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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医大附属二院, 急诊区。

    “CT?做了做了——核磁?医生说——啊?得得得,反正不花我钱,做做做, 我这就找医生开单子去!”

    罗家楠边打电话边急匆匆往抢救室外走, 险些和迎面而来的医生撞一满怀。正好,不用去诊室找了,直接转述领导要求。林冬摔倒时磕大厅里围绿植的那个小篱笆上了, 给后脑勺刮一L型的口子,外加头皮毛细血管丰富,所以罗家楠才会一摸一手血。又赶上个寸劲儿给磕晕过去了, CT没发现颅内出血,医嘱是留观二十四小时, 回去再观察两天, 无呕吐嗜睡等症状即可。

    不过这也给罗家楠吓够呛,送医途中疯狂脑补。林冬是他喊来协同抓捕的,一把没薅住詹有福的也是他和他徒弟,万一林冬醒不过来,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唐喆学以及悬案组的各位同僚。谢天谢地, 林冬在半道上就醒了,但好像有点磕懵了,问他“我不是陪祈老师去派出所了么怎么跑你车上来了?”。事到如今, 祈铭去派出所干嘛,罗家楠根本顾不上管了, 一脚油给林冬送进了医大附属二院的急诊。二院是他们单位的对口医院,只要不到生死攸关, 能往这送尽量往这送。

    到医院先赶紧拍片清创缝针,都消停了他才给方岳坤打去电话。老方同志一听爱徒脑瓜子咔咔喷血当场血压爆表, 嗷嗷的就差顺电话线过来掐死罗家楠了。看见了吧,罗家楠心说,谁是亲生的谁是捡来的,高下立判。所以他为什么隔三差五得尥回蹶子,不就是因为领导明目张胆偏心眼么!

    缝合完林冬算彻底清醒了,也回忆起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进的急诊,赶紧喊罗家楠问詹有福的情况。

    罗家楠一脸的虚脱样:“让骁哥和彭宁押回去了,你就别操/他的心了,走,我带你拍核磁去。”

    林冬不愿意:“CT不没事么?还拍什么核磁?”

    “这方局的要求。”不光罗家楠闹心,医生都纳闷为啥要做MRI,不过局长大人的要求得满足,就是需要找人加个班开机器。

    “呵,我都不知道他还学过神外。”

    恩,还能挖苦人,看来是真没事儿。罗家楠彻底松下口气:“内什么,我还没给二吉打电话,您看是您给他打还是我给他打?”

    林冬抬腕看了眼表,果断拒绝:“别吵他睡觉,磕破点皮而已。”

    “不是他得过来守着留观啊!您别光心疼他,也心疼心疼我行不?”罗家楠强忍白眼,“我还得回去审人呢!”

    “这点小伤不用留观。”林冬站起身,还走了几步直线测试给罗家楠看,“看,我一点也不晕。”

    “……”

    现在罗家楠无比感同身受自己受伤入院后祈铭的心情了——各种找借口不检查不留观,说破大天就一句话“我没事儿!”。一次两次好说,次次都这逼样,他估摸着换个人可能早跟自己离了。想到这儿,他暗暗发誓——以后争点气,别总受伤,尽量从源头上杜绝招媳妇儿担心的可能性。

    找医生签完风险告知书,林·自觉替单位省经费·冬上车后又想起件事,边扣安全带边问罗家楠:“詹有福到底在储物柜里放了什么?”

    这个罗家楠真没顾得上问,当时着急忙慌的招呼彭宁给林冬抬车上去了。为此还挨了医生一顿数落,说如果下次再遇到摔伤昏迷的患者一定要打120,让专业医生现场处置,擅自移动伤者极易造成二次损伤,本来能救活的可能直接送太平间了。他是觉着有叫120那工夫不如自己一脚油快,后面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把最重要的问题给急忘了。还好林冬没事,有事儿他真没法原谅自己。

    “没顾得上问呢,等我给彭——”

    不等罗家楠说完,林冬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喂,骁哥,我……哦,我没事了,就缝了几针……恩,我现在回去,想着先问下储物柜里到底放了什么……金条么?多少?”

    罗家楠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林冬讲电话,听到“二十根?”时默默计算了一番,得出“这特么要不是贪官藏的私房钱我罗家楠仨字倒着写”的结论。等林冬挂上电话,他问:“金条拿回去了?”

    “没有,骁哥给留在储藏柜里了,喊了岳林过去盯着,看到底谁来取。”林冬稍稍一顿,“他的想法是,詹有福意识到那二百根金条可能拿不到了,所以把最后的存项委托给了谁,即使自己被抓,至少出来还有点家底养老。”

    “不愧是干追逃的,琢磨人一绝。”

    对秦骁,罗家楠是发自内心的服气。这老哥比他认识的很多人都更有本事,却日常低调,不争不抢的。有本事的人值得佩服,有本事还耐得住寂寞的人则更值得尊重。可能贾迎春带出来的徒弟都这路数?反正他从来没见贾迎春对刑侦工作指手画脚过,尽管人家曾经的职位比刑侦处的任何一个人都高。

    进单位林冬直奔审讯室。秦骁正带着彭宁审詹有福,意料之中的,詹有福对高瑾的死一问三不知。倒是承认自己和对方有过联系,仅限于故友联络感情,但高瑾究竟怎么死在他家的地道里的,他毫无头绪。还有金子,他不认,说不知道哪来的,自己挖地道是因为晚上家里风大,找个暖和地方睡觉。

    傻子才信呢,可秦骁还是和和气气的跟着他车轱辘话来回绕,一点没有罗家楠审人时的声色俱厉。这让彭宁不由侧目——老江湖,稳得咧。秦骁是能稳,不提高瑾不提那二百根金条,光是袭警这一项就能直接给詹有福开拘留证,那还急什么啊?慢慢唠呗。

    林冬的出现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詹有福看到他后脑上贴的纱布,心虚地游移开视线。实际上林冬一点都不生气,本来嘛,抓捕过程中出意外很常见,还能让罗家楠自责,原本是喊他去镇场子的,结果镇进急诊了,这不得装几天孙子?好意思跟悬案抢功劳?

    于他而言,流的每一滴血都必须有可利用的价值。所以他故意没回办公室换衣服,直接穿着染血的衬衫进门。头皮挫裂创的出血量挺唬人的,后脖领子上洇红一片,在审讯室灯光的照射下格外扎眼。刚在路上的时候罗家楠还说回头给他买件新的,他说挑件祈铭不穿的就行,人家那高档款一件够他买八件新的。

    “詹有福,我来不是审你,是问你点事。”林冬向他展示“大狗”杜谢的照片,“认识么?”

    审我和问我,有区别么?詹有福觉得对方在玩文字游戏,而看到杜谢的照片后,多年的牢狱生涯让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有了讨价还价的机会,遂放松神情,点点头:“认得,他叫大狗,以前帮我问客户要过项目款。”

    “跟他一起干活的那几个,分别叫什么名字?”

    一听这话,詹有福更加确认自己的“价值所在”,眼神也不虚了,抬脸迎上林冬的目光:“那我记不清了,得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谁能记那么清楚?”

    “别跟我来这套,在我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林冬一语戳穿他的小九九,“杜谢死了,被杀的,现在你家里也有个死人,詹有福,你已经是三进宫了,政策怎么定的,自己心里清楚,从下一秒开始,我再从你嘴里听到一个‘不’字,今儿就到此为止。”

    詹有福当然明白林冬的意思——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最好别让老子废话。不过他有底气坚持,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想给他定罪?他可不是吓大的。

    可不等他狡辩,又听林冬抛出颗重磅炸/弹:“对了,你私接电线在家门口,惹出事儿了,过失致死的罪名,可比你窝藏赃款和拒捕袭警要重的多。”

    这话听得詹有福两眼发直,而审讯台后面的秦骁则不得不仰脸憋笑——是出事儿了,死了只好大的耗子。彭宁压根不知道死耗子的事,看林冬那么郑重其事,不由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了——现场明明只有一具尸体啊!

    由于警察们表情各异,詹有福一时也拿不准林冬是在忽悠自己还是真如对方所说,搭电线电死人了。就算是电死人他也冤枉,真冤枉。屋里夜夜冤魂鬼泣,他刷到一段视频说鬼魂本质上是电子运动,而电流周围有磁场,能阻止那些脏东西进屋,于是拉了段电线在门口——谁特么敢来就让谁魂飞魄散!

    他实话实说,结果秦骁彻底憋不住了,笑出鹅叫——这是真正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看谁都像来索命的。

    TBC

    第142章 第 142 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笑归笑, 秦骁同时也洞悉了詹有福心理防线最脆弱的部分——极度迷信。从正厅里供的香案到贴满窗户的黄符,及至试图用磁场阻拦鬼魂,可以看得出, 詹有福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那就好办了, 那还有个九孔灭门阵呢,这事儿可得好好唠唠。

    “啥玩意?九孔灭门阵?”

    詹有福算彻底被警察忽悠晕了,一会说他搭电线过失致死, 一会冒出个九孔灭门阵,还能不能留条活路给他?不过那九个洞是怎么来的,他还真清楚, 高瑾钻的,说是给他家那破屋改改风水。他信了, 可自打二楼多了那九个洞, 白天黑夜的出幻听,吓得他半夜真的只能窝自己挖的地道里睡觉。

    听他说洞是高瑾钻的,林冬顿感了然——这俩合伙挖地道找藏起来的金子,先是高瑾想独吞, 打个“九孔灭门阵”来害詹有福, 后面意外摔伤导致气管阻塞,又轮到詹有福见死不救想独吞金条。所以说坏事做不得,就算做最好也自己闷声一个人干, 但凡有个同伙,那很可能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不是, 领导,说来说去, 我到底电死谁了?”詹有福到底没忘了“过失致死”那茬,“我真不是故意的, 平时没人去我那。”

    他正说着,秧客麟敲门进来,交给林冬一份资料。林冬看完转手递给秦骁,云淡风轻的:“电死了你们村主任孙子养的宠物老鼠。”

    “……”

    詹有福的表情略显拧巴,然而不等他叫唤,秦骁问:“鲁文奇,记得么?”

