么?

    能让林冬发出如此疑问的, 是面前抱着男孩瑟瑟发抖、哭得妆都花了的女人。就在几分钟之前,阿敬和阿莱以及另外一个被称为阿奇的男人出了房间,只留下那个让阿敬弄死自己造福世界的阿震看着林冬。透过虚掩着的房门, 林冬清楚地听到隔壁传来敲门声, 紧跟着是阿莱嗲声嗲气的“您好,客房服务”。然后,隔壁门开了, 紧跟着“噗”的一声枪响,有人喊了什么,听不懂的外语, 但伴随着沉闷的摔打和隐隐的噗噗声,几秒钟之内, 一切又归于平静。

    再然后, 女人和孩子就被拖进了这个房间。女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相艳丽,肤色略深, 穿戴考究, 无名指上的钻戒看着得有十克拉。孩子五六岁,和女人一样的深色皮肤,穿着黑色的短裤儿童西装, 打扮得像个小小的绅士。他被女人紧紧搂着,居然没哭, 只是一脸懵懂地望着凶神恶煞的成年人们。

    阿莱对女人说了句什么,林冬听不懂, 但能判断出是威胁之语。因为女人的抽噎瞬间止住,却抖得更加厉害。这时阿敬和阿奇上前连女人带孩子拖到房间中间, 而阿震则掏出手机,对着母子俩从各个角度拍摄。男孩刚才被拽的时候喊“妈妈”来着,不是标准的中文发音,但“妈妈”几乎全世界都差不多。

    拍完,阿震将手机递给阿敬,阿敬低头检查了一番,又在手机上操作了一通,随后拨出个电话:“明姐,人到手,视频已发,我们要下去了。”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看阿敬视线一挪,望向林冬,语气明显不善了起来:“我不建议带着他一起,他毕竟是个警察……我可以把他塞冰柜里,那个从里面打不开,不用担心他跑出去通风报信……那没办法,要是他同事手脚慢,冻死活该……”

    此时此刻,被枪指着的林冬只能静静地听着对方讨论如何处置自己,同时更担心那对母子的安危。他现在知道这伙人是干嘛的了,绑架,勒索赎金,只要钱一到账,母子俩性命不保,包括他自己也难逃一死。从衣着语言容貌上判断,这母子俩应该是来自东南亚某地区的富贵人家,隔壁被枪杀的大概率是他们的保镖,也许还有照顾孩子的保姆。

    真特么的——林冬紧咬牙关——当警察的面杀人,这帮人也太嚣张了!

    最后商量的结果貌似还是要带上林冬。阿敬挂断电话,走过来一把薅起林冬,低声威胁道:“别想着耍小聪明,你有任何让我不爽的举动,我就杀了那个女人。”

    能救一命是一命,林冬唯一的选择就是顺从。于是他和女人孩子一起,被四名匪徒从房间里押进走廊,直奔安全通道。通过刚才的观察,这四个人里,阿敬是领头的,阿莱、阿奇和阿震则是帮手。阿奇话少稳重,阿震火爆乖张,阿莱像个叛逆期未过的少女,但不管性格如何,都是一群亡命徒无疑。

    穿过走廊时,林冬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监控探头的方向,但掐在脖子上的手指立刻收紧,同时耳边再次传来阿敬炫耀般的低语:“别想着给你同事通风报信,监控我们早就掐了,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

    一瞬间,林冬脑海里那些破碎的线索串了起来——负责维护整栋大楼监控后台运行的,正是施明珏工作的那间公司,而这伙人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杀人绑架,必有内部人员的技术支持。

    “施明珏跟你们是一伙的?”

    阿敬眼神一定,没接茬,继续掐着他往前走。

    “他已经被你干掉了?”

    阿敬继续沉默。

    “因为钱没给到位?”

    灵魂三连问,阿敬恼羞成怒,拽开安全通道门一把将林冬推了进去,力道之大,使得林冬狠狠撞上墙壁,连眼镜都被撞飞了。“啪”的,镜片被踩碎,阿敬从正面掐住林冬的脖子,几乎将人从地上提起来:“你再废一个字的话,我就送你去见那个姓施的!”

    言罢将人一甩,一阵剧烈的呛咳过后,林冬被另一只手拎了起来,推搡着下楼。模糊的视野里,是阿敬散发着怒气的背影。尽管呼吸不畅,但林冬的脑子是清醒的——奇怪,按理说都当我面杀过人了,还不止一个,那为何提起施明珏被干掉,他会如此动怒?只是手上多沾一份血而已,不是么?

    哦,可能还真不是。多年的审讯经验让林冬快速洞悉到阿敬情绪转变的缘由——被戳中软肋了,杀死施明珏的不是阿敬而是阿明,他在保护阿明。堡垒从内部最易被攻破,本来林冬还想尝试挑拨离间一下,然而目前看来,可能让阿敬为阿明去死都行。

    —

    监控室里,罗家楠对着手机那头的监控服务商客服大吼大叫:“维护?得多长时间?三个工——这特么救命呢谁等得了你们三个工作日!!”

    监控确实出问题了,但不是所有探头都出了问题。通过大楼物业技术人员粗略的排查,停车场里有六个摄头处于录播状态,是通过云端上传,用无人经过的监控视频片段覆盖了真正的实时监控。还有几个楼层也有这问题,客服那边说,如果要全面排查整栋的监控,至少需要三个工作日。

    “罗副队,给我十五分钟。”

    在一旁待命的秧客麟暗搓搓凑上前。得知林冬失踪,唐喆学在部门工作组里发了消息,现在所有人都来了,岳林,何兰,文英杰,以及本在高铁站等着搭车去前妻那看儿子的秦骁。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罗家楠吓一激灵——我艹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我特么一直以为背后没人呢!

    缓缓心跳,他问:“十五分钟够么?”

