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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 181 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见到胡泽本尊, 林冬终于明白自己的不适感源自何处——遇见同类了。并非性取向意义上的同类,虽然这哥们看着也不怎么直,但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和当年的自己一样, 有着极强的企图心。证据是对方的来意,一桩凶杀旧案,凶手已被羁押多年, 然而现在有证据显示,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平时要是有人找林冬看案子,只要不涉及到程序上的问题, 他很少拒绝,可胡泽这份, 他是真不想帮。

    眼瞅着林冬对胡泽提出的“林队, 都说您翻旧案一绝,我今儿是特意来拜码头的”爱答不理,唐喆学稍感尴尬,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林冬拉出办公室。进了安全通道, 确认上下楼层都没人, 他小声问:“怎么了?看你有点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林冬排斥胡泽排斥得有点明显,见面连个职业假笑都没给, 可胡泽也没得罪林冬不是?

    重重运了口气,林冬尽可能平心静气的:“二吉, 你算算咱手里还有多少案子等着走卷,多少嫌疑人等着完善口供, 还有大狗那案子,现在线索上来了, 不用追?那么多的活儿堆着,你还往回给我敛新案子?”

    知道林冬这段时间太累了,唐喆学感觉对方有点情绪化,遂体贴地张手将人拥进怀里,轻搓后背以示安抚:“嗨,这不是人家刷脸找技术帮咱加班比对指纹了么?”

    洗面奶的触感一如既往的好,但即便如此,林冬依然没好气的:“说清楚,他那是帮你,不是帮悬案组。”

    “好好好,就当替我还个人情,”唐喆学只当他是累得有点闹脾气了,稍感自责,同时仍是好言好语地劝慰:“组里的活儿就多安排我干,你歇歇,骁哥和洪也不是都回来了么,放心,人手掰的开。”

    “……”

    感觉对方的手按到脑后,林冬的鼻子几乎要埋进那片“沃土”了,不禁有种有气儿撒不出来的感觉。直觉不会错,胡泽这次拿着案子过来,目的是要“借刀杀人”——借你林冬之手,搞掉原先的办案人员。很简单的道理,像这种已经判完的案子,只要不是邦臣那种受技术限制导致的错案,是一定要有人为此负责的,且极大的概率涉及刑讯逼供——杀头的罪过,不是被练服了,谁能承认?

    思来想去,他觉着还是得把事情和唐喆学挑明。就算人俩是同学,唐喆学又刚欠下份人情,然而先小人后君子总好过骑虎难下。

    “二吉。”

    “恩?”

    “如果我帮胡泽办了,他回去写份报告,上面决定处罚原办案人员,你说,这笔账人家是算他头上还是算咱悬案头上?”

    ——咋回事?组长怂了?

    唐喆学下意识地松开手,低头看着林冬,意外道:“谁的错谁担责,怪不着别人,以前咱翻的案子也没少处理相关人员不是?从来没见你退缩过。”

    林冬的表情“唰”地沉了下来:“落咱手里的案子当然归咱翻,那是咱们的职责所在,可这是胡泽的案子,二吉,我把话放这,他不是没头绪,他只是不想担这个骂名你明白么?”

    眉头微皱,唐喆学琢磨了一会,诚恳道:“他不是那样的人,组长,真的,我和他同学四年,我了解他。”

    “人是会变的!”林冬的语气骤然犀利,“不管别人拜托你什么事,你首先得搞清楚人家的意图,他为什么上赶着大半夜敲技术起来加班核对指纹?不就是为了让你欠他个人情?别跟我说什么哥们义气同窗之谊,人家的目的是拿你当枪使!这都是我当年玩儿剩下的手段!”

    说完林冬忽然意识到自己话太重了,因为大金毛的情绪明显低沉了起来——伤自尊了。彼此僵持了一阵,唐喆学向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帮不了就不帮了,不勉强你,我去跟他说。”

    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说出去的话也没办法再咽下去,林冬再想往回找补也是无济于事,只能默默地立在原地。这股突然爆发的情绪从何而来,他不知道,也许真的是对胡泽有成见,又或者是感到威胁后的本能反应。

    离开安全通道之前,唐喆学把住门框,回头看向逆光而立的林冬:“组长,我觉得有些事没必要计较那么多,不管翻谁的案子,都是在做对的事情,为了做对的事情挨骂,没什么可计较的……我明白,你是翻老付的案子翻伤着了,我保证,以后不管接谁的案子,都提前和你商量,你同意了我再回复人家。”

    “二——”

    “吉”字尚未出口,安全通道的门已然合拢。意识到唐喆学不愿和自己起争执,一个人躲清净去了,林冬反手撑住窗沿,无可奈何地释出口长气。

    出了安全通道,唐喆学先去了趟卫生间,对镜做了番表情管理。林冬话说得再重,那也得是他们俩关起门来吵,绝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当然林冬也是为他着想,这点好歹他还知道,只是情绪不对,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中听。以往出去翻案,如果有人因此受到处罚,挨多少骂林冬从来不在乎,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感觉有点保护过度的意思。

    不过理解归理解,伤自尊了也是事实,这种情况绝不能再争执下去,各自冷静冷静方为上策。

    等唐喆学回到办公室,胡泽见只有一个人进屋,已经料到了结果。笑着递上刚从洪也那混到的牦牛肉干,他绝口不提翻案的事情:“尝尝,洪也给了我一整包。”

    “你跟她许了什么愿?”唐喆学抬手抽出一根,搁嘴里嚼了嚼——挺香,挺有嚼劲儿,就是有点费牙。

    “我说回去如果碰上凶杀案,发邀请函过来让她过去跟尸检。”胡泽眯眼一笑,立马一副狐仙上身的气质,“怎么样?会邀买人心吧?”

    唐喆学干巴巴地勾了下嘴角,不予置评。望着对方那份和记忆中无甚差别的微笑,又稍感迷茫——他真是在利用我?人确实是会变的,印象中的胡泽安静内敛,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可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发现对方现在那脾气暴得已经和罗家楠有一拼了,该下黑手的时候绝不客气。

    秦骁探头看看楼道,问:“林队呢?去哪了?”

    “接个电话,等会就回来。”唐喆学替林冬解释,“你找他有事啊骁哥?”

    “哦,就大狗那案子,这不摸着线索了,我跟他确认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秦骁看出唐喆学试图掩饰什么,不过他的原则是,不该问的不问,知道的越少活得越轻松。

    胡泽闻言直起身——刚一直倚在唐喆学办公桌旁——说:“你们要开案情会啊?那我不打扰了,二吉,我去招待所开间房,待会把房号发给你,晚上有空过来聊。”

    “啊,不好意思,那你先休息去吧,晚点我带你去吃饭。”

    “先走了啊,各位。”说着,他朝洪也举了下手里的牛肉干,“谢谢,美女,等我回去给你寄特产。”

    洪也一本正经的:“我给你家里地址,寄这就没了。”

    “不是吃的,是石雕,得铁嘴钢牙才啃得动。”

    “石头他都能啃两口你信么?”洪也抬手朝斜前方一指,“有便宜不占XXX,说的就是他。”

    岳林瞪起眼,要不是嘴里塞着牛肉干,真得好好反驳几句。

    “哈哈哈哈,美女你真幽默。”胡泽爽朗而笑,“不逗贫了,走了哈。”

    “拜拜~”

    和众人一一告别,胡泽一手拎着牛肉干,一手拖着未能打开的行李箱走出悬案办公室。在楼道上和林冬打一照面,他友善地笑笑,同样不提案子的事情:“我先回招待所了,林队,晚上二吉说带我去吃饭,你也一起?”

    林冬不愿和他多交流,垂眼道:“不了,我还得回家喂狗。”

    一听有狗,胡泽顿时眼里放光:“你家养的什么狗?”

    “金毛。”

    “很温顺吧?”

    “平时看着人畜无害,凶起来拽都拽不住。”

    “金毛是猎犬,基因里自带攻击性。”

    林冬眼皮一抬:“你说的没错,网上说金毛全都温顺听话的,八成是没养过,金毛的领地意识很强,占有欲也很强,我家还有只猫,金毛不喜欢的人如果试图摸猫,它会把猫抢走。”

    “成精了吧?”胡泽故作惊讶状,“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养育一只大型犬,我早就想养金毛了,可惜没那个缘分。”

    感觉对方话里有话,但林冬并不想深究,只敷衍的“嗯”了一声,绕道而行。错身而过之时,忽听对方说:“林队,这案子的受害者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我知道你有你为人处世的原则,接,我替她高兴,不接,我也能理解。”

    ——这家伙可真能拿捏人心,跟我当年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林冬默默运了口气,侧目而视:“你在试图勾起我的愧疚感?”

    四目相对,胡泽表情依旧,还是那股子狐仙上身的劲儿:“我是在向你坦诚自己的想法。”

    “谢谢你的坦诚,不过系统里有的是刑侦专家,你不必非得找我,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说着林冬一顿,语气讳莫的:“就看谁愿意接了。”

    “不麻烦了,我自己再找找,别让你搭人情了。”

    人家都婉拒到这个份上了,胡泽没必要上赶着,说完拖着行李箱朝前继续走,结果还没到电梯,又听林冬在背后说——

    “把卷宗留下吧,我今晚看一下,至于接不接,明早给你消息。”

    TBC

    第182章 第 182 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进一出, 不过两三分钟的工夫,装满卷宗的行李箱又回来了,唐喆学见状不禁挑眉。再看林冬顶着一脸被人算计的不爽, 他立马把自己之前被吼伤自尊心的事抛去九霄云外, 殷勤道:“组长,你决定接了?”

    林冬本想干脆地说“只是先看一眼”,但看看唐喆学突然转变的态度, 再想想刚才那只狐狸满嘴“金毛金毛”的,不爽之情又叠加了一层,“哐”的把箱子往桌边一顿, 没好气儿道:“张德康的审讯记录整理完了没?年副局等着看呢!”

    “在弄了林队。”

    岳林识趣接茬,说完偷瞄了一眼林冬的表情——老大撒邪火呢, 这要不勤勤着点儿, 一会准保挨骂。

    林冬运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抄起座机听筒打去法医办公室。三天了,DNA检测结果还没出来, 他得靠这个去把实话从高伟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撬出来。以及陈嘉胜那, 审完高伟就得二次提审,再加上找杜存的事儿,全都赶一块了, 大金毛还往回敛活儿,生怕累不死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 祈铭对于工时拖延问题给出的解释是:“测序仪坏了,你能等不?”

    “哈?等多久?”

    “新机器明天能到, 安装测试完,最迟后天上午给你结果。”

    “你又买机器?旧的修不了了?”

    “之前用的测序仪还是老韩留下的那台, 十多岁了,也该换了。

    “有钱,任性。”

    “这次局里出钱。”

    “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第一次报损固定资产,贾处特意找我签了个单子,”祈铭声音一顿,“对了,他还问我小骨头的事情,我说一号被你炸了,现在的是二号。”

    “……”

    现在林冬信了杜海威的话了——纯洁无瑕祈老师,连老贾都挑不出刺儿来,反正锅全是别人的。末了,他无奈道:“尽快吧,等你报告结案呢。”

    “你怎么了?”祈铭难得听出林冬不高兴,毕竟有时候连罗家楠不高兴他都听不出来,“遇到什么事了?”

    “没,累了。”

    正常情况下,林冬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喊累,真累到一定程度话都不想说了,但今天就是说给唐喆学听的。果然,话音还没落地,肩膀上立刻多了双手,力道适中地帮他捏肩放松。

    关心归关心,祈铭却一如既往的张嘴往火葬场送人:“注意休息,别过劳了,不希望在尸检台上看到你。”

    “谢谢祈老师,真贴心。”

    挂上电话,林冬偏头瞪了唐喆学一眼,后者立马收手回到座位上,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打从见林冬拖着箱子回来,他就有点念书时逃学跑去网吧打游戏结果被抓一正着,然后老师不但没请家长还带他吃了顿晚饭的心虚感。虽然林冬嘴上没说一定要接,最起码愿意看了,按胡泽之前跟他说过的案件情况,看完百分之百会接。

    案子本身不复杂:少女一夜未归,家人便寻无果于是报了警;警犬在距离死者家十五公里外的一处荒塘里发现了女孩的尸体,扼杀,下半身未着寸缕,荒塘非第一现场而是抛尸地;侦破迅速,发现尸体后不到十二小时嫌疑人便被缉拿归案——和女孩同村的一个光棍,庸杨,有许多证人表示,在女孩失踪之前,看见他和女孩说话来着;经审讯,庸杨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遂以故意杀人移交;最终庸杨因认罪态度良好被判无期,后面减刑至二十五年,直到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

    如今旧案重提,是因为凶手家属多年来一直不间断地申请重审,并在去年年底提交了一份新的证人证词:村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临死之前留下遗言,说,当年的案子冤枉庸杨了,案发的那天晚上,庸杨帮他在榨油坊里看机器。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爷子临死之前说出这么一番话,唯一的解释就是不想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他表示,当年村里人都说庸杨是凶手,警察也这么说,他又没整宿盯着庸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一开始除了庸家人,没人拿老爷子的话当回事,毕竟是个将死之人,脑子清不清楚还有待商榷,更别提证词的真实性了。后来消息传到胡泽这,他就把卷宗调出来重新翻阅了一遍。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庸杨属三级智力残疾,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审讯时的所有问题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部分细节难以确认,逻辑也有问题,可以说结案结得相当草率。

    随后胡泽在系统内串并了类似案件,发现还有一起,只是那个案子一直没侦破。而且两案间隔时间不算很久,也就三个来月,出于职业的敏感性,他判断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目前庸杨案暂时还没通过重审要求,需要提供除了老者证词之外更有力的证据才行,可看到庸杨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在自己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胡泽觉着,如果自己不帮她,她可能活不到看到儿子出来的那一天。

    晚上一起吃饭时,胡泽信誓旦旦的:“只要林队看过卷宗,一定会骂街,首先,死者缺失的衣服没找到,尸检未提取到有效DNA,这就能咬死说是庸杨干的,只因为有人看见庸杨和死者说过话,其次,庸杨身高才一米五,自行车都不会骑,怎么把一个八十多斤的女孩掐死之后弄到十五公里之外的地方抛尸?就算他有力气,他有那个思维逻辑么?再有就是庸杨指认的那个第一现场,我过去看了一圈,就在马路边上,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在晚上八九点钟,那是夏天,八点多天儿还没黑透呢,愣没一个人看见?”

    “别激动别激动,”唐喆学抬抬手,示意他压低点动静,“交给组长,他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扫了圈周围的食客,胡泽降低音量:“二吉,我问你个事,你直说。”

    “什么?”

    “林队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没啊,”唐喆学睁眼说瞎话,“你不知道,最近好几个案子齐头并进,他一个人快掰八个使了,我带案子回来之前没跟他通气儿,他只是有点埋怨我。”

    伸筷子夹了口煎蛋,胡泽扔进嘴里默默地咀嚼着。今天唐喆学带他来的这家店就在母校旁边,店还是那家店,老板也还是原来的老板,只是菜谱和之前相比有所变化,味道也和原来不太一样。又或者味道没变,变的是吃东西的人,毕竟他们已不再似大学时期那样,天天吃着食堂的大锅饭,好容易出来一趟,当然吃什么都香。

    追忆着似水年华,他忽然想起个事儿,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好险喷唐喆学一脸煎蛋。唐喆学本能地往旁边躲了一下,确认不会被波及,问:“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儿了?”

    “我想起你和罗家楠他们躲厕所抽烟,被白教官抓一正着,半夜——半夜罚你们穿着裤衩在操场跑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说越想笑,胡泽实在忍不住了,埋头捶桌,完全无视了唐喆学那呼之欲出的白眼,“那天晚上整栋——整栋宿舍楼都扒窗——扒窗户看你们几个——哈哈哈哈——”

    唐喆学故作不悦状:“你够了啊,那点黑历史全给我翻腾出来了,再笑这顿你结账。”

    统共八十多块钱,结就结呗,胡泽肆无忌惮地笑出了眼泪。遥记那一晚月朗星稀,六个大小伙子在操场上喊着口号“裸/奔”,堪称奇观。月光勾勒出他们线条分明的肌肉,其中最让人挪不开眼珠的,就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人。

    其实这事儿还有个后续,不过唐喆学为了自己的颜面考虑,并不打算告诉对方:被罚跑完圈之后,罗家楠气不过,拽着他偷偷跑去教职工宿舍楼,在白教官的裤衩上拿记号笔画笑脸来着,号称“既然只给我留条裤衩的面子,我就还他一条!”。

    真的,他俩没被劝退,全靠父辈们卖老脸求情。

    笑够了,胡泽用掌根抹去眼角的湿意,调整好面部表情,感慨道:“你那个时候胆子是真大,什么都敢跟着罗家楠干,他爷爷是老重案队长,徒子徒孙满街跑,他爸是飞鹰队队长,老白都得礼让三分的牛逼人物,他可以任性妄为,可你呢?你真违规了,谁给你撑腰?我可只见过你爸满楼道追着你踹。”

    “那会小嘛,不懂事。”唐喆学皱眉笑笑,又忽然落寞了一瞬,“现在老爷子不在了,想让他踹我也踹不着了。”

    胡泽表情一尬,歉意道:“……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有没有,诶对,你爸妈怎么样?身体还好?”

    “我爸就还那样,三高,说不听,天天喝酒,我妈懒得搭理他,每天不是打牌就是唱歌,他俩啊一直那样,各活各的。”

    提到父母,胡泽的语气略显疏离。对于对方的家庭关系,唐喆学了解不深,只知道大学四年寒暑假胡泽一次家都没回,哪有实习往哪扎。所以说人家能保研,其他人挥霍青春的时候,人家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积累经验和人脉。另外他记得胡泽还有个弟弟,印象里挺不学无术那么个玩意,才初中就读不下去了,有事没事就过来找哥哥要钱。

    人家不提,他也不会主动问。

    此时店里走进来两个女的,看着像是母女,一个四十多岁,一个还穿着初中校服。女人面带疲惫,情绪消沉,坐下后点了两碗面。女孩低着头跟在后面,面上来了也不吃,而是自顾自地掏出手机。她俩的位置刚好在胡泽斜前方,胡泽以余光观察了一番,确认女孩的动作是在打手机游戏。

    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女人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了起来,摔了筷子起身一把挥掉女孩手里的手机,歇斯底里地吼道:“还玩儿!你都掉出年级前五十了!还有脸玩游戏!?”

    手机被扇到飞起,啪的,落到胡泽脚边,保护屏霎时遍布蛛网般的裂痕。女孩愣了一瞬,眼圈忽悠一红,轰然起身和母亲对着嚷嚷:“我一天才玩半个小时!我压力大!解解压怎么了!?年级前五十!我考不进年级前五十我不配活着了是么!”

    当妈的气到全身发抖,丝毫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女儿的自尊踩在脚底:“你一不聪明二不漂亮,你成绩再不行,到了社会上能干嘛!?你给我记着!女人!要么嫁得好!要么学的好!否则你将来就得跟我一样,天天累死累活伺候你和你那个不争气的爹!”

    “没人逼你!”

    女孩泪流满面,下一秒,啪!清脆的一记耳光扇到脸上。胡泽和唐喆学见状忙起身过去劝说,出乎意料的是,女孩挨打之后连愣都没愣,嘶吼一声“我死了你就满意了吧”后扭头朝外跑去。

    意识到女孩可能要寻短见,胡泽拔腿便追。眼瞅着对方冲向车流密集的主干道,他来不及多想,窜上前飞身一扑,噗通,堪堪将女孩扑倒在人行道前的辅路上。

    吱——

    刹车声刺耳响起,胡泽条件反射护住女孩的头脸,霎时被车大灯晃到视野一片空白,鼻腔内充满橡胶灼烧的味道。此时唐喆学就站在他和女孩身侧,肩头剧烈起伏,双手按在一辆白色电动车前盖上,以血肉之躯挡住险些发生的碾压!

    TBC

    第183章 第 183 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白车差半寸撞上唐喆学, 后面的外卖小哥就没那么幸运了,前面一个急刹,他“哐”的撞上车屁股。保温箱里的外卖撒了一地, 小哥爬起来就冲司机嗷嗷, 司机则冲唐喆学嗷嗷——

    “妈的走路不看道儿啊!赶着投胎别他妈连累老子!”

    顾不上和司机掰扯,唐喆学回身扶起胡泽和女孩,急问:“摔着没?”

    “我没事儿, 先看看她。”

    实际上胡泽扑人时姿势没拿好,磕着胳膊肘了,疼得有点钻心, 为免唐喆学替自己着急,只字不提。此时他微曲左臂, 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姿势掩饰疼痛。女孩还好, 仅仅手掌搓破点皮,主要是吓的,满脸晶莹泪珠。

    “说你们呢!干嘛呢!后头都追尾了!”

    司机推门下车,冲车头前站的三个人不依不饶, 一是被外卖小哥吼烦了, 再一个,他最开始并没有看到摔倒在车头前的胡泽和女孩——视线盲区。秉承着有事儿解决事儿的原则,唐喆学让胡泽先把女孩送回餐厅, 自己留下和司机以及外卖小哥沟通。外卖小哥已经报了警,正等着交警过来处理问题。

    交警来的飞快, 大概正在附近执勤,到跟前一看现场, 直接撂司机一句话:“占用非机动车道,罚二百啊。”

    司机:“???????????????”

    不等他争辩, 交警又转向唐喆学:“怎么回事?突然冲马路上来。”

    唐喆学指了指餐厅的方向,耐心解释了一番,整个过程并未出示警官证以博取同僚的“照顾”。围观者里拍视频的太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着他的示意,交警往餐厅那边看去——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个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喊着什么,站在一旁的男人则眉头紧锁,一副忍耐到极限的表情。

    等看完司机手机上的行车记录仪录像,交警问唐喆学:“你是她爸?”

    唐喆学一愣,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在她们旁边那桌吃饭的客人,那个是我朋友,就是他把女孩抱住才没让车撞到的。”

    “哦,见义勇为啊?”交警低头打单子,“行了没你事儿了,过去劝劝吧,现在孩子压力大,家长压力也大,我这一天处理好几个跟爹妈吵架想不开往大马路上冲的了,你啊,待会告诉那孩子,要死要活的没用,这些当爹妈的自己心态都不正常。”

    “谢谢,麻烦你了。”

    唐喆学转身走人,将争执不休的司机和外卖小哥留给交警。回到餐厅里,他发现果然如交警所说,那位母亲对女儿的绝望之举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因此而引发了新的怒点,继续大加指责:“你想死!我比你还想死!可我能死么!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这家不完蛋了!你就是自私,跟你爸和你奶奶一样!你们家就遗传!”

    “行了大姐!说两句得了!”唐喆学忍不住出言呵斥,听着都特么搓火,“你瞅瞅孩子都什么样了?教育孩子得有方式方法,指责谩骂能出人才,所有人靠练国骂就能养活孩子了!还吃什么饭?成绩掉点就掉点,谁工作上不犯错?领导这么骂你,你受得了么?”

    虽然他自己从小没少挨爹妈的男单女单和混合双打,但不管是唐奎还是林静雯,都不会用言语贬低。像什么“你再这样下去你就完蛋了”“你笨得跟猪一样”“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之类上纲上线、极度践踏自尊心的话,从来没说过。而且犯错挨打,也是因为他是个男孩子,唐奎曾经说过,要是老婆给生个闺女,骑自己脖子上拉屎都乐呵。

    有了外力介入,当妈的不再歇斯底里,不过面子上还是过不去,甩了女儿一句“给你爸打电话!叫他过来接你!”后气哼哼地坐回到椅子上。女孩委屈巴巴地摸着兜,找了一会才想起手机被妈妈拍飞了,又是一串泪珠凌空砸下。这时餐厅老板把女孩摔裂屏的手机拿了过来,还附赠了四瓶饮料,宽慰道:“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丫头,不哭了啊,来,你拿我手机打。”

    “谢谢叔叔……”

    委屈到了极致,越是有人安慰理解,眼泪越是止不住,按数字的同时,女孩的泪珠断断续续砸在屏幕上。确实,清官难断家务事,都是干过治安、处理过家长里短的人,唐喆学和胡泽不再多说什么,留下老板免费赠送的饮料给那对母女,转头争着付饭钱。

    老板赶紧捂住付款码:“不收了不收了,你俩今天做了好事,算我请你们的。”

    所以说世上还是好人多,不过老板小本生意,唐喆学不愿占这份便宜,执意扫码付款。早在多年前他们上学的时候,老板这的米饭就随便吃,炒菜定价最高不超过二十块钱,四五个大小伙子一起过来,能给后厨最大号的电饭煲吃得粒米不剩,那老板都没说让他们加钱。

    其间少不得和胡泽拉扯一番,没成想对方突然“诶”了一声,紧跟着抱臂抽气。这时唐喆学才发现胡泽左胳膊打不直了,忙问:“胳膊怎么了?”