    鲁文奇?詹有福表情一顿,紧抿住嘴唇。知道问到点子上了,秦骁嘿嘿一乐:“你那堆金条,就是从他家顺出来的吧?真有你的啊,知道他不敢报案,给人保险箱都搬空了吧?”

    狗屁保险箱,詹有福不屑轻嗤,满眼的鄙夷。事到如今没必要隐瞒了,警察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要多。他交代说,这位鲁文奇是自己曾经的客户,当年他派人去鲁文奇为情妇买的别墅里做保洁,别墅面积之大,一次派四个人还得干整整一天。高瑾负责打扫屋顶,某天发现有块装饰用的瓦片碎了,想着给换一块,却在下面意外发现了几根金条。彼时的高瑾还是个老实巴交的保洁员,并没见财起意顺手牵羊,回去还把情况跟老板詹有福汇报了一下。

    詹有福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门道:鲁文奇既然买的起别墅养的起情妇,那些金条必然是其收受的贿赂,更重要的是,这种财,丢了鲁文奇也不敢报警。于是他不再派高瑾去别墅打扫,而是亲自上阵,蚂蚁搬家似的,一次拿几根,陆陆续续从瓦片底下翻出二百多根金条。这笔意外之财虽然不会让他有牢狱之灾,可彼时的鲁文奇尚且身居高位,发现丢了东西,就算不敢报警也不会让他好过。所以他开始教唆雇员顺手牵羊,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送进去一段时间好躲避灾祸。哪知那几个人对高档烟酒没个谱,见着好烟好酒就搬,首饰现金也不放过,最后警方一核定被盗物品价值,数额巨大。本来他只想进去蹲个三两年躲躲,等出来把金条换成钱,逍遥下半生,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喜提十多年大狱。

    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咬牙忍着安心改造,毕竟外面还有二百多根金条等着他呢,他得活着出去。当年为了不被警方发现这笔“巨款”,他被捕之前将装满金条的箱子藏到了苦水井井底,并用砖头封住了藏匿之处。却没想到出来之后苦水井已经被封上了,三百多斤的石盖他根本搬不动。又不能调起重机来,那样动静太大,全村人都会知道。思来想去,他琢磨出一招儿——从自己家里挖地道挖到苦水井里,神不知,鬼不觉。

    吭吭哧哧挖了一年多,中间挖错了好几次方向,就在他以为这辈子都挖不到金条时,高瑾找上了门。原来高瑾因为心脏病不能干活了,没了收入来源,老家的儿子要结婚,他拿不出钱,于是就想到曾经的“老板”詹有福。高瑾并不清楚詹有福到底藏了多少金条,只知道不少,而且没被警方发现,得知他出来了,就想着是否能看在自己当初没出卖对方的份上,给儿子弄笔彩礼钱。如此一来便发现了詹有福挖地道的事情,詹有福怕他声张出去,不得已承诺挖出来后分对方一半。

    后来这俩人就开始合伙挖地道了,高瑾说为了求神保佑,给他改改屋里的风水,在二楼打出个“九孔阵”。许是冥冥之中有点作用,打完洞没一个就挖到了苦水井的砖壁。打通后高瑾抢先下井摸金条,却不想井底湿滑,脚下一打滑“咕咚”摔进水里,挣蹦了半天才从水中爬起。他起来没多久就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咳出块血疙瘩,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到后面连爬回洞里的力气都没了,苦苦哀求詹有福拽自己上去。

    詹有福一看这阵仗,意识到这老小子可能快不行了,想到承诺对方的一半金条,狠狠心,非但没伸出援手反而还顺着地道退了回去。等了半天不见高瑾上来,他知道,人完蛋了。打那之后他再没进过地道,害怕看见面目狰狞的尸体,想着等过段日子尸骨彻底被水泡化再下去取金条,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被警察截了胡。

    机关算尽,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之所以能拎出鲁文奇和詹有福对质,多亏唐喆学之前交代秧客麟查詹有福二进宫时的卷宗,并按相关信息交叉对比案发后被审查的贪官。鲁文奇的情妇是当时警方的走访对象之一,虽然她不承认家里丢了东西,但鲁文奇因贪污受贿入狱后也牵连上了她,一对比就对比出来了。好玩的是,鲁文奇被捕后曾交代过这批金条,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丢了,导致反贪局当时没找到,无法将其列入犯罪所得。不影响最终判决,查实的部分足够判他好几个无期,且不得以任何形式减刑。

    至于储物柜里的金条,詹有福拒不承认是贼赃,一口咬定是自己挣的钱换的。估计是看林冬想从自己嘴里挖点别的案子的线索,其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就这二十根金条,死活不认,试图蒙混过关。问题秦骁已经看过那些金条了,和苦水井里的同一银行同一批次,这要不是鲁文奇当年的私房钱,那可真是闹鬼了。

    看看时间,已近破晓时分,不管是审人的还是被审的都已疲惫不堪,林冬决定,先给詹有福办羁押手续,后面慢慢审。反正人攥手里了,跑不了。如果真如秦骁所说,那二十根金条有人来取,到时候再拿来向詹有福施压也不迟。

    出审讯室拐进隔壁监听室,没见着罗家楠,林冬问岳林:“罗副队呢?”

    这回罗家楠是真知道装孙子了,连审讯都没抢着跟。

    “刚打了个电话,出去了。”岳林的语气稍显无奈,“好像是跟祈老师吵架了,说什么表的事情,反正我听他那语气……呃,不太好。”

    怪我,林冬心说,磕晕了,给祈铭去派出所的事儿秃噜出去了。

    “你去叫下秧子,带詹有福办羁押手续。”

    岳林领命起身,关心道:“您的伤,没事吧?”

    “没事,多谢关心。”

    能没事么?审完人精神彻底放松下来,林冬才觉着后脑勺一跳一跳的疼。得阶段性毁容了,后脑勺也算上。缝合需要备皮,现在纱布底下盖着的那块头皮又肿又秃。说是一礼拜能拆线,他打算多捂几天,等长差不多了能重新推齐再摘纱布。

    对,就这么注重个人形象。

    TBC

    第143章 第 143 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早晨一进办公室, 唐喆学当场愣神——组长受伤了,咋不通知我?然而当事人自己并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缝针而已, 只要筋和骨头没断、心肝脾肺肾眼珠脑仁啥的还全乎, 一切外伤在单位里统称为“擦破点皮儿”。再说人洪也一女的点眼药水点的眼球都快烧起来了也没说通知家里人,林冬身为男人,要为这事儿喊唐喆学大半夜去急诊, 自己都得骂自己矫情。

    听说是被金属质地的围栏磕破的,唐喆学赶紧问:“打破伤风了没?”

    “打了。”林冬睁眼说瞎话。打完破伤风还得观察半小时才能走,他着急回来审人, 单子都没让医生开。

    唐喆学信他?直接上手撸衣袖——万事凭证据说话,打了?那得有针眼吧。

    “找什么呢?”

    “针眼儿。”

    “我又不吸毒。”

    林冬轻推对方, 回手撸下袖子。此时唐喆学又感觉有点不对劲——如此丝滑柔软的质地, 这不是林冬的衬衫。但是是男款,尺寸也和林冬平时穿的一样,还崭崭新的。

    ——所以,夜里的几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眉心皱起, 唐喆学酸溜溜地问:“这谁的衣服?”

    感觉空气里莫名飘荡起了一股子醋味儿, 林冬有点想笑,这质地这裁剪这做工,还能是谁的?全局上下, 除了吕袁桥也就祈铭能穿得起五位数的真丝款衬衫了好吧?哦对,还有罗家楠偶尔也穿, 祈铭给买的,还得剪价签儿, 不然罗家楠穿身上都不会走道儿了。

    “祈老师送的。”他坦诚道。

    “好端端的,祈老师送你衣服干嘛?”一听是祈铭送的, 唐喆学的冠状动脉稍微缓过点劲儿来,可转念一想,擦,组长以前可是上面那个!

    呃,现在也经常在上面——体位问题。

    “我衣领上沾血了得送洗,正好祈铭衣柜里有没穿过的,我俩号码一样,他就给我拿了一件。”

    林冬耐心解释。不怪唐喆学心眼儿窄,他早发现自己有点百搭,跟谁站一块儿好像都能凭空捏出点故事来。究其原因,无非是早些年养成的社交习惯——微笑倾听,眼神专注,举止亲切。当然和杜海威那种“神爱众生”的无差别送温暖不一样,他不是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感受,而是为了保持自身的良好形象。

    唐喆学又搓了搓布料,感慨道:“挺贵的吧?他可真舍得。”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同款不同色的他有五件。”

    “有钱,任性。”

    “是啊,三十多万的表被调包了都不着急。”

    “啥!?”

    唐喆学以为经过这些年的相处,自己不会再被祈铭的“壕”气所震惊到,如今看来,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于是林冬把发生在回收店里的事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刚罗家楠叫他下去拿衣服的时候,那俩人还为这事儿在那叽歪呢:罗家楠叨叨祈铭收到贵重物品后不知道仔细核对就签收,现在才发现表丢了,大概率找不回来云云;祈铭的理由是那会马上要做眼睛手术了,自己虽然明面上坦然实则内心极度焦虑,哪还有心思检查一块破表,你罗家楠心大别以为全世界人都跟你一样!

    估计是“破表”俩字一下戳罗家楠肺管子上了,当林冬面叫着:“我心大!?我特么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给你装上!我不敢当你面说是怕你心里难受!你没心思检查不知道让我干啊!是,我买不起那么贵的表,可这不代表我不懂啊!就算我不懂我出去找个专柜帮你鉴定一下的工夫也有啊!现在丢了不还得我给你找!”