    秧客麟没说话,只是找了个空位坐下,将自带的笔记本连上监控网络,然后对着键盘噼里啪啦一顿敲。一屋子人屏息凝神,静待奇迹出现。然而几分钟后,奇迹没出现,整面监控屏幕连带监控室的所有电脑屏幕都“唰”的黑了屏。

    “我艹秧子你——”

    罗家楠顿感发根乍起,差点没管住手给孩子来一记“爱的抚摸”——不说修监控么!这怎么全给整憋了!

    “我用一个正常监控摄头的程序覆盖了所有监控摄头的,但是得重启才能生效,等一下就好。”

    随着秧客麟淡定的解释,所有屏幕接连亮起。就这几秒钟的功夫,罗家楠的心情宛如蹦极,幸亏有根安全绳拽着,要不得一沉到底。要么说林冬知人善用呢,看看秧客麟,再看看自家那大眼贼,罗家楠都怀疑要是自己遇到和林冬一样的情况,彭宁有没有这雷厉风行的手段来救师父。

    想谁谁来,刚念叨完自家大眼贼,罗家楠的步话机里就传来彭宁的喊声:“楠哥!我在三十层的西安全里通道发现了林队的眼镜!”

    三十层是酒店区,罗家楠立刻让保安调取三十层的所有监控探头。然而被覆盖时段的监控找不回来了,无论切换哪一个探头,都是楼道上空空荡荡的录播视频。只能一间间敲开查了,听他打电话找酒店前台派人拿公卡上去,大楼保安队长提供了一条信息:“这家酒店用的是动态密码系统,找前台调一下密码使用时间就能知道开关门时间。”

    有人指路,罗家楠迅速获得了所需信息,随即要求道:“薯片儿!去检查下3008和3010!”

    随着话音,彭宁的身影出现在了监控视频中,很快,步话机传出他的惊呼:“楠哥!3010有——有三具尸体!我艹!3008也有一具!都是枪伤!”

    ——我艹尼玛!楼下上百个警察还敢杀人,哪来的孙子如此嚣张,都特么赶上毒蜂了!

    罗家楠简直要气炸了:“死多久了!?”

    “刚死!还热乎的!”

    “守在那别动,注意警戒,我这就上去!”

    吼完罗家楠转身就要往外冲,刚迈出腿却被陈飞一把薅了回去:“有枪!得先通知葛队派特警过去!”

    “我知道有枪!可薯片儿大伟他们没有啊!”罗家楠全身的血都恨不能冲上脑瓜顶了,“这楼里除了特警,还有几个警察手里有枪?那边几个人,不知道,几把枪,不知道,有没有比枪杀伤力更强的武器,不、知、道!”

    罗家楠说的陈飞都清楚,只是眼下敌暗我明,不可轻举妄动。要搁二十年前,他窜得比罗家楠快。又听赵平生在旁边给葛英雄打电话摇人,陈飞配枪一抽,气沉丹田道:“走,我跟你一块上去!”

    ——嘿你个不省心的老东西!

    赵平生一把没薅住,眼瞅着陈飞和罗家楠俩人气势汹汹地出了监控室,顿感肺管子堵了一截。然而堵了也得扛着,通知完特警队增派人手封锁各出入口,赵平生还得跟主办方沟通取消正在进行的晚宴、疏散人员。出人命了,再大的活动也得停,另外还得跟方岳坤汇报。至于速效救心吃多少,全看大老板的抗压力有多高。

    等罗家楠和陈飞抵达三十层,却发现唐喆学已经先他们一步开始勘验现场了。这时罗家楠忽然想起步话机用的是公共频道,彭宁说什么唐喆学都能听见,顿时想照着徒弟屁股来一脚。

    事实也是如此,当时唐喆学和洪也正在一起搜索楼层,搜到十五层的时候,忽听步话机里传来彭宁的发现,当即肾上腺素爆表,一口气顺着安全通道爬上三十层。苦了洪也,跟着他一起吭哧吭哧爬了三百级台阶,到现场一看有尸体,立刻通知了祈铭。祈铭是和特警们一起上来的,电梯门开,呼啦啦先出来四个特警,一副在前方端枪警戒给法医开道的阵仗。

    确认屋里的四位没有生命体征后,为保护现场,除了两位法医,其他人都暂时撤出了房间。死者为三名男性一名女性,3008一名,3010三名。3008那位随意地扔在浴室地板上,3010的两男一女的状态则是中枪倒地后未被移动。四名死者皆是一枪毙命,但上下楼层的客人都没听到枪声,并且现场无弹壳遗留,据此罗家楠判断:“凶手使用了消/音/器,捡走了弹壳,看起来是专业人士。”

    说完看唐喆学目光空洞地愣在那,罗家楠抬手推了他一把:“别瞎想,林队要是有事儿,这会该躺屋里了。”

    身形一晃,唐喆学恍然回神,问:“3008和3010的旅客入驻信息调出来了没?”

    “老三在调呢,马上就出。”

    话音未落,手机收到欧健发来的信息。3008的尸体正是办理入住的旅客,张某,系统内记录有吸贩毒前科,且曾经因非持入狱,这么看来很可能是给犯罪分子提供毒品或者武器之后被黑吃黑了。而3010的……看到3010的旅客信息,罗家楠后背“唰”的一冷:“我艹!3010里住的是一对外籍母子,孩子才五岁!”

    尸体里没有五岁的孩子,女性死者和彭宁发来的护照照片对不上。眼下失踪人数上升到三名,并且有未成年人,陈飞听完汇报立马联系赵平生——调集所有人手封闭城区路段,查车!一辆一辆车查!

    听罗家楠自言自语“我去,林队不会是撞上绑架现场,被裹进去了吧?”,唐喆学的思绪愈加繁杂:手机是在十六层安全通道发现的,眼镜则是在三十层的安全通道,实现这段垂直位移没有通过电梯,也就是说林冬是被谁带到三十层的;然而依照林冬的行事方式,遇到紧急情况时轻易不会硬冲,更何况楼里那么多的警察,就算没手机,随便喊一嗓子都有无数人支援。

    唯一的解释就是,林冬遇到了认识的人,防范度没有那么高,等意识到危险来临之时却被对方阻断了退路。想到这,唐喆学的眼前晃过施明珏和阿明的脸:监控、毒品、武器、绑架——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阿明策划的?她就是林阳提到过的那个,绑架富豪政要家属、赎金到手后不留活口的犯罪集团头目?