    “没事儿,刚磕了一下,放心,没断。”

    胡泽举着手机摆了摆,又扫了一眼那对各自委屈的母女,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人生来幸运,遇到明事理的父母,有的则不然。有人说,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则需要一生来治愈,尽管有些绝对,但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相当一部分成年人会把自己的焦虑、委屈、愤怒投射到孩子身上,却不曾想过,一个生命来到世上,本身就是独立的存在,而非生育养育者的附属品。

    从餐厅里出来,唐喆学仍是不放心:“不然去医院拍个片子吧,我记得你左胳膊念书的时候就断过。”

    “那都多少年了,没事儿。”

    胡泽无所谓地甩甩手,肿了,却没那么疼了,回去冰敷一下贴个膏药即可,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至于唐喆学说的,他左胳膊断过的事,是体能训练时不慎摔伤所致。好在不严重,打了一个月石膏,都不用对位。

    身边人大多如此,唐喆学知道劝也劝不动,只得建议对方早点回去休息,然后摸出手机叫车。之前和林冬商量过,要不要再买一辆车,不然俩人各自有事时只有一辆车不太方便。不过楼下每天都得靠抢才有地方停车也是事实,遂打消了念头,等买了新房子,在新小区弄俩车位再说。

    胡泽见状抬手按住他的手机:“别着急叫车,我先抽根烟,刚才看那女的骂她闺女给我堵够呛。”

    “你妈也这样?”唐喆学敲出烟递上,又弹开火机帮忙点燃——胡泽一只手不方便。

    仰脸呼出口烟雾,胡泽叹道:“不是我妈,是我爸,他是那种,男人必须得顶天立地,绝不能喊一声屈的性格,他也确实做到了,但……遮风避雨的屋檐,有时也会低矮到令人压抑。”

    路灯光自黑暗中泻下,却打不透树冠的遮挡,他低下头,狭长的眼尾隐在阴影里,表情讳莫。唐喆学没说话,默默地陪着,如果对方愿意说,他会静心聆听,如果不愿意自挖伤口,绝不追问。

    许久的沉默过后,胡泽转头看向他,眼里挂着丝凄然的笑意:“你知道我小时候被拐的事情,对吧?”

    “恩。”唐喆学点点头。

    “其实,我不是被拐,我是离家出走的。”

    眼睛一瞪,唐喆学深表愕然。

    “别那么看着我,那会我才八岁,能活着回来算奇迹了。”

    胡泽自嘲一笑,终于在这寂寥的夜色之中,袒露心底的秘密:“咱小时候不是流行《新白娘子传奇》么?我们学校新年活动,我们班组织跳……好像是叫《青城山下白素贞》?对,就这么个曲子,然后,缺一个伴舞的,我那会长得跟小女孩似的,手长脚长,又白又瘦的,老师就把我选上去了,其实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不过人家打小练舞蹈,跳的比我好多了,我纯属凑数的……

    “汇演那天,学校邀请家长去参观,我爸去了,看我在台上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在那跳舞,脸都黑成锅底了……回家我就挨了一顿揍,一边揍我,他一边骂——我们老胡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妖孽,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他还说,他们单位以前有个跳舞的男的,一天到晚跟个娘们似的,还老爱往他身上凑,他恶心死了……”

    说到这,胡泽的眼眶已是微微发红,嘴角却仍然挂着笑意:“我当时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单纯的被他打怕了而已,他把我举起来,摔倒墙上,我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他已经在沙发上醉成一摊泥了,然后,我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所以我特别理解刚才那个女孩子,这么多年,我脑子里一直在转着个念头——如果我爸当时摔死我了,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听出他尾音明显的颤抖,唐喆学碾了烟头,勾手扣住对方的脖颈,用力压了压:“别想了,过去的你成就了如今的自己,往前看。”

    额头相抵,感受到随体温传递的坚定,胡泽眼底一热,刚想说点什么,忽听身后响起“滴滴”两声喇叭——“霸天虎”缓缓停到路边,车窗降下,林冬侧目而视,额角隐隐绷起青筋。

    TBC

    第184章 第 184 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家的路上, 虽然林冬什么都没说,但唐喆学能明显感觉出对方气儿不顺——打轮并线加速踩刹车啥的,很有祈铭握方向盘时那劲头。林冬出现的前提是他报备过行踪了, 几点接上胡泽到哪吃什么, 都发消息给了对方。估计是林冬刚跟领导开完会,想着过来接他给他个惊喜,却没想到惊喜成了“惊吓”。好在胡泽十分的有眼力价, 自己打车走了,没留车上给他俩当电灯泡。

    话说回来,唐喆学一点不心虚, 只是看林冬情绪不佳,感觉对方可能是吃干醋了。不过以前从来没见过林冬这样, 对他身边出现的某人如此介意, 就算是当初的陆俊,俩眼珠子都快焊他身上了,林冬也没说吃过对方一丝一毫的醋。

    呃,至少没吃得这么明显。

    到下一个路口给飘移离原位后, 唐喆学实在忍不住了, 极其谨慎地问:“内个,组长,要不……我开?”

    林冬持续沉默, 右手倒是抬了抬,指指嗓子, 又做了个向上托的动作。一开始唐喆学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打手语——自打经历过吴灿宇杀妻那案子, 林冬自学了几天手语,目前的程度是可以通过手语与聋哑人进行简单的沟通。要么说聪明人学习能力强呢, 就唐喆学所知,祈铭会盲文,现在林冬会手语了,以后这俩人搭档走访,岂不是除了植物人都能撬出线索来?

    稍作分析,唐喆学问:“嗓子疼?”

    林冬点了下头。今天之所以气儿极其不顺,也有喉咙痛的原因,原本以为是烟抽多了,喝点水含个润喉片就好,哪知越来越来劲,刚和年美卿他们开着开着会,嗓子突然哑得吓人。找高仁帮忙看了一眼,说是上呼吸道感染,建议他去医院开点对症的药吃吃。想着家里有药,又着急来找唐喆学,他就没去医院,现在感觉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吞咽时疼得像有刀片在划。

    所以,他不是不想叽歪唐喆学几句,是特么实在没那个力气了。手语还是学浅了,没学到骂人那几课时。

    “这几天会多,说话多,又来回跑,咽炎犯了吧?”唐喆学替林冬分析病情的同时极尽体贴之能,“待会到楼下我给你买俩梨,再去药房买点川贝,蒸个川贝梨水给你喝,以前我爸咽炎犯了,我妈就这么照顾他。”

    唉,得了,林冬心说,大金毛的本质即是暖,指望他只暖和自己不福泽他人一点也不现实,平时暖遍全局不也随他去?只是到了胡泽这,借罗家楠的一句话——外激素不合,所以才会格外介意。重点还是那案子的事儿,胡泽算盘打得太响,搞得他接吧,傻,不接吧,又对不起良心。

    到了家,大金毛的暖男属性发挥到极致,进屋就把林冬按到沙发上,水果切好茶倒好,找出药喂到人家嘴里,转头伺候崽子拖地。出去遛狗的时候又买了梨和川贝回来,进屋赶紧蒸上。蒸完晾到合适的温度,一口口地喂,搞得林冬感觉自己再闹别扭好像都不是个人了。

    趁着唐喆学献殷勤的工夫,林冬大致过了一遍胡泽带来的卷宗,确如对方所料,要不是说不出话来,真得骂街。结案结的太草率了,明明有很多疑点却无人深究,可考虑到多年前当地的治安环境,在结案率的重压之下,会出现这种结果也是显而易见。说实在的,这案子,他想接,不为别的,就为抓住伤害女孩的真凶,只是得考虑一个不那么被人当枪使的模式。

    嗓子越来越疼,每一口梨汁喝得都像在上刑,可看着唐喆学期待的模样,林冬还是强忍不适一口口咽下,期间打着手语阐述自己对案件的看法。唐喆学是真没弄明白多少手语的含义,磕磕绊绊地解读了半天,总结出对方有意接下此案,不过得考虑清楚以何种方式介入。

    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看林冬都难受成这样了还在惦记工作,他心里着实不好受,不禁自责又给对方找累受了。喂完梨汤放下碗,他握住对方比比划划的手,轻道:“不想了啊,先休息,明天——诶我去,你手怎么这么热?”

    说着又一试林冬颈侧,热度明显比自己要高,赶紧翻出体温表给对方测体温——37.6℃,不算高,可也不能再继续了,抱上床裹上被子,老老实实睡觉!林冬很少生病,至少在唐喆学的印象里,林冬屈指可数地进医院的几次都是因为受伤,就算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睡一觉便好。说到底是警校生底子好,包括他自己,发烧感冒什么的,鲜少经历,像之前甲流放倒了局里超过一半的人,他俩跟没事人似的,超然于接连成片的咳咳咔咔之中。

    猫狗比人的第六感更强,林冬生病,吉吉和冬冬主动上前安慰。一个趴着捂脚,一个钻怀里暖心窝,等唐喆学收拾完了进屋,发现床上都没自己的地方了,又不忍打扰温馨的“一家三口”,只好从柜子里抱出床被子,拉好窗帘关好灯,“滚”去客厅睡沙发。

    沙发一米八长,林冬要睡是刚刚好,但对于唐喆学的身高来说仍然短了一截,躺在上面稍微有点辗转反侧。仰脸望着黑暗中的天花,脑子里转着各种纷繁的念头。一会想工作,一会想大伯父起诉自己的事情,转脸又想到那个追求自己老妈的桑杰,同时还担心林冬的身体。说实在的,倒退个四五年,哪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需要操心?只能说随着年龄和职位的增长,人生的不同阶段所需要面对的问题自然不尽相同。

    以前不理解中年危机,看史玉光为了孩子换学区房的事儿和前妻吵架,吵得手机电池都快冒烟了,他也只觉得有什么问题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谈呢?现在有点理解了,就像大伯父大伯母那边,他们的的确确是算计了自己,但也确实事出有因:前天堂哥唐喆英给他打电话,说自己遇到了互联网寒冬,面临裁员,被裁之后的前路则是一片迷茫,投出去的数百份简历宛如石沉大海;而堂嫂为了家庭早已远离职场,眼下的就业环境极难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再说不能让一个女人扛起家中所有重担;所以后面房贷车贷还有孩子们的教育费用,只能指望他们老唐家的遗产了,希望唐喆学能念在亲情的份上,帮自己一把。

    确实不易,换位思考,如果是他身处唐喆英的位置,同样也得想方设法为老婆孩子们去争取。然而大伯母话说得难听——“你和林冬又没孩子,你俩要那么多房干嘛使?”,这话他都不敢跟林冬学,生怕对方自责拖累了他。

    思绪纷杂之中,睡意悄然侵袭,然而刚迷糊没几分钟,唐喆学忽然被哈到耳边的热气惊醒。转头对上吉吉焦急的“呜呜”,又听到卧室里传来冬冬异样的“喵呜”声,他猛然清醒,窜下沙发奔进卧室,一把拍亮卧室灯——林冬蜷在被子底下,抖得整张床都跟着吱嘎,上前一摸头脸,烫得像个火炉!

    唐喆学见过林冬坠海呛水肺部感染时的高热寒战,也是这番景象,抖得病床跟着一起颤,神志不清,指甲青白宛如死尸一样,吓得他以为人要死了。现在有了经验,当机立断拿被子一裹,抱起来就往楼下跑,上车一脚油直奔最近的医院。

    到医院一检查,接诊医生指着片子上的白影说:“哎呀这都肺炎了,看看,这,还有这,都出现肺叶实变了。”

    “不是,严重么?”唐喆学本以为是普通的感冒,没成想肺炎了!

    “都烧到41℃了,你说呢?”医生跟看白痴似的翻楞了他一眼,“还好送来的及时,不然拖到明天早晨估计得进ICU了,肺炎的可怕之处在于各种并发症,像什么感染性休克、心包炎、脑膜炎、脓胸的,哪个不要命?”

    一听ICU,唐喆学当即吓得手脚冰凉:“那……那现在是……什么……什么情况?”

    “转呼吸内科办住院啊,”说着医生一顿,“等一下,我先看看还有没有床吧,不行还得转院。”

    说完就去打电话了,留唐喆学自己在那发懵。缓了缓神,他找回点理智,走到林冬躺着的轮床前,蹲下身,握住对方扎着点滴的手。挂上药很快便压制了寒战,但体温还是高,人也烧的迷糊了,比之前那次还严重。上次他还能抱着老爹的遗像去省厅讨说法,划重点,罗家楠出的馊主意,这次身边连个出馊主意人的都没有。

    不远处隐隐传来医生的说话声,听那意思,呼吸内科好像没床位。春天万物复苏,也是流感高发季,现在各大医院的呼吸内科住院部都人满为患。

    “……二吉……二吉……”迷糊之中,林冬干涸的嘴唇微微开启,本能地寻找爱人的方向,烧出来了,嗓子倒没那么疼了,但是开始咳嗽了,“咳!我……在哪……”

    “在医院,医生说你得肺炎了,得住院治疗。”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唐喆学将林冬的手抵到唇边,“不是什么大毛病,打几天点滴就好,你别说话了。”

    眉心紧蹙,林冬呢喃道:“……不好意思……”

    “生病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唐喆学心酸之余又忍不住逗他,“刚医生还怀疑你是胆结石堵塞胆管引发的夏科氏三联征,让我推着你去做了个彩超,你都不记得了吧?反正都住进医院了,要不,顺带手把你那胆结石也切了?”

    遇到这种关乎在自己身上动刀的问题,林冬登时清醒了一瞬,试图抽回手:“咳咳——不——咳咳——不要!”

    早已习惯对方发号施令般的撒娇耍赖,唐喆学稍稍使上点力道握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柔声道:“工作上的事有我呢,别担心。”

    “说——咳咳——不要——咳——就不——要——”

    “好好好,你是病人,你说了算。”

    几句话的工夫,林冬逐渐找回了意识,眼睛也能睁开了,只是看什么都晕乎乎的,视野里一切都仿佛拢上了层薄纱。包括近在咫尺的唐喆学,直出重影,帅成double了——看来是真的病得不轻,想来今天祈铭难得关心自己一次,怕不是隔着电话线听出了我发病的可能性?

    “吉——咳咳——冬——咳咳——”

    “别担心,我给我妈发消息了,她一早过去接它们。”

    “恩——咳咳——”

    “好了,踏实休息,万事有我在。”

    正腻歪着,唐喆学听到医生喊“家属过来一下”,匆匆亲了下林冬的手,起身去和医生沟通。貌似是医生把电话打到院长那才要来张床位,交代唐喆学:“你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了,我再开几个检查单,看片子和血项像是链球菌肺炎,要确诊的话还得做个呼吸道分泌物涂片和血液培养,常规治疗先上,正常来说不难治。”

    “谢谢!谢谢您!”

    唐喆学感激万分。刚还想着这边实在没床位就只能大半夜的给夏勇辉打电话了,人家是呼吸内科出身,怎么着也能帮忙找张床不是?这种时候就别管什么面子不面子、规矩不规矩了,把林冬治好是第一要务!

    “治病救人,职责所在,你们是警察,遇到危险不一样得冲?”医生随意地笑笑,刚唐喆学拿警官证登记患者信息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我儿子也是警察,我知道你们有多不容易。”

    唐喆学稍感惊讶:“是么?您儿子是那个警种?”

    “干技术的,不算很危险,但也挺辛苦的。”

    “在哪个单位?”唐喆学心说可能还真认识。

    “还没正式入职,说是有个警务系统的考试得过,主要得看领导留不留……呃,市局法医室,你知道么?”

    终于腾出脑子看了眼医生的胸牌,唐喆学了然道:“您是周禾的父亲吧?”

    医生微微一愣:“对,你是?”

    “我姓唐,市局悬案组的,”又朝轮床那边偏了下头,“那是我们林组长。”

    这让周医生顿生他乡遇熟人的亲切之感:“他就是悬案组林组长啊!周禾经常提起他,可佩服他——哦,佩服你们悬案组了。”

    为表感激之情,唐喆学自然而然开启商业互吹模式:“周禾也很优秀,能在祈老师手底下干超过三个月的,算得上顶尖人才。”

    “……”

    周医生的笑容逐渐尴尬——我儿子被祈铭骂成狗的时候,你是没看见吧?

    TBC

    第185章 第 185 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在医院等到林静雯接手看护林冬, 唐喆学风风火火赶回单位。因着林冬高烧不退,他也守了一宿没睡,进办公室先蹭了秧客麟满满一大杯黑咖啡, 转头又抢了岳林的鸡蛋鲜虾牛油果三明治。实在是饿了, 昨晚那顿就没吃踏实,刚在医院的时候收到胡泽发的早安问候,他没回。这是在试探结果, 看林冬是否决定接下案子,但人都累躺下了,唐喆学不能再为自己的面子而替对方做决定, 哪怕早已知晓最后的答案。

    秧客麟无所谓,咖啡没了再泡。岳林看着空空如也的饭盒, 一脸苦大仇深的:“副队, 这是谭篎亲手给我做的……”

    “你俩不住一起么?明儿早晨让她再给你做一个。”

    坐在林冬的办公桌前,唐喆学一手举着咬剩一半的三明治,一手敲键盘。林冬累病,可工作进度一点耽误不起, 一把手不在二把手得代理职责, 先把系统里待批复的流程都回了,等人齐了再开晨会。另说之所以知道谭篎和岳林已经是同居状态,是因为林冬有一天发现岳林的手腕上多了根女孩子绑头发的皮筋, 一审就审出来了。

    临近上班点儿,组员们陆续进屋, 秦骁来的最晚,坐下后哈欠连天的, 看那一脸的憔悴样,貌似没睡多久。具体因为什么, 只有何兰知道点内情,连猜带蒙,得出的结论是——秦骁昨晚可能和某位领导彻夜长谈来着。

    昨儿下班之后,何兰应林冬的要求,押着秦骁去医院做检查,看看血压做个心电图测测血氧啥的。出电梯正碰上年美卿,当时何兰眼瞅着秦骁表情一僵,整个人跟被定在地上了一样。再看年美卿,大大方方的,面上挂笑:“呦,这不是老秦么?从青海回来啦?”

    见秦骁光愣神不说话,何兰接茬道:“下午刚到,听洪也说骁哥之前出高原反应了,林队让我带他去趟医院,检查检查。”

    “高原反应?”年美卿上下打量了一番秦骁,语气听似关切的:“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呼吸困难的症状?”

    “没!没没没!我好着呢!”秦骁几欲后退,打从见到年美卿第一眼起,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准备落荒而逃的气质。

    “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了,别逞强。”年美卿顺手将抱在臂弯里的资料递给何兰,“何兰,帮我拿回办公室,走,老秦,我送你去医院。”

    秦骁说话都有点吭哧:“不是我……内个……不麻烦……不麻烦你了……”

    “现在整个刑侦处都归我管,虽然你是借调悬案,也包括在内。”

    年美卿根本不容秦骁反驳,直接上手拽对方衣袖。何兰抱着资料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秦骁被新来的副局长拖出办公大厅。奇怪,她觉着,平时秦骁见着女的说话可利索了,跟盛桂兰那都能逗两句,怎么看见年美卿,就跟青蛙被蛇盯上了一样,出现食物链等级压制反应了?

    恩,这俩人肯定有八卦。

    “各位,都醒醒神儿,我先通知大家个事儿——”唐喆学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哈欠,被秦骁带的,据说共情能力越强的人越容易被传染打哈欠,“组长肺炎住院了,他特意叮嘱我,跟你们说,都别去医院看他,现在流感高发季,医院里净是感冒发烧肺炎的,咱组事儿太多,不能再躺下一个了,干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就是对他最大的慰问。”

    出于医生的本能,洪也忙问:“什么类型的肺炎?”

    “医生说是链球菌感染,不难治。”唐喆学抬抬手,示意她放心,“昨天下班之前组长已经把大家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我不再赘述,游轮盗窃案已经拖了很久了,现在线索上来了,抓紧侦破,骁哥,洪也,你俩上午把该弄的报销和报告都整理一下,下午出发去岩海,我跟你们一起。”

    何兰问:“胡队也一起?”

    “……”

    唐喆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人是他带过来的,理当由他送回去,反正梅林县和小田县挨着,多一脚油的事儿。再说胡泽那也一大摊子事,不能在他们这多待。卷宗可以先留下,林冬的意思是,等自己好点能爬起来了再研究研究。

    唉,人都烧红了,还惦记工作,这让唐喆学的负罪感又加重了一层。

    开完晨会,唐喆学带上文英杰和岳林去找方岳坤汇报工作,顺便跟领导说一声林冬请病假的事。要说局长大人真不愧是全局最漏的嘴,没半个小时,整栋楼都知道林冬住院了,甚至连远在四川出差的罗家楠都打电话过来问情况。

    “没大事儿,打几天抗生素就好。”接到罗家楠打的电话时,唐喆学刚进安全通道把烟点上,“你那怎么样?人摁着没?”

    那边略显疲惫的:“艹,别提了,妈的狡兔三窟,我带着老三和大眼萌一礼拜跑了四个地儿,今儿还得奔九寨沟。”

    唐喆学笑着呲出口烟:“好地方,可以看看金丝猴。”

    “我特么快成猴了!等着的,抓着那孙子,我特么得把差旅费从丫嘴里打出来!”

    罗家楠轻易不抱怨,问题这回是真被遛的够呛。就之前从水里捞上来的那具巨人观,嫌疑人倒是锁定了,然而此人有前科,蹲过十多年大狱,反侦察意识极强,到处流窜。前脚追到行踪线索,后脚到地方一看人已经挪窝了,还得继续追。

    追逃有多辛苦,唐喆学十分能感同身受:“那真是辛苦你了,诶对,楠哥,你还记着胡泽么?”

    胡泽?罗家楠反应了一下:“长得跟狐狸似的那个吧?记得,他怎么了?”

    “带了个案子过来,已经判了的。”

    “嚯,这得罪人的差事,你还敢接?”

    “组长没决定呢,我不好答复,不过,应该是会接。”

    听筒里静音了几秒,随后罗家楠问:“二吉,你旁边没人吧?”

    唐喆学探头上下看看,说:“没,你说。”

    “咱哪说哪了哈,胡泽这人,你能离远点就远点。”难得的,罗家楠语重心长,“头几年我跟他一起办过案子,实话实说,他那人,就是林冬的精于算计加庄羽的花式不担责,哦,再掺上点儿咱赵政委的腹黑。”

    唐喆学不禁哑然。照罗家楠这形容,胡泽简直没法要了。林冬说胡泽心机深重,他还能维护对方两句,可连罗家楠都这么说的话,八成是——

    “你吃过他的亏?”

    罗家楠断然否认:“我是那吃亏的人么?”

    “那你何出此言?”

    “二吉,哥当你是亲兄弟才说的,听不听,在你。”

    “……知道了,谢谢楠哥。”

    “得,不说了,我出发了。”

    挂上电话,唐喆学盯着淼淼而上的烟雾陷入沉思。罗家楠百分百吃过胡泽的亏,只是以对方的性格来说,万不能亲口承认,能主动出言提醒,确确实实是拿他当亲兄弟,这点好歹他还知道。话说回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勾心斗角无处不在,职场尤甚。精于算计不是贬义词,不担责也是种生存智慧,至于腹黑,能被贴上这标签的绝非平庸之辈。

    调出微信界面,对着胡泽发来的早安问候,他犹豫片刻,给对方发了条【下午一点出发去岩海,你中午过来吃完饭一起走吧】过去。也就几秒钟的工夫,那边回复他说自己已经退房去高铁站了,等他到了岩海有时间再碰面。

    这让唐喆学稍感意外,一个电话追了过去。接通后听到背景音是出租导航声,他问:“你怎么走了?”