    按常理说,架吵到这个份上,还是当着外人的面,祈铭态度软化一下也就过去了,结果人老人家非但没领情,还重点指出罗家楠话语中的“问题”所在:“本来就没想着告诉你,我报警了,有人帮我找,不会给你添一丁点麻——”

    想到这件事毕竟是自己秃噜出去的,林冬果断抬手捂住了祈铭的嘴——别说了,重点根本不在给不给罗家楠找麻烦上,而是你祈铭丢了东西,作为你的伴侣,罗家楠替你着急,你还觉着人家是在怪你。

    不过天底下的伴侣大多如此,能好好说话就不会吵架了,解决办法之一便是“不会说话就闭嘴”,哪怕是外部手动介入。如此一来,天下太平。

    别说罗家楠,唐喆学都替祈铭闹心:“三十多万的表啊,说丢就丢,这也太……”

    “家里还有两块表是同批次过来的,罗家楠已经回去拿去专柜检验了,要是都被调包了……”林冬轻巧挑眉,“那这算是大案了,保不齐还真得落重案头上,那样祈铭不想麻烦罗家楠都不行了。”

    “有钱人的烦恼,是我不配。”

    唐喆学说着又脑洞大开:“诶组长,你说,邦臣当年拿的那块表不会也是仿品吧?那样货值没十几万,判他就判太重了。”

    林冬回忆了一下卷宗内容,笃定道:“当时找专柜鉴定过。”

    “哦。”

    唐喆学点点头,目光落到林冬脑后的纱布上,问:“疼不疼?”

    屋里还有其他人在,林冬不好示弱,遂嘴硬道:“不疼。”

    实际上怎么待着都疼,还不能低头,一低头扯着疼。唐喆学自己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自然不会信他的逞强之语,可同样的,不好当着组员们的面腻歪,转头帮林冬打了杯热水以示体贴。现在就等岳林的那边的信儿了,看谁会去拿储物柜里的金条,估计是詹有福的女儿詹禾,要真是她那更好办,为避免女儿被自己连累,到时詹有福必定知无不言。

    上午该补觉的补觉,下午人凑齐了,开案情总结会,向领导汇报工作。会开一半,岳林那边传来消息——来拿金条的人摁住了,果然是詹禾。詹禾被带回来之后吓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儿地说东西是爸爸托付给她的,说如果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没给她消息,就去洗浴中心的储物柜里按照密码取出来,自己完全不知道是金条更不知道是赃物。

    她的说辞需要配合詹有福的证词来确认。因着林冬受伤,秦骁自告奋勇带岳林去提审詹有福,也不管孩子两天一宿没睡了。临近下班点,林冬收到庄羽发的信息,说谭晓光晚上想请他和唐喆学吃饭,问他们有没有时间。伤口一直疼,林冬本不想应承,但转念一想,这不年不节的,谭晓光请吃饭必然是有事儿要说,正好也想问问庄羽关于冉茹那个案子的进展。

    约定的地点是谭晓光二姨开的那家私房菜馆,没人,清净。不同于之前那次只有三个人的聚会,今儿庄羽陪同出席,二姨妈理所应当的焖了两锅米饭,也让唐喆学头回见识了有人能抱着电饭锅内胆吃饭。

    庄羽说,冉茹所涉案件经过网安排查,确认该组织网络遍布十七个省市,有三十多个据点,涉案人员近五百,又因为牵扯出了贩毒网络,这条线上的嫌疑人同样需要摸排确认,短期内无法收网。好消息是,冉茹还活着,他已经安排人长期盯着冉茹的直播间,一旦有任何威胁人员生命安全的端倪出现,就先把那个伐木场宿舍的据点给端了。

    整顿饭的主题是谭晓光对林冬他们帮自己翻案表示感谢,一上来就以茶代酒连敬三杯,弄得唐喆学都有点惶恐。许是因为当着庄羽的面,谭晓光今天没张罗喝酒,不过按他的说法,庄羽比他能喝。聊起学警时期他们一宿舍人使坏,想灌醉身为班长的庄羽看其出洋相,结果一屋子人都喝趴下了,庄羽还在那抱着汤碗吃面条,最后还能给他们挨个扛去旅馆房间。一间大床房睡了八个猛男,早晨醒了全叠在一起。

    想想也是,饭量能顶五个,那酒量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单位里好像确实没人见过庄羽喝多了是啥样。怪不得罗家楠杨猛他们没人喊庄羽一起喝酒,唐喆学觉着,可能不是因为面上关系紧张,只是单纯的喝不过人家,丢不起那人。

    关于喝酒,庄羽表示:“我一直不觉着能喝是什么优点,也不爱喝酒,再说醉酒容易误事。”

    “可那会邓处最爱带你出门,千杯不倒。”谭晓光故作酸溜溜的,“我们想去领导面前刷个脸多费劲,你才入队几天,好家伙全省厅都认识你了。”

    “带我不是因为我能喝,是因为我不惹事。”庄羽实话实说,“你们几个但凡让邓处省点心,他能不带?”

    这一点林冬深表认同,作为部门领导,越是省心的下属越愿意带出去长长脸。当然能力也很重要,混饭吃的倒是不惹事,可谁敢委以重任?

    其他人都吃的差不多了,纷纷放下筷子点起烟,剩庄羽一如既往负责打扫“战场”。唐喆学一直好奇庄羽不抽烟的事,在刑侦处和缉毒处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抽烟不奇怪,但凡过了三十的,不抽烟的简直是稀有物种。

    “他抽,他以前抽的比我还凶呢。”平时憋的没处说话,好容易碰上“自己人”,谭晓光毫无顾忌地揭庄羽老底,“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戒了,反正我出狱之后一直没见过他抽烟,诶对,你怎么不抽烟了?”

    “一抽烟就想起你来了,我内疚行么?”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从来没人听庄羽直白地表达过对谭晓光入狱一事的感受,当然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只是他自己不说,旁人万不会去戳他肺管子。如今谭晓光终于沉冤昭雪了,可还是无法回归警队,而这份愧疚感压在庄羽心头太久了,在这个无人会指摘他的环境里,终得释放。

    烟雾飘过微眯的眼,谭晓光略显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嗨,都过去了,有时候我就想,要不是坐那几年牢,按我的行事风格,保不齐已经跟师父一起上墙了。”

    庄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片刻后放下筷子,起身离开了房间。谭晓光想追出去,可担心被林冬和唐喆学看出点什么,已经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到椅子上,尬笑道:“他经常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不用管他,一会就好了。”

    “我去看看他。”林冬站起身,递给唐喆学一眼神,示意他和谭晓光单独聊聊。

    等房门在林冬身后关闭,唐喆学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谈啊?”

    心思还挂在庄羽身上,谭晓光反应了一下,拿出手机,点开自己发视频的平台账号,点开私信递给唐喆学:“我粉丝多,平时经常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私信,一般都不当回事,不过这个我让庄羽查了一下,还真有这么个案子,也是悬案,你看看,落没落你们悬案手上。”

    唐喆学接过手机,仔细浏览那几段加起来超过一千字的留言。看着看着忽然眼神一凝,这案子他刚进组的时候就看过卷宗,只是一直没有任何线索上来,所以到现在也没重启调查。

    “我知道这案子,等我喊下组长,让他看看。”

    将手机放到桌上,唐喆学起身出屋去叫林冬。到走廊上没见着人,问二姨,二姨说俩人都去外面透气了。出了大门也没看见那俩,站扶梯拐角往下踅摸了一圈,却看到林冬在底下正搂着庄羽胡撸背!

    ——我家组长真是出能劝得了架,入能哄得了人呐。

    唐喆学感觉自己还能问二姨要盘饺子。

    【第八卷·完】

    TBC

    第144章 第 144 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回家的路上, 唐喆学开车,林冬则在副驾上翻看手机里存储的PDF文档。谭晓光所提到的案子发生于二十五年前,而千禧年前的悬案卷宗大部分未录入电子系统, 是他当年一个人窝地下二层悬案组办公室半夜睡不着觉时, 借隔壁法医办的扫描仪一页一页扫进电脑再整理成PDF文档的。粗略估计,累计扫了十几万页的文件,当然没人会因为这些重复性的枯燥工作而给他任何嘉奖, 哪怕一句称赞也没,他只是认为自己应该做这件事。那些多年未破的案子他几乎都存在手机中,空闲了便拿出来翻翻, 有的时候多看几遍,兴许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突破口。

    有些人觉得悬案好破, 是有好破的, 技术到位数据库跟上,有检材有指纹有物证的可以轻松对比。可那些没有的呢?悬案之难,大多难在一没案发现场二没周边监控,部分案子甚至连死者身份至今无法确定, 失踪者更是毫无踪迹可追寻。他可以干等着线索喂进嘴里再启动调查, 但那样和守株待兔没有区别,主事者缺乏突破进取的主动性,就不会有如今的悬案组存在了。

    说回谭晓光所提案件。这是起一死一失踪的案件, 死者为保姆,失踪者为一名不满周岁的婴儿。事发地在一处乡间别墅, 那个时候的别墅大多是村里的有钱人自建的,而非地产商的杰作, 一开始家属以为匪徒绑架孩子是为了索要赎金,连警都没敢报, 结果等了三天还没动静,村长怕孩子出事才报的警。警方到场调查时,保姆的尸体还冻在冰柜里。痕检在案发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非家庭成员以外的足迹和指纹,并且以当时的技术手段,微量DNA提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以至于该案一直没有锁定目标嫌疑人。

    有意思的是,警方没在家中找到嫌疑人遗留的痕迹,但搜到了藏于车库里的可/卡/因和上百万现金。原来这家人的财富皆为男主人贩毒所得,而当时男主人不在家,后面警方追到深圳才将其抓捕归案。被抓时男主人正在和境外来的毒贩子做交易,现场了缴获数公斤毒品,据说此人最终被判了死刑。