    冷汗唰的遍布他全身,又听罗家楠手里的步话机“刺啦”一响,传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喊声:“报告!地下车库有车辆闯卡!两辆奔驰GLC!车牌号分别为G12009和T73881!”

    “呼叫路面支援!别开枪!别拉钉刺带!车里可能有人质!”

    话音还没落地,罗家楠就看唐喆学瞬移一般冲进电梯。他追慢了一步,没赶上,立马转头奔安全通道。就算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他也知道唐喆学打的什么算盘:谁家好人闲的没事儿闯卡啊,这必须得是目标嫌疑人,而林冬很有可能就在其中一辆上!

    爬三十层不易,下三十层也不轻松,等罗家楠奔进地下车库,只看到“霸天虎”尾灯划出的残影。想追,可他手头没车,今儿跟老爹的车一起过来的。正琢磨附近找谁要辆车追上去,忽听身后刺耳的刹车声一“吱”,一回头差点心率失常——是老爹那辆路虎,车头离自己的屁股最多两公分。

    下一秒,祈铭从驾驶座那侧探出头:“罗家楠!上车!”

    “?????”

    ——爸你吃饱了撑的给他车钥匙干嘛!?

    不夸张地说,罗家楠有种今天上去就下不来的预感。

    TBC

    第232章 第 232 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码头!给他们丫的往码头赶!那人少好围捕!注意保护人质安全!禁止别停避免剐蹭!”

    路虎副驾, 罗家楠边冲步话机嚷嚷边查看无人机传送来的实时影像:因交通管制而空旷的环海路畅通无阻,前面两辆奔驰GLC风驰电掣,后面四辆警车长鸣, 外加唐喆学开的霸天虎和祈铭开的路虎, 八辆车正在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不经意间瞄了眼时速表,眼瞅着逼近两百,罗家楠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祈铭开车吓人归吓人, 但主观意识上及其遵守交通规则,自打摸上车就没开过这么快的速度,即便如此路虎也才将将追上疾驰的“霸天虎”。此时此刻罗家楠无比理解唐喆学的心情, 换成他一样油门踩到底。前提是方向盘在他手里,在特么祈铭手里……他喊话都直出颤音。

    “我艹媳妇儿你慢点儿!”罗家楠直觉今儿是要把命交代在这了, 别说路虎了, 这速度就算特警的剑齿虎也禁不住创,“你你你——你别刹不住车——我擦咧!”

    一个急甩,路虎紧咬前车拐上跨海大桥,巨大的离心力给罗家楠魂儿都甩飞了, 整个人瞬间石化。要说贵有贵的道理, 轮胎抓地力杠杠的,换之前他开的单位那破车,能让祈铭连车带他一起甩海里去。

    跨海大桥上没有交通管制, 虽然此时已过下班高峰,仍有不少车辆行驶其上。更加让人胆战心惊的是, 奔驰并未减速,而是以一种搏命般的姿态穿插于车流之中, 引得许多民用车急刹险停,借此阻隔后车的追击。他们车好, 自重大,轮胎抓地力强,高速行驶状态下稳定性佳。此举果然奏效,行至桥面中段时,咬得最紧的两辆警车因闪避其他车辆而急刹横甩,车体失控撞上桥边和桥中的护栏,嘭的,车头瞬间炸开股白烟。

    ——我艹他妈!

    眼瞅着自家兄弟的车撞桥上了,罗家楠吼得嗓子几乎锃出血来:“人没事儿吧!?回话!回话!”

    “你们只管咬住,后面有人管!”

    步话机中传出的声音令罗家楠一愣,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是亲爹在说话,立刻回复:“明——我艹!”

    祈铭一个极限并线,给罗家楠飘得冲着亲爹爆了粗口。而步话机那头的罗卫东只是眉心微皱,提醒道:“注意安全,并线别那么飘,留神后车追尾。”

    话音未落,他就透过“剑齿虎”的车窗,远远看到自己那辆路虎再次横着“飘”上了超车道。在心里为儿子点根蜡,老罗同志最终选择闭嘴,默默抱紧怀里的狙击枪。要说祈铭驾驶技术差吧,那真是冤枉孩子了,可要说他好吧,冤枉自己。

    仅仅两三分钟的工夫,两辆奔驰便一前一后驶下不足七公里的跨海大桥。从后视镜里看到警车还紧咬着不放,阿明一打轮拐向了隧道的方向。眼下她已洞悉到了警方的用意——往码头赶他们,那是断头路,不想开车冲海里去就只有被围的份儿!

    行车方向突然改变,巨大的惯性令后座上的林冬“哐”的狠撞了一记,钝痛霎时自肩头蔓延。从被押上车见到阿明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推测都得到了证实。而对于他的出现,阿明却表现得不甚在意,只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抱歉了林警官,本不想惊动警方”。确实,如果不是他对阿敬的鞋起了疑心,此时此刻这伙人已经悄然得手并离开了。

    忍着新旧叠加的伤痛,他诚心劝道:“你们跑不远,出城的路必然已全部封锁。”

    “放心,鱼死网破也有你一份。”

    阿明丝毫不惧,反而放肆地喊道:“阿莱!给那些警察点颜色看看!”

    “好嘞!”

    后座左侧车窗降下,阿莱探出半个身子,眉眼在隧道暗淡的灯光下更显妖艳。她端枪朝后,“嗙嗙嗙”清空弹夹。眨眼间跳弹乱飞,啪的,一辆后车车窗被击碎,司机急踩刹车,再后面的车制动不及,“哐!”的追尾。一辆,两辆,三辆……眨眼间十数辆车接连追尾,横七竖八地停满隧道,只有两条车道的狭窄路段彻底堵死瘫痪,追击的警车也被夹在其中卡得动弹不得。

    “呦吼!呦吼!呦吼!”