    “早晨给你发消息没回,估计你忙,就不麻烦你送我回去了。”虽然是在抱怨,但胡泽的语气满是无所谓,“卷宗先搁你们这,林队决定接了我再过来,不接,帮我发个快递就行。”

    尽管脑子里转着罗家楠的叮嘱,但唐喆学仍歉意道:“组长昨儿晚上突然发高烧,现在住院了。”

    “啊?什么毛病?严重么?”

    “不严重,肺炎。”

    “肺炎还不严重?”

    “对他来说,只要还能喘气,都不算严重。”

    “逞强不是这么逞的,这样,案子别让他看了,你有空把卷宗发快递给我就行。”

    “他还没决定接不接呢。”

    对方长吁了口气:“我就不该来,这事儿本来就难为你了,现在林队又病了,都是天意。”

    “不至于,你别多心,”就算胡泽再精明再能算计,只听这句话,唐喆学便知对方还是有分寸的,至少对自己不会耍什么心眼子,“对了你到哪了?要不回来一起走吧,我下午真得去岩海,昨儿晚上我在医院陪床一宿没睡,你过来帮我开车。”

    胡泽不免诧异:“你陪床?他家里人呢?”

    “都不在了。”

    “哦……那……要不这样,你告诉我林队住哪家医院,我先去看他,中午再过去跟你碰头。”

    “不用,他没精神接待探病的,还烧三十九度多呢。”

    “现在谁陪床?”

    “我让我妈先过去了,领导说晚点派个人替班。”

    “你妈?”胡泽的语气明显不可思议,“你让你妈去给林冬陪床?他俩很熟?”

    “呃……以前组长在我爸手下干过,那会就认识我妈了。”唐喆学感觉再说下去会暴露点什么,忙岔开话题:“同事找我,先挂了,你赶紧回来,下午一起走。”

    确实有人找,祈铭正在安全通道门口那敲窗。挂上电话,唐喆学摁熄烟头出安全通道,和祈铭面对面站定,就听对方问:“林冬怎么样了?刚罗家楠跟我说,他住院了。”

    不是祈铭给罗家楠传的消息?唐喆学疑惑之余照实答道:“恩,肺炎,医生说是怀疑链球菌感染,还要做血液培养什么的才能确诊。”

    一听是肺炎,祈铭眼神微凝:“哪家医院?”

    唐喆学赶紧拦他一嘴:“祈老师你别来回跑了,组长说,不让大家去探病。”

    祈铭信誓旦旦的:“这个‘大家’肯定不包括我。”

    “……”

    这话说的,唐喆学都没法接茬了。老话说的好,鱼找鱼虾找虾,那什么单找那什么,有时候祈铭的自负比罗家楠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人家就是有特殊的资本,不承认不行。另说祈铭的爱好之一便是有人住院去探病时和管床医生battle治疗方案,美其名曰增长临床经验。

    可别增长了,唐喆学十分想说句大实话——那么有钱,自己开家医院得了,省的到处嚯嚯人家医务工作者。

    TBC

    第186章 第 186 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开始胡泽以为就自己和唐喆学俩人, 结果临出发才知道还有秦骁和洪也,表情不觉失落了一瞬。实际上叫他回来开车不过是唐喆学的借口,之前没回消息害人家以为被故意无视自己先走了, 总要给彼此找个台阶下。

    然而就算是借口, 最后开车的还是胡泽。秦骁上车就睡,洪也是自打拿完本就没怎么摸过车,唐喆学生熬一宿, 压根不打算摸方向盘,车刚上高速就和秦骁一起在后座上睡死过去。

    高速路景色单调,长途驾驶极易疲劳, 又刚吃过午饭,为免犯困, 胡泽和洪也东聊西扯。闲谈间得知他们在追查当年的游轮爆炸案, 胡泽诧异道:“那案子不都结了么?”

    “主案是结了,可爆炸案之后又发生了失窃案,赃物一直没追回。”

    涉及到保密纪律,洪也只能捡能说的说。别看后座那俩睡得跟死猪一样, 她真说点什么犯纪律的话, 人家梦里都能听见。跟秦骁出了趟差她算见识到了,这老哥之所以能进省厅,一不靠学历二不靠人脉, 纯靠一身实打实的本事。

    这一趟走了好几个地方,到哪都少不了去派出所打个照面扫听消息。在派出所里自然少不了碰上报警的, 虽然不归秦骁管,但他会下意识地着耳朵听报案人陈述, 并因此帮着破了个案子。

    盗窃案,价值十万元的玉镯被盗。秦骁听完事主的描述, 转脸给接警同僚叫到一边,让给事主儿子打电话,就问“你在哪?”,如果那边说自己在外地,那百分之百是家贼。果不其然,电话里事主儿子说自己在外地谈事,短时间内回不去。然后这边电话刚挂上没一会,事主就接到了儿子打来的电话,接完又说不报案了,是小孙子淘气翻抽屉看着好看拿走了,现在玉镯在儿媳妇那云云。

    后来洪也问秦骁怎么听人家几句话就知道是家贼,秦骁云淡风轻的:“那镯子是当爹的给后老伴儿买的,怎么儿子儿媳一家过来吃顿饭的工夫就没了?你看报案那老头儿穿的多朴素,再看他那后老伴儿,驴牌包大钻戒,这是眼看亲爹把钱都花外人身上,儿子心里不平衡了。”

    洪也了然的同时仍有疑惑:“那你为什么让问儿子在不在外地?”

    “犯事的人自会心虚,警察通知过来配合调查,会本能地找借口推脱,说自己在外地不短时间不用面对么?”秦骁满腹不屑,“这人啊,心理素质太差,一个电话就给凿出来了,我之前遇上过一个,男女朋友,女的死了,我通知男的过来配合调查,一打电话,在外地呢,一打电话,还在外地呢,连着打了一礼拜这孙子都不出现,后来我也不打电话了,直接去他家门口堵他,堵了三天堵着了,见我亮证件这孙子转头就跑,甭问,肯定是他干的,我追上一脚给丫踹绿化带里去了!”

    当时洪也正在喝水,一听这话没忍住,噗的,全喷在旁边听热闹的派出所同僚身上了。

    听完洪也的描述,胡泽感慨道:“这就是犯罪心理分析的实战经验,书上说的多是框架,什么行为因素性格因素的,落到实际案例上,必须得从细微之处着眼,犯罪心理学多研究极端恶性、社会影响极大的案件,但真正干了警察才发现,哪有那么多大案恶案等着我们去分析,还不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破事,可事儿再小,落到老百姓头上也是天塌了,问题这玩意你拿连环杀手的心理状态去套也套不出答案不是?我实习的时候就碰上过打游戏被骗了二百块钱装备、大半夜跑派出所哭天喊地的小姑娘。”

    “啊?二百?不够立案标准吧?”洪也不禁诧异,“这种事能管么?”

    “不管她不干啊,后来我跟她去了网吧,上号,敲那骗子说还要出一件更好的装备,但先把前面那件的钱打过来再给他。”

    “然后呢?”

    “然后那姑娘收到了二百块钱,我转头就给那骗子拉黑了。”

    “嚯!那这姑娘不得好好谢谢你?”

    “说请我吃泡面,那我能要么?”胡泽皱眉而笑,“其实我那会不玩游戏,连网吧都没怎么去过,是听你们唐副队他们聊天的时候才知道那么点东西,但不管游戏还是现实,骗子总是贪婪的,而且一旦得手必能助长其自信心,在贪欲的驱使下,戒备心会自然而然地降低,当然,这招未必每次都能管用,只能说那骗子也不聪明。”

    洪也忍不住感叹:“能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就行了,我没在基层干过,不管是骁哥还是你说的我都没经历过,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该跟林队申请一下,去基层锻炼几个月再回来。”

    胡泽摇摇头,不怎么认同地说:“你是技术型人才,不需要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真的,这种事太消磨人了,干多了精力分散,得不偿失,你要真想涨经验值,我给你说说我那案子,你给分析分析?”

    “好啊好啊。”

    洪也立马来了精神,等听完胡泽的案情简述,脑子里却没什么头绪。正绞尽脑汁中,就听后座上传来秦骁迷迷糊糊的动静:“小也,我告诉你,这种案子通常是碰上所谓的‘黑马’了。”

    黑马是什么?洪也头一次听说,转头一脸迷茫地看向自家师父。果然,缺乏基层经验,连前辈的黑话都听不懂。

    “骁哥说的没错,在锁定嫌疑人之前,侦办人员也考虑是流窜作案来着。”胡泽出言替她解惑,“黑马的原意是褒义词,但用在犯罪案件上就是指那些偶然经过、一时兴起并且成功得手的犯罪嫌疑人,比如某个身无分文的人路过ATM机,看到有人取了厚厚一沓现金出来,在视觉的刺激之下,就有可能临时起意进行抢劫甚至杀人。”

    “对,这种案子最难破,尤其是早些年没什么监控情况下。”秦骁闭着眼,看起来是没睡饱但忍不住参与案件讨论,“不过万事皆有迹可循,胡队,这案子当时要不是锁定庸杨了,追下去保不齐也破了。”

    胡泽抬眼看向后视镜。给洪也转述案情始末时,他压根就没提庸杨的名字,据此判断,秦骁看过他留给林冬的卷宗,并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到这,他试探道:“骁哥,您是牛人,这案子,有什么想法,我洗耳恭听。”

    秦骁睁开眼,与胡泽的视线在后视镜中对上一瞬,随后吊儿郎当的:“我又不了解具体情况,能有什么想法。”

    这老油饼子,胡泽暗笑,怪不得都说防火防盗防悬案,估摸着这部门就剩唐喆学一个实在人了。眼下实在人睡得挺踏实,头枕着秦骁的肩膀,丝毫没有受到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影响。

    是踏实,中午吃饭时林静雯发来消息,说林冬体温终于退到三十八度以下了,让他不用惦记,医院和家里那俩崽子的事儿有自己照顾。然后祈铭午休的时候也去医院了,有没有和管床医生battle不知道,但至少给了一个令唐喆学安心的消息——周医生诊断准确,常规治疗起效,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林冬的病情不会继续恶化。

    不会继续恶化就好,这些年唐喆学很少见林冬生病,即便感冒也不会发烧。除了那颗偶尔作妖的胆结石得吃药止疼,几乎没怎么沾过药,对抗生素没什么耐药性,打进去就起效了。然而另外一个事实是,有的人虽然身体强健,可一病就是大病,送林冬去医院的路上,他脑子里转过无数种可能性,一个比一个心惊肉跳。

    实话实说,他承受不起失去对方的痛苦,尽管生老病死无可避免,但绝不是现在。诗人和作家用最刻骨铭心的词句书写爱情,或甘甜如蜜,或撕心裂肺,然而落到现实里,他只求平平淡淡的相濡以沫。别人只看到林冬跌入深谷后又重新攀上高峰,唯有他陪着对方经历了攀爬的过程,来之不易才会格外珍惜。

    曾经他问过林冬,为什么独自一人蜷缩在地下二层,再孤独再痛苦都不去找一个心灵的寄托。毕竟那个时候林冬的毫无前途可言,性取向如何已经完全不会影响任何事,没人会刻意关注他到底在干什么,甚至仅有极少数的几个人会在乎他是否还活着。与其说他是个人,不如说是个游荡在地下二层和停车场之间的幽灵。

    那日林冬倚着他的胸口沉默许久,直到他快要睡着了,才听对方释出声叹息:“人生至暗,无力承欢。”

    那声叹息沉甸甸地落在心头,唯有拥抱能柔软昔日的伤痛。他收紧手臂,在对方的额头落下一吻——

    “睡吧,我在呢。”

    TBC

    第187章 第 187 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车刚出收费站, 睡了一路的唐喆学在后座上笑醒。梦见上学的时候了,系主任老乔站在讲台后面,对教室里的青葱少男少女们幽默训话——

    “咱治安系是学院头牌, 师资力量强, 课程体系完善,毕业后对口岗位就业率高,治安是社会稳定的第一道防线, 这四年你们好好学,争取以后让隔壁刑侦系的集体失业。”

    听他笑醒后分享共同的记忆,胡泽同样笑眯了狐狸眼:“老乔真是, 不去说相声屈才了,有一回我听他和老白站楼底下吵架, 那嘴, 给老白气的,直拿档案袋拽他。”

    “老白行伍出身,哪有老乔那融会贯通上下五千年的文字功底,咱公文写作不都老乔教的?”

    唐喆学边揉眼睛边摸出手机, 看了眼时间, 发现自己居然一觉睡了两个钟头,赶紧给林静雯发消息问林冬的情况。方岳坤承诺派的人貌似还没到,眼下林静雯依然守在医院。她说林冬到下午又有点烧, 最高三十九度三,叫医生看过了, 加了点药,降下来一点, 后面可能还会反复,估计得烧三天。

    心疼也没辙, 横竖唐喆学不能陪伴左右。正打字给老妈回消息,BIU的,林静雯那边发来条语音消息。顾及同车乘客,他切换到耳机模式,点开语音,就听母上大人暗搓搓的:“中午你们有个同事过来看冬子,哦对,祈老师,内个,吉吉,妈不是挑唆你和冬子之间的关系,但我看他俩说话那劲儿吧,黏黏糊糊的……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反正你自己注意着点哈。”

    “……”

    属实是多心了,唐喆学不禁哑然。林冬和祈铭黏黏糊糊乃是常态,也就是杜海威没去,去了更特么黏糊。这仨人凑一块活似鲁班锁,相互契合,任谁也插不进去。主要是祈铭的言行过于耿直,林冬和杜海威跟他说话得跟哄小孩似的,不了解的人确实很容易产生误解。

    ——【没事儿,妈,组长和祈老师之间的互动就那样,我都习惯了】

    给老妈回完消息,唐喆学扣下手机,转头看向车窗外。春日繁花盛开,处处争奇斗艳,团簇的黄,如海的粉,张扬的红中探出星点羞涩的白。可惜景色再美无心欣赏,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事儿办完好赶回去照顾林冬。本来想雇个护工,省得麻烦单位同事,可医生说最好是家属或者能做主的人陪床,否则一旦病情迅速恶化需要切气管上呼吸机什么的,好歹跟前有人拿主意。当然这只是极小概率事件,否则他不能踏踏实实出来跑案子。

    “我快到了,一会谁开?”

    胡泽说话的同时看向后视镜,入眼便是唐喆学心不在焉的模样,心头不禁有些酸涩。早前听说唐喆学结婚了,他并不觉遗憾,只是有点失落,可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他隐约感觉另有内情。林冬的敌意太明显了,不单单是工作层面的不满,里面还掺杂着个人情绪。结合唐喆学的种种表现,他觉着,昔日暗恋的直男可能已经弯在了某人手里。

    这就让人很不爽了。

    没见唐喆学吭声,秦骁接茬道:“我开。”

    “还是我开吧。”唐喆学抽回思绪,一秒切换工作状态,“这一路辛苦你了,胡队,等我这边忙完再联系你。”

    胡泽撇嘴道:“你还是叫我狐狸吧,这么客套我听着别扭。”

    “狐狸?”洪也好奇探身,“你外号?”

    “恩。”

    “谁起的?”

    “不知道,大学时班里人就这么喊我了,说我长得像只狐狸。”

    洪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胡泽的侧颜,结果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确实,你这么一说,看着真有点像,你长得像你爸还是像你妈?”

    “都不像,我长得像我二姑。”胡泽抬手比划了一下,“我二姑年轻的时候无数人追,听我大姑说,她都结婚了还被一堆男的贼着,气得我姑父见天跟她吵架,可实际上她长得不算多漂亮,就是招人,尤其是笑起来,媚眼如丝的,家里长辈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

    洪也笑得停不下来:“你既然长得像她,怎么到现在还单身?”

    “投胎投错性别了呗。”胡泽故作哀怨状,“我这张脸,女的看见没安全感,有个相亲对象跟介绍人说,看脸就觉着以后我会出轨。”

    “所以你就是传说中的男狐狸精?”

    “你夸我。”

    “哈哈,被你发现了。”洪也边说边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想开点,性别别卡那么死,早晚能脱单。”

    一句玩笑话,却让车里的气氛瞬间静得有些尴尬。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内涵了唐喆学,洪也立时止住笑意,随手抽出张纸巾擤鼻涕。好在胡泽开得起玩笑,只是静音了几秒马上帮她找了个台阶下:“我们单位男的颜值太低,瞧不上,你手里要有好的可以介绍一个。”

    松下口气,洪也鼻音浓重的:“一个够吗?”

    “一打不嫌多。”

    “行了你俩,骁哥还在呢,说话别那么奔放。”

    唐喆学出言打断二人的不着调。再看秦骁,眉毛高低错了位,一脸的“我不理解”。昨儿晚上和年美卿一起吃饭的时候听了不少八卦,才知道原来罗家楠和祈铭是“那种关系”,顿感三观遭受了冲击。有关性取向这事儿,他可以给与尊重,问题在于,他不光认识罗家楠他爸罗卫东,还认识罗家楠他爷爷罗明哲,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俩铁打的爷们怎么能养出个gay来。

    又想起自家兔崽子也到青春期了,他琢磨着抽空该给前妻打个电话,了解下孩子的心理状态,别回头因为缺失父爱跑别的男的那找补去了。

    行至县公安局所在的街道,胡泽将车停到路边,下车换手唐喆学上驾驶座。念在之前对方帮自己刷脸弄指纹鉴定的份上,唐喆学离开之前还是给了颗定心丸:“组长说,等他能爬起来了,再好好过一遍卷宗,只要有思路,他不会推辞。”

    胡泽淡然一笑:“让他好好休息,别惦记案子了,反正是得罪人的差事,就算不接我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看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喆学不再委婉:“真查下去确实会得罪一大票人,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最好先和你们领导打声招呼,不然到时候阻力重重,你找谁也查不下去。”

    “知道,赶紧走吧,有任何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我在这好歹算地头蛇,认识的人比你多。”

    说着,胡泽退开点距离,抬手朝副驾和后座上的人挥了挥。车窗缓缓升起,唐喆学隔窗冲他点了下头,打轮驶离路边。从小田县到梅林县大约半小时车程,再往下到杜家村得再开二十来分钟。之前为了核实“大狗”杜谢的身份信息,秦骁跑过一趟杜家村,深感这边的人对外来者提防心极重。要不是当时有镇派出所的人带着,可能没人会搭理他。

    早些年的杜家村因为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可利用耕地面积小,导致村民们的生活水平常年徘徊于温饱线。教育水平低下,大多数青少年早早辍学,年满十四五便会离乡背井出门打工,而彼时刚开放的口岸吸引了大批外商投资,少年们被繁华的不夜城和纸醉金迷的生活迷了眼,因此误入歧途的不在少数。

    杜谢的父亲杜缆便是最早一批出门谋生、后因参与抢劫杀人而被法办的杜家村人之一。杜谢出生时,他家还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到了他上初中的年纪,家里已经有了彩色电视和录像机,都是杜缆在外面“打工”挣的钱买的。和彩色电视机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妈”,以及被“小妈”抱在怀里吃奶的同父异母弟弟。

    上次秦骁来的时候见到了杜缆的三叔,一位牙齿已经掉光、说话噗噗漏风的老大爷。他说,杜缆在外面挣到大钱了,男人嘛,有钱就动花花肠子,可带回来的小老婆住不惯他们这穷山沟沟,待了没俩月,丢下孩子又跟杜缆出去挣钱去了。于是杜缆的原配,也就是杜谢的亲妈般琼花便接下了抚养这个私生子的责任,好在杜缆还算有责任心,时不常的托老乡带钱回来,也算没亏待原配母子。

    再后来杜缆被抓枪毙,般琼花断了收入来源,无奈之下只能让大儿子杜谢出去打工养家。杜谢初中肄业,学历不高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但年轻肯卖力气,被自来水厂招进去干临时工,每个月能给妈妈和弟弟寄回来两三百块钱,日子好歹算过得下去。彼时的般琼花也才四十出头,杜缆死后没过多久她又找了个男人搭帮过日子。可男人嫌弃她一直养着的拖油瓶杜存,动辄打骂,杜存脾气又倔,时常被男人打得满脸伤,某次惊天动地的争执后,被男人轰出家门自谋生路。

    至此就和秦骁从青海带回来的消息对上了:杜存被赶出家门,走投无路只能去找哥哥杜谢,而杜谢虽然表面上还在自来水厂干临时工,但实际上已经干起了销赃行当,并最终死在了游轮爆炸案发生后的失窃赃物之上。

    这次唐喆学他们没能见到杜缆的三叔,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上个月的事情,头两天刚刚下葬。去老爷子的坟头添了把土,秦骁站起身拍拍手上的草叶土渣,朝山坡下一处荒废的院落抬了抬下巴:“那就是杜谢家的老屋,十多年没人住了,我上次去看过,墙都塌了。”

    唐喆学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朝下看去,是他小时很常见的那种农村砖房,这还是翻建过的,再之前都是木头房子。看着距离不远,可顺着山上的小路向下走去,拐了七八个弯才到。整个院子大约百来平米,正如秦骁所说,多年无人打理的房子尽显破败: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顶的瓦片稀稀落落,玻璃尽数破碎,北侧阴面的墙壁已然坍塌,周围不见散落的砖块踪影,估计是被村里其他人捡去垫厕所了。

    一共三间房,并落于院子北侧,主屋屋门亦不见踪影,可谓四面透风。屋里墙壁上的白灰也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灰红的砖块,青苔斑驳蔓延。左边的房间里满是积水,以及大量被冲刷下来的泥沙积存。这是山区,湿气重雨水大,还受到滑坡的威胁,不知哪天一场暴雨便会将这无人居住的荒屋彻底冲垮。

    另一间屋子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除了积水少点。头顶的瓦片几乎碎光了,微斜的日光倾泻而入,望着唐喆学被光影勾勒出的骨像立体的侧颜,洪也调侃道:“副队,不是我说,你往那一站,就现在这个景这个光线,随手一拍都是张大片。”

    “嗯~”

    隔壁传来声不屑的鼻音,是秦骁,不用问,这是又酸徒弟看脸说话了。对此洪也习以为常,在青海的时候,她就夸了一句载他们的司机小哥长得有少数民族风情,秦骁哼哼唧唧了一路。

    她完全知道怎么胡撸对方:“骁哥,这地方真出片儿,要不你过来,我给你拍一张。”

    “不丢那人,我这脸就不上相。”

    秦骁从门框边探出头,刚想和徒弟继续逗几句,忽的视线一定,朝唐喆学身后一指,说:“副队,你回头看看,那玩意我上次来的时候可还没有呢。”

    唐喆学循声回头,只见仅存的一面整墙之上,挂着蓬枯萎的花束。

    TBC

    第188章 第 188 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很杂的一束花, 粗略估计有十来种,也没外包装纸,不像店里买来的, 倒像是路边随手采摘的。花梗下方用狗尾草束了个结, 倒着挂在一颗钉入墙砖、锈蚀严重的铁钉之上。比起放在地上,这种悬倒吊挂的方式不易腐烂,通风环境好的话倒还有可能吹成干花, 眼下这束就有点脆脆的,叶片一碰便碎。

    是有人过来玩顺手挂上去的?还是……

    “会不会是杜存回来过?”洪也脑洞大开,“般琼花好歹算他养母, 过来拜祭下养母也合情合理。”

    唐喆学盯着那束干花凝神沉思。有那么点道理,可刚去村委会扫听过一圈, 已经快二十年没人见过杜存了, 如果他回来了,为什么不和村里的亲戚老家儿打个招呼?即便是私生子也是杜缆的亲生儿子,和村里很多人有血缘关系。是混的不好没脸见人,还是有其他隐匿行踪的必要?

    正琢磨着, 忽听蹲在一边不知道研究什么的秦骁提醒道:“副队, 别动哈,这有一鞋印,你别踩了。”

    唐喆学低头一看, 果然,在距离自己脚边不足半寸的位置, 有圈明显的、被鞋边拱起的泥痕,目测约莫三分之一个前脚掌大小。再看秦骁, 张手对着那枚残缺的鞋印来来回回比划了一阵,末了轻抽了下鼻息:“男的, 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体重不超过一百三。”

    洪也惊讶赞道:“骁哥,你绝了,还会辨认足迹。”

    “这不难,多看看你也会。”秦骁随手划拉过一根枯藤,撑膝站起身,低着头扒楞杂草丛继续找鞋印,边找边感慨:“再难也难不过女人心啊。”

    不知道他到底在感慨哪个女人,洪也疑惑道:“我小姨还没搭理你?用不用我发消息催催她?”