    失踪的是男主人的外孙,他女儿貌似智商有点问题,答非所问,从出事到配合警方调查,都是女主人一己面对。把保姆尸体冻起来也是她的主意,现场几乎被破坏殆尽,这也是痕检提取不到有效证据的主要原因。

    家里还有个上门女婿,事发时正在夜/总/会里醉生梦死,直到警察找上他才知道孩子丢了。当时最先被列为嫌疑人的就是这个上门女婿,他花销无度,还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两肋的烂账,有伙同他人绑架自己亲生儿子索要赎金的动机。另外痕检在现场没有发现门窗被破坏过的痕迹,考虑绑匪是用钥匙进门的,或者在别墅里有内应。然而调查来调查去,这上门女婿没作案时间——从孩子失踪前二十四小时到警察找到他,他就没离开过那家夜/总/会。

    那个时候办案没那么讲究,进去先拾掇一顿。这哥们肠子都快吐出来了,硬是不承认孩子失踪和自己有关。不过后来他被老丈人供出来了,也参与了贩毒,貌似是被判了无期。如此一来家里就剩女主人和傻闺女了,孩子的事儿追了三个月,没结果,再后面警方实在抽不出人手来调查这起案子,厚厚的卷宗终是被堆到箱子里,积尘遗忘。

    给谭晓光后台发私信的是该案的亲历者,赵真禹,当年那位保姆的儿子。案发时他年仅十岁,和妈妈一起住在雇主家里,白天去镇上上学,闲时帮妈妈打打下手。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就是他。他说,那天他放学回家,按照平日的习惯,此时的母亲应该在灶间做晚饭,并会趁雇主不注意给正在长身体的儿子悄悄塞口肉或者水果。但那天的灶间冷冷清清,母亲并未像往常那样在此忙碌,于是他转身上了二楼,看到妈妈倒在雇主女儿房间门口,背上插着一把剪刀,已然气绝身亡。

    那个傻女人——赵真禹如此称呼雇主的女儿——在一楼的客厅里看动画片,对楼上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而女主人此时正在邻居家打麻将,听到赵真禹冲到街面上歇斯底里地喊救命才赶回家中。至于她一开始做出不报警的决定,面对警方的询问,她表示,老公在外面做生意难免有竞争对手,她以为是那些人干的,怕他们伤害自己的孙儿,想着花钱了事。她倒是第一时间通知了保姆的丈夫,许诺只要孩子能平安找回来就给对方十万块钱的安家费。

    二十多年来,赵真禹始终未放弃追寻真凶,高考时报考了警校,却因着身高不够在体检时被刷了下来。后面又去读了法律,想考司法系统的公务员,结果考了三年也没考上,现在在一家私企里干法务工作。他对谭晓光说,自己给很多警察、律师、法医、禁毒等相关科普的账号后台私信都留过言,希望他们能帮忙重启这个案子的调查。然而受限于管辖权和案发时间久远之类的问题,根本无人能使上劲儿,甚至有的账号只有一个自动回复感谢关注便无人理睬。到谭晓光的“养猪专业户”禁毒科普账号这,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再得不到帮助,他也准备放弃了。

    类似的信息谭晓光收到过几百条,那些一眼假的他基本不搭理,但赵真禹这个,案发时间地点人名清清楚楚,描述真实毫无水分,于是便让庄羽帮忙查询了一下,确认是起真实发生过的悬案。一开始他没想着找林冬,因为不知道案子到底落没落人家手里,想着自己先暗中调查,等有了眉目再跟林冬唐喆学他们提一嘴。结果不知道庄羽是不是跟他身上安定位器了,刚到案发地那边电话就追了过来,让他老老实实回家待着,别特么上外面到处招摇。

    谭晓光是那听话的人么?当然不是。问题在于,案发地那片儿早已占地拆迁,现如今林立着一栋栋商品楼,别说当事人了,连事发时的别墅都不见了踪影。彼时的村镇随着城市化的脚步成为了新城区,村民们则因拆迁安置迁至城市的各个角落,附近几乎无人知晓当年发生的惨案。但也只是几乎,谭晓光在那片儿走了将近一礼拜,磨破了嘴皮子,除去涉事家庭成员的部分后续结局,还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嘴里问出了一些情况:事发后不到一年,女主人又给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又生了个男孩,平时不见傻女儿带孩子出来,倒是女婿和丈母娘成天介出双入对的,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那孩子是丈母娘和女婿生的。

    这个消息让谭晓光稍感意外,再追问那女主人的情况,又觉此事必有蹊跷。女主人大名陈芳华,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村花,当年多少媒婆上门提亲,把老陈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陈芳华将将满十八岁就嫁人了,却不想婚后生了个傻丫头,因此被婆家嫌弃,连她带闺女一起赶回了娘家。娘家哥嫂见陈芳华带个拖油瓶,好说歹说又给她许了门亲事,嫁给同村一个年过三十还打光棍的穷汉。

    陈芳华人长的漂亮脑子也活络,早早意识到守着那几亩田地、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无论如何也发达不起来,可傻闺女的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她必须守着,遂撺掇老公去外面打工寻找机会。男人倒是听话,扛上包裹奔了深圳。那个时候的经济环境非常活跃,只要肯吃苦就没有赚不到的钱。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到了第十个年头,她家成了村子里最富裕的家庭。在那个城镇人均工资不足五百的年代,她一下子拍出十万块钱修祠堂,那叫一个扬眉吐气,连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者看见她都得起身打招呼。

    慢慢的,傻丫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脑子虽不灵光,模样却是随了亲妈。而且家里有钱,不少人都愿意攀陈芳华这门亲家,说媒的络绎不绝。可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个都瞧不上,最后招了个据说是她远方亲戚家的孩子做上门女婿。小伙子一米八的个头,长得也精神,和时年不到四十、风韵犹存的丈母娘站在一起,不知情的得以为他俩是一对儿。因着出事后她又招了个上门女婿,还跟人家出双入对的,所以村里人嚼舌根时说,失踪那孩子也是她跟前女婿生的。

    听完这些传言,谭晓光以缉毒警的思维逻辑重新梳理了一下案件始末,意识到当年的前辈们可能少抓了一个毒贩——陈芳华。一家子都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这女人敢冻尸体不报警,还提出给死者丈夫安家费,怎么看也不像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所具有的魄力与胆识。而她丈夫当年之所以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无非是想保全这个女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当然,以上纯属推测,还需要通过缜密的调查以及确凿的证据来确认。然后,在外面浪了一礼拜的谭晓光刚进家门就被庄羽好好“拾掇”了一顿,没有任何悬念的,又蹲卧室门口修了一宿的门。

    TBC

    第145章 第 145 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恩, 明天早晨你进办公室就先处理这件事……对,要陈芳华及其直系亲属的所有资料……好,先这样, 晚安。”

    林冬挂断电话的同时, 电梯门正好开启。唐喆学走前头,边走边掏家门钥匙,到家门口发现门缝底下透出丝光亮, 不觉背后一紧,转头问林冬:“你哥有说要来么?”

    没等林冬一个摇头的动作做完,大门开启。林阳站在玄关, 语气像屋主迎接客人那般自在:“进来吧,都到家门口了还等什么呢?”

    “呦, 大哥您又来啦。”

    面上堆出客套的笑, 唐喆学心里默默逼逼——这耳朵是好了吧?我俩刚出电梯就听见了?

    针对唐喆学说的那个“又”字,林阳笑而反击:“不欢迎?”

    “没那个,您随便来,跟自己家一样。”唐喆学笑得自己都觉着假——艹艹艹, 一紧张给实话秃噜出去了。

    吉吉和冬冬闻声出来迎接主人, 金毛尾巴摇到飞起,猫咪则跳上鞋柜探脖贴贴。林冬一手扶着柜子换鞋,一手轮番胡撸毛孩子们, 问林阳:“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早知道你今天到我就不和同事出去吃饭了。”

    一到和弟弟说话,林阳的语气明显温和了几分:“楼下看窗户黑着以为你们在单位加班, 不便打扰。”

    “吃饭了没?”

    “在飞机上吃过了。”

    “大哥,吉吉遛了么?”唐喆学谨慎插话——老天爷, 给我个不跟大舅哥共处一室的理由吧!

    老天爷开眼,就听林阳说:“没, 我下飞机就过来了,也刚进门不到一刻钟。”

    说完还示意唐喆学看客厅餐椅上放着的旅行包。

    “哦,那,组长,你们聊哈,我先去遛吉吉了。”

    唐喆学说完递狗儿子一眼神。吉吉心领神会,后腿撑地竖起身子,探头摘下挂在墙上的牵引绳,等唐喆学攥住另一头后拖着对方出了门——嘿,也不谁遛谁去。

    “哥,你先坐会,我给冬冬喂口饭。”

    基于对自家大金毛——用两条腿走路的那只——的了解,林冬百分百确定,林阳不走,唐喆学今儿晚上怕不是要抱着狗睡车上。自家孩子饭都没吃就得陪着他出去躲林阳。说他没出息吧,当初好歹正面硬刚过“毒蜂”,可说他有出息吧,唉,亏心。

    林阳回身朝客厅沙发走去。林冬从架子上拿猫粮正好和哥哥错身而过,同时注意到对方走路时重心稍微偏向右腿。望着对方故作坚毅的背影,他眉心稍稍皱起:“事情办完了?”

    林阳撑着膝盖坐下,鼻腔里短促地哼出声“嗯”。

    “受伤了?”

    “没。”

    “二吉不会在外面偷听的,你说实话不丢脸。”

    伴随着倒猫粮的哗啦声,林阳无奈而笑:“嗨,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一点小伤,说了你还得担心。”

    “怕我担心干脆别让我看见你,我干的就是观察人的活儿。”

    林冬将猫粮袋子放回柜子上,又从罐子里掏出两条多春鱼干——没功夫做鲜食时的平替——放进猫粮碗,招呼冬冬过来吃饭。伺候完猫,他走到沙发边,屈膝半蹲,手刚摸上林阳的裤脚,腕上倏地多了份禁锢。他抬脸看向表情稍显拒绝的兄长,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要求道:“松手,我就看一眼。”

    犹豫片刻,林阳放开了手。他不愿意在弟弟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总感觉那样有点不够体面。然而家的意义就在于此,手足亲情血浓于水,彼此关心互相照顾,这不正是他当年豁出一切也想得到的东西么?