    眼见追兵被阻,阿莱兴奋大叫,抬手抵住双唇,拉了个嚣张的响哨。然而她刚缩回身子,就觉眼前远光灯一晃,本能扭头闪避——迎面“霸天虎”正对奔驰而来,速度惊人,一旦撞上必定车毁人亡!

    从阿明打轮拐向隧道的那一瞬间,唐喆学就洞悉到了一个可能性——匪徒要利用狭窄的隧道制造追尾,阻拦后车追击。他果断选择不跟进隧道,而是兜了个圈,开足马力逆行阻击。眼下拼的是胆量,孤注一掷以命相博,看谁先踩刹车!

    呼吸间钢铁猛兽的距离急速缩短,眼看刹车距离已迫近极限,阿明暗骂一声,顿挫槽牙猛打方向盘,刹车同时死死踩到了底!

    吱——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霸天虎”和奔驰同时横甩急停,拖出焦黑的刹车带,彼此间只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后面的那辆奔驰也紧急踩下刹车——没路了,被“霸天虎”堵死了。巨大的冲量使得后座上的人都狠狠撞向前座,林冬被撞懵了一瞬,可当模糊的视野中映出“霸天虎”的轮廓,又不顾一切地喊道:“二吉!有枪!”

    砰!哗啦!

    枪声响起,“霸天虎”的副驾玻璃应声碎裂。林冬看不清车里的唐喆学有没有中枪,愤怒和担忧霎时将大脑冲得一片空白,曲腿狠狠踹向阿明执枪的手!

    “艹!”

    冷不丁被攻击,枪脱手而飞,阿明吃痛而吼,举拳直击林冬。林冬双手被反绑,车内空间又小根本躲不开,哐的,脸侧硬生生挨了一记,猛地栽倒在后座上。牙齿撞破嘴唇,瞬间满嘴腥甜头晕目眩。未待他缓过口气,脖子上又多了几根铁钳样的手指——是阿莱,她的额头被撞破了,此时满脸是血,如罗刹恶鬼一般怒目圆睁。

    她自大腿绑带上抽出把军用匕首,抵上林冬的心窝处,恶狠狠的:“我妈说的对,小白脸都该死!谁沾谁倒霉!”

    言语间刀尖已破开衣料切进血肉,锐痛刺激了神经,林冬本已涣散的瞳孔霎时收紧,屈膝猛顶,生生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与此同时他背靠着的车门被忽悠拉开,上半身失去承托,他整个人失控后仰,却在下一秒狠狠跌进熟悉的胸膛。

    “二——”

    嘭!哗啦!被子弹击碎的车玻璃四散迸溅,脸上传来锐痛的瞬间,林冬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拖了下去。嗙嗙嗙!又是三声子弹击中金属的响动,所幸攻击被“霸天虎”厚实的钢板尽数抵御,而林冬则瞬移般的被唐喆学拖到了“霸天虎”的另外一侧。

    抱得爱人归怀,唐喆学心跳依旧剧烈。来不及诉衷肠,他抽刀割断林冬腕上的束缚,刚要往车上塞人又听“嗙”的一声,忙缩头拉过对方躲到车轮之后。两人呼吸急促十指紧扣,心跳剧烈重叠,所有的担忧与焦躁都在看到彼此的一瞬消散而去。

    “坚持一下,咱的人马上就到。”

    然而警笛声很远,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散发着硝烟味的枪口抵到了唐喆学的额角。

    “帅哥,你是真跟我玩命啊。”

    阿明枪头一摆,示意唐喆学站起身。林冬见状本能往前一挣,却被阿敬自身后狠狠箍住,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眼见林冬被控制,唐喆学别无选择,只能扔掉刀,顺从站起。人还没站直,哐的,腹部狠挨了一记,顿时吃痛弓腰。紧跟着头皮传来阵揪痛,他被阿明那只纹着毒蝎的手狠狠拽起,枪口抵上下颌,耳边响起恶魔的低语:“这么喜欢玩命,我送你一程?”

    砰——

    “二吉!”

    惊呼声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阿明手中的枪被推过头顶,子弹直直射入水泥穹顶,接下来再怎么搂扳机也只听到“咔咔”的空膛声。僵持间唐喆学眼神一凛,翻腕夺枪,朝阿明狠狠凿去。脸侧结结实实挨了一枪托,但阿明并未就此被击败,反而顺势一拧,以绞杀之力缠上了唐喆学的胳膊!

    “呃——”

    分筋错骨的剧痛自肩头炸开,唐喆学怒而暴起,抱着阿明狠撞向“霸天虎”——咔的,后视镜被撞歪,阿明因这剧烈的疼痛而散力,枪也脱手而飞。

    “明姐!”

    眼见阿明吃亏,阿敬立时撒开林冬猛扑了过去。唐喆学堪堪甩开阿明的纠缠,又猛觉颈上一紧——他被阿敬自背后用钢索勒住了脖颈!小指粗的钢索狠狠勒入皮肉,呼吸霎时受阻,一股怪力猛然向后拖拽,高大的身躯顿时被扯倒地。钢索套颈拖拽,强烈的窒息感攻击着唐喆学的大脑,眼前黑白交错,挣扎中他本能一抓,手指紧紧扣住“霸天虎”的轮毂对抗拖拽。

    见他几近窒息还有力气挣扎,阿敬抬脚踹向紧扣在轮毂上的手,却不想那只手突然撒开,登时失去重心向后摔去,钢索也随之脱手。脖颈上放松的一瞬,唐喆学翻身而起,展臂挥拳,狠狠一击凿中阿敬的面门,力道之大,足以击断对方的鼻骨。可当他再次挥拳砸下之际,那本该被打得头晕目眩的男人却暴吼着接住了他的拳头,一记头槌凿得他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间又觉腰间一热,唐喆学双眼霎时圆睁。阿莱的个子还不到唐喆学的肩膀高,她仰脸看着表情错愕的警官,一点点将刀刃推进对方的身体,享受地勾起嘴角。脸上的血痕蜿蜒而下,令她的笑容异常诡异。

    “二吉!”