    “啊,你小姨?”秦骁反应了一下,老脸一紧,随即摆摆手,“不强求,不强求。”

    此时唐喆学也低头找起了鞋印,虽然有心听八卦,但总归不太合时宜。听何兰提了那么一嘴,昨儿晚上秦骁是被年美卿送去医院的,要照这么说的话,刚刚秦骁是在感慨年美卿喽?

    ——恩,果然如组长所说,这俩人,有八卦。

    从屋里找到屋外,一共有三枚相同底纹的鞋印遗留在泥痕之上,其中只有一枚相对完整,能看出是运动鞋鞋底。综合判断,正如秦骁一开始说的,男的,身高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体重不超过一百三。这身材和杜谢生前的很像,如此推算,确实有可能是杜存回来拜祭养母了。

    可怎么找到他呢?只靠一枚运动鞋底纹,有点天方夜谭。

    不过有点线索总归好过没有,洪也不拍大片儿改干刑摄,将鞋印拍照存证,等着回去拿给鉴证的对比一下,看到底是哪款运动鞋。如果是限量版可太好了,查销售记录就行。还有那束干花,也带回去,看着不像这附近的,至少刚才从山上三叔坟那下来的时候,没瞧见类似的野花。

    从杜谢家出来,三人又挨家挨户地问了一遍,然而近二十年来无人见过杜存。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毕竟般琼花去世的时候他没回来,要是还活着,怎么也该给养母送个终不是?

    唯一的收获是,有位和般琼花同辈的婶子说,那束干花上狗尾草的打结方式,和般琼花当年捆柴火的结一模一样。她说,般琼花是从海边嫁过来的,平时割草砍柴系袋子打绳结都是他们渔家人常用的缆绳结,村里除了她,没人那么打结。据此推断,在破屋里挂花之人极有可能就是杜存。杜存自小跟在般琼花身边,生活、劳作习惯自然传承自养母,会打缆绳结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走访就走访到了七八点,三个人饥肠辘辘,唐喆学惦记着赶回市里看护林冬,决定晚饭高速服务区加油时顺道解决。途径小田县地界,他给胡泽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自己先回去了,有机会再过来。

    胡泽问:“你们要找的人找着了没?”

    “没,”唐喆学无奈而叹,“倒是找到点线索,回去追追看。”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暂时没有。”

    “有就说话,我无条件支持你。”

    “感激不尽,哦对,帮我跟你们单位技术说声谢谢,之前走得急,没机会当面道谢。”

    “不用,你谢我就是谢他了。”声音顿了顿,应该挂电话了,可听上去胡泽并没有道别的意思:“林队怎么样?还烧么?”

    “好多了,刚给我发了消息,晚上能喝点粥了。”

    “你吃晚饭了没?”

    “还没,准备去服务区加油的时候吃点。”

    “没上高速呢?那来我这呗,我带你们吃好吃的。”

    “不麻烦了,真的,我还得去医院看看组长。”

    这么牵肠挂肚啊,胡泽默默念叨。看来判断无误,曾经的直男校草彻底弯了,结婚什么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没有破坏人家生活的想法,就是忍不住有点酸,还有点埋怨自己当年不够勇敢。

    当然,勇敢可能也没用,那个时候的唐喆学身边繁花似锦,从哪论也轮不上他。

    咽下满嘴的酸涩,他叮嘱道:“那行,你认真开车,注意安全。”

    “骁哥开呢,那就这样,先挂了。”

    挂上电话,唐喆学又给林冬拨了过去,接起来就听一阵令人窒息的咳嗽声,不禁心疼道:“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那边断断续续的:“药——咳咳——不太管——咳咳——管用——”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我给你发消息。”

    “——咳咳——好——”

    再次挂断电话,唐喆学改用微信沟通。不是他火急火燎汇报工作,是林冬的要求,刚问对方还烧不烧,那边直接甩过来一句【追到线索了没】。另外方岳坤派的人被林冬轰回去了,说自己没什么大事,不需要人陪床。所以唐喆学今晚说什么也得赶回去,不然不放心对方一个人在医院里。

    对于他们的判断,林冬表示认可——杜存回家拜祭养母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说干侦查员得腿勤嘴勤,观察还得细致入微,之前秦骁去的时候,没花,这次有了,还发现了鞋印,这都是值得追踪的线索。

    同时基于过往的经验,林冬提出:杜存的身上背着事儿,甚至于当年杜谢的死,和杜存也有关系。理由是杜谢死后杜存就销声匿迹了,时隔二十年才回来,并且没让任何人知道,正常人离开家乡那么多年,回来好歹得和亲戚们见个面。

    这一点唐喆学他们也考虑过的,只是当年的杜存只有十三四岁,干掉身强力壮的杜谢难度极大。而且杜谢是他亲哥,就算只有半份血缘关系,好歹也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彼此间肯定有亲情的存在。于是林冬又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案发时除了他们哥俩,还有其他成年人的存在,不多,一个或者两个,形成一个小小的盗窃及销赃团伙;杜谢死于内部的黑吃黑,也许同伙还想杀杜存,但杜存跑了,为免被凶手发现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地生活。

    这一推测唐喆学比较认可,说给洪也和秦骁听,也得到了一致的反馈。在此基础上,洪也天马行空地发散了一下思维,她觉着杜存回来可能是为了报仇的,毕竟案发时他还很弱小,如今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而当年的凶手则已步入中年甚至老年,无需畏惧。

    听完徒弟的脑洞,秦骁调侃道:“你警匪片儿看多了吧?”

    洪也立马翻出手机上存的一桩案子怼师父。一起灭门案,凶手的母亲被邻居父子四人打死,而彼时的凶手只有十一岁,亲眼看到他们如何伤害自己的母亲。而那些打死他母亲的人中,最多的一个才坐了五年,于是他长大成人之后回到村子,手刃了仇人一家四口。

    这案子秦骁知道,当年闹得挺大。孰是孰非不予评判,毕竟不是亲历者,只能说,凶手为母报仇的执念过于深重,最终将自己也送上了审判席。当然这类案件符合大众朴素的正义感,洪也存的那条帖子下面,几乎无人责怪凶手,大多夸他是个真爷们。从警多年,秦骁见识过不少因复仇酿下的惨剧,他并非反驳洪也的脑洞,而是直觉杜存的消失与回归与复仇无关。

    师徒俩打嘴炮,唐喆学这边聊完工作开始和林冬起腻。林冬抱怨说,病房人来人往休息不好,想回家治疗,大不了每天去社区医院打点滴,跟祈铭念叨,结果被恐吓了一通,一堆骇人听闻的并发症怼脸拍,语气跟幼儿园老师训小朋友一样。当时林静雯也在场,搞得他很是没面子。

    ——有那么夸张?我妈可说你俩黏黏糊糊的。

    不过,有精神就好,唐喆学稍感松心,笑着回他:【你也有今天,不是你让祈老师恐吓我的时候了?】

    【他就是闲的,罗家楠是不是还没回来?】

    【没呢,今儿打电话说奔九寨沟了】

    【看看人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出差还是旅游,前天还说去看大熊猫】

    【别嫉妒人家,等你好了,我也带你去看大熊猫】

    那边安静了几分钟,就在唐喆学以为对方不准备继续聊时,又收到条消息:【看你比看国宝过瘾,尤其是不穿衣服的时候】

    这话给唐喆学看得心头一酥——太挑逗了有没有,什么情况?到底是发烧还是发骚呢?

    TBC

    第189章 第 189 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如林冬所抱怨的那样, 在医院里根本休息不好,呼吸内科不是肺炎就是哮喘肺气肿的,半夜难受睡不着按铃的此起彼伏。医生护士进进出出, 说话声脚步声不绝于耳, 还有那些喘不上气的艰难呼吸,听着都让人窒息。唐喆学躺行军床上差不多十分钟一醒,睡得疲劳无比, 勉强挨到五点实在躺不住了,起床洗漱下楼买早饭。

    正是晨曦微露之时,人流稀疏, 路灯尚未熄灭,灯光穿透薄雾, 清冷着晨光下的街道。医院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粥店, 温热的餐台前,排着几位陪床的家属,人均一张熬夜脸。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白天工作晚上陪床, 自己再累却也不得不承担为人子女父母的责任。

    点完餐, 唐喆学打着哈欠扫码付款,拎上打包袋,一转身心跳忽悠飚上一百三——我艹林阳!他怎么又双叒叕出现了!

    自己跟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 林阳不由心生嫌弃,扯过唐喆学手里拎的袋子, 沉声质问:“冬子住院怎么不告诉我?”

    “他内个……没……没大事儿……”

    明明气温有二十来度,唐喆学愣是觉着后脖颈子嗖嗖灌冷风, 困成浆糊的脑子倒是清醒了,赶紧拍对方马屁:“大哥您还没吃早饭吧?吃什么?我给你买。”

    丢给他一记“看见你我就饱了”的不屑, 林阳转头朝医院街口的斑马线走去。唐喆学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边走边念叨:“大哥您别担心,组长只是肺炎而已,现在病情控制住了,医生说,观察两三天,不烧了就可以出——”

    “我认识的人里,有不下十个死在肺炎上。”

    始终拿后脑勺冲着唐喆学,林阳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爽:“他不回我消息,我去你们家找,灯黑着,孩子们也不在,去你们单位,发现你们办公室的灯也黑着,然后我打电话问唐华,他不知道,我又打电话给你妈,她告诉我冬子住院了,肺炎,我昨天晚上十二点就到医院了,看他睡了没打扰,一直等到刚才你出来。”

    “……”

    唐喆学都不敢接茬了,接茬必被骂。想来林阳也跟着熬了一宿,可看着比他清醒多了,还是副一脚就能给他踹跪下的架势。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还好病房人多,半夜没嚣张到干点什么,不然被大舅哥盯特么一宿,保不齐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人行指示灯由红变绿,林阳拖着股子怨气过马路,唐喆学紧随其后。刚走了两步,突遇一送餐的小电驴疾速右拐,幸亏林阳反应迅速猛地向后一闪,哐的,后背撞上唐喆学胸口,生生给人撞得连退三步。

    顾不上胸口的钝痛,唐喆学冲一骑绝尘的小电驴嗷嗷了一声“看着点儿人啊!”后赶忙问:“大哥您没事吧?”

    林阳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赶在绿灯变红前穿过马路。进了住院部大楼,林阳习惯性不坐电梯走楼梯,唐喆学无奈只得跟上——八楼,爬吧,不能让大舅哥看不起。爬着爬着,他忽听对方没头没脑的:“你胸围多少?”

    “幺幺七。”唐喆学脱口而出,说完感觉有什么不对,问:“咋了?”

    闻言林阳回过头,嘴角一勾:“没什么,练的不错。”

    一瞬间唐喆学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爬楼都不觉着累了——他夸我了!大舅哥夸我了!夸我练得不……诶?不对,之前看我光着都没说夸我一句,撞我一下倒夸我了?

    事实是,视觉和触觉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刚撞上唐喆学的一瞬,林阳感觉后背被弹了一下。现在他有点理解弟弟的选择了,除了脸,唐二吉确实有可取之处。不过也不算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优势,比唐喆学大的,他见多了。比如那位外号“乌苏里棕熊”的熊志华,夸张点说,胸围快赶上身高了。

    对于林阳的出现,林冬摆出副被抓包的表情,借口嗓子哑了说不了话,缩被窝里躲清净。昨天晚上林阳给他发语音通讯,他没结接,怕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德行惹对方担心。后面林阳又发信息给他,可正赶上唐喆学给他打电话,聊完案子起完腻就把亲哥给忘了,没想到人老人家居然到处扫听,还杀到医院里来了。

    等早晨查房的护士给林冬量完体温,林阳责怪道:“三十七度七,还烧呢,别看手机了,老实睡觉。”

    林冬背身翻了个白眼,默默将手机扣到床头。刚是跟祈铭发消息,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唐喆学在地下车库里发现的血迹确定属于刘卫明,可以二次提审高伟和陈嘉胜了。另外陈芳华可能也无法置身事外,经由明烁他们的调查梳理,发现刘卫明任法人的泰鑫金财涉嫌合同诈骗和非法集资,部分款项流向了陈芳华控股的公司。如果陈芳华不能证明这些资金的合法性,那么她也将成为涉案人员。

    是的,林冬人躺在医院里,工作一点都没落下。

    察觉到弟弟有小情绪了,林阳坐到唐喆学特意给自己搬来的凳子上,弓身向前,低声道:“你十二岁那年得肺炎,躺着还要算题,不好好休息,反反复复地烧,妈就不眠不休的守着,整整七天,你忘了?”

    “……”

    当然没忘,林冬鼻腔微酸,紧闭的眼中涌上丝热意,身体下意识蜷起。妈妈是爱自己的,他确信,就算曾被当做林阳的替身,可那些一点一滴的照顾和爱护都是真实存在的。另外让他吃惊的一点是,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林阳就已经回到了这片自幼生长的土地,却没有贪恋亲情,打破宁静。

    不见林冬给出回应,林阳抬手抚上他的鬓侧,以掌心的温度传递彼此对母亲共同的思念。母亲去世的那天,他就站在加护病房外的走廊上,听到监护仪拉出尖锐的鸣音,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强忍悲伤默默哀悼。

    一墙之隔,那里有一家三口,而他不过是个多余的外人。他很清楚,回归林阳的身份是要付出代价的,弟弟,父亲,随时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软肋。家庭的温暖遥不可及,昔日的他是一匹孤狼,注定形单影只。即便如今毒蜂已“死”,他依然不能光明正大的陪伴在妻子与孩子身边,更何况托尼娅根本连认他都不想认。

    想到女儿,他眉头微皱,收回手,曲臂撑膝,浑身上下开始散发不悦的气息。一旁的唐喆学眼瞧着大舅哥原本温柔的表情瞬间结冰,登时屏息而立,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

    然而跟唐喆学半毛钱关系都没,林阳不爽的原因在于,根据不可透露的渠道消息称,托尼娅在这边貌似又谈了个男朋友,动不动开个九几年的翻新跑车带他闺女出去。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查那小子的,但凡让他发现那兔崽子不是个东西,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老父亲的心呐,谁懂。

    气氛正微妙,医生来查房了,陪床探病的家属都被请出了病房。在楼道上面对面站定,唐喆学试探着问:“大哥,您这次回来,有事儿?”

    本来林阳不想麻烦对方,不过转念一想,不用白不用,遂放低姿态,态度诚恳的:“小唐,有空的时候,帮我查个人。”

    ——哈?查谁?违规的事儿我可不干啊。

    心里这么想,唐喆学嘴上却只能含糊:“您……工作上的事?”

    “私事。”林阳坦然以对,“托尼娅的一个同学,最近和她走得有点近,方便就帮我查查,不方便就算了。”

    大哥您又要跟踪女儿的男朋友啊?唐喆学无声呐喊。当然他多少能体谅林阳的想法,毕竟“毒蜂”过去有不少仇家,万一托尼娅和他的父女关系被谁无意间发现,很有可能给那姑娘带来可怕的伤害。

    稍作权衡,他谨慎道:“基本的身份信息可以,别的就……”

    “够了,”林阳抬手打断,同时侧身让过护士推着的配药车,随后压低声音,“小唐,托尼娅是我唯一的女儿,过去的二十年,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想尽责可她不给我机会,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期盼她平安幸福。”

    “明白明白。”

    唐喆学频频点头,在托尼娅的问题上表示感同身受大舅哥,比拍马屁有用多了。得说林冬教的好,告诉他,没事儿去托尼娅上学的地方转悠转悠,拍点姑娘上课的照片发给林阳,到时候林阳一高兴保不齐全款帮他在林静雯那小区买套房。

    有钱是能为所欲为哈。

    TBC

    第190章 第 190 章

    第一百九十章

    有林阳在医院守着, 唐喆学得以安心回去工作。反观林冬就没那么轻松了,因为林阳明显带着管教的目的而来,而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贴身管过了——唐喆学不算, 两口子之间不叫管, 叫爱。

    于是乎整整一上午,唐喆学间歇性被林冬信息轰炸,各种吐槽林阳的独裁之举。虽然昧良心, 但他仍然庆幸有人能管得住林冬,毕竟曾是整把喂方岳坤吃速效救心的主,满肚子小九九, 即便被祈铭怼脸恐吓效果也不大。

    临近午饭点,杜海威带着手下人来到悬案组, 为他们提供技术支持——

    “这些是昨天洪警官送检的植物物证, 经辨认,确定为醉蝶花,曲花紫堇、南疆风铃草、紫花含笑、天女花、麝香锦葵、虞美人、狭叶花柱草和酥醪绣球。”

    说话的是杜海威新招的一位博士研究生,苏美文, 主攻法医植物学。听名字秀气, 但苏美文的外表着实和秀气不沾边——一米八二的个头,身强体健,古铜色皮肤, 据说是常年跋山涉水在野外采集植物标本所产生的锻炼效果。

    对,他是个男的, 唐喆学第一次听“苏美文”这名字还以为是个女孩。另说苏美文虽然是搞法医植物学的,但没落到祈铭手里, 全因杜海威半道截胡。之前招洪也没过祈铭的手,他就不高兴来着, 后遭杜海威的“背叛”又闹了一通脾气,三巨头联盟险些分崩离析。唐喆学完全不知道林冬和杜海威怎么哄好的祈铭,而且祈铭是有脾气就朝罗家楠散,那几天给罗家楠折磨的,都不敢回家。

    不过杜海威并非有意背刺祈铭,毕竟人才搁谁手底下都一样,主要是祈铭当初非要把法医室分出去时没考虑过编制问题,没有预留进人的位置。这导致他要想留张金钏和周禾,那就没地方给苏美文,要苏美文,高仁、张金钏或者周禾就得走一个。杜海威手里是有位置可以进人的,截胡苏美文的本意也是不想祈铭为难。

    “我不为难。”

    听祈铭说这话的时候,周禾冷汗哗哗冒,生怕老大下半句是“大米可以踢出去”。纵观法医室,高仁肯定不能动,张金钏深得祈铭宠爱,唯有他,一天不挨三顿骂日子跟没过一样。然而祈铭并没有下半句,木已成舟,苏美文真有那金刚钻,有事没事叫过来干活便是。

    事实证明,杜海威识人的眼光不比林冬差,就刚才苏美文说的那些花名,唐喆学除了醉蝶花和虞美人外一个都没听过。初步鉴定是苏美文独立完成的,杜海威只是复核了一遍,确认无误签个字而已。

    洪也举手发问:“杜科,这些植物,在咱这附近哪能采?”

    这问题算问到点子上了,杜海威微微一笑,执起一袋植物样本,向洪也展示里面的蓝色干花,“看,这是曲花紫堇,标志性的蒴果状花序,采它,你得去青海,”又拿起另外一袋,这次是紫色干花,“这个是南疆风铃草,原产地在新疆,还有这个,麝香锦葵,我去西班牙出差的时候在路边见过……”

    九种花花草草,分别来自欧亚大陆不同的地区,看起来想要采齐它们,得坐飞机绕半个地球。而且杜海威说,这些花的花期不同,有些间隔长达半年之久。不过有一个地方有可能不花机票钱、也不用等待花期集齐它们——

    “植物园温室。”苏美文接下领导的话茬,“我查过本市植物园的育种品类,这九种植物都有,而且植物园有自己的淘宝店,专卖各种市面上不常见的装饰用干花。”

    文英杰学着洪也的样子举手发言:“所以它们被挂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是干花了?”

    苏美文的目光转向对方,认同道:“对,在自然环境里风干的花朵,不会有如此鲜艳的颜色,亦常见枝叶自然腐败,而批量生产的干花等不起自然风干的时间,通常会人为添加干燥剂处理,几天时间就可完全脱水,或者进行微波烘干,不过那样生产成本较高,我在花瓣的缝隙中提取到了胶样颗粒,基本上可以认定是硅胶干燥剂,已交给曹媛做检测,后面和植物园的样本做对比即可。”

    “哇哦,小苏,你效率真高。”岳林诚心称赞,“昨天晚上才给你的,今天就能出这么多信息。”

    话音未落,就听洪也说:“别提了,昨儿晚上我给他拿花过去,他都不敢接,怎么,以为我要表白?”

    “没有没有,我当时是想先戴个手套。”

    原本侃侃而谈的苏美文此时耳梢微红,看上去不是很开得起玩笑的性格。唐喆学见状抬抬手,示意洪也别太口无遮拦,人家领导还在呢:“下午我去植物园要一下销售记录,捋捋收件人信息……哦对,杜科,鞋印查的怎么样了?有对上的么?”

    “黄智伟在做,目前没有对比上。”杜海威摇摇头,“鞋底标是个法国品牌,我查过,国内没有代理商,数据库里很可能没有底纹模版。”

    法国?从国外带回来的?唐喆学凝神思索,感觉这倒是更贴合杜存可能的经历——逃亡、偷渡、赚钱、归乡。

    不过眼下一切都是推测,真相还得继续挖掘。

    说着说着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得到领导的许可,众人纷纷奔向食堂。唐喆学和杜海威一起出的办公室,听杜海威问自己打听林冬的情况,他告知对方,情况基本稳定,今天如果不反复烧的话,大概再有两天就能出院。

    “真是不好意思,忙得都没时间去看他。”靠在电梯的轿厢上,杜海威抬手搓着额角,离开下属的视线范围他才会展现疲惫像。像他这种严于律己且轻易不会宽以待人的领导风格,如不做出表率,难以服众。

    “没事儿,祈老师昨天去了。”

    唐喆学心说你不去更好,省得我冠状动脉狭窄。林冬和祈铭再黏糊他也无所谓,就不可能!放一百个心!可杜海威跟林冬……“老林”“老杜”互相喊的那叫一个亲,听动静直拉丝儿。抛开性格缺陷不谈,祈铭就算再好看也没长在林冬的审美点上,体格有点薄了,杜海威不一样,要哪有哪,胸围就比唐喆学小三公分而已!

    说明一下,他没有偷看别人体检报告的癖好,都是听林冬念叨的。

    出电梯遇上祈美丽在大厅里晃悠,杜海威走上前,弯腰抱起,问:“饿不饿?”