    如此想着,心头稍感释然。

    卷起林阳左边的裤腿,林冬看到对方膝盖上缠着的纱布,重重呼出口气,语气不怎么愉快的:“桑杰真够狠的,照着你伤腿来。”

    这时冬冬叼起小鱼干,走过来放到林阳脚边,又仰脸闻闻绑纱布的位置,“喵”了一声以表安慰。

    “我也没饶了他,短时间内小唐不用担心看到他了。”摸摸善解人意的小家伙的脑袋,林·曾经的杀手榜NO.1·阳即便没有吹牛逼的习惯,适当的艺术加工还是有必要的,“谁都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老家伙就得服老。”

    说的好像你服老一样。看在林阳受伤的份上,林冬强忍着不吐槽,但该表明的态度得表明:“受伤了不好好回去养伤,又跑过来干嘛?别说签合同,就算你和唐华的合同是联合国给出的,这么来来回回签了十几二十遍了,也该签完了吧?”

    林阳垂手落下裤腿,一脸无辜地看着弟弟:“现在都是电子合约,线上签署,冬子,你落伍了。”

    “……”

    林冬简直要被气笑了。没辙,摊上这么个哥哥,只能说上辈子作孽。

    “我来是给你带个消息,就你之前让我扫听那个——”林阳说着一顿,回手从外套兜里摸出手机,点开,给林冬播放了一段视频,“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根据人员招募要求来看,很可能是这伙人。”

    林冬接过手机,起身坐到沙发上,仔仔细细观看视频:在一处装修豪华的别墅客厅里,一群头戴黑色面罩的匪徒手持枪械,中间围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人质。人质八个,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年轻姑娘,拉丁裔,说西班牙语,但是有口音,他听着很费劲,只听懂了“别杀我们”之类的词。

    视频不足一分钟,结束后林阳说:“这伙人专门绑架名人政要的家属索要赎金,你看到的这个视频就是他们索要赎金用的,这伙人除了三两个骨干外,没有固定的人员组织,每次行动提前半年招募成员,事成后分赃散伙,五年内在世界各地犯下了十起案子,并且,人质无一生还。”

    “恐怖分子?”林冬眉心微锁,又把进度条拉回到开头,重新观看。

    “算不上,他们没有任何政治诉求,只要钱。”

    “事成后杀人灭口,我认为他们要的不光是钱,还以杀戮为乐。”

    “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他们不光杀人质,你往后划。”

    林冬闻言向后划了下,随即一具被烧焦的尸体映入眼帘,又听林阳说:“我怀疑那些被招募的人也都被骨干成员干掉了,不然这么长时间了,居然没人知道主犯是谁,这照片里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被确认的,参与过绑架案的劫匪之一,可惜烧成炭了,问不出东西。”

    林冬切回到之前那段视频,指着劫匪人质们所处的房间说:“绑架绑到人家家里去,他们要敢在国内这么干,特警能把他们轰成筛子。”

    “我现在能打听到的就是这波人了,不保证信息百分之百准确。”林阳实事求是,“冬子,不管是不是这波人,你都要小心,按你所说,招募者的组织规划能力不弱,说明不是新手。”

    “啊,这事儿不是我在追,是罗家楠,消息也是他让我帮着扫听的。”林冬本意是为了让兄长安心,却不想对方反而面色凝重了起来,稍事考量,严肃道:“你别想着给他当保镖去,腿都瘸一条了,谁刚才自己说的,老家伙得服老。”

    说过话的林阳承认,只是他并没有弟弟以为的那么“博爱”:“如果罗警官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他不主动提要求,我没立场出现,对吧?哦对,下次再有什么需要我扫听的,让他自己找我来,我保证不会让他失望。”

    ——自己找你,他放的下那身段么?自尊心比珠穆朗玛还高。

    林冬不屑冷嗤。为让林阳扫听这点事儿,罗家楠那恨不能三十六计都给他用上了。别说,那一肚子心眼子的德行看着还挺新鲜,之前给唐喆学学的时候,逗得大金毛乐得嘎嘎的。

    又想起什么,问:“你来,不会是为了当面给我看视频吧,还是说这玩意发个电子档,流量费比机票还贵?”

    林阳低头笑笑,故作为难状:“这不受伤了,过来卖个惨,博取下你的同情心。”

    “说实话。”

    “托尼娅来这边做交换生了。”

    “??????????????”

    脑子里滚过一串问号,林冬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到的。”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好歹是她叔叔!至少去机场接一下她也好啊!”

    “她都不认我,怎么会麻烦你?放心,我不多待,确认她安顿好了我就走。”林阳一秒正经,“是薇拉的要求,她担心女儿在这边水土不服,我也说了,有事你能帮忙照应,但……你知道的,happy wife,happy life。”

    “嫂子不知道你受伤了?”

    见林阳摆出“我怎么可能告诉她”的表情,林冬抬手示意对方不用继续解释。满肚子的无奈,却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大侄女来了,做叔叔的连顿饭都不请孩子吃,这亲戚以后还怎么处?

    “这是她的地址,还有她自己的、室友的、宿舍管理员、以及导师的电话,你存一下。”林阳拿出张纸,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在户外临时找个地方记下的,“主要是我不能无时无刻守着她,如果薇拉给你打电话让你帮忙看一眼,你——”

    “你回去转告嫂子,只要不是找你,我随时欢迎她来电。”

    林冬干脆打断。大侄女的事儿,必须上心,这个不用薇拉或者林阳提醒。之所以会稍感抵触,是因为之前薇拉打电话到他手机上找林阳不说,还往唐喆学那打。林阳都不知道薇拉是怎么弄到他们俩的手机号的,回去也不敢问。

    交代好托尼娅的事情,林阳看时间不早了,起身告辞。林冬执意开车送他,来回四十分钟,和唐喆学前后脚进的家门。进门先喂狗,刚唐喆学一直在外面磨蹭着不回家,给吉吉饿的,遛半道儿追着野猫抢爱心猫粮吃。

    听林冬说林阳和桑杰互相把对方打伤了,唐喆学莫名有点坐山观虎斗的爽感,好在反应迅速,没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勾起的嘴角。又听说托尼娅来了,立马自告奋勇的:“周末要没事,我带孩子出去转转?”

    林冬正给吉吉擦脚,闻言白楞了两条腿走路的金毛一眼:“以什么身份?叔叔的对象?”

    唐喆学抓抓后脑勺,不怎么确定的:“呃……她是零零后啊,还能有歧视?”

    擦完狗爪,林冬轻拍了下吉吉的屁股,撑膝起身,走到唐喆学面前,叹道:“不是歧视不歧视的问题,而是咱俩没有立场出现在她面前,林阳说的对,她连亲爹都不认,怎么可能认叔叔?”

    也是,唐喆学认同点头。又觉腰上一紧,胸口压上熟悉的触感,轻笑道:“累了?”

    “……”

    林冬没言声,专心埋洗面奶解压。说累,唐喆学就会“帮你放松放松好睡觉”,说不累,呵,觉别睡了。

    TBC

    第146章 第 146 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晨是办公楼一天之中相对安宁平和的时刻, 值夜的还在睡,上班的还没来,只有少数赶工的还在奋笔疾书或者死磕电脑。楼道里静悄悄的, 偶有脚步声响起, 伴随着各色早餐的香气飘入办公室。因着林冬昨晚的要求,岳林提前一小时到单位,从食堂买了早餐, 匆匆跑进办公室。

    不必熬夜的日子秦骁习惯早睡早起,坐在办公桌后,左手一杯茶, 右手拿着个淘宝上9.9包邮的按摩爪放松头皮——多活活血,发际线退的慢。昨儿提审詹有福收获不小, 一夜安眠, 心情舒畅,看见岳林一改以前那种爱答不理的劲儿,破天荒道了声“早”。秧客麟还趴在电脑屏幕后睡觉——又配合网安那边通宵达旦,前两天还被侯处暗搓搓挖墙脚, 他都没敢跟林冬提这茬。

    开电脑登系统这段工夫, 岳林干完了早餐,一杯豆浆加四个包子。真不是他吃饭有多快,实在是读取速度太慢, 这还是他自己修改过后台进程的结果,不然夸张点说, 午饭吃完了都未必能检索全林冬要的资料。日常羡慕秧客麟的电脑配置,可部门预算就那么多, 想弄台快点的,贾迎春不批, 问就是“你又不是干技术的,电脑能不能开机?能就继续使!”。再继续叽歪老贾就给看自己那台——十五年工龄的电脑,怎么着?照样跑的跟拖拉机一样有劲儿!

    问题那开机动静也跟拖拉机似的。

    过了约莫半小时,洪也打着哈欠顶着鸡窝头进屋,坐到办公桌前,弓身从桌柜里掏洗漱用品。看她眼睛还跟兔子一样红,岳林关心道:“你昨晚又没回家?”

    “没,本以为能一觉睡到天亮,结果——”洪也声音一顿,伸手从何兰的纸巾盒里拽出张纸巾,隔着揉了揉眼,慵懒道:“治安那边半夜敲女警休息室,说有个夜店赶上群闹事的,报警了,现场女顾客多,分局临时借调女警,我就被瞿姐她们拖过去了,碰上几个矫情人,折腾了仨钟头,五点半才回来。”

    “辛苦了。”说完岳林感觉不够诚恳,念在对方和谭篎是闺蜜的份上又补了一句:“用不用帮你冲杯咖啡?”