    随着一声惊吼,林冬扑向阿莱,撞飞了人也撞飞了刀。寒刃落地,摔出“当啷”一声脆响,阿莱爬起来要捡刀,却在摸上刀柄的一瞬又被林冬拖住了腿,咕咚,再次摔倒在地。这下她彻底被激怒了,翻身跃起,吱哇怪叫着扑到林冬身上,像只猴子那样抓咬撕挠。纠缠中中林冬抱起她狠狠朝地一摔,却不想身后被偷袭,哐的,腰上猛挨了阿明一脚,生生被踹飞!

    这一脚踹得着实不轻,林冬感觉自己脊椎可能被踹断了,一时间疼到无法呼吸,挣扎了几下愣是没爬起来。而此时的阿莱已经爬起来了,也捡回了自己的刀,她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语言,缓缓靠近挣扎爬起的人——

    “死吧你,小、白、脸。”

    寒刃高举,下一秒,直冲颤抖的背部狠狠扎下!

    噗!

    高速旋转的子弹破头而出,碎骨脑浆随之泼扬。阿莱愣愣地举着刀,眉心的弹孔中,鲜血缓缓溢出。阿明惊吼一声,扑上前接住她瘫软向地面的身体,快速向车后拖去。

    数百米开外的隧道出口处,狙镜后的罗卫东微微眯起双眼——角度不好,不然能一枪穿俩。

    TBC

    第233章 第 233 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从隧道出口到阿莱所站的位置, 中间有一个缓弯,子弹轨迹切于缓弯面,射击角度极其刁钻, 手稍微抖一下就打墙上了。本来葛英雄安排的是队上的神枪手盯着, 看罗卫东来了,又给师父安排了一个狙击点位。如今的装备远比过去的精良,射击精度也高, 然而扣动扳机的一瞬间,还是有无数的变量影响子弹命中率。罗卫东经验更丰富,手感更强, 遇到突发情况反应迅速。在葛英雄看来,刚罗卫东那一枪打得漂亮极了。

    也正是这漂亮的一枪为唐喆学争取到了机会。顾不上溢血的伤口, 他扑到林冬身边, 弓身用力试图将人抱起,却不想弄出对方一声惨叫,惊得他一时不敢再有动作。腰部的疼痛剧烈放射,对于林冬来说, 任何牵扯肌肉的动作都宛如利刃割肉。

    又听“当”的一声, 唐喆学条件反射用身体护住林冬。子弹是从后面那辆奔驰车上射出的,也许是角度不佳,又或者是张某给找的枪准星太差, 这一枪堪堪打在了距离两人半米之遥的地方。

    尽管此时林冬疼得连呼吸都活似上刑,脑子里的弦儿却始终绷着, 他用力推着唐喆学,边推边吼:“走啊你!别留在这当活靶子!”

    “要走一起走!”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林冬叫的再惨,唐喆学也咬牙狠心把人拖到“霸天虎”的车轮后躲避子弹。跑不过子弹,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有,眼下有狙击手给打掩护,至少匪徒们不敢再往前凑。外面的同僚一定在想办法救他们,只是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被扎到了哪根血管,他刚才感觉血已经流进鞋里了,踩起来有种歘进水坑的滋咕感。

    缓过最疼的一阵,林冬艰难地扬起头,登时被唐喆学如纸的面色所震惊。他忍疼伸手向后摸去,所触之处皆是湿滑黏腻,立刻用尽力气压住冒血的伤口。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鲜血依然从指缝中溢出,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唐喆学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再看对方的眼神都开始涣散了,眼皮无力半阖,林冬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二吉!二吉!”

    唐喆学小幅度的抽吸着,因失血而发白的嘴唇微微开合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视野中出现星星点点的黑斑,好像是失血性休克的前兆。记得以前听罗家楠吹牛逼的时候说,失血初期,血流的越多人感觉越轻,仿佛随时会飘起来一样。现在他就有点轻飘飘的,意识逐渐抽离,甚至感觉不到林冬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别睡!睡过去你就死了!”

    啪的,他脸上猛挨了一巴掌。火辣之感霎时将神志唤回,涣散的视线重新聚焦,眼前那些忽闪着的黑斑也骤然消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震,他反应了一下,说:“组长……手机……我手机……”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冬硬撑着刀割般的剧痛将手机翻出来。罗家楠打来的,接起就听那边声儿都喊劈了:“咋样了你俩!都活着没!?”

    刚才阿明指示阿莱制造连环追尾,导致路虎也被堵在一堆民用车后面。话说回来,前后都追尾了,唯独祈铭,一打轮骑上了行车线旁的检修带,堪堪避过成为夹心饼干的命运。不过眼下罗家楠一点夸祈铭的心思都没有,就算他有祈铭也没心思听。从听到枪响的那一刻起,俩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林冬被吼到耳鸣,缓了缓,回道:“活着,恐怕二吉坚持不了多久,他一直在流血。”

    “中枪了?”

    “刀伤,在腰背部,可能切到某根血管了,我压迫止血止不住……”

    “手头有柔软的布料没,没有就脱衣服,把伤口塞住,有502最好,往伤口里倒!”

    “你是军医啊……”尽管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此时此刻听到祈铭的声音,林冬莫名生出丝安心之感,那些近在咫尺的威胁仿佛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行了你俩,别跟这聊天了!”罗家楠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内什么,林队,你跟我说一下目前的情况。”

    “匪徒有五人,人质两名,武器持有数量不详,为首的叫阿明,就是那个典当行老板娘。”

    “刚祈铭跟我说,阿明很可能就是你一直在追的那个杜存。”

    杜存?林冬顿感错愕,但转瞬间脑子里就闪过个脱困的方法。赌一把,他下定决心,随后点开外放将手机至于地面,又扯下领带,贴着唐喆学的耳侧轻道:“忍一下,帮你先止个血。”

    说着,将领带抵于唐喆学腰后的伤口处,咬咬牙,用力塞进伤口。唐喆学疼得全身一震,冷汗唰的遍布全身,扶在林冬肩头的手指霎时收紧。直到感觉再也塞不动了,林冬缓出口气,抽回染血的手,撑住上身。深呼吸,他攒足力气高声喊道:“杜存!我知道你回来了!你哥的尸体我们也找到了!路还有!看你想怎么走!”