    祈美丽仰脸抻脖,意思很明白——饿,看,嗉子瘪的。虽然平时不待见杜海威唐喆学他们,但到了饭点儿的祈美丽格外温顺,反正谁给饭吃谁是好人。正常来说它一天只吃两顿,早饭和晚饭,所以中午很少有人主动带它去吃饭。这不春天到了,猫咪们成群结伙地出来谈对象,它一上午满院子追猫,消耗过大。

    顺势抓抓祈美丽的颈侧,杜海威发现这孩子该掐羽管了,遂给祈铭发了条语音消息,让对方有空记得处理。此情此景令唐喆学不免感慨——真是心细如发、暖过中央空调,连鸟都照顾得这么周全,怪不得被神经病缠上。

    吃完饭稍作休息,唐喆学带上洪也奔了植物园。到那一问,得知干花销售业务外包给第三方了,他们要的销售记录得找第三方拿,而这家公司并不在本市。另外负责接待他们的副园长说,干花的销售业绩很好,一个月有上万单,销售记录翻起来着实是个力气活。

    “咱这有那么多花卖?”洪也略感惊讶。之前来过植物园看温室,粗略估算,一个月卖出几百单就能给所有花盆薅秃了。

    副园长讳莫一笑,解释道:“我们这温室培养的植物,有一些种子需要进口,那个要是做成干花搁网上卖,成本都回不来,我们只是授权给第三方,让他们用我们的图片和IP,至于原材料嘛,大部分是云南、贵州那边种植的品种,我们也是没办法,植物园有公益属性,门票就几块钱,每年那么大的资金缺口不能全靠财政拨款,总得创收维持运营,我们还授权了几家文创公司做周边,卖的也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啊,舍得为情绪价值买单,花花草草的,用我们单位小年轻的话来说,超治愈的。”

    确实治愈,洪也深表认同。打从进植物园看到门口锦簇的花海,心情瞬间晴朗,身体上的疲劳也随之消散了许多。家里总是鲜花不断,对象喜欢,她隔三差五就买一束,现在想想,买点干花回去插花瓶里可能更划算——感觉这班儿是越上越抠儿。

    根据副园长提供的电话,唐喆学联系了干花销售方。那边很配合,表示只要有手续,数据完全可以提供。然而他们有十几个网店,分别对应不同的公司营业执照,需要针对每一个网店都申请一份询证函。这事儿得交给何兰办,于是唐喆学又给何兰打电话,交代她带着秧客麟一起对接这家公司,尽快把手续申请下来,早点拿到销售数据。

    时间点好掐,从秦骁上次去的日子往后推就行。但可怕的是,中间跨了好几个节日,销售方说过节的时候,他们直播间一天能卖出上千单,可想而知需要排查的数据量有多么庞大。还是得缩小范围,不然下半年他们别干别的,一办公室人天天扎椅子上排查收件人信息得了。

    从植物园出来已近下班高峰期,又赶上附近修地铁,三条车道并一条。总有司机不遵守拉链式并线的规矩,得空扭屁股就挤,而且红绿灯恨不能五十米就一个,堵得唐喆学一脚刹车一脚油。出来的时候天还亮着,才开了三个街口路灯也亮了。

    隔窗望向飘扬在路灯灯杆上的电影节宣传,洪也叹息道:“又要忙了。”

    “谁?”唐喆学听出她不是说自己。

    “哦,我对象,”洪也大大方方承认,“她是电影节组委会外联组的,每次电影节都忙得见不着人。”

    “今年估计你能见着她,到时候咱也得忙,”实在是快被堵吐了,唐喆学不得不按下辅助刹车,同时解释道:“像这种大型活动,所有部门都要出人执勤维护治安,七乘二十四小时轮班倒,不执勤的也得备勤。”

    洪也扁扁嘴:“咱单位好没人性啊。”

    唐喆学无比认同:“就这么没人性,到时候白衬衫都得上街。”

    “我有点怀念司法鉴定中心了。”

    “现在打报告给组长还来得及。”

    “那倒不至于,副队,我挺喜欢悬案的工作氛围的,你和林队都是好领导。”

    这马屁拍的,唐喆学身心舒畅:“晚饭想吃什么?我请你。”

    洪也登时来了精神:“我昨天刷到一烤鳗自助,就在明光广场,从这开车过去十五分钟。”

    “多钱一位?”唐喆学更关心价钱,零花钱有数,充胖子也得看看实力。

    “美团价188,电话预定打九折。”

    “……你是算计好了要我请你吧?”

    “没,”洪也举起手机,“我发消息给对象让她过去等位了,她说不用你请,她请。”

    突然省钱,唐喆学心中庆幸,面上还得端着:“那怎么好意思?”

    “你可以随便好意思,她一个月挣的钱够我干一年的。”

    “你对象干什么的?”

    “公关活动策划,刚不说了么,电影节她负责外联的。”

    “她多大?”唐喆学纯属好奇。

    洪也竖起食指摆了摆:“别问女人的年纪,不礼貌。”

    行,唐喆学礼貌闭嘴,不问就不问,反正一会见着面也能猜出来。

    TBC

    第191章 第 191 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顿饭吃下来, 唐喆学穷尽毕生所学也没猜出洪也女朋友宋艺璇的年龄。看外表像二十六七的姑娘,可谈吐见识老道得至少年过四十。闲谈间得知,那些高人一等的见解和她的家庭出身有关, 她妈妈是历史学教授, 父亲则是八十年代的CUSBEA公派留学生,在遗传学领域有着非凡的成就。宋艺璇说父亲和公安工作也有过交集,早年参与过公安部基因鉴定科研项目, 翻译过多篇有国际影响力的刑事科学论文。

    名门之后啊,唐喆学不禁肃然起敬。令人惋惜的是,老先生已经不在了, 当年出国留学时就已年过三十,学成归来结婚生子也快四十岁了, 据此他推算宋艺璇至少得三十五岁。

    等吃完起身抢着结账时, 唐喆学又狠狠被震惊了一把——宋艺璇的右腿是假肢。他们来的时候宋艺璇已经在位子上等了,穿着长裙,没看出来。站起来才发现,右脚脚踝处是一截金属。

    他没主动问, 但宋艺璇看他目露惊讶, 大大方方告知缘由:“我念大学时出了车祸,为保命不得不截肢,不过真跟要我命差不多了, 我以前是花滑运动员。”

    唐喆学心里替对方惋惜,话语尽显高情商:“有能力的人, 无论在哪个行业都能有所建树,听洪也说, 你非常能干。”

    宋艺璇眯眼一笑:“我是单亲妈妈,不努力挣钱养不起吞金兽。”

    还有孩子?唐喆学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洪也, 心说——这丫头藏的事儿够多的,有八卦可跟组长分享了。

    事实上这件事林冬听洪也提过那么一嘴,等唐喆学跟自己分享时已不觉新鲜。他告诉唐喆学,宋艺璇今年三十六岁,二十二岁结婚,二十四生孩子,三十岁时得知丈夫出轨果断离婚。

    “那这么说,宋艺璇是个双性恋?”

    林阳不在跟前,唐喆学自在多了,坐病床边沿靠着林冬的肩膀,边剥橙子边聊天。林冬底子是真好,烧也退了咳得也没那么厉害了,吃东西也有了胃口。

    接过唐喆学递来的半个橙子,林冬轻声叹道:“老实说,按洪也的描述,我不觉得宋艺璇是个双性恋,她只是对男人失去信心了而已。”

    “啊?”唐喆学稍感诧异,又想起洪也对胡泽说的“性别别卡太死”,忽然觉得这丫头可能真是有感而发,“……那,她和洪也能长久么?她还有个孩子。”

    林冬挑眼一扫:“未来的事谁说的准,没事儿少操心别人,咱俩以后什么样还不知道——诶!”

    腰侧被暗搓搓掐了一把,他垂手拍掉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故作不悦状:“别闹!”

    “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唐喆学贴耳“威胁”。林冬这烧发的,一点儿都不老实,躺床上闲的,动不动挑衅一下他的自制力,可吃又吃不着,闹心。同病房的请假回家了一个,还有一个下去遛弯了,现在就他俩在,趁机腻歪一会。白天林阳待到五点,看着林冬吃完晚饭才走。本来明天还要来,被林冬严词拒绝,说明儿有领导来探视,他这“通缉犯”千万别出现。

    听闻有领导出没,唐喆学一秒正经:“明天谁来?”

    “于——”林冬拉了个长音,“瑞、福。”

    啥玩意?唐喆学顿觉嘴里的橙子不甜了,囫囵咽下去,皱眉问:“他来干嘛?”

    林冬不屑轻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能干嘛,他肯定是听说邦臣的案子有变数,想来跟我这探探口风。”

    “谁告诉他的?”唐喆学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老方?不能吧。”

    “我猜是贾迎——咳咳——咳咳——”

    听林冬又开始咳了,唐喆学前胸后背一顿胡撸。林冬咳起来一阵阵的,持续个三五分钟,然后能消停个把小时。等这波咳嗽缓过劲,唐喆学扭身端过床头柜上的水杯递上,继续搓对方的后背:“贾迎春?他跟于瑞福不是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咽下口水,林冬闭上眼缓和呼吸,轻道:“老贾那人啊,心眼子从来不使在明处,邦臣这案子一旦有翻的苗头,最大的阻力一定会来自于瑞福,他先耍一通混蛋给对方,这样等于瑞福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怎么也得掂量掂量轻重。”

    那得耍多大一混蛋才能让于瑞福服软?唐喆学不禁有些疑惑。不过林冬的判断力一向准确,尤其是在拿捏人心方面,往往能直击要害。话说回来,他还真没见过贾迎春跟谁使心眼子,人老人家素来硬刚,丝毫不怕得罪人。动不动跟陈飞俩人拍桌子踹椅子的,给赵平生夹中间左右不是人。

    对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碰上陈飞和贾迎春在食堂里打嘴炮,话赶话越说越激烈,眼瞅着要急眼,幸得祈美丽出头卖了顿萌才平息了纷争。同在食堂吃饭的盛桂兰全程目睹,总结说:“这鸟比赵平生都顶用。”

    忽然想起什么,林冬睁开眼,问:“对了,邦臣那案子能翻的事情,你还没跟骁哥说呢吧?”

    唐喆学眨巴着无辜的眼:“没,你不不让我说么?”

    “恩,尘埃落定之前,最好别让他知道,万一结果不尽如人意……”

    “他现在没心思顾别的,全情投入追踪杜存的行踪。”

    “杜海威给消息了?”

    “上午就给了,这不我下午带洪也去了趟植物园……”

    唐喆学一五一十将调查所得转述给林冬。本不想谈工作,但话赶话说到这了,反正早晚也得说。林冬听完陷入沉思,盯着手里的橙子,大脑飞速运转。之前以为花束是自然风干,可照杜海威他们的判断,那就是一束干花。拜祭已故的亲人通常都用鲜花,用干花的极其罕见,至少他没碰见过。倒是见过用塑料花的,可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鲜花。

    ——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想不出来,他打开手机查询用干花上坟的意义。查着查着,眼神一凝,点开页面中的一条链接,展示给唐喆学:“那不叫干花,叫永生花。”

    唐喆学恍然:“对对对,我今天给卖花的公司打电话,他们也提到永生花来着,说以前是专门做出口的,近几年国内市场需求量也很大,所以签了几家植物园,打着人家的名号销售产品。”

    “如果挂花之人确实是杜存,那大概率是他在国外时留下的习惯。”林冬说着一抬起手,“等拿到买家信息,让秧子交叉对比出入境信息,避免大海里捞针。”

    “……”

    唐喆学定定地看着他,顺势勾起嘴角。林冬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皱眉问:“干嘛你?什么眼神儿?”

    “你是越烧越聪明了。”唐喆学满眼崇拜,要不是身处公共场所,说什么也得啃上几口,“楠哥说的没错,你长得就不是个人脑子。”

    “这听着一点也不像夸我。”

    “他能说出这话已经不容易了。”

    林冬抿嘴一笑,倾身向前,将距离拉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我——”

    刚发出个音节,唐喆学眼神骤变——跟见着鬼似的——推着林冬的肩膀忽悠一下拉开尺把宽,语气稍显惊悚的:“诶大哥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林冬循声回头,看自家大哥拎着个保温壶站在病房门口,不得不强忍白眼——盯犯人也没这么勤快吧!真能破坏气氛!

    “哥,不说不让你来了么?”

    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林阳进屋将保温桶搁到小桌板上,边拧盖子边解释来意:“你晚饭就喝了点粥,营养不够,给你弄了点鸡汤,趁热喝一碗,发发汗,来,小唐也喝点。”

    “大哥我晚饭吃的自助,饱了饱了……”

    唐喆学口干舌燥,满心都是被大舅哥撞破好事的尴尬。人家心疼弟弟,大晚上炖个鸡汤亲自送过来,他没得可抱怨,就是这神出鬼没的劲儿,妈的心脏承受不起!还好刚才没亲上,不然他得抠个地洞钻七楼去!

    诶,不对,七楼好像是男科病房,进去更丢人。

    就跟没听见唐喆学的话一样,林阳自顾自分了两碗鸡汤出来。这下唐喆学不喝也得喝了,大舅哥都盛好了,别特么给脸不要脸。一口下肚却是惊艳——甜香甜香的,打从有记忆以来,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鸡汤!

    前一秒心里还在埋怨亲哥黏得紧,下一秒林冬便被被鸡汤收服,毫不吝惜地称赞道:“真好喝,又甜又鲜,这不像是菜场买的鸡能炖出来的味道。”

    见弟弟喝得一脸享受,林阳眼里闪烁出慈父般的光芒,语气也随之温和了几许:“我去乡下给你买的,都是卖家自己散养的跑山鸡,说是吃荔枝长大的,一天就炖十只,我昨晚听说你住院赶紧预约了一只。”

    这都哪找的渠道?林冬感觉跟亲哥一比,自己仿佛是个外地人。不过好喝是真的,他又喝了一口,抿了抿滋味,问:“很贵吧?多钱一斤?”

    “不管那个,喜欢喝,明天我再去给你买。”

    “别折腾了。”

    “为你,没有折腾这么一说。”

    听着林家兄弟间的对话,唐喆学是一个字也插不上嘴。以前觉得林阳不善言辞,如今看来是他浅薄了,人家只是不用跟他这说好听的而已。论智商,这哥俩不相上下,论情商,估计林阳更高一筹。

    借祈铭一句话——这嘴,跟吃了蜜蜂的呕吐物一样。

    TBC

    第192章 第 192 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因着自家大哥搅局, 林冬不让唐喆学夜里陪床了,和林阳一视同仁,都轰回家睡觉去。结果唐喆学前脚出楼门, 后脚收到林冬的信息, 说如果他明早还过来,带个毛毛虫面包,突然想吃了。有点意外, 平时林冬几乎不吃水果之外的甜食,饼干都只吃高纤无糖或者苏打的,唐喆学估计可能是因为这几天生病消耗过大, 身体缺糖所致。

    正所谓缺什么想什么,像高仁, 一天到晚啥都缺。

    林阳眼尖, 看见消息,立马掏手机搜索附近还有没有面包店开着。唐喆学见状善意地劝道:“大哥您别忙活了,我明天一早帮组长带过来就行。”

    “他说他现在就想吃。”

    林·宠弟狂魔·阳压根不听劝,搜到一家面包店立马打电话过去, 问还有没有毛毛虫。看林阳表情, 唐喆学估计那边是有,想想这大哥属于完全不听劝、一条道走到黑自己还能手动发电点个灯的主,选择乖乖闭嘴。

    挂上电话, 林阳问:“毛毛虫长什么样?”

    啊?大哥您不知道啊。唐喆学暗暗腹诽,网上搜了张图展示给对方。林阳看过照片, 忽然面露惆怅,片刻后命令道:“你开车, 送我去店里取货。”

    虽然有心探索大舅哥的内心世界,但唐喆学主观意识上还是觉得尽量少沟通, 多说多错,多做多过。没当面喝椰汁,算大舅哥给他留面子。

    店离得还不近,八公里,人家那边正准备打烊下班,是林阳说可以付加班费才愿意多等半小时。到地方还剩两条毛毛虫,林阳全包了,并额外付了店员一百兑现承诺。等出来的时候看到门上的招贴,唐喆学才发现大舅哥被坑了——二十四小时店,晚十点之后是自助付款时间,所以就算林阳不额外付钱也能买到东西。

    上了车,等林阳扣好安全带,唐喆学暗搓搓告知对方。林阳却是无所谓:“都不容易,给就给了,你没看那店员接钱的时候,伸出来左手只有拇指和食指么?”

    愣了两秒,唐喆学摇摇头。没注意店员,光顾着看店门玻璃上的招贴了。残疾人啊,那是挺不容易的。

    挂上张“什么狗屎观察力”的嫌弃脸,林阳打开袋子,拿出一根毛毛虫,问:“你吃么?”

    唐喆学受宠若惊的:“谢谢大哥,我晚上八点之后不吃东西。”

    后半句被他咽了——不然你弟的洗面奶不合规了。

    于是林阳没再跟他客气,拆了包装咔嗤咔嗤吃了起来。唐喆学见状不禁有些疑惑,问:“大哥您……没吃晚饭?”

    “吃了。”

    “那……”

    一口气干掉半根,林阳咽下嘴里的东西,淡淡道:“我小时候在深山老林里训练,从来没见过面包店,后来下了山,路过镇上的面包店,被那些烘焙出的香气吸引就进去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有这个出炉——”

    他掂了掂手里还剩半截的毛毛虫,嘴角扯起自嘲的笑意:“天杀的鬼佬,居然开价五美金一根,我当时身上没钱,根本吃不起,被他像轰流浪狗一样轰出来,所以就算我后来挣钱了,也再没进过那家面包店。”

    ——没想到大舅哥还挺要面子,合着今晚执意要买毛毛虫,是为了满足儿时的念想。

    唐喆学无声念叨了一句,默默发动“霸天虎”。想想也是,林阳少年时待的,是警察比□□还黑、毒贩满街跑、杀人不用偿命的地方。又没有大人在身边照顾,一切都得靠自己,绝对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寸步难行。所以桑杰那句话说的有道理——能活到今天,绝对不是因为好人有好报。

    “我今天才知道这个叫毛毛虫。”林阳听似自言自语的,“也没什么好吃的,夹的都是氢化植物油。”

    期待了三十多年的味道,好像并不值得。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唐喆学果断接茬:“有动物奶油的,您要想吃,我回头给您买。”

    “不必了,我不吃甜食。”

    虽然满腹嫌弃,但林阳还是吃完了剩下的半根毛毛虫。那认真干饭不浪费一颗粮食的样子莫名可爱,完全看不出是个饱经风霜年近五十的前职业杀手,倒有着一股子十五岁少年的单纯感。话说回来,林阳看着确实不像年近半百,除了眉宇间被时光与经历刻下的皱痕,整个人的身体状态、精神劲儿看上去和三十来岁的人无异。

    吃完收拾好垃圾,林阳问:“那个人,查着什么了?”

    完蛋——唐喆学心头忽悠一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沁出汗意——忘一干净。

    看他一秒沉默,林阳抬抬手:“没事,先忙工作,我自己一样可以查。”

    你查?你怎么查?唐喆学强撑着职业赋予的底气,谨慎道:“大哥,您查没问题,就是……万一查出点让您不高兴的事儿,能不能……遵守点法律法规?”

    如此直白的提点并未让林阳不愉快,反而轻笑一声:“小唐。”

    “啊?”

    “我要想犯事,你抓不到我。”

    ——瞎说什么大实话!

    赶在唐喆学摆出便秘脸之前,林阳认真道:“放心,我不会让冬子为难的,当年因为我他受了不少委屈,可从来没埋怨过我一句,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让他抬不起头。”

    您知道就好。唐喆学顺出口气:“是,您也看见了,组长都累病了,能少让他操心的事儿尽量还是别干。”

    “他累病了,那你干嘛呢?”这话林阳之前就想问了,只是当着弟弟的面不好说,说了对方又要撂脸子给自己——重色轻哥的玩意,“你在他身边,不能替他分忧解难?”

    赶上个红灯,唐喆学缓缓刹住车,转头看向林阳,沉稳应对:“大哥,正好您在,说说组长,他不听我的,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有点功夫就扎卷宗里,真的,再这样下去我都担心他过劳。”

    ——行啊小子,有胆子把问题推给我,长大成人了哈。

    难得高看了唐喆学一眼,林阳稍作考量,点点头:“好,一会我说说他。”

    红灯变绿,唐喆学一脸淡定地踩下油门。有长进有长进,他暗自夸了自己一通,心跳飚得群魔乱舞,面上还能如此淡定,得说这些年跟着林冬没少锻炼喜怒不形于色。

    毛毛虫送到病房,林冬却不想吃了,说刚被祈铭发的图片影响了胃口。这种图片唐喆学压根不看,不光尸体,蛆啥的都新鲜过了头。林阳凑热闹看了一眼,却是满脸的无所谓。也是,这大哥自己犯过的事儿,都拍下来能出本《尸体图鉴》。

    惦记着唐喆学刚才说过的话,林阳话里话外数落了弟弟一通,让他该休息休息,别总惦记工作。健康是事业的基础,没有健康一切免谈。唐喆学也在旁边搭腔,尽数他不重视身体健康的种种行径。

    亲哥说两句也就算了,听唐喆学跟着煽风点火,林冬不悦皱眉:“你俩什么时候达成战略同盟了?”

    “战略同盟”这四个字让唐喆学瞬间挺直腰板:“大哥这叫帮理不帮亲。”

    ——没我弟,我认识你是谁?

    林阳毫不掩饰地白楞了他一眼。最终结果是俩人再次被轰出病房,谁也别帮谁,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林冬不乐意听他俩一唱一和数落自己。明天得应付于瑞福,睡饱了才有精神。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半夜还是被走廊上传来的声音吵醒。

    本不想理会,可听外面吵嚷的内容像是有人丢东西了,出于职业本能,林冬还是翻身坐起,拖着病后虚弱的双腿挪出病房一探究竟。其他病房也有人在探头探脑,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护士站那块区域:有个家属模样的男人情绪异常激动,大声叫嚷自己明天要补住院费的两万块钱现金找不到了,要求院方调监控抓小偷;夜班医生护士围了好几个,有些安慰,有些提议报警。

    林冬凝神细听了一会,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首先,听到有人说报警,家属嚷嚷“等警察来了小偷都跑了!”,显然是不希望警察掺和这事儿;其次,两万块钱叠起来厚厚一摞,他说他贴身揣着,揣哪?单衣单裤的,这不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裹好了收起来?再说这年头有几个人一口气揣两万现金到医院交住院费?支付宝微信POS机,哪个不能交钱?

    从男人的只言片语中获取到病房号,他撑着墙挪到病房门口,和同屋的其他家属沟通过后心中立时有了判断。随后一步一挪到护士站那,拽了拽一名眼熟的医生,耳语了几句。医生表情一怔,想了想,拉住情绪激动的男人,问:“你钱在哪取的?是我们医院的ATM机还是外面的?”

    冷不丁被问,男人顿时卡壳,反应了几秒才磕磕巴巴的:“外……外面……”

    “哪家银行?具体位置?如果调监控的话,得从你拿到钱那一刻的开始调。”

    林冬开始“审”他了。刚听其他家属说,男人是来给父亲陪床的,下午姐姐妹妹来过医院,姊妹三人商量均摊父亲住院费的事情。男人觉着自己天天陪床,出力了就不该出钱,可姐姐妹妹说当初老爹房子留给你,说好了你负责生老病死,一分钱不出不可能,严格意义上讲应该你全部承担才对,我们姐俩拿钱才纯属尽义务。总归最后是不欢而散,所以,不排除他闹这一出是给姐妹们看的——我拿钱了,可钱丢了,你们不能说我一分不出。

    果然问多了男人就圆不上来了,一会说工行一会又说建行,具体位置更是描述不清。至此林冬基本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抬抬手,示意他不用再编,尔后倾身向前,低声道:“我现在可以帮你报警,但报假警是要担责的,最低也是行政拘留,你考虑考虑,报么?”

    男人的脸色绿了红,红了黑,僵持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哎呦呦,我睡迷糊了!钱给我妹妹了!给我妹了!”

    看他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林冬不再继续为难,转身回病房继续睡觉。刚躺下就听隔壁床家属跟自己扫听消息,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表示自己只是给对方提了个醒而已。那男的纯粹就是编瞎话,他是觉得没必要辱人家的面子,毕竟几分钟之前还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也别说侮辱他人智商,因为某些人能编出来的谎话就只有这水平而已。

    耍心眼子也得凭智商才行。

    TBC

    第193章 第 193 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早晨八点半, 踩着医生查完房的点儿,于瑞福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林冬起身下床礼貌迎接,于瑞福见状忙抬手又作势压了压:“别起来, 靠着靠着。”

    毕竟是当过些年领导的人, 举手投足间免不了端着点架势,同屋一陪床家属混迹官场多年,打眼便看出于瑞福有点子身份, 主动起身搬过椅子让座。于瑞福只是简单客气了一声便坐下,望向林冬的眼中满是关切:“哎呀小林啊,你看看你, 怎么这么不注意?工作是重要,但身体更重要不是?没副好身体, 怎么维护社会安定团结?怎么为建设祖国添砖加瓦?”

    林冬眨巴眨巴眼, 心说——废话真多,上我这做报告来了?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端起职业微笑:“小毛病,养几天就好,多谢关心。”

    “哦对, 这个, 我朋友给的,想着你病后体虚,正好补补, 提高提高免疫力。”

    说着,于瑞福从外套兜里摸出个扁而精致的盒子置于床头柜上。林冬侧目而视, 透过玻璃盒面,看到一棵棵冬虫夏草整齐排列。

    ——真够下本钱的。

    “于主任, 这个,我不能收, 收了就违规了。”

    林冬淡笑以对,说着杵人肺管子的话,语气却尽显真诚:“您还是拿回去自己泡水喝吧,听人说,打年轻时您就一心扑在工作上,累出一身的病,才四十多岁就得一把把吃药。”

    “……”

    于瑞福表情略尬,尽管林冬没点名道姓,但还是拦不住他在心里骂街——陈飞你个王八羔子,特么的当年金山那一枪怎么没给你丫嘴崩了!