    话音未落,就看洪也的桌上多了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秧客麟给倒的,正好他在给自己倒咖啡,顺手帮洪也带了一杯。这一举动让岳林稍感疑惑,目光在客套着“多谢”和“不客气”的两人之间左右游移。等洪也出屋去洗漱,他拖着转椅暗搓搓滑到秧客麟旁边,问:“你咋回事?看上洪也了?”

    放下杯子,秧客麟皱眉转头,跟看白痴似的打量着岳林,反问:“我没帮你倒过咖啡?”

    “不一样,咱俩那是战友情。”

    “我跟洪也也是同事。”

    “可她是女的,而且……”

    岳林卡顿了一下,正琢磨着要不要旁敲侧击地点一下秧客麟有关洪也的性取向问题,又听对方严肃道:“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去把三号文件夹里的资料都打印出来,林队说出去开会要用。”

    “我没空,我忙着呢。”

    听到岳林的声音随着转椅滚轮声飘远,秧客麟追着朝那边白了一眼——忙?忙你还一肚子扫听八卦的心思。其实不用岳林提醒,他看得出洪也跟男人不来电,文英杰和何兰也不是瞎子,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唯有耿直如秦骁,昨儿晚上临睡前还扫听他喜不喜欢洪也那样英气的女孩子。他是不怎么喜欢爱撒娇的姑娘,那边一矫情他就宕机了,总感觉伺候不来。像荣森那样的正正好,虽然外表已经无限接近于男性,但本质上还是个姑娘。至于洪也,连思维模式都男性化了,相处起来就像左手摸右手,那能有什么感觉?

    赶在林冬唐喆学他们进办公室之前,岳林把汇总好的信息存储到PAD里,端端正正摆上领导的办公桌。目前陈芳华名下有五家关联企业,都是做金融相关业务的,还有网络上有关于她的报道,诸如“乡村里走出的女企业家”之类的人物专访和表彰宣传,也一并下载存储。她的女儿已病逝多年,外孙还在外面读书,女婿的话,就是后来又续的那个,高伟,目前在其名下的三家企业分别担任CEO。兄弟姐妹之类的也大多在其企业里挂职,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真正管事的,出人头占股份而已。

    另外比较值得关注的一点是,陈芳华名下的企业有大量诉讼官司,不过基本都是她诉别人的。林冬到办公室后看完资料让岳林追着往下查了查,发现无一例外都是公私债务纠纷。如此大量的债务纠纷显然不是一个公司正常的经营状况,遂打电话叫来了经侦的明烁做专业支持。

    明烁翻了翻资料,笃定道:“她名下这些公司都是追偿债务的承包商,俗称讨债公司,区别于小额贷的那些,只接银行、金融公司、贷款机构打包的不良资产,低价购入,再行使债权人的追偿权利。”

    “这种讨债公司很赚钱?”唐喆学问。年营收十几亿,不是小数目,这年头干金融的不净亏钱么?

    “那得看怎么算了,如果单看毛利率,那不算高,但单笔债权项目的利润可能高达几亿甚至十几亿。”明烁轻松作答,反正不管多少钱在他眼里都只是个数字,“像我们去年办的一个职务犯罪的案子,具体是哪家就不说了,保密纪律,我只能说,讨债公司花了三千万贿赂原债权方高管,花不到两个亿拿到了债权,最后讨回了四个亿。”

    岳林闻言好奇道:“那原债权方不能去讨这笔债么?还能降低点损失。”

    明烁“呵”了一声:“术业有专攻,一个打包的债权项目里可能有几万个债务人,哪家银行或者金融机构的放贷部门有那么多人手去追债?你知道银行养一个人得花多少钱?而一个讨债公司的电销才多少钱?三千一个月还不管五险一金,挂个招聘职位出来,无数人去抢。”

    三千?岳林不禁愕然:“那还不如送外卖和快递。”

    “别被明队忽悠了,人家是有提成的。”秦骁端出过来人的口吻,老神在在的:“要我说,干追逃不如去干追债的,也算专业对口。”

    明烁笑问:“咋,骁哥,你干过?”

    秦骁不屑撇嘴:“为了追逃我什么行当没干过?我干讨债电销那段日子,一个月提成比在追逃处一年到手的工资还高。”

    “歪了啊,回来回来。”

    林冬拍拍手,示意大家别跑偏。任由明烁和秦骁一唱一和下去,组里的孩子保不齐都要动跳槽的心思了。话说回来,干警察只说出去好听,体面而已,想挣钱还得是去外面。想想当初的毕雨川,在职时一家人住老破小,出去了,一千万的商品房说买就买,当然钱的来路没那么能上台面就是。

    综合岳林汇整的背景资料的和谭晓光的调查所得,唐喆学提出自己的想法:“所以说,陈芳华靠贩毒赚下第一桶金,意外被警方查获毒品与毒资后让老公去顶罪送死,随后她转型做金融,成为媒体津津乐道的女企业家,那,她现在是干干净净赚钱么?”

    众人闻言将目光齐刷刷投向明烁。明烁反应了一阵,表示:“别看我,这又不是我的案子,我搞经济犯罪但不可能看到每一个公司的账本。”

    “但是你可以给我一个借口去接触她。”林冬冲他微微一笑,“我也不管她的经营,我只想抓捕杀人凶手和绑架孩子的人,如果孩子还活着,找到其下落。”

    “……”

    明烁眉眼微蹙。虽然早就习惯林冬端着身价“讨饭”的套路,但每一次赶上还是会觉得自己亏了。一大早给他从晨会上喊过来,本以为给点专业支持就行,现在却被逼着动脑子找借口,还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给面子上过不去。

    拿过PAD捋了一遍,明烁停顿在某一页,调转方向递向林冬:“看这儿,她的公司明天有一场招商会,对于债权承包商来说,要么是分包债权,要么是把债权合同改成金融衍生品卖给那些吃利息的个人和机构,你去听一场,争取拿到合约,给我,我看看有没有违规之处。”

    “行,谢谢。”

    “没事儿了吧?没事我先回办公室了。”

    目送明烁出屋,等脚步声消失后唐喆学小声问林冬:“他这是让咱给他蹚线索呢?真有违规之处,你信不信他立马跟进?”

    “不然呢?他会白给咱干活?”林冬当然了解明烁的套路,“搞不好这案子还真得和经侦的合作。”

    “……”

    唐喆学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原来单位各部门一二把手表面上的和气抱团,不过是各有各的算盘。当然,谁也别说谁鸡贼,别人找林冬帮点忙,林冬也得琢磨着能不能分一杯羹。不像他,傻小子出蛮力,有人求帮忙,脑门一热就去了。之前还被罗家楠还念叨过,说什么“人缘不用混那么好,够使就行”。

    唉,实诚过了头,优点也成缺点了。

    一件事处理完,林冬转向秦骁:“骁哥,说说您那边?”

    秦骁说:“詹有福提供了当年和杜谢一起给自己追讨过欠款的人员名单,五个人,除了杜谢以外,另外的四个我都查了,有俩是假名,有一个去世了,还有一个在原籍服刑,我准备今天订上票就去提人,您看我带谁合适。”

    不等林冬点名,洪也自告奋勇:“我跟骁哥去。”

    “你眼睛没事了?”林冬看她眼睛还红红的,不禁有些犹豫。洪也是秦骁徒弟,带着名正言顺,只是得考虑洪也自身的情况,再说顶着俩大红眼珠子出门,怪吓人的。

    洪也大方表示:“基本没事了,还有点畏光,我戴墨镜。”

    “行,那就洪也跟骁哥去提人,兰兰,帮他们订票,然后跟英杰去趟重案,把詹有福偷金条的事单独立案,别跟现案混了,二吉,你今天和岳林一起做下功课,明天去参加那个招商会,带点有用的东西回来。”

    林冬说完余光瞄到唐喆学勾起嘴角,问:“怎么了?”

    唐喆学摆摆手,转脸对墙憋笑——自从挖出金条,罗家楠恨不能搂着睡觉,好容易有点业务营收跟贾迎春那硬气一回,这要把案子分出去立,那不就跟挖他肉一样?

    TBC

    第147章 第 147 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招商会的召开地点位于环海路金融街恒富大厦, 与市局间的直线距离不远,三四公里而已,然而因为多路口禁左和单行线问题, 开车过去得兜出十公里远。恒富大厦面朝大海, 取水盈则富之意,与四大行的分行大楼比邻而立,楼面上的招牌随便一个都是有百年历史的顶级金融机构。根据明烁的说法, 能在恒富里开招商会的,公司账面上至少趴着十位数的资金。然后岳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十位数, 那就是十亿,还至少, 看来陈芳华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积累了不菲的财富。

    人靠衣装马靠鞍, 为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好能混进招商会,岳林今天特意穿了身手工裁剪的西装——为婚礼准备的,从防尘袋里取出来时没有一丝皱褶,上身之后效果还不错, 连何兰都夸他比之前看着帅多了。唐喆学是行走的衣服架子, 套身麻袋都能走秀的那种,西装穿得十分随性,没系领带, 领口敞开,头发也只是随便拿发蜡抓了两下, 走起路来却依然是副霸总范儿,分分钟能拍出爆款小短剧的节奏。

    出电梯到目标楼层, 俩人没急着进会场,而是先在外围稍作观察。能来参加这种招商会的都得有电子邀请函, 他俩没有,从正门进的话百分之百进不去。因着林冬怀疑当年陈芳华家的案子另有隐情,所以一开始不能以警察的身份去接触对方,而客户的身份可以在短时间内拉近距离。

    果不其然,会场门口有两位迎宾员正在逐一检查入场人员的电子邀请函。唐喆学远距离观察了一阵,发现除了受邀宾客外,还有一些人可以自由出入——胸口挂着工作证的那些。再细观察,发现不是所有工作人员都把工作证挂在脖子上,有部分男性工作人员将工作证夹在西装外套的手巾袋口。

    盯着某个在外场忙碌的男性工作人员一会,唐喆学从一旁的迎宾台上抄起份长方形折页简介,随意地举在胸口,冲着对方走了过去。一个不经意的碰撞,他冲对方歉意而笑,再回身,对方的工作证已经夹到了折页简介的上方。岳林见状不由在心里默默鼓掌,然而转念一想,只有一份,那另外一份……不得他自己想辙去弄?