    话音回荡在隧道里,随后陷入一片寂静。奔驰车上,阿明目不转睛地看着横于车头的“霸天虎”,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杜存?他说的是谁啊?”后座上的阿震提出质疑,眼下的局面让他早就焦躁万分,林冬这番话无疑击碎了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信任,“明老板,一开始你可说的是保证不会出纰漏,你瞅瞅现在,阿莱死了!外面有多少警察在堵我们!”

    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阿莱死不瞑目的脸,阿明低声道:“怕死你就下去投降。”

    阿震的表情瞬间扭曲,抽枪指向对方:“臭娘们你他妈看不起谁啊!要不是阿莱做担保,我他妈跟你混?”

    砰!

    硝烟味和血腥味一同散开,阿震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紧跟着砰砰又是两枪,他的胸口再次被鲜血殷红,身体一点一点的向旁边歪倒下去,直到和阿莱的尸体叠在一起。

    无视了阿明不赞成的眼神,阿敬收枪自副驾上回过身,轻嗤道:“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敢用枪指着你,这触及了我的底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因为你杀人了。”

    阿明默叹一声,闭了闭眼,无奈道:“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摸着被唐喆学打歪的鼻子,阿敬沉默片刻,点点头:“那就多拉几个垫背的。”

    “恩,你去阿奇那辆车上,那车上有人质,警方不会轻易射击。”

    “不,你去。”

    语气很轻,但凿在阿明的心上,却是出了个洞。她犹豫片刻,垂下手,握住阿敬骨节粗壮的大手,轻问:“值么?”

    反手与她十指相扣,阿敬笑道:“没什么值不值的,我烂命一条,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就尸骨无存了……就让我最后为你开次路吧,愿你能逃出生天。”

    眼眶被染红,阿明收紧手指,用力攥住即将失去的体温。突然她转过头,倾身靠近副驾的位置,闭眼轻吻了阿敬的嘴唇。在对方略显震惊的注视下,她低声呢喃道:“这是我给你的嘉奖,下了地狱也别忘。”

    “……”

    幸福来的太突然,阿敬闭上眼,用仅剩的时间回味着此生唯一的嘉奖。这女人给了他一切,却唯独给不了他爱。他当然知道因为什么,可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改变他爱上这个灵魂的事实。

    “下车,”他果断推开唯一的挚爱,“以后我不在身边了,自己多保重。”

    此时在“霸天虎”的另一侧,林冬正被罗家楠因为骤然响起的枪声而魔音穿耳:“林队!二吉还活着么?没中枪吧!?”

    “没有,子弹没射出来!”

    林冬刚说完就听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惊觉这是匪徒试图撞车开道,当即:“罗家楠!通知出口那边!匪徒要闯包围圈了!疏散!赶紧疏散!”

    “我艹——”

    那边一句话没喊完,这边的“霸天虎”就被奔驰狠撞了一记,原本横着的车身霎时斜了过去,连带躲在车轮后的林冬和唐喆学一同被撞离了原位。本来唐喆学都意识模糊了,这下瞬间回光返照,抱着林冬就地一滚,及时避开下一次更猛烈的撞击!

    撞开拦路的“霸天虎”,奔驰车悍然冲出,时速瞬间拉至极限。毫无悬念的,它直冲隧道出口的而去,临近包围圈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百米开外的狙镜之中牢牢套住司机的头脸,只等它拐过那道缓弯——嘭!子弹破窗而入,司机瞬间毙命,失控的车辆直直撞向隧道水泥墙壁。轰的,油箱爆炸,火光燃起热浪逼人,浓黑的烟雾滚滚而出。众人正是惊愕之时,又见另一辆奔驰车冲出浓烟,直冲出口处的警员们无情冲撞。

    所幸有林冬的预警,包围圈已拉开了一个缺口,即使奔驰横冲直闯却无人受伤。而就在阿明以为可以逃出生天之际,视野中却出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满载超过六吨的特警“剑齿虎”装甲车正如猛兽一般盘踞在前,悍然封死了道路!

    “阿明,收手吧,我还不想死。”

    后座上传来枪栓拉动的声响,以及阿奇一如既往的淡定嗓音:“别让阿敬白死,哪怕你多活一天,对他的在天之灵来说也是种安慰。”

    艹……阿明苦笑的了一瞬。她不怕死,只是今天不能死,有些事不该带进坟墓里。吱的,一脚刹车踩到底,黑色刹车带彷如命运的锁链,将奔驰车牢牢拖住。

    一分钟内,大批手持盾牌的特警迅速围拢了上来,看着他们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模样,阿奇率先降下车窗,将枪扔出窗外,又将双手伸出车窗展示投降的诚意。于是他被无数只手拉了出去,紧跟着前车窗被打碎,阿明同样被无数只手拖出了车外。有人在后备箱里发现了被劫持的异国母子,这场惊心动魄的围捕总算画下了句号。

    又是押运又是救火又要疏散交通,一片混乱之中,秦骁挤进人群拉住葛英雄,焦急地问:“葛队,我们林队和唐副队呢?”

    “哎呦我艹!给他俩忘了!”葛英雄一拍大腿,转身命令手下道:“快!开车进去找!”

    这时旁边正在收狙击枪的罗卫东搭了句茬:“不用找了,刚罗家楠给我打过电话,他和祈铭送那俩去医院了。”

    还得送医院?秦骁忙问:“伤的很重么?”

    罗卫东回忆了一下儿子的说辞,云淡风轻的表示:“说是擦破了点皮儿,没大事。”

    实际上罗家楠在电话里的原话是:“爸!祈铭说二吉被捅的位置好像是肾,我得赶紧送他去医院!你别跟别人说啊!太特么丢人了!”