    事实上他还真错怪陈飞了,有关他当年的种种“光荣事迹”,全是他离开重案后从赵平生、曹翰群和付立新他们嘴里传出来的。陈飞是瞧不上他,但陈飞的脾气是,不服打一架,打完完事,传八卦?就没那闲心。当然赵平生传话是有目的性的,不像曹翰群付立新他们纯属茶余饭后找乐子。于瑞福是被陈飞打走的,不把这哥们描绘成一个处处惹人嫌的废柴,会显得陈飞那一拳揍得不当不正。

    要么人老赵同志能越过陈飞穿白衬衫呢,心眼子多的,一个心室就能揣八百个。

    彼此对视了片刻,林冬提议道:“于主任,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有些话,在病房里不好说,人多嘴杂,鬼知道这屋里待的都是什么人。

    “那你这输液袋……”于瑞福迟疑了一瞬——总不会让我给你拎着吧?那我这老胳膊别要了。

    “护士站有移动输液架,可以推着走。”

    言语间林冬探身摘下输液袋,侧身下床,拎着奔了护士站。于瑞福起身跟上,走到病房门口才想起虫草还放在桌上,犹豫片刻,咬咬牙,没回头去拿。老实说给林冬送礼,算他纡尊降贵了,但事情落在人家手上,这份血得出。

    推着输液架进了电梯,待轿厢门合拢的一瞬,林冬脸上笑容尽散,严肃道:“您是来问邦臣那案子吧?不好意思,我无可奉告。”

    于瑞福没言声,静静地看着不锈钢门上映出的影子,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两人前后脚出电梯都保持着沉默。人走茶凉不是?小小一个副处,居然敢用这般语气和他说话。然而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仅仅不爽了一小会,又端起随意的态度,甚至自嘲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觉着我运气比能力强,升官全靠拍马屁,不过,小林啊,你好好想想,就算我真傻,领导们也傻么?提拔一个废物,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滚轮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异响阵阵,和于瑞福的话一起敲进林冬的耳廓。他当然明白领导们不傻,于瑞福能混到和方岳坤一个级别,绝非纯靠拍马屁。只是迄今为止,他没看到对方做出过什么值得让人惊叹的成绩,又或者是他不知道而已。

    并肩走了一段,到小花坛边上,见四下无人经过,于瑞福顿住脚步,同时示意林冬停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林,你是过来人,这句话,你该比谁都明白。”

    面上挂笑,可林冬语气不善:“所以您今天是特意来捅我肺管子的?趁我病要我命?”

    “不至于,咱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于瑞福轻扯了下嘴角,业已稀疏的花白头发被春风吹得稍显凌乱,“我想说的是,能干,不一定能升,看看陈飞,看看贾迎春,看看罗家楠,再看看你自己,你们哪个拉出来不是功劳等身,结果呢?能干的人一定有闯劲儿,可还有一个词儿叫闯祸啊,小林,你好好琢磨琢磨,中文,博大精深呐。”

    “谢谢您给我上语文课。”

    林冬拖了把输液架,以滚轮碾压水泥地的动静表达自己耐性不多。现在他大概知道领导看上于瑞福哪一点了——很会PUA别人,说那话猛一听很有道理,并不自觉地对号入座,有压制骄兵之能。比如用在他身上,确实有那么点效果,因为他本来就是自卑和自负的结合体。但对于陈飞罗家楠那种活土匪效果就不大了,那俩属于要是有人敢往他们身上抹屎,他们能让对方舔了的主。

    于瑞福皱眉笑笑:“又寒碜我是不是?我哪教的动你?你什么学历?我什么学历?”

    “学历不如经验值钱。”

    在体制内工作,学历就像个隐形的幽灵,林冬深谙这一点。来新人了,问学历,来领导了,偷着摸的查学历,做出成绩了,总会被夸一句“不愧是博士”,犯了错,又被嗤之“还博士呢,就这点能耐?”。

    有人说,直到退休的那一刻,这只幽灵都会如影随形。

    “好了好了,说正事。”

    于瑞福摆摆手。拼嘴皮子,没几个人能拼得过林冬,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有。听说之前林白河都被林冬怼的没话说,那可是总队,换个人和林白河面对面,怕不是喘气都得琢磨琢磨频率对不对。

    “老贾都跟我说了,邦臣那案子,我是觉着呢,有错必纠,没毛病,这也是一直以来贯彻的工作精神,不过……”他顿了顿,似是权衡了下措辞,“他参与刑讯逼供是事实吧?这可不能一笔勾销了,林冬,我于瑞福办的案子,别的不敢说,违规,绝对没有。”

    “没人说您违规了。”

    果然没猜错,林冬心说,是贾迎春给于瑞福“通风报信”来着。

    于瑞福轻飘飘的:“啊,我知道,这不担心有人拿这事儿做文章么,我都退了,清清白白一辈子,别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严格意义上讲,您得回避,问我关于案子的事即算违规,既然您这么重视名节,我们之间的谈话就不该再继续。”

    至此林冬不准备再和对方客气,合着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要他给自己托个底。盗窃和刑讯逼供本来就不能混为一谈,他们翻的是盗窃案,至于刑讯逼供那事儿,碰都没碰,说到底于瑞福这心算白操了。

    面皮一紧,于瑞福刚想再解释点什么,却看林冬从病号服兜里掏出手机,遂欲言又止。电话是唐喆学打来的,给林冬汇报工作。按理说他不该打扰林冬养病,可事情有点子蹊跷,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跟林冬通个气——

    “组长,出入境信息和买家信息对比有结果了,不过这人在省监服刑呢,已经一年多了。”

    TBC

    第194章 第 194 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谁放你出的院?”

    在大厅里遇到等电梯的林冬, 祈铭的眼里瞬间荡过一抹杀气——有点B数没有?之前都特么感染性休克了,这才住了几天就出院?当抗生素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吃一颗就能救命是么?

    所幸林冬反应及时, 一把背过手遮掩留置针, 故作心虚状:“我偷偷溜出来的。”

    实际上医生批了请假条,当然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可他不能出卖对方, 否则祈铭一定会屠了医生办公室。这事儿有前科,搞得罗家楠都快上单位对口医院黑名单了,下回再让救护车拉过去, 人家收不收还有待商榷。

    祈铭脸上阴得能刮台风,忽悠一抬手, 看林冬条件反射向后一闪, 皱眉道:“我不打你,我试试你体温。”

    “不烧了,真的。”

    大厅人来人往的,林冬真心不希望有人拿自己的八卦当下饭菜。祈铭试人体温的方式通常是反手贴颈侧, 他在医院里领教过了, 暧昧不暧昧两说,反正大庭广众的站着让对方手贴脖子,别扭。

    不让摸不让碰, 祈·睡眠不足本就烦躁·铭的耐性基本耗尽,毫不留情地恐吓起对方:“我告诉你林冬, 肺炎诱发心肌炎的,我尸检过十几例!你入院时的心率都飙到一百四了, 舒张压直接显示ERROR!知不知道为什么肺炎要卧床休息?你动的越多,心跳越快, 心脏负担越大,被感染的可能性就越高!我问你,工作重要还是命重要?死了我看你怎么工作!”

    “命重要,祈老师,你说的都对,是我对自己的身体不够负责。”

    林冬淡定挨训,这么些年都习惯了,只要罗家楠一出差,祈铭就更年期,不点都炸。路过的探头探脑,却没一个敢上前劝一句,主要祈老师的诊断式发飙很容易殃及池鱼。在他嘴里,这栋楼没一个健康人。

    对于林冬看似诚恳实则敷衍的认错态度,祈铭早已免疫,上前拖住对方的腕子:“走,我开车送你回医院。”

    “你开?”

    林冬惊悚抽手。感染性休克心率一百四,坐祈铭开的车,心率能飙到一百八去,活脱一人肉起搏器,保不齐ACLS从头来一轮。等等,ACLS好像还包括人工呼吸?这个……

    电梯门开,年美卿从里面出来,发出和祈铭类似的疑问:“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就能出院了?”

    “我偷偷溜出来的。”同样的谎话说两遍,林冬仍是面不改色,“案子上的事儿,年局,我正准备回办公室了解下具体情况然后向您汇报。”

    打量了一番林冬尚未褪去的病容,年美卿不咸不淡的:“累死不算工伤啊。”

    “您放心,我有这觉悟。”

    眼瞧祈铭眉头皱起,林冬抬手推上对方的后背,硬生生把人推进电梯——全局上下,就没祈铭不敢怼的人。电梯门刚关上,就听祈铭抱怨道:“她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说得好像你近人情一样。

    林冬强忍白眼,抬手向上一指,示意对方——有监控,说话注意着点。祈铭秒静音,不是为自己,是给罗家楠留点人缘。年美卿好像对重案意见挺大的,卡了他们好几次流程,惹得罗家楠出差之前一天念叨八回。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方月亮同志最近好像挺乐呵的,一下少操好多心,白头发见少,甚至发际线都有前移的趋势。

    到了六楼,祈铭没出电梯——上来干嘛?又没他事。伸手按亮地下二层的按钮,他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着重提醒林冬:“别逞强,有心慌心悸、头晕无力、恶心出虚汗等症状一定要及时回医院,我不希望在尸检台上看见你。”

    “谢谢祈老师,你太贴心了。”

    林冬诚意致谢。进办公室正赶上唐喆学给组员们开会,毫不意外收到第三份质疑:“你怎么回来了?”

    这回可以说实话了,但刚才谎话说顺嘴了,林冬张嘴就是:“我偷偷溜出来的。”

    唐喆学瞠目结舌:“你溜出来干嘛?”

    “办案。”

    “不用你!”

    唐喆学随手将写字用的白板笔吸到白板上,一副立马就要给林冬打包塞车里拖回医院的架势。他是真后悔给林冬打电话,这么多年了,对方身上有几颗痣都清楚,咋就忘了这人和自己一样,素来不屑于踏踏实实养病?

    没等林冬张嘴,组员们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劝了起来,搞得悬案组办公室如同调解节目录制现场般热闹。实在给他念叨烦了,招呼唐喆学到走廊上,低声道:“我不躲开,于瑞福不肯走,他还给我带了虫草,开玩笑,挺老贵的东西我能收么?”

    “收呗,吃了喝了,督察没证据找你茬。”唐喆学不屑冷嗤,“那家伙也该出点血了,当年要不是他一门心思把邦臣扔牢里去,至于咱跟着受累?你看你这脸,一点血色都没。”

    “那是他的职业病,他在看守所工作的时候,天天有人申诉喊冤。”林冬并非替于瑞福解释,只是就事论事,“确实有被冤枉的,但大部分是因为技术问题,就像邦臣这事儿,谁能想到世上有人和他的指纹相似度那么高?你忘了杜海威怎么说的?这对儿指纹,就算是工作几十年的老指纹专家来了都保不齐打眼。”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唐喆学对于瑞福依然成见颇深:“他是不是威胁你什么了?”

    “我有什么可被威胁的?”林冬笑笑,忽而眼波一扫,“如果他说要伤害你,我可能还会考虑几秒。”

    嘿,好端端还调上情了,唐喆学顿感哭笑不得。确实有日子没那啥了,不是因为工作就是因为生病,无怪林冬见缝插针言语“骚扰”。都别说林冬,昨儿夜里他自己还爬起来洗内裤来着——X满自溢,证明他还年轻。

    回到办公室,林冬在众人关切的注视下听取简报。被比对上的这个人叫沈悦君,本省人,时年二十八岁,因诈骗罪被判无期徒刑。他很早就上追逃了,但因为案发前已出境,直到再次入境才被逮捕。此人是个职业骗子,曾游走于多个受害者之间,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回国创业的天才富二代,实际上他原本只是个酒店服务员而已。

    细致地捋了一遍卷宗,林冬惊叹于此人高超的说谎技巧。二十一岁那年,沈悦君大专毕业,入职五星级酒店后,凭借自己英语专业生的优势和俊朗的外表被选入行政楼层组,自此每天接触的人非富即贵。耳濡目染之,出身平凡的他开始贪慕那些成功人士的生活,虚荣心逐渐膨胀。借着职业的便利,他拍下许多不露脸的“成功人士”商旅生活——豪车名表高级行政套房——随后将其发布在网络平台之上,并因此收获不少粉丝的关注。

    慢慢的,有人尝试约他线下见面。根据他当时的供词,一开始仅仅是为了泡妞,但泡着泡着,发现自己伪装的身份竟然能吸引到一些真正有钱有闲的富婆。她们往往出手阔绰,买表买衣服借车,磕都不打一个,不像那些年轻女孩般斤斤计较。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没人质疑他的真实身份。他之所以能成功行骗,最大的助攻来自于他服务过的客人,那些人打电话时说过的话、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并学得有模有样。到后面他骗取所谓的“投资款”时,那些酒店客人的名字、职位、公司背景乃至家庭成员信息全方位组成了他忽悠人的资本。

    比如有一位受害者,家里是搞苗木的,主要跟政府、房地产商合作绿化项目。正巧他那段时间服务的一位客人是来自加拿大的苗木商人,手里有很多优质苗木资源,出差顺便带老婆孩子来旅游。他先和对方一家人搞好关系,了解了一家人的背景信息,然后利用公卡拿到了客人公司的介绍和商品目录,转头交给受害者。他声称自己是这家公司的股东,现在公司准备发展国内市场,需要在本地找一个对接落地的合作伙伴。

    本来受害者还没怎么当回事,但闲谈间听他提起这家公司某高管的八卦,又听他连人家老婆叫啥干嘛的、孩子多大在哪念书都知道,信任度顿时翻了几番。后面他利用给客人的夫人孩子当导游的机会,带母子三人和受害者见面,借受害者缺乏英语交流能力的情况,把黑的翻成白的,让对方深信自己就是这家公司的股东。

    他花一千块钱注册了一个皮包公司,号称是母公司的国内分公司,认缴注册资本一千万,随后以预付合同款的名义骗取了受害人三百一十万。直到其他受害者纷纷报警、警察上门找这女的取证时,她还以为尚未交付的苗木仍在育苗期。

    其他的案子基本大同小异,不同的是沈悦君行骗时的职业背景。按沈悦君给自己编的身份,林冬粗略估算,三百六十行他至少干过一半。到后期他根本不用装了,通过行骗已然拥有了大量豪宅豪车名表奢侈品。警方最终找到的受害者有八十一位,累计诈骗金额过亿。一审无期,二审维持原判,结局大快人心。可惜受害者被骗的钱只追回来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早都被他通过各种手段转移出境了。

    难道沈悦君傻,不知道回来会被抓么?他当然知道,所以入境时用的是个假护照,但被海关识别出来了。现场一调查,乖乖,网追人员,甭废话,铐走!从此他便身陷囹圄,至今已近两年之久,购买永生花的收件手机号虽然是他的,但绝对不可能是他操作下的单。

    过完所有有关沈悦君的资料,林冬开始安排工作:“二吉,你带骁哥和洪也去趟省监提审下沈悦君,也许他认识下单的人,岳林、兰兰,你俩去快递驿站,看能不能调到取件当日的监控,英杰,秧子,你俩去趟沈悦君家里,问问他家里人,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去他家找他。”

    “组长,走,我先送你回医院。”

    唐喆学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任何反驳。林冬虚到得拿胳膊撑着桌面才能坐得住,他又不瞎。刚人老人家说自己溜出来的,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一上午得输四袋药,找不到林冬,护士不得给他手机打爆?办理住院手续时,紧急联系人填的可是他的信息。

    诶不对,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心虚了一瞬——化妆侦查填顺手了,该不会给罗家楠的名字和手机号写上去了吧?

    TBC

    第195章 第 195 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在唐喆学的坚持下, 林冬不得不乖乖回医院。确实不该逞强,虽然没出现祈铭警告中的那些症状,但没劲儿就是没劲儿, 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腿里却似灌了铅,不扶墙走路是他最后的倔强。从办公室到电梯这短短十几米却耗尽了他的倔强,刚一进去就靠到唐喆学身上, 借由对方的支撑保持站立状态。

    被林冬靠上的瞬间,唐喆学心头忽悠一跳,条件反射抬手撑住对方腰侧:“怎么了?哪难受?”

    “不难受, 就是没劲儿。”

    林冬阖目缓解晕眩感。也许是低血糖了,他觉着。早晨六点半要抽血, 护士叮嘱他空腹, 抽完血又睡了个回笼觉,睡醒没多会于瑞福又到了,于是那条大哥买的爱心毛毛虫一口没动。该说不说,祈铭是真的关心他, 但也真能败他胃口, 昨儿晚上那一堆鲜活咕涌的白白搞得他无比后悔说自己想吃毛毛虫。

    脑子快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联想力太丰富,受罪的只能是自己。

    唐喆学长叹了口气, 心疼道:“你踏实休息几天,组里出不了大事, 就算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年副局么?打从你住院, 她一天往悬案跑八趟。”

    哎呦,林冬猛然睁眼, 忽悠一下支起身——刚还跟年美卿说汇报工作,结果忘得死死的。

    眼瞅着他回光返照一样,唐喆学诧异道:“又想起什么了?”

    “刚上去之前在大厅碰上年副局,说好要去汇报工作的。”一旦有事顶脑门上,林冬即刻清醒。

    “送完你,我去,放心,不会在你的工作记录上留污点。”

    “……”

    要不是电梯里有监控暗搓搓盯着,林冬真得口对口吸点某人的阳气。相爱容易相守难,能长久持续的感情,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相互理解和支持。有些人不理解,他明明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为何还要夜以继日去破悬案。为名望?查了这么多悬案,抢了多少人功劳又让多少人暴露了问题,骂名真不少背。为利益?公安局不是股份制公司,他拿不到期权或者股票分红。为伸张正义?从穿上这身警服起,伸张正义就是本职工作了,干得好,那叫尽职尽责,干不好,那就是渎职。

    唐喆学是理解他的,如此拼的真正理由是,他需要不断地做出成绩以证明自己存在于世的价值。旧案终结便会成为历史,成为教科书上的案例,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生活还在继续,他需要一个接一个的目标,来支持自己背负着七位战友的生命前行。

    俗话说,忙起来一个人掰八个使,在唐喆学眼里,林冬从来都是恨不能一个人干出八个人的活儿来,夸张点说,他自己就是一个团队。是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林冬,而非过人的智商,逻辑性强和高智商没有必然关系,实战经验才是。有的人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可一旦落到具体执行细节上瞬间卡壳,而林冬的多部门工作经历,让他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能快速找到突破点并做出合理决策。

    再一个就是不间断的学习,哪怕是看起来和本职工作无关的知识或者行业,只要有机会,林冬多多少少都会去了解一番,学习手语已经属于基操了。就像之前破的一个悬案,死者是一名外省的农科所研究员,在本地出差期间被杀。案发时还没有电子支付,甚至信用卡都不算普及,出差在外一般是预支差旅费后携带现金在身上,死者的包也确实丢了,所以当时的办案人员研判此案为流窜作案的“黑马”见财起意、抢劫杀人。

    卷宗上记录的是,受害者出差的目的是来农产品展销会采购种子的,身上确实携带了大量的现金,而他被抢被杀是在买完种子之后的事情。看完卷宗之后,林冬去本地的农科院请教了案发时就已经参加工作的技术员,得知当时那场展销会上清一水都是国外的种子商,而那个时候买进口种子得凭对口机构的介绍信,也就是说,个人无权购买,钱再多也没用。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种子呢?于是林冬潜心研究了一番当年农林渔牧的相关政策和经济作物种植情况,最终确认凶手是冲种子来的,而非所剩不多的差旅费。受害者采购的是西蓝花种子,当年的西蓝花在老百姓餐桌上虽然不常见,却是出口创汇的绿色黄金,可惜种子完全依赖进口。农科所采购种子的目的就是为了培育出本土的西蓝花品种,打破外资公司对种源的垄断。

    所以凶手一定是懂行并且参加过展销会的人。确认了作案动机和嫌疑人画像,林冬又捋着当年的排查信息重新筛了一遍,交叉对比此后几年间的农业新闻报道,最终锁定了一名农产品进出口公司的董事长白启山。新闻报道中的白启山素来以白手起家的形象示人,直到林冬和唐喆学远赴新疆将其抓捕归案,大家才知道他的第一桶金赚得有多么血腥。

    白启山祖籍河北,不到二十岁便南下打工。案发前他跟着一位在本地承包农田的老板逛展会,走到卖西蓝花的厂商展位前便挪不动腿了。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老家的农科所试验田里见过西蓝花,并且知道这玩意可以卖得很贵。别说采收的成熟西蓝花了,就算是种子,倒手一卖至少也是三倍的利润。当时买西蓝花种子的人不多,受害者便是其中一个,他悄悄跟上对方,盘算着用这几年打工挣的钱买些种子倒卖回老家,却不想被对方严词拒绝。

    见对方如此不识时务,他便萌生了抢劫的念头,可抢劫时遭遇了剧烈的抵抗,不得已痛下杀手。去新疆是因为当年抢劫杀人后怕被查着,不敢回家。而他抢来的那些种子也没卖出去,只能咬咬牙学着前老板的样子,租地雇人自行种植。待到来年西蓝花长成之后,被闻风而来的蔬菜贩子抢购一空,赚钱赚到他给卡车司机结了两次工钱都没发现短账了。随后他扩大了承包面积,又赶上了各种好政策,短短几年便坐拥数万亩良田,营业额从几百万飙升至上亿,所经营的企业也成功上市。然而血债血偿,再成功,他也得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有个小插曲,破案之后林冬收到了杜海威和祈铭合伙送的一捧花——三颗西蓝花外面包一圈芹菜,号称可以拿回去做健身餐用,健康又实用。面对如此“美好”的友情,林冬决定搁自家阳台种两颗西蓝花,等长成之后给那俩“回礼”用。别说,种的还真不错,可惜西蓝花才长到拳头大就被吉吉给啃了。怪不得孩子,要怪也只能怪唐喆学配狗粮的时候爱放西蓝花,害吉吉以为那是自己的口粮。

    当然,这只是林冬破过的众多需要从死者所涉行业描绘嫌疑人画像的案子之一,而不管经历何种案件,唐喆学总会为自家组长的学□□结能力所惊叹。他也理解为何林冬硬压着自己去读在职研究生,不单单是提升学历,还可以保持学习的状态,当遇到棘手问题时能静下心来钻研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前脚将林冬送进病房,唐喆学后脚接到岳林打来的电话——坏消息,监控调不到了。监控视频在云端存储,而他们索要的时间段里,网络服务刚好到期,可快递驿站老板忘了续费,差不多有一个礼拜的时间,监控视频存储功能完全失灵。

    当然岳林不会就此放弃,一个快递驿站可存放的快递件数可能很多,但服务的人群是有限的。通过和驿站老板的沟通,对方表示,正常来说一家驿站的服务半径大约在三百米以内,智能存储箱的范围则更广,能辐射到两公里左右。干花是放在驿站的,那么,以驿站为中心点,画一个半径三百米的圆圈,这里面大概率就有他们要找的人。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末了岳林兴冲冲的:“我再去调周边监控,就找快递到货时间段的。”

    “你拿手续了么?说调人家就给你调?”唐喆学笑问。

    “兰兰正在给年副局打电话,”岳林小声说,“洪也跟骁哥都还在办公室呢,手续下来就让洪也打印拍照发过来,就算手续没到也没事,找辖区派出所的带着呗,您放心,这点人缘我还有。”

    行,唐喆学顿生欣慰之感,孩子都长大了,能顶个人使了。

    TBC

    TBC

    第196章 第 196 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回单位的路上, 唐喆学接到罗家楠的电话,没正经事儿,抓着人了找他吹牛逼而已。说是追人追进了山里, 手机充电宝都耗没电了, 刚刚才下山找地方充上。

    “我艹那孙子跟他妈猴儿一样,忽悠一下就窜树上去了,还挑衅我, 让我爬上去抓他,那我能惯着他么?”

    一听罗家楠那得意洋洋的动静,唐喆学就知道有人倒霉了, 配合道:“那是不能惯着,所以你让谁上去了?”