    就在他反复回忆刚才二老板的一举一动之时,唐喆学已经用相同的手法又弄到了一张工作证,前后不超过三十秒,两张“入场券”到手。回来后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工作证,然后才将其中一张别到岳林胸前的手巾袋口。

    岳林好奇道:“副队您查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芯片。”

    “怕被识别出来?”

    “不是,有芯片的通常很贵,万一够立案标准组长还得想辙捞咱俩。”

    “……”

    岳林脸上出现石化的趋势——化妆侦查有风险,顺手牵羊需谨慎。

    有了工作证,两人顺利进入会场大厅。一进去唐喆学就把工作证从岳林胸前扯了下来,还有自己那张,一张扔到一把离门很近的座椅下方,一张扔到通道上,制造工作人员不小心遗失的假象。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岳林默默翻开心里的小本本,牢牢记下领导化妆侦查时用的手段。

    幸运的是,除了离主讲台最近的那一排座位,其他座椅上都没贴人名,十分便于他俩鱼目混珠。岳林从来没出席过这种空气里飘荡着金钱味道的发布会,坐下之后东张西望,结果被唐喆学结结实实拍了下腿:“别到处看了,先看看你屁股底下坐着的资料。”

    他这才发现主办方发的袋子被自己一屁股坐底下了,赶紧抽出来,快速翻看。这是一份关于陈芳华名下的金禧国际融资租赁有限公司的公司简介,也就是今天这场招商会的主办方。简介中写明,金禧国际是一家具有专业资质的保理公司。昨天应林冬的要求,他跑去找明烁好好学习了一番相关知识:承接债权转让属于保理业务的一种,依照现行的《保理业务规范》规定,保理业务是一项以债权人转让其应收账款为前提,集融资、应收账款催收、管理及坏账担保于一体的综合性金融服务,而以应收账款为质押的贷款,不属于保理业务范围。所以如果今天的招商会是将那些应收账款作为抵押并向与会的机构或个人募集资金,并许诺高额利润的话,那么金禧国际就有可能涉嫌超范围经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甚至非法集资。

    不过经侦所辖的罪名如何界定,岳林不是很清楚,唐喆学也没怎么搞明白,光看公司简介看不出花来。明烁说,这些保理公司很擅长规避法律风险,因为从根儿上来讲,他们就是靠催债起家的,曾经是各国黑X会的主营业务之一,催债之路通常伴随着人权侵害,而随着法制化进程,前人踩过的坑后人早已学会绕道而行。如果说谁家法务最牛,那非他们莫属。

    一位打扮精致的美女坐到唐喆学旁边的位置上,侧头打招呼:“你好,帅哥,哪个公司的?”

    这答案明烁昨儿就帮他准备好了,自己入警之前的东家:“希宇国际。”

    “哇哦,”美女眼中奕奕放光,“那你一定出身名门了,M7?”

    “没有没有,我没出去留学过。”

    关于金融圈的人际交往潜规则,明烁昨天跟他提了几句:一是这帮人爱问是哪所学校毕业的,满世界找校友,且存在明显的院校鄙视链;二是问资产管理规模或者投资领域、项目等;三是当你说出一家大机构的名称或者知名私募基金的名字,那边大概率会说“啊,我认识XXX,你和TA熟么”之类拉关系套词的话。

    美女的表情稍微有点尬,不过还是礼貌道:“现在国内高校的金融专业也很厉害,培养出了很多优秀的人才,诶对,希宇国际的云总您知道么?”

    “云乾东?我入职时他已经不在那干了。”这问题算问到点子上了,唐喆学统共就认识这么一位金融圈的大佬,还是在人家自己开的餐厅里吃饭时的一面之缘,“现在希宇里只剩他的传说。”

    一番话赢得了美女的信任度,自我介绍叫林美佳,任职于某私人财务管理公司的投资部,今天受邀来参加招商会,代表公司评估投资风险。人家是业内人士,提及投资领域,专业名词脱口而出,唐喆学陪笑聆听,偶尔插句嘴——都是明烁教的,现学现卖——避免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岳林是一句话不敢说,生怕说错话被专业人士耻笑。他旁边坐了一地中海大叔,满身的烟味,电话接起来没完没了,左一个“我保证这项目赚钱啦”右一个“你就给那么点分成还想拿多少投资?”,明显是个撮合投资方与被投资方的中间人。关于这号人,明烁也提过一嘴,俗称拼缝儿的。

    不多时,前排坐下的两个人吸引了岳林的注意力:大金链子,西装底下是花衬衫,满身的名牌LOGO,气质不像干金融的,倒是有点像他跟着重案化妆侦查时罗家楠扮暴发户的那种感觉。

    想着自己不能光坐椅子上当雕像,怎么也得搜罗点东西,他鼓起勇气和旁边刚挂上电话的地中海大叔打招呼:“老板怎么称呼?”

    大叔忙不迭的:“鄙姓张,弓长张,帅哥怎么称呼?”

    “我姓欧,欧洲的欧。”

    岳林的想法是,出来化妆侦查,那就别报真实姓名了,反正刚才唐喆学已经第数不清多少次自报家门姓罗了,他跟欧健关系好,借对方的名字用一下不亏心。随便聊了几句,他把话题往前头那俩身上引:“这招商会怎么什么人都能来啊?那俩看着可不像干投资的。”

    “什么干投资的,那俩,百分之百是搞地下钱庄的。”张大叔虽然满嘴跑火车,但好歹见多识广,识人有术,“唉,得说现在这钱不好挣啊,干什么的都往里划拉,我跟你说,欧老弟,就今儿这三个亿的盘子,你看吧,正经机构不会有下手的,就你同事旁边那个靓女,那是他们请来撑门面的,真正要签的,得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钱。”

    三个亿?欧——啊不是,岳林又翻腾了一遍资料,没写啊,除了过往的项目金额和盈利数据,简介上一句话都没提今天招商的项目规模。不过这也让他认识到了张大叔的价值所在——消息灵通,立刻摸出手机,要求道:“哥,咱俩加个微信,回头有什么好项目,多沟通。”

    “好好好。”

    加上微信,张大叔继续侃侃而谈:“欧老弟,我看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招商会吧,听哥一句,甭上心,回去压根不用给老板写报告,这年头优质债权根本轮不到底下人,早都被有实力的机构瓜分完了,去年年初,我一哥们买了个什么消费贷的债权合约,到年底赔得镚子儿不剩,后面一查,债务人一堆一堆征信被拉黑名单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都,指望他们还钱?屁!美国次级贷知道吧?大量不良信贷打包组成金融衍生品,坑倒了多少大型金融机构!”

    “大哥您真是行家。”岳林故作崇拜状,这号人就是越捧秃噜的越多,“您以前和这家公司有过业务往来么?”

    张大叔倒是坦诚:“那没有,我今儿就是来混中午那顿自助餐的。”

    “……”

    这都啥人啊,岳林看看自己的信息收集对象,再看看和自家二老板谈笑风生的投资公司美女,不由默叹——唉,这个看脸的世界。

    TBC

    第148章 第 148 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点整, 招商会准时开启。高端会场,音响品质极佳,伴随着《G弦上的咏叹调》环绕立体声背景音乐, 演讲台正中的巨型投影屏幕上缓缓出现创办人陈芳华的半身艺术照。照片里的陈芳华并不像一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 脸颊饱满皮肤细腻,微笑状态下眼角几无皱纹,顶多四十出头的模样。这让唐喆学觉着, 也许是修图师的功劳,又或者她非常舍得往脸上砸钱。

    多说一句,唐喆学以前不听古典音乐, 原本不知道今天这首开场曲叫什么,是那天在法医办公室听祈铭和杜海威聊音乐, 正好提到这首, 他好奇问了一嘴,祈铭便用手机给他放了一段。正沉浸在艺术的熏陶中,罗家楠来了,烟嗓一出, 和背景音格格不入。他当时看到祈铭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和祈铭拿着骷髅头跟死者家属那认亲戚时,罗家楠的眼神如出一辙。

    都这份上了还能在一起,是真爱无疑。

    主持会议的是位电视台主持人, 播报经济新闻的,唐喆学在电视里见过, 脸熟。想来像金禧国际这样财大气粗的企业,开招商会必得请人站台, 而一张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脸无疑很有说服力,且具有经济节目的专业背景, 能迅速赢得与会客户们的信任感。外加第一排坐着的那些顶着各种名头的金融领域专业人士,阵仗之大,不逊于任何一场唐喆学参加过安保工作的行业峰会。

    会展中心那片儿正好是他以前工作的派出所辖区,一年到头各种会。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成人用品会,那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一本正经的进去,满脸通红的出来。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底下响起阵阵掌声。岳林不知道有什么好鼓掌的,但看旁边的张大叔热情澎湃地拍巴掌,自己也跟着拍了几下。要说主持人是真专业,将近十分钟的开场白,全程脱稿,一个磕绊都没打。上一次他见人长时间发言全程脱稿,还是林冬参加厅里的工作大会做报告。只是那个不需要背,都是林冬带着他们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工作成绩,没有丝毫假大空的面上话。

    开场白说完,主持人开始邀请台下的专业人士逐一上台演讲。在这些人里,有大谈全球经济形势的,有分析具有本土特色的金融政策的,有聊投资风控管理机制与策略的,还有一大哥,捧着个贵气十足的啤酒肚,侃侃而谈高端商品的金融属性。总而言之八个字——用钱生钱才是王道,一个半小时的各色演讲下来,岳林感觉自己都快被忽悠成未来首富了,不禁暗暗感叹这些搞金融的着实会蛊惑人心。