    TBC

    第234章 第 234 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阴了一个月的天空终于憋不住了,细雨从入夜时分下到清晨,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绵密的水滴让一切都仿佛笼罩在雾里, 只有到了海边, 有了海风的吹拂,视野才能开阔几许。雨幕之下的环滨路上,由四辆警车护送的押运车队缓缓驶入一家酒店大院。车停, 罗家楠从最后驶入的警车上下来,确认好四周的情况,通知押运车上的同僚把嫌犯押下来。

    自从被羁押之日起, 这是阿明第一次看到天空。她拖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下了车,在特警的贴身控制下, 仰脸深吸了一口带着草香和泥土气息的空气。不需要撑伞, 对于她这种身陷囹圄的人来说,哪怕是狂风暴雨也是大自然的恩赐。

    听到身后传来声车门响,她回过头,望着被罗家楠用轮椅推到眼前的林冬, 露出了一丝胜利者的微笑:“不好意思, 林警官,看来把你伤得挺重。”

    面对挑衅,林冬丝毫没有动气, 只是淡淡道:“你的人生被毁了,所以看到别人的人生被毁, 很开心,是吧。”

    眼里凛过丝寒意, 阿明不屑道:“至少我现在还能站着,而你下半辈子都得坐轮椅了, 对了,唐警官还好么?怎么没见他来提审我?”

    “……”

    林冬的表情隐忍了一瞬,片刻后抬了抬手,示意罗家楠往前推自己。特警们押着阿明跟在后面,穿过花架上爬满藤蔓的长廊,行至古老的石板路尽头。前面就是大海,浪涛拍岸,空气中多了丝腥咸的味道。

    “很怀念这个味道吧?”林冬问,“你年少时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有兄长的庇护,有母亲的疼爱,还有……”

    说着,他从外套内衬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置于膝头,轻轻展平其上的皱褶:“你看看,记得这张照片不?”

    阿明垂眼看去,倏地,眉心皱起,又别过头,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态度。这让罗家楠稍感不爽,沉声提醒道:“问你问题呢,好好配合,少特么装孙子!”

    阿明看都没看他一眼:“有点绅士风度,罗警官,你面对的可是位女士。”

    ——我艹哪特么来的女士?

    罗家楠简直是槽多无口。通过DNA比对,确认阿明和杜谢是兄弟、和张露是母子,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是“杜存”。另一个事实是,她已经通过整形手术完成了性别转换,至少是法律层面承认的性别转换。

    不过按照祈铭的判断,她变性很可能是被迫的,依据是:“通过大腿根部的瘢痕组织判断,嫌疑人曾受过严重烧伤。”

    烧鸡么?当时罗家楠浑身上下不知道哪疼了一下。按照悬案先前的调查来看,杜存从十四岁起就行踪不明,将近二十年了,其间发生了何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事实证明,他杀人不眨眼,一切挡在自己前面的阻碍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清除。而一个人的性格如此冷酷果决,除了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那就只有遭遇了重大的人生变故。

    可被捕之后阿明什么也不肯说,当然她不说并不耽误警方的调查进展,至少那还有个会喘气的同伙阿奇。阿奇本名詹奇,原籍中国,早些年是跑船的水手,结婚后就定居在了马来西亚。罗家楠通过涉外警务处查到,詹奇在马来西亚是个通缉犯,被通缉的原因是杀害了妻子和妻子的外遇对象。不过这次他犯事儿是犯在国内了,虽然他参与绑架的那对儿母子也是马来籍,可就算马方要求引渡,也得在这边先把绑架罪的刑期服完。

    抓捕现场共找到三具尸体,两具男尸一具女尸。在奔驰车爆炸前,女性尸体已经被甩出了车外,保存得相对完整。做尸检时,祈铭发现女尸身上有许多陈旧的伤痕,隐□□留有多个烟头烫伤的烟花,看起来曾经遭受过非人的虐待。她还有生育史,下腹有道剖宫产的疤痕。而且当初做手术的医生技术肯定不过关,剖开腹腔一看,到处是粘连。

    两具男尸均被烈火烧成黑炭。其中后座上那具身中三枪,弹道测试结果证明,都来自于被烧毁的奔驰上所找到的那把枪,明显死于团伙内讧。另外一具在驾驶座,在车烧起来之前就被狙击手击毙了,可以说死得没啥痛苦。

    三具尸体通过阿奇的辨认,分别是阿莱、阿震和阿敬。是不是假名字他不清楚,他一共和这三个人相处时间不足两个月,只知道阿震以前做过雇佣兵,阿莱从小被卖做性/奴,而阿敬是跟阿明一起的。

    问及施明珏,阿奇说自己压根没见过这人,只知道阿明找了个内部人员搞监控。可以肯定,这个所谓的“内部人员”就是施明珏。通过对阿明所经营的那家典当行卫生间的取证,技术员发现了大量涂抹过的血迹,DNA比对结果证实,血迹属于施明珏。显然哥们被分尸了,可阿敬已死,阿明不肯张嘴,施明珏的死因依旧成迷。

    另外现勘时发现,阿明典当行里的表、首饰、奢侈品包都是高仿的,搁那摆摆样子而已。她唯一收过的真东西就是那两辆奔驰和保时捷,而这三辆车全都是经历过多次抵押、一辆车上能拆下二十个定位器的那种,好处是能打个骨折价和无需实名交易。

    毫无疑问,收车是为了这次绑架行动做的准备,执行绑架行动时用奔驰,事成后再换保时捷躲避追查。计划得很好,只是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岔子,导致保时捷被烧毁。罗家楠估计是因为施明珏死在保时捷上了,弄得满世界是血,不得不销毁物证的缘故。

    其实查到现在,阿明被判死刑已是定局,可她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需要被公之于众。硬撬,撬不出口供,罗家楠只好来软的,把张露带去和阿明见面。“母子”重逢,本以为能看到几滴眼泪,没想到阿明上来便是对生母的谴责:“我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再一次选择相信你。”

    张露没有反驳,只说:“你是我的孩子,我死都不会出卖你。”

    然后俩人就不说话了,相对无言,坐够一小时后再分别被押回监区。罗家楠实在没辙了才去找正在休假的林冬,而今天这一出“故地重游”正是林冬的主意。

    努力展平褶皱的照片,林冬望着照片上的红色灯塔,听似自言自语的:“有一个女人,保存了这张照灯塔照片二十多年,即便是失足落海,依然死死攥在手中,我相信对她来说,这张照片意义非凡。”

    “……”

    阿明闭上眼,缓缓释出口气,问:“她现在过得好么?”