    “我们老三啊!大长胳膊大长腿的, 不活动活动白瞎了, 诶我跟你说,老三上去的时候裤子被树枝刮破了,差一厘米就能看见裤衩子了哈哈哈哈哈——”

    “……”

    耳机响起鹅叫般的笑声,唐喆学在心里为欧健点了跟蜡。不容易, 罗家楠难得听祈铭一回话, 遇事自己没往上冲。但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冲,就得别人冲。想想欧·重案小白脸·健那细胳膊细腿、面条成精一样的身材, 唐喆学感觉爬树抓人多少有些难为对方。

    事实上罗家楠无意难为欧健,而是怕嫌疑人慌不择路从树上往下跳, 那底下就得有人接着,否则摔残摔死他们追人的还得担责。跳楼的砸死人不是新鲜事, 留欧健和彭宁在下面,他琢磨哪个也不如自己禁砸。当然这类心理活动他是万万不会跟旁人说的, 本来也不贪图谁能念自己的好,撑死了跟祈铭念叨念叨。

    干他们这行的,甭管师兄带师弟还是师父带徒弟,遇到危险通常是辈分大的冲在前面,那些个没结婚没孩子的,冲了也得被前辈一把薅回来。早些年他爷爷罗明哲还活着的时候,经常薅陈飞后脖领子,后来改成陈飞薅他,现在是他薅彭宁欧健。动作无不粗鲁,生怕一个不留神,年纪轻轻照片上墙。

    闲扯胡聊了一通,罗家楠止住笑意,关心道:“林队咋样了?出院了没?”

    “别提了,我刚给送回去。”

    “呦?咋了?又严重了?”

    “不是,于瑞福去医院找他,正好我们这遇到点情况,他回来跟进度顺便躲于瑞福。”

    “于瑞福?”

    罗家楠稍感诧异。没怎么和这人打过交道,只记得大一那年寒假的某一天,这哥们拎着两瓶某某药酒上门给罗明哲拜早年,和老爷子跟书房里关起门待了俩钟头。具体说的是啥不得而知,等于瑞福走了,老爷子又把他爸喊进书房。这回没关门,罗家楠听他们聊了半天陈飞。再然后就是老爷子二次返聘回重案,直到为这份奉献半生的职业耗尽最后一丝生命。

    总的来说,他多少有点膈应于瑞福,感觉要不是对方去家里找爷爷,爷爷也许不会再次返聘,更不至于累死在办公桌旁。然而换一个角度想,自从退了休,罗明哲的精气神大不如前,眼瞅着背也驼了、腿脚愈加不利索,重回岗位却跟打了鸡血似的,说不上红光满面却也精神矍铄。最后死在工作岗位上,也许是老爷子人生最圆满的句号。

    唐喆学不屑轻嗤:“邦臣那案子嘛,不是有进展了么,姓于的屁颠颠跑医院去找组长扫听消息。”

    “谁告诉他的?”

    “老贾。”

    “嚯!胳膊肘真能往外拐。”

    “主要这事儿压了老贾太久了,终于能硬气一回。”

    “现在有年美卿给他撑腰,他还想怎么硬气?就固定资产报损那事,艹特么的,快给我扒层皮了!”罗家楠满腹牢骚,“我算看出来了,这是拿我们重案开刀呢,年美卿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朝我们重案烧,老贾就是她的火折子!”

    “规范化管理,领导都爱搞这一套。”

    就算跟罗家楠关系再好,唐喆学依旧谨记林冬“莫在背后念叨领导”的教诲,含糊以对。罗家楠在外面追人的同时还得应付部门的大事小情,不爽有不爽的道理,他没必要跟着煽风点火。主要杂七杂八的行政事务落不到他头上,到林冬那直接打住,可重案……只能说当初罗家楠不但接了赵平生的副队之职,还捎带手接了一部分家长的职责——带全队人合起伙来惯着陈飞。

    ——呵,林队教的可真好。

    那边含糊其辞,罗家楠岂能听不出来。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唐喆学跟林冬待久了,职场潜规则必然学得贼溜索。当然谨慎有谨慎的好处,人年美卿怎么不去找悬案的茬,单逮他们重案一只羊薅?还不是因为陈飞嘴上没把门的惯了,导致他们这群小的遭池鱼之殃。

    搁心里从上到下吐槽了一溜够,罗家楠稍感释怀:“得,不说了,我得押人去。”

    “辛苦你了,楠哥。”

    “别整那虚的,真觉着我辛苦发个红包慰问慰问。”

    “内什么,我开车呢,先挂了哈。”

    不等罗家楠嗷嗷,唐喆学快速摁断通讯。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再说他还等着祈铭给悬案发奖金呢。

    刚过了个红灯,唐喆学又接到文英杰的电话。通过对沈悦君母亲的走访得知,前段时间有个女的往家里打过电话找沈悦君,得知对方坐牢后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不过在沈母看来,这不算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自从儿子被列为网上追逃人员,那些受害者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获知了她的联系方式,不光有打电话的,还有找上门的。

    “当年沈悦君出逃得比较仓促,没来得及带走母亲,沈母说,儿子被抓是因为太孝顺,回来是为了帮她办理签证事宜,要带她一起走。”文英杰在电话里边说边叹气,“刚跟她聊了一会,我发现她挺自恋的,不是对自己,是对儿子,儿子什么都好,她甚至觉着那些找上门的受害者不是为了要钱,是因为太爱她儿子,问她要沈悦君的行踪消息是为了出国去找对方。”

    对此唐喆学没什么可多说的。惯子如杀子,见多了无原则无底线维护子女的家长,就算孩子触犯了法律,他们还要找各种理由来辩解。对一切外界因素大加指责,仿佛错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整个世界,却不知恰恰是自己的纵容导致子女走上犯罪道路。

    稍作考量,他问:“只有女的找沈悦君,没男的?”

    “没有。”文英杰笃定道,“沈悦君的行骗对象全是女的,大部分是离异带娃的单身富婆。”

    真能趁虚而入,唐喆学暗暗腹诽。如此看来追查沈悦君的价值不大,之所以那个手机号被用来收货,很有可能是流入黑产后被他人购买使用。当然价值不大也得追,毕竟目前就这一条线索。

    回单位接上秦骁和洪也,唐喆学一脚油奔了省监。沈悦君这案子判得挺利索,从被抓到二审结束,一共才九个月,比同类案件快得多。主要是他出逃的这段时间里,检方做的工作足够细致,人证物证都准备好了,只等抓捕归案起诉审判。由于他国内的资产已被查封,外面的又进不来,导致他没钱请好律师为自己辩护,到了法庭直接被检察官摁地上摩擦。

    起诉沈悦君的检察官是有“刑诉小辣椒”之称的樊海梦。她以前是姜彬的助检,从入额到现在的三年间,送进牢里十几个死缓和无期。悬案组有几个案件嫌疑人是由她提起公诉的,用林冬的话来说,樊海梦那嘴,和姜彬简直一脉相承的狠。像沈悦君这案子,只要沈悦君认罪认罚,不至于判无期,但樊海梦是觉着,他连个好律师都请不起,无法赔偿受害者损失,认罪态度好有个蛋用?还不就是张空头支票。所以当法官问及量刑建议的时候,她咬死了顶格判,一天都不给减。

    据说姜彬对此深表欣慰:“我后继有人呐。”

    检察官的尽职尽责对沈悦君来说则是场噩梦,不到两年的牢狱生涯已经把年仅二十八岁的他折磨得脱了相。和照片相比,至少老了十岁,英俊小鲜肉成了变质老腊肉,以至于提到人后,连秦骁这种看惯了逃犯的老鸟都一眼没认出来。光看照片,沈悦君得管他叫叔,看真人,完全可以兄弟相称。

    “手机号?”

    听到唐喆学问自己的问题,沈悦君迟疑半晌,摇摇头:“我没给过任何人我以前的手机号,不过我那时候买的手机号挺多的,你们问的是哪个?”

    洪也报出串号码。沈悦君听了再次摇头:“这不是我用过的手机号,我没买过133号段的,我买的手机号开头必须是188或者186,图个吉祥。”

    “所以是有人用你的身份证注册过手机号了?”唐喆学问。

    沈悦君皱眉琢磨了一阵,叹道:“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开始帮我洗钱那帮人,他们用我的身份证开了好多账户,随手注册几个电话号码不是很简单的事么?老实说我也是受害者,他们说能帮我在多个国家设置账户,没想到是骗子,几千万打了水漂,开庭的时候法官问我能赔多少钱,我倒想赔钱,问题没钱赔啊。”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唐喆学忍住笑意,严肃道:“你涉案金额可不止几千万。”

    提起这个,沈悦君忍不住为自己抱屈:“领导,我买房买车买奢侈品哄那帮女的,不得花钱啊?你们去问问起诉我那个检察官,为什么开庭只有十几个女的出庭作证?剩下的去哪了?我在她们身上花的钱,比她们给我的多多了,还特么成群结伙的来,一晚上伺候三四个,我都成药渣了!说我是骗子,我才是被骗财骗色那个好吧!”

    “噗——咳——”

    到底是年轻,洪也一个没绷住,险些笑出猪叫。

    TBC

    第197章 第 197 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提审过程中笑场, 洪也本以为出了监区得被狠狠数落一顿,哪知秦骁并没责怪她一句,出来之后还蹭了她一根女士烟抽。唐喆学是数落不着洪也, 虽然算他手底下的兵, 但毕竟人家师父在跟前,要骂也得秦骁骂。职场潜规则,谁的人谁管, 就像方岳坤不能越过罗家楠骂彭宁,罗家楠也不能当着林冬的面数落悬案组组员们。

    天色已晚,三个人站在车边, 就着路灯的亮光抽烟歇气。老实说今天算白跑一趟,沈悦君这是没什么指望了, 当年坑他钱的是伙职业骗子, 人家团队协作,把他辛辛苦苦骗来的钱“洗”进了自己兜里,转头销声匿迹。这就叫小毛贼遇上真土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然沈悦君在外面还有钱, 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他心里什么算盘, 唐喆学一清二楚:无期徒刑可以减成有期,坐个十几年牢,出去也才四十多岁, 还能蹦跶蹦跶,怎么着也得给自己留一笔养老钱。

    烟抽了半根, 洪也问:“副队,现在怎么弄?就一手机号, 还停用了,出处也追不着。”

    唐喆学朝旁边一偏头:“问你师父。”

    秦骁正低头回微信消息, 听到自己被点名,忽悠一下抬起脸。对上徒弟求知欲旺盛的眼,他反应了一下,说:“年轻人,你赶上好时候了,好歹有监控可刷。”说完看对方眉头微皱,“怎么着,嫌无聊?”

    “不是,是没头绪。”洪也坦然承认自己缺乏办案经验,“一不知道长相二不知道衣着特征,怎么找啊?”

    “谁家嫌疑人被揪出来之前,有体貌特征让你参考?”秦骁笑着反问。

    对哦,洪也猛然醒悟。小到盗窃,大到凶杀,大多数案件并没有目击者存在,调监控寻找嫌疑人相当于盲狙。这是个技术活,从海量的视频中锁定嫌疑人,枯燥和烧脑并存。她现在明白为何师父时常要求她观察周遭的人事物了,不单单是增强记忆力,同时也是培养敏锐的观察力。

    然而道理明白归明白,实操她还是没头绪,问秦骁,秦骁说这得她自己悟。新人一开始都这样,脑子里空白一片,多参与几个案子,以后自然就有思路了。直到回了家,她还在琢磨这事儿,洗完澡盘腿坐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发呆。

    宋艺璇洗澡之前就看她坐那发呆,洗完出来看她一毫米窝都没挪,转身去儿子粱邺的房间里掏了只小仓鼠出来。粱邺周一到周五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仓鼠平时由洪也照顾,感情甚好。

    将仓鼠放到洪也手中,她轻问:“怎么了?被领导骂了?”

    “恩?没有没有。”

    洪也恍然回神,注意到宋艺璇吊带睡裙下只露出一条腿、撑着拐杖立在面前,忙空下只手将人拉到沙发上坐下。两人依偎在一起逗弄那只养得胖胖的小仓鼠杰克,看它用小爪子从鼓鼓囊囊的颊囊里往出推食物。原本粱邺养了两只仓鼠,有一只从笼子里跑出来又不知怎的卡书柜后面了,等找到时已经风干成了鼠干儿。她们没敢跟粱邺说仓鼠死了,只说跑丢了。本来洪也想着再买一只给杰克做伴,但粱邺说仓鼠寿命太短,死了还得多伤一次心。这让洪也觉着,聪明的粱邺可能已经猜到她们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想到粱邺,洪也问:“今天周几?”

    “周五。”

    “你怎么没去接孩子?”

    “他爸去接了,说爷爷奶奶从新西兰回来了,想看看孙子。”宋艺璇撇了下嘴,显然前夫的要求让她有些不爽。

    “他不会是趁机把孩子带走吧?”

    “我借他十个胆子。” 宋艺璇不屑冷嗤。

    揽住爱人的肩膀,洪也侧头吻上湿漉漉的发丝,叮嘱道:“反正你小心着点,他们那家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洪也的担心不算空穴来风。离婚时宋艺璇和前夫打抚养权争夺战,前夫在父母的授意下把孩子藏起来长达半年之久,根本不让她见。对方甚至当着法官的面造谣中伤,说她要抚养权完全是图孩子的抚养费,气得她把假肢拆下来拽那混蛋,给法官都看愣了。

    探身够过洪也放在茶几上的烟盒,宋艺璇抽出一支叼在唇间,边搓火机边念叨:“年轻不懂事,当初光看上他帅了,谁知道是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平时她不抽烟,只有提起前夫的时候才会点一根,自当抽前夫了。

    烟雾飘过,杰克被熏了一下,咔的,从嘴里呛出粒小瓜子。它不满地看了宋艺璇一眼,抓起瓜子匆匆塞回颊囊,又扭过身,用屁股冲着她俩。宋艺璇见状伸手戳了戳那圆滚滚的屁股,看杰克“咕咚”歪倒,心情忽地爽朗了起来,大笑出声。

    “你可真讨厌。”

    洪也笑着责怪对方,将“吱吱吱”耍着赖的杰克扶起,轻抚耳梢以示安慰。在外人面前,宋艺璇素来以女强人的姿态示人,睿智果决雷厉风行,当洪也对于职业的选择犹豫不决时,是对方给了她最坚定的支持——“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然老了一定会后悔”。只有和她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这个看似强势的女人才会展露出小孩子的一面。

    笑够了,宋艺璇抹去眼角的湿意,问:“你刚发什么呆呢?”

    “案子上的事儿,”言语间洪也轻叹了口气,“我和前辈们差得太多了,我没有基层经验,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很少见洪也流露出不自信的情绪,宋艺璇歪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忽而贴近对方的脸侧,浓睫轻轻扫过秀挺的鼻梁:“不会就学呗,你是博士,学习能力比谁差?”

    呼吸缠绕间,香气混着烟草味盈满鼻腔,洪也轻咬了下对方的嘴唇,语气戏谑的:“嘿,我们单位博士满地跑,对了,还有个仨博士学位的呢。”

    宋艺璇往后撤了半寸,故作惊悚状:“是那种戴着瓶子底厚眼镜的怪胎?”

    “恰恰相反,他长得很帅。”

    “比你们那个唐副队还帅?”

    “不是一个方向。”

    “你们单位还要人么?哎!”

    腰侧被拧了一把,宋艺璇水蛇般的扭了下身,顺势缠住爱人,热气呼到耳侧:“明儿不用早起?”

    洪也微微侧头,鼻尖擦过爱人柔软的面颊,低声道:“大老板住院,周末不用加——”

    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坠力将她拉进了温柔乡。可怜杰克正捧着瓜子美美地嗑着,哪知忽悠一下,整只鼠飞了出去,啪叽,掉到茶几上,宝贝瓜子瞬间磕飞。听它“吱吱吱吱”不依不饶地控诉了起来,洪也翻身爬起,从干果盘里抓了颗松子怼它嘴里——松子又大皮又厚,够它嗑个把钟头了。

    杰克呆愣几秒,然后用小爪子揉啊揉,把松子从颊囊里推出来,闻一闻,捧到手中,豆豆眼闪闪发光。幸福来的太突然,刚才被摔一下什么的,忘了。

    孩子不在家的周末,过得轻松又香艳。然而周一早晨一进办公室,洪也却发现同事们都挂着黑眼圈,林冬也回来了,坐办公桌前正全神贯注地刷监控视频。反应过来除自己之外的人都加班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小心翼翼地磨蹭到秦骁桌边,悄声问:“骁哥,加班怎么不喊我啊?”

    秦骁一脸阴沉的:“临时通知,你没看群组聊天记录?”

    群组?什么群组?洪也一脸茫然。点开手机给秦骁看,才发现那个群根本没拉她进去。误会一场,但秦骁的脸色依然不佳,不是冲洪也,而是加班的缘由——上面有令,就算指纹专家给出的最终结果和杜海威一致,也要把游轮失窃案的嫌疑人抓捕归案、人证物证确凿才能给邦臣翻案。

    邦臣能翻案的事儿他昨天下午才知道,还是被拉进群之后看聊天记录才知道。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领导发消息要求他们加紧侦办失窃案的事情,理由如上。这个,他能理解,毕竟靠指纹技术翻案的事情一旦传出去,牢里关着的那些也会要求重验指纹,问题这是个例,概率极低,没有普适性。领导的决策也是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不良影响,只是这建议是特么谁提出来的、真实目的为何就很值得探讨了。

    他跟林冬聊过,虽然人家没点名道姓,但他能分析出是于瑞福从中作梗。找不着于瑞福,他只能跟贾迎春那散德行,跑去后勤办公室和对方大吵一架,给方岳坤都从九楼震下来了。吵吵到方岳坤跟他俩急眼了,拍着桌子嗷嗷,若非祈美丽及时出现,老头儿必得一大早哐哐嗑药。

    TBC

    第198章 第 198 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光秦骁不爽, 林冬同样想找人吵一架散散邪火。他预见到了翻案可能遇到的阻力,也考虑到了技术性因素会带来的影响,唯一没想到的是, 阻力会来得这么快。所以那天于瑞福送虫草不是为了“贿赂”他扫听小道消息, 是给他送补品好让他加班干活,免得累死在工作岗位上。真行,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 这回愣让那姓于的给算计了。

    这下虫草不用还了,理直气壮地泡杯子里!

    听对面传出了咳嗽声,唐喆学打电脑屏幕后偏过头, 要求林冬:“组长,你去睡会, 熬一宿了, 你病还没好利索。”

    “死不了。”

    林冬说着,端起保温杯喝了口“虫草茶”润嗓子。虫草这玩意,有没有广告宣传的那么神奇他不知道,但心理暗示确实给到位了, 一宿没睡, 光喝这玩意居然不觉得困。但唐喆学不这么认为,他的想法是,林冬被于瑞福背后搞小动作的事儿气堵着了, 硬吊着那么口气,案子不破不罢休!

    可事实情况是, 案子真的不好破。时隔多年,物证灭失, 唯一的嫌疑人也已经死了,现在能追的唯有杜存这条线, 而这条线本身的确定性还有待商榷。首先不能百分百确认杜家老宅里的那束花是杜存挂上去的,其次是那个手机号,能追踪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通话记录空白,从启用到关停,一共不足半个月的时间。秧客麟筛查了该手机号下单时使用的APP信息,追踪其IP地址,却发现用户当时使用的并非固定网络而是5G信号,追也只能追到大概的范围。

    现在最大的指望是刷监控,买花的到底是不是杜存,先把人揪出来再议。

    熬了一通宵,岳林眼睛发酸嘴里发苦,切换视频文件时忍不住仰天长叹:“哎呦我去,这么多得刷到什么时候?”

    他跟何兰把整条街上的店面监控都采集回来了,上百G的存储量。

    洪也没跟着加班,稍感内疚,想了想,主动提供后勤服务:“都歇会吧,我先去买早餐,你们吃什么?”

    何兰正点眼药水,闻言立刻:“紫菜蛋花汤和一根玉米,谢谢。”

    唐喆学表示:“我要一杯牛奶,一个花卷,六个水煮蛋。”

    说完看了眼趴在桌上睡觉的文英杰,替对方点餐:“给他带份小馄饨。”

    岳林哈欠连天的:“我要俩鸡蛋烧饼,秧子跟我一样。”

    洪也一一记下,又朝秦骁一抬下巴:“骁哥?”

    “麻团和肉包,再来份小米粥。”秦骁刚和老贾吵完架,肾上腺素飙升,消耗大,得吃点肉和甜的补充能量。

    就剩林冬了,洪也知道他早餐通常喝粥,但还是得问清楚:“林队,今天想喝什么粥?”

    “白粥就行,加个咸鸭蛋。”

    夜里被唐喆学硬怼了块消化饼干,林冬现在没什么胃口,然而不吃早饭肯定扛不住。刚说完忽听斜后方传来“咕咚”一声,回头一看,秧客麟又困到断片儿脸砸键盘了,手边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黑咖啡。

    ——呵,该让姓于的多送两盒虫草过来。

    搁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林冬继续刷视频。快递被取走的时间点倒是有,但那个时间点正是人多的时候,驿站外人来人往。公安监控离着太远,参考价值不大,社会监控又角度不一,有的光拍着腿,有的光拍着脑瓜顶,且清晰度参差不齐,想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把目标人物揪出来绝非易事。

    正看着,忽听唐喆学说:“组长,你过来看下这个。”

    起身走到唐喆学身后,林冬定睛望向屏幕。某便利店店内监控,拍到一个夹着快递箱的男人进店,男人进屋之后把快递箱子放到了收银台上,然后转头去货架上选东西。“你看这箱子,”唐喆学嵌下暂停键,“跟收银台上的物品尺寸对比估算,和干花厂商提供的打包箱规格差不多,60乘20乘20。”

    林冬默默估算了一番,要求道:“放大。”

    唐喆学依言照办,然而放大到一定程度画面就模糊不清了,无法辨认箱单上的收件信息。继续往后放,看到男人结账的东西是一扎纸钱,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找着了,就他!

    加班加点终有回报,林冬释然道:“找张清晰的正脸截下来,继续往后调,看他去哪了。”

    一听找着人了,屋里醒着的全不困了,睡着的也支棱了起来,纷纷凑上看目标人物的体貌特征,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找手头的监控里拍到对方的画面。一顿早饭的工夫,此人的行踪轨迹便被确定——就住驿站后面那个小区。清晰的正脸图也截到了,文英杰挂到系统内对比,很快出了结果。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此人并非杜存,而是一名有过前科的出狱人员,叫施明珏。

    “施明珏,男,本省人,现年三十三岁,曾因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作为计算机相关专业人员,施明珏的案件信息由秧客麟来宣读,结果读着读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分罕见的现象,要知道平时秧客麟听笑话跟听天书一样,旁边人都乐得嘎嘎的,唯独他一脸迷茫,这怎么对着案件信息倒能笑出声来?

    “咋了你?”

    岳林好奇地拿过平板。有的案子确实挺可乐的,来悬案之前,他在派出所曾经处理过因为狗打架,自家狗打输了,狗主人把对方主人给咬破相的故意伤害案。这回看完他也乐了:“这人真是个憨憨,被公司裁员了,就因为对补偿金额不满,给人事主管发了病毒邮件,害公司所有电脑全部瘫痪,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经济损失,一分钱补偿没拿到不说还吃了五年牢饭。”

    “他隐匿了IP地址但是用自己Q号邮箱发的,哈哈哈哈——”

    秧客麟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正常人能听懂的笑话他笑不出来,可同行犯的这种低级错误,是他快乐的源泉。一屋子人就看着他笑,虽然都觉着施明珏有点二百五,但不至于像秧客麟这么体会深刻。不过也从侧面证实,秧客麟有正常人类的感情,以前大家都觉着他和电脑待久了,离人类越来越远。

    等秧客麟乐够了,林冬说:“二吉,你跟骁哥和洪也去一趟,找这个施明珏探探口风。”

    “不说查案的事儿吧?”唐喆学问。

    “恩,别提,就先看看他到底和杜存之间有什么瓜葛。”

    “明白。”

    唐喆学领命起身,招呼秦骁和洪也跟自己出门。他现在挺困的,然而林冬还吊着口气儿,他不能拖后腿。大不了一会车上睡,反正秦骁开车他放心。事实上秦骁也困,吃完饭血糖上来了,更是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一整杯黑咖啡灌下去屁用没有,上车先抹风油精。

    扇扇飘到脸前的风油精味,洪也转头看向后座上的唐喆学:“副队,加班,我没来,你们怎么不通知我?”