    有了回应,林冬侧过头,斜斜仰望内心的冰山正一点点融化的人,给与了肯定的答复:“还不错,家里有人能照顾她,只是她很想念‘阿存’,我在想,你要不要见她一面。”

    “不必了。”阿明依然闭着眼,“就让她当我死了吧。”

    望着那坚定到决绝的侧颜,林冬突然抛出颗“重磅炸弹”:“是殷霞杀了你哥,对吧?”

    紧闭的双眼赫然睁开,阿明扭过头,质疑道:“你有证据?”

    林冬一脸无辜的:“她自己说的。”

    阿明猛地往前一挣,却被身侧的特警牢牢钳住,不由激动大喊:“她有病!她说的是胡话!”

    “她是有病,但你妈没有,殷霞的说辞张露已经证实了。”

    说着林冬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张露的供词,重案忙里忙外,悬案的人也没闲着——

    “杜谢那会迷上赌博了,输了好多钱,他问我要钱,我拿不出来,他就把我儿子抵给了债主……我和殷霞偷偷跟着他,希望能找到阿存,被他发现了,发了疯一样打我,殷霞拽不开他,就用石头打破了他的头,好像是把他打死了……我拿走了他随身带着的一兜子珠宝,找到债主,想把儿子换回来,可债主说,已经把阿存卖给人贩子了……”

    随着录音的播放,阿明的表情从紧绷到无奈,末了叹息道:“她会被判多久?”

    “已经取保候审了,因为她的病,哦对了,我给她找了个很屌的法援律师,大概率能争取到缓刑。”

    “你用这个讨好我?”

    “凭你对我和唐警官造成的伤害,我可以一枪送走你。”

    四目相对,视线短兵相接,盈满对抗。但很快,阿明的视线再次挪向海平面,退潮了,大片潮湿的礁石裸露了出来。细雨挂上浓睫,仿如悬坠的泪滴。

    “……当年霞姐被欺负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把那个男人从她身上拽下来,可惜我那时太小,太弱,被那个男人打得很惨……”阿明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之后霞姐就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疼爱,买零食给我吃,带我出来玩,比我亲妈亲哥对我好一万倍……我跟她说,等我长大去做水手,挣到钱给她盖一座房子,窗户正对着灯塔,这样船靠港了,她就能看到……我从小没得到过什么家庭的温暖,我妈拿我换钱,我哥拿我抵债,只有霞姐是我的亲人。”

    “你本来可以实现对殷霞的承诺。”林冬将照片递给她。照片被攥得皱痕交错,已然无法恢复如初,就像很多人的命运那般,总有崎岖,不见坦途。

    接过照片,阿明低头苦笑。雨滴坠落,她偏过头,在自己的肩头蹭去水痕,无声而叹:“一步错,步步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番话让林冬想起哥哥。所谓的身不由己,很多时候是权衡利弊下的结果。然而这是人的本性,趋利避害,旁观者可以轻巧评价对错,置身其中者却难以看到最优解。

    “施明珏是你杀的?”

    既然开始坦白了,阿明不再隐瞒,定定道:“搞定现场监控后他催我给钱,我说得事成之后再给,他就威胁我要报警,我怎么可能留他。”

    “发给杨树根的暗语短信,是你发的还是你妈发的?”

    “杨树根?”阿明反应了一下,“是我妈发的,她当年跟过段海之,还有点人脉,最开始有人进来的落脚点是她帮着给联系的,不过后来被警察给抄了,她那条线我就不用了。”

    “可她还是帮你找了施明珏。”

    “那是她给自己找的小白脸,正好能用上。”阿明的语气不无嫌弃,对于亲妈她可谓满腹牢骚,“那女人可会装可怜博取同情了,一开始把我都骗了,我真以为她瘫——”

    话音未落,就看林冬撑着轮椅扶手站了起来。之前他被阿明那一脚踹滑椎了,到医院找了骨科的一位老中医过来,一把给推回去,立马活动自如。

    “跟你妈学的,”林冬微微一笑,“让你以为把我踢瘫痪了,抵触心理没那么强,审起来好说话。”

    “……”

    一瞬间阿明的眼里挂起“我艹你大爷”的不甘,然而很快她就释怀了,自嘲地笑笑:“如果你现在告诉我唐警官死了,我回去做梦还能乐一乐。”

    林冬笃定道:“相信我,如果他死了,你今天一定没命站在这。”

    面对威胁,阿明丝毫不惧:“这样,那,替我祝他早日康复。”

    “下次他会亲自提审你。”

    “拭目以待。”阿明轻巧以对,既已至此,愿赌服输,“回去吧,我有点冷了。”

    和罗家楠交换过视线,林冬点头确认。两人协同特警押着阿明沿原路返回,到了押运车旁,忽听阿明说:“对了,林警官,你不能白忽悠我,帮我办件事如何?”

    “说。”只要不违法犯罪,林冬可以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帮我找个人。”

    “名字?”

    “林玥,双木林,王字旁的玥。”

    “……”

    罗家楠听到这名字顿感诧异,不由自主转头看向林冬——当年林玥就死在林冬手里。不会这么巧吧?他想,阿明要找的林玥,就是林阳的徒弟阿鬼?

    然而林冬的表情毫无波澜,语气也异常冷静:“还有其他信息么,全中国叫林玥的可能得有几百上千个。”

    “身高一七五,年龄……”阿明默默估算了几秒,“大约三十上下,哦对了,她是搞摄影的。”

    这不就是阿鬼么,罗家楠不动声色地朝林冬使了个眼色。然而林冬无视了他的提醒,好奇道:“你俩什么关系?”

    “没关系,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阿明的表情流露出一丝羞涩——

    “算我初恋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