    刚在办公室就想问来着,人多,不好张嘴。

    “嗨,忙忘了,你看工作群都忘了给你拽进去。”唐喆学阖目作答。要不是洪也提问,车出市局大院之前他就能睡着。

    憋了一会,洪也还是忍不住提出内心的疑虑:“我不会刷监控,林队是不是……觉着叫我来也没什么用?”

    唐喆学睁开眼,善意而笑:“没那个,别瞎想,谁刚上手什么都会?”

    “丫头,想多了啊,”秦骁接下话茬,女孩子心思重,难免,做师父的有责任帮着疏导,“林队千挑万选把你选上来,能不想好好栽培你?再一个,别人怎么想,不重要,考虑别人的想法是件很伤神的事情。”

    洪也哼唧了一声:“我没你心大。”

    秦骁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勾起嘴角:“干咱们这行,不光得心大,脸皮还得厚,化妆侦查的时候得来啥像啥,你看何兰,多秀气一小姑娘,该撒泼打滚的时候照样撒泼打滚,那小泼妇小作精演的,能上电影节拿奖。”

    “我思维模式偏男性化,演不出作精和泼妇。”

    “撒娇总会吧?夸张点就是作。”

    “不会。”

    “我会,我教你。”

    随即秦骁拿腔拿调的:“死鬼!又这么晚回来!家不要啦?老婆不要啦?天天就知道跟你那群狐朋狗友灌猫尿!闻闻你这一身的酒味儿,老娘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伺候你!”

    洪也目瞪口呆,片刻后抬起胳膊,给秦骁看胳膊上竖起的汗毛。后座上的唐喆学本来听他俩打嘴炮都快听睡着了,冷不丁来这么一出,也浑身冒鸡皮疙瘩,困意霎时消散了不少。先不说秦骁对“作”的理解是否到位,就说那语气,那神态,演太监准保一条过。

    TBC

    第199章 第 199 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施明珏的住所位于7栋2单元1701室, 上楼之前唐喆学他们先去找物业了解了一番。物业经理说,1701室内有两人居住,租户, 一男一女, 对外宣称是母子。男的是施明珏,没错,女的叫黎苏, 在物业登记过楼门人脸识别信息,看照片,想必年轻时颇有姿色。然而她不是施明珏的母亲, 名字不对,施明珏的母亲姓白, 且早已过世。

    “黎女士是残疾人。”物业经理说着, 垂手在膝盖处比划了一下,“双腿自膝盖以下不能动,进出得靠轮椅。”

    残疾人?三人互相看了看,洪也问:“天生的还是?”

    物业经理皱眉笑笑:“那我怎么好意思问, 这不戳人家痛处么。”

    也对, 洪也的视线再次落到电脑屏幕上,细细观察照片中的黎苏。自打学了法医,她没事就爱琢磨人脸, 力争有朝一日能像祈铭那样,依骨识人。以前看宋艺璇和粱邺, 只觉着母子俩长得像,现在看, 脸上全是遗传基因。

    正琢磨着,背上被秦骁轻推了一记, 示意她该去上门走访了。黎苏的信息已经发回给办公室,林冬那边正在加紧查询,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系统里的记录是,黎苏现年五十五岁,户籍所在地为岩海市,初中文化,父母早亡,无兄弟姐妹,九十年代曾做过一段时间乡村教师,无婚育史。

    岩海,三人脑子里冒出相同的想法:杜家兄弟就是岩海人,现在冒出个同为岩海人的黎苏,同住人施明珏还买过挂在杜家老宅的干花,而且两人并非母子却对外宣称是母子,怎么看怎么有些蹊跷。

    叩响1701室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谁啊?”的询问,洪也回复对方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街道的,来做反诈入户宣传。”

    洪也是女的,让她应门可以降低屋内人的警惕性。暂不知道施明珏是否在家,如果只有黎苏一个人在的话,男的叫门她可能不会给开。

    里面安静了一阵,随后传来门锁的响动。门开,坐在电动轮椅上的黎苏神情微微一愣,显然门外除了洪也还有俩大老爷们的事实让她有些意外。短暂的惊讶过后,她端起和善的笑意:“昨天不是才来宣过么,怎么今天又来?我都说了,我不会给任何人转钱,我一个残疾老太太也没钱。”

    “都是任务,我们也没办法,阿姨,这是反诈宣传的礼品,给您搁屋里?”

    眼见黎苏没有让来人进屋的意思,洪也递上秦骁在楼下小超市买的一提抽纸。针对中老年人,反诈宣传员能留住他们听讲解有三大神器——卷纸、抽纸、鸡蛋。不过最近因为原材料涨价,已经不太送得起纸制品了,刚秦骁原本拎了提卷纸去结账,一扫码发现居然要三十九块九,果断换成收银台上五块九三包的促销抽纸。

    这让唐喆学忍不住夸了声“骁哥你真会过日子”。实话说,秦骁确实挺会过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师从过贾迎春的缘故,特会为单位节省经费。来悬案这么些日子了,一天招待所没住过,就跟值班休息室里凑活,反正要食堂有食堂要澡堂有澡堂,食堂上有健身房,澡堂旁有洗衣房,日常生活所需全能满足。据说年美卿看他天天挤休息室,提出要批他一间临时宿舍,被他拒了,说住宿舍还得打扫卫生,自己光棍一根懒得收拾。

    貌似五块九的抽纸吸引力不大,黎苏坐着轮椅堵在门口,分毫未动:“不用了,家里多的是,天天送,够用好几年的。”

    一招不管用,洪也有点接不上话了。这时唐喆学稍稍往后扥了她一下,自己屈膝蹲下身,避免身高产生压迫感,柔声问:“阿姨,就您一个人在家?”

    “我儿子上班去了,”面对英俊又体贴的年轻人,黎苏淡淡一笑,“他就是干网络安全工作的,你们放心,我们家不会有人受骗上当的。”

    “不是,大姐,网络安全和网络诈骗不是一回事。”这会儿秦骁也顾不上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了,横竖他不能管对方叫阿姨,“今天一大早你们小区就有人被骗了,咔咔给骗子转钱,好几十万,幸亏警察来得及时给止付了一部分,您没听见警笛声么?”

    黎苏诧异道:“没听见啊,几点的事儿?”

    秦骁的瞎话是张嘴就来:“七点多钟。”

    “哦,那我听不见,我起的晚。”黎苏抬手指了指耳朵,“我啊,睡着了跟死了一样,什么动静都吵不醒。”

    恩?唐喆学闻言不由走神了一瞬——高仁就这样,睡着了跟死了一样,原子弹都炸不醒。他记得有一次罗家楠那也不有一什么急活,去休息室喊高仁,半天没喊醒,就差上手扇了。后来是吕袁桥过来贴着高仁耳边说了句话,紧跟着高仁诈尸般坐起。

    至于那句能将高·睡着了就是个死人·仁喊醒的“咒语”到底是什么,目前还是个谜。

    又听秦骁问:“大姐,您手机上下反诈APP了么?”

    黎苏表示:“我不用智能手机,下不了。”

    “那咋不让您儿子给您买一部?”

    “我一不刷短视频二不玩微信,花那钱一点用没有。”

    “哦,您儿子工资应该挺高的吧?我们单位搞技术的小年轻工资都不错。”

    “嗨,瞎混吧,日子能过的下去。”

    听秦骁和黎苏一来一回地扯闲篇、一点不往正事上靠,洪也不禁有些纳闷。问这老些没用的,耽误功夫么不是?但她也只能在旁边站着听,一线经验不足,前辈们怎么干自己怎么学就是了。

    聊了五六分钟,秦骁话锋一转:“大姐,您儿子电话给我们一个,昨天我们同事来就没碰上他,老完不成任务,我给他打个电话,做个电话宣讲。”

    一瞬间,洪也明明白白地看到黎苏的眼睛里滑过丝警觉,然而闪瞬即逝,对方笑容依旧:“哎呀,你们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他工作可忙了,而且进机房不能带手机,你们打电话他也接不到。”

    “这样啊,那不行我们明天再跑一趟。”

    秦骁说着朝唐喆学递了一眼神。唐喆学心领神会,站起身,礼貌告辞。等大门合拢,洪也刚要说话却被唐喆学抵在唇边的手势打断,当即保持沉默。进电梯出电梯,回到车上,唐喆学才解释了刚才制止洪也说话的缘由:“她可能贴门上听咱说话呢。”

    “她间谍啊?”洪也知道这女的不简单,刚秦骁说那么多话,愣没降低对方防备让他们进屋。

    “是不是间谍不知道,反正她不是岩海人。”秦骁按下车窗,自顾自的点上支烟,呼出一口继续解释:“像她这个岁数的,怎么着也得有点口音,我刚跟她聊天的时候,特意问了几句口音重的词儿,她说的完全不是岩海口音,听着倒是像云贵川那边的。”

    “黎苏的身份她是伪造的?冒名顶替?”

    对于秦骁听人说话辨别出生地的本事,洪也稍有认知,一起出差的那段日子,秦骁跟陌生人随便聊几句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哪的人,比算命的还准。不过这招对上岁数的比较管用,年轻人的普通话普遍好,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可一旦他们无意间说出个把家乡话里特有的词,秦骁也能分辨的出来。

    “有可能。”唐喆学边说话边给林冬发消息,“说不定她的残疾也是装的,系统里没有她申领残疾证的记录。”

    关于被人装瘸子蒙了这事儿,他可有切肤之痛。想当初林阳装瘸装的那叫一个像,差点给他都忽悠瘸了。他还心疼大舅哥来着,等挨完一顿胖揍,他才反应过来不如先心疼心疼自己。

    前辈们的话让洪也陷入沉思,什么人才需要改名换姓呢?逃犯?可黎苏——真实身份未核实前,暂且叫她黎苏好了——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需要更换身份而活的犯罪分子,相由心生,她在对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作奸犯科之人的狡诈。当然她道行浅,看不出来也正常,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

    看徒弟皱眉凝思的样子,秦骁解释道:“早些年有的地方一代身份证挂失换领需要自己交照片,有人就钻了这个空子,确实也洗白了一批逃犯的身份。”

    洪也深表不解:“那被顶替的那个呢?怎么办?”

    “有的是死了,有的长期离家在外,到换领二代身份证的时候,回去才发现身份被别人顶了。”

    唐喆学接下话。类似的情况他在派出所工作时遇到过,办悬案时也遇到过。黎苏的身份明显存疑,看来这次不单单要挖施明珏和杜存是否有交集,还得把这个女人的前世今生一并查清。

    林冬的电话打了过来,唐喆学点开外放:“组长,我开外放了,说吧。”

    “刚让岳林和黎苏的户口所在地派出所核对过,咳——在换二代身份证之前,她曾挂失重新申领过一代身份证——咳咳——”

    听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咳嗽声,唐喆学叮嘱道:“喝点水。”

    外放的听筒里传来吞咽声,很快,林冬继续说道:“我让英杰对比网上追逃人员了,但别抱太大希望,如果她那么早就更换了身份,以早些年的照片清晰度,很难对上,这样,你们别回来了,先去趟岩海,找她老家的人,看能不能找到黎苏以前的照片,再扫听一下黎苏的过往。”

    唐喆学有要出差的心理准备,同时也有疑问:“施明珏呢?谁追?我们刚才没见着人。”

    空气中寂静了一阵,片刻后传来一声叹息:“我觉着,他可能出事儿了,刚让秧子查了,他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使用轨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动静了。”

    这一推断让车里的三人错愕相视,继而洪也很笃定地告知林冬:“我刚没闻见尸臭味。”

    “往家里塞尸体的还是少数。”林冬那边听着像是在笑,“再说黎苏一个中老年女性,大概率没办法独自一人杀死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洪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嗨,惯性思维了。”

    “先按已有的线索追查,对了,不管谁开车,上了高速注意安全,都一宿没睡,实在累了就在路边睡会。”

    说完林冬挂断电话,拉开抽屉拿出眼药水缓解视疲劳,没想到一睁眼吓一跳——祈铭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身旁。

    “有事儿?”

    惊吓之余林冬稍感诧异。看时间点,该下班了,而且罗家楠出差也回来了,不赶紧回家小别胜新婚,跟单位耗着干嘛?难道说,刚回来就吵架了?

    “过来看一眼,听说你不遵医嘱私自出院,还通宵,真不怕进ICU。”

    祈铭语气虽冷,却是实打实的关心。林冬心头蔓延起一丝暖意,正想表达谢意,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是我眼花了么?他脸上怎么有反光?

    TBC

    第200章 第 200 章

    第二百章

    黎苏的户口登记所在地是小田县, 正好在胡泽的地盘上。途径县公安局时,唐喆学看着灯火通明的办公楼,考虑再三, 决定直奔登记户籍信息的派出所。不过他还是给胡泽发了条消息, 主要意思是现在上面有案子压了下来,他们得集中人手破那个,至于对方拜托的案子得往后排。

    不出意料, 胡泽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你是不是在小田县?”

    这倒是出乎唐喆学的意料,不由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别问,问就是我手眼通天。”

    胡泽嘴上说得挺玄乎, 实际上是高速辅路出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此时他正在跟交警队的一起调监控, 画面里有辆“霸天虎”一闪而过。看下时间间隔, 再结合唐喆学突然给自己发消息的情况,稍一推算便得出对方此时身处何地。

    没辙,职业病。

    “那你要这么牛逼,帮我查个人得了。”尽管唐喆学没想着麻烦对方, 但既然电话都打了, 有现成的地头蛇干嘛不用?

    那边十分痛快:“身份证号发我,我办案呢,晚点给你回消息。”

    “得, 多谢。”

    挂上电话,唐喆学将黎苏的身份证号发送给胡泽, 并告知对方自己正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要说胡泽这地头蛇真挺撑门面,不到十分钟, 唐喆学接到一陌生号码的电话,自报家门姓张, 正是他们要去的派出所的所长。张所说,胡泽给自己打了电话,说不管唐喆学他们有什么要求,必须全方位配合。

    阵仗有点大了,唐喆学忙解释道:“没有特殊要求,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核实个户籍信息。”

    “黎苏是吧?刚胡队交代了,我已经安排人去拿她的资料了,你们来了就能瞧。”

    “那真是麻烦您了。”

    “还多久到?”

    “快了,一刻钟左右。”

    “那成,一会见。”

    再次挂断电话,唐喆学给胡泽发消息致谢,那边估计在忙,没回。到了派出所,张所已经在接警大厅等他们了。彼此互相介绍了一番,唐喆学看张所面色不是很好、眼里还挂着血丝的样子,不禁为劳烦对方而感到抱歉,关心道:“您这是熬了几天没睡了?”

    “没熬,我习惯了,搁哪都能眯一觉,走,先去我办公室。”

    张所无所谓地一摆手,转身朝办公室走去。洪也忙追上前,小声问:“张所,您有没有气短气喘的情况?”

    张所微微一愣,偏头笑问:“何出此言?”

    “您嘴唇的颜色,显示您心脏供血不足,如果有胸闷气短的情况,最好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洪也抬手比划了一下,见对方面露疑惑,又解释道:“我以前是急诊科医生,现在是法医。”

    “……”

    医生说的话,那得听啊。不过不是现在,张所点点头,表示收到对方的好意:“等忙过这阵的,我一定去。”

    眼前的一幕让唐喆学感觉似曾相识,细一琢磨,和祈铭在单位走廊上忽然拦住某个人、叮嘱对方去医院做检查如出一辙。虽然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和脸,却不耽误祈铭下诊断。又想起林冬提过的,祈铭明里暗里挖悬案墙角的事,不免感慨这些法医全一个路数——看谁都有病。

    忽然想起老爹,他不禁有些鼻酸。如果当时有个祈铭或者洪也这样的法医提前给预警一下,说不定不至于死在单位的走廊上。当然了,唐奎就不是那听话的人,都打过支架了还那么拼,被预警了八成也不会乖乖去医院。

    有了洪也的预警,唐喆学没让张所跟着忙活,真累倒在眼前他赔不起。黎苏的资料并不多,只有薄薄几张纸。其中有她一代身份证遗失重新申领时留下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很多的缘故,感觉和现在的脸有点对不上。

    盯着一代身份证的照片仔细看了一会,洪也笃定道:“她整过容。”

    秦骁认同道:“眼睛和鼻子都动过。”

    又翻到二代身份证照片,和之前一代那张照片年头相差不算太多,一比就比出了问题:眼角扩了,双眼皮大了,鼻子也比之前挺了,是他们走访时看过的那个黎苏了。

    有的逃犯就算顶替他人身份之后依旧提心吊胆,为了躲避追捕,改头换面是很常见的选择。黎苏整容的事实更加深了她身上的疑团。唐喆学拍下她申领一代身份证时用的照片给林冬发回去,让对方试试能不能在系统里对上。

    仨人正研究着,张所敲门进来,说联系上以前黎苏当民办教师时的小学校长了,他们现在就可以去对方家里走访。效率真高,唐喆学为之惊叹,本以为这次来少不得磨一番鞋底子。张所却是云淡风轻,说自己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辖区村镇的情况烂熟于心,找人不过是打几个电话的事情。

    眼看天色已晚,唐喆学不多耽搁,谢过张所匆匆奔了校长家。校长姓王,现年六十六岁,花眼花得厉害,看唐喆学手机里的照片十分费劲。仔细端详过后,他笃定摇头:“不是黎老师,绝对不是,黎老师是方脸,这女的是瓜子脸。”

    果然是冒名顶替。不过一个人的证词不够有力,唐喆学问王校长还有认不认识其他熟悉黎苏的人,王校长琢磨了一会,说:“她教过的学生应该记得她,不过那些孩子现在都出去了,恩……哦对,我们村有个叫王小诚的,以前是黎老师教过的学生,后来犯事了,蹲了十几年大狱,出狱后就回来了,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他家就在村西头,那个青石院子。”

    洪也好奇道:“犯事?犯什么事了?”

    “不清楚,我是听别人说才知道他坐牢了,他爹妈也不提。”王校长惋惜而叹,“挺聪明一孩子,本来有指望考上大学的,这不家里穷,辍学了,出去打工几年跟外面学坏了……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我说了大半辈子,可是能听进去的人,不多啊。”

    这番话让唐喆学深有感触,虽然他自己有时候自嘲穷人,但那是看跟谁比,跟祈铭比恨不能全局都赤贫。真正的贫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病了没钱去医院看,孩子学费交不上。穷不代表一定会犯罪,但很多犯罪的根源是穷。还有收容制度的时候,他爹送那些流浪的孩子去收容所之前,总会先带去吃顿饱饭。他们的家人大多不会来接他们,甚至有些根本联系不上,出了收容所,就是下一次流浪的起点,而日后也多数沦为盗窃抢劫贩毒的罪犯。

    “黎苏是因为什么离开学校的?”秦骁问。民办教师在当年也算是铁饭碗,除非有薪资更好位置更稳定的工作,不然很少有人会主动辞职。

    “还能因为什么?男人呗。”

    提起这个,王校长更加惋惜:“我跟她说,那男的不靠谱,她不听,非跟着走,看看,这么多年了,杳无音信,身份还让别人给顶替了,警察同志,你们说,她还活着么?”

    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真正的黎苏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唐喆学没直接回答,而是:“您给我们说说那男的什么情况,叫什么,哪的人。”

    王校长眉头微锁:“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就记着姓段,然后有条腿不太利索,像小儿麻痹后遗症,他那会走村串镇收废品,然后跟我们学校租了一空房间住,进进出出的和黎老师就熟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把黎老师哄上手了,他走的时候,黎老师非要辞职跟着他一起走。”

    姓段?小儿麻痹?秦骁“啪”的一拍大腿,给在场所有人都吓一跳。紧跟着他点开手机,划拉半天,调出张照片让王校长辨认:“您瞅瞅,是不是这人?”

    王校长眯眼瞅了好一会,终于迟疑着点点头:“应该是他吧,不过看着比我见过的岁数大了一些。”

    唐喆学和洪也也凑上前观摩,发现是内部通告用的嫌疑人照片,底下的名字是段海之。随即两人被秦骁叫出屋外,又听对方神情凝重的:“这个段海之,是当年夺包飞车党团伙的主犯,抓捕时被当场击毙,还有,咱们一直追查的‘大狗’杜谢也曾经跟过他一段时间。”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不光洪也,连唐喆学都感觉脑子有点不够使。黎苏跟过段海之,然后身份又被另外一个女人冒名顶替了,那么这个顶替她的女人和段海之有没有关系?

    一时半会没头绪,三个人再次返回屋内,问王校长黎苏离开之后有没有联系过他。王校长说,黎苏打过两个电话,都是借钱。如此也印证了他之前说的,那个姓段的有多不靠谱,走的时候指天发誓要对黎苏好,这才多长时间,就喊女朋友问人借钱去了。

    唐喆学问:“你借了么?”

    “借了一次,两百,第二次没管。”王校长面露不屑,“有借无还,我挣那点钱还不够给孩子们贴补的,怎么可能拿去填他们那个无底洞。”

    “您真是位好老师。”洪也诚心赞道。

    王校长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一个劲儿的摆手:“我这才哪到哪啊?比不上那些去大山和高原支教的同僚,他们才是真正为教育事业奉献一切的楷模。”

    “您是怎么给的她钱?现金?汇款?”秦骁说话的同时用鞋跟轻磕了下徒弟的鞋,提醒对方别打乱询问节奏。他发现了,这丫头共情能力有点强,很容易被感动,想要进化成“铁石心肠”的老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邮政汇款。”

    “往哪汇?地址还记得么?”

    “贵州毕节的一个地方,具体地名我真记不起来了。”

    贵州?洪也想起秦骁说的,他们见过的那个“黎苏”可能是云贵川那边的人,脑子里顿时多了串问号。不过经过刚才师父的提醒,她决定保持缄默,有问题,出去再问。

    “哪年的事儿?”

    “九七九八年吧,太早了我也记不清了。”

    好家伙,这年月的邮政汇款记录查起来可要人老命了。秦骁现在情绪很多,但语气依然平和:“几月的能想起来么?”

    王校长点点头:“八月,这个我记得,暑假。”

    “她借钱的理由是?”

    “生病了要去医院,第二次又说出车祸了之类的,一听就是编瞎话,指定是那姓段的赌钱赌输了,让她到处替自己借钱,这套路我见太多了,我跟你们说,以前村里有人赌博,输光了逼爹妈老婆孩子出去借钱就这样,我真没想到黎老师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路……”

    王校长说着说着,又开始惋惜黎苏的离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劲儿。估计是干老师干太久了,一说教起来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秦骁都插不上嘴。眼瞅着能问的差不多了,唐喆学起身表示时间不早了,还有王小诚那要去走访,今天就先行告辞。

    从王校长家出来,走在去往王小诚家的路上,洪也把憋了半天的话问出口:“骁哥,你之前说,在施明珏家那个女的,可能是云贵川那边的人,那黎苏会不会是和她在那认识的?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那边出差?”

    “恩,你真聪明。”秦骁轻扯了下嘴角,称赞之余不忘给徒弟扎预防针:“不过别高兴太早,先祈祷咱能找着王校长说的那张汇款单。”

    “翻箱子么?我没问题。”洪也兴致勃勃,早就听岳林文英杰他们念叨过翻箱子的痛苦,不经历一番总感觉缺点什么。

    秦骁皱眉斜楞了她一眼,心说——我这徒弟怕不是有点傻,好事儿啊?这么高兴。

    距离不远,言语间三人走到了大青石垒起的院墙外。唐喆学抬手扣门,等了老半天才听到里面有个男人不耐烦地问:“谁啊?”

    唐喆学朗声回复:“警察,入户调查!”

    里面没动静了,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开门,唐喆学又抬手握拳“哐哐”砸了两下。继续等待,还是没人出来,而且这次连话也不接了。

    “王小诚!开门!”他加重擂门的力道,语气也严厉了几许。职业的敏感性让他意识到里面可能有什么问题,一个前科犯,听闻警察上门立马变缩头乌龟,不正常。

    “副队!副队!”

    趁他擂门的工夫,秦骁带洪也找了垫脚石扒上墙头,眼前所见让二人深感不妙——两个披头散发几近赤/裸的女人正穿过院子,从一个房间被驱赶至另一个房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