    陈芳华一直没出现,但女婿高伟来了,作为压轴出场的演讲人,重点为在座的客户们描绘金禧国际的发展蓝图。他已年近五十,依旧英俊潇洒气度逼人,一不谢顶二没发福,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满身都是钱堆出来的精致。个子很高,一米八五左右,站在美艳的女主持人身侧,丝毫不显平凡。

    按照谭晓光扫听来的消息,陈芳华现在在外留学的孙子是她自己和女婿生的,没看见真人之前,唐喆学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见着之后感觉这高伟和照片上的陈芳华还挺有夫妻相。有研究表明,夫妻共同生活时间久了,尤其是女方生过男方的孩子之后,彼此会越长越像。当然这种研究搁祈铭那自然是被嗤之以鼻,相貌是由基因决定的,越长越像只不过是旁观者的自我暗示而已,谁要说他长得跟罗家楠像他肯定跟谁急——这会不是他说罗家楠骨架子全局最好看的时候了。

    会议持续到十二点半,内容确实挺让人眼界大开,只是大家听得饥肠辘辘,唐喆学看附近几个人把免费矿泉水都喝光了。而且说是招商会,高伟却没提关于产品信息的一个字,只是一个劲儿的夸自家企业和创办人的宏图大志。正是疑惑之际,他听旁边的林美佳发语音消息给同事,让把金禧发的电子合约走一下评估流程。

    哦,唐喆学恍然,原来与会人员已经事先收到过合同了。所以说这帮搞金融的心眼子够多,至少从明面上杜绝了有人浑水摸鱼的可能性。招商会是让客户看看公司的排面和实力,至于要不要签约,自行斟酌。也对,生意做那么大,不可能跟推销保险似的挨家挨户游说,姿态,姿态得高。

    终于熬到自助餐时段,会场里有超过半数的人争分夺秒地冲向餐厅,剩下的则围在高伟周围问长问短。这些是筛选出来的潜在客户,至于奔餐厅的那些,压根不是目标客群。演讲台前人头攒动,唐喆学拽着岳林过去着耳朵听了听,问题基本集中在债权结构和预期收益率上面,还有一些是问贴现规则的,听不太懂,反正开着手机录音,带回去让明烁死脑细胞便是。

    边听他们说话,唐喆学边环顾会场。有些人还坐在座位上,既不着急吃自助也不着急问问题,看起来是想等人少了再跟高伟单聊。忽然视线一定,他拽了下岳林的衣袖,轻问:“你看坐四排八座那女的,是不是阿明?”

    阿明?岳林反应了一下,谁?

    看岳林一脸懵逼样,唐喆学忽然想起查询阿明信息时对方不在场,遂找了个相对隐秘的角度,拍下目标人物的照片给林冬发了过去。很快林冬回过消息,确认唐喆学拍到的就是阿明。关于阿明,因为是外籍人士,系统里能查到的信息不多,且未能像秦骁所推测的那样,查到和她相貌相近之人的违法犯罪信息。另外由于她和詹有福之间从未产生过实际收赃交易,即便林冬直觉她有问题却没有调查的理由。

    【要碰一下么?】唐喆学征询林冬的意见。

    过了十来分钟林冬才回消息:【别太刻意,另外别忘了你们今天的主要任务】

    回了个“OK”的表情,唐喆学示意岳林继续留在原位录音,自己则回到之前的座位上坐下,从斜后方盯着阿明的一举一动。他是第一次见阿明本人,之前只见过照片,必须承认的是,林冬的形容很贴切——阿明的感觉和林阳曾经的徒弟阿鬼很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隐隐透着丝野性,周身散发出能切割空气的锐利。从她端正的坐姿和笔直的肩线来判断,很有可能接受过军事训练,脸侧被灯光勾勒得棱角分明,如果不是那一头黑长直,真有雌雄莫辨之感。

    似是感受到了观察自己的视线,阿明突然转脸向唐喆学所在的位置看去。所幸唐喆学及时低头假装看手机,避开了视线相交的瞬间,阿明只是用目光梭巡了一圈,随后起身离开了座位。她没朝被人群包围的高伟而去,而是走到了会场的侧门,从那里离开。唐喆学稍稍拖了几秒,也起身朝侧门走去。

    到了走廊上,前后都不见阿明的踪影。看到走廊尽头有卫生间的指示牌,他稍作判断,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往过走。在女卫生间门口等了一阵,听到里面传来冲水声,立刻假装徘徊,直到阿明从里面出来,他装作迷路的样子,问:“美女,麻烦问一下,你知道自助餐厅在哪么?”

    “在十九楼。”面对唐喆学这种等级的帅哥,阿明自然而然地端起职业笑容,“我正好要去,一起?”

    唐喆学一脸庆幸的:“好啊,我正愁一个人吃自助,万一去拿食物的时候盘子被服务员收走了怎么办?”

    “我也是。”阿明随意而笑,同时示意唐喆学往电梯那边走,“你也是来参加招商会的吧?我刚在会场看见你了。”

    “啊,我是来混自助餐的,我们公司对债权类产品不是很感兴趣,主要现在太多职业背债人了,风控不好搞。”

    唐喆学现学现卖,刚从林美佳那听来的,拼拼凑凑估计够聊一顿饭。待会抓工夫还得给岳林发个消息,别来自助餐厅,上外头吃去,以免破坏他“独自一人”的说辞。

    “嗨,富贵险中求嘛。”阿明边说边打量唐喆学,“怎么称呼?”

    “我姓罗。”一如既往的,唐喆学冒名顶替罗家楠,问就是身份证号码倒背如流,“美女怎么称呼?”

    “叫我阿明就好。”

    “你是姓明还是?”

    到电梯口,唐喆学伸手按下上行键,又听阿明说:“这就是我的名字,我生在中国,长在柬埔寨,我父亲是柬埔寨人。”

    “这样啊,那你中文说的还挺好。”唐喆学故作恍然状,正好电梯来了,伸手挡住开启的轿厢门,“女士优先。”

    “谢谢。”

    客套到有些虚伪了,阿明抿嘴笑笑,却不点破。这男人不是做金融行业的,身上就没有被金钱裹缠的气味,追着问问题那劲儿反倒像个警察——她一向对自己的直觉有信心。像之前那个额角有一撮白发的男人,她查过,确实是个警察。网上有一则多年前的新闻,说是这个姓林的警察在办案过程中出现了重大决策失误,致使多名战友惨烈牺牲。

    继续往下捋,居然还牵扯到“毒蜂”。毒蜂,呵,那个老家伙。望着合拢的轿厢门上映出线条曼妙的身影,阿明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毒蜂,你真的死了?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呢!

    TBC

    第149章 第 149 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怕什么来什么, 唐喆学一进自助餐厅就碰上了那位“张大叔”,熟络得像相识多年的老友,问他“欧老弟怎么没来吃饭?”。幸亏提前发了消息给岳林, 别来吃自助, 唐喆学信口答道:“公司有急事,他先回去处理了。”

    “那成,咱一起吃, 我就自己一个人。”

    老张自来熟,一手端着盛满龙虾鲍鱼的鎏金瓷盘,一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就那, 你们先过去,我让服务员再给添两个小锅。”

    唐喆学本想拒绝, 但看阿明径直朝桌子走去, 只得一并跟随。后面又碰上林美佳,正好凑满一张四人桌。这种自助都是一人面前一个小火锅,生熟随意,反正食材保证新鲜——888一位, 吃坏了得赔多少钱?四个陌生人, 却不生疏,主要是老张那嘴太能白活,妙语连珠, 跟拍段子的脚本似的,逗得其他三个人想不笑都难。这一看就是常年做业务的, 信息储备量巨大,上一个话题还没结束, 下一个话题即又开启。

    而且老张并不是那种光满嘴跑火车、一点真东西没有的主,从他和林美佳之间关于金融衍生品市场的讨论来看, 实操过不少项目,吃过的亏不比赚过的钱少。相比之下,林美佳这样高学历高起点的“职业菁英”反而显得有点纸上谈兵。

    提及金禧国际的项目,老张不屑撇嘴:“美女啊,虽然你们是大公司,但你得知道,现在有多少野路子套的就是你们大公司的钱,你是干风控的,你们那些数学模型我看不懂,我只知道,从十几亿人里弄个二三百万背贷款的不是件难事,还有,你看看那些贷款APP,刷个脸就能贷出几万几十万来,那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个坏账率高的吓人,谁给你看真正的资产负债表?说是A级债务,流动性良好,其实呢,都是展期展期再展期,要不是就是罗圈债来回欠,债权还能再抵押,反正谁最后接盘谁倒霉。”

    前面的插不上嘴,后面的是阿明的专业领域,遂接话道:“是啊,好多到我们那抵押实物的,东西都还欠着银行分期呢,一女许多家的事层出不穷,前些日子我一朋友收了辆保时捷,一共拆下二十多个定位器。”

    “呐,明老板是干这个的,最了解市场。”老张举起装满猕猴桃汁的杯子,作势要敬阿明,“这年头,谁手里有现金谁是大爷,明老板,我这有不少老板亟需资金,以后多多合作?”

    阿明笑着举杯和他轻碰:“小生意,不上台面,比不上罗总和林总他们,家大业大,洒洒水都够我们躺平几年了。”

    这种动不动称“总”的场面,唐喆学不常经历,听着浑身别扭。他估计罗家楠来了行,那哥们,旁人怎么称呼都接的住。又看对面林美佳冲自己笑着端起杯子,同样礼貌举杯,其间视线下意识地落到左手光秃秃的无名指上——出来化妆侦查,戒指提前摘了。他感觉这姑娘可能对自己有点意思,刚进自助餐厅时,明明有其他桌招呼林美佳过去,可林美佳就直冲着他们这桌来了。

    没办法,长太帅,难免遭人惦记。

    放下杯子,林美佳说:“我刚和高总聊了聊,他们这次的债权包不含个人贷款,大部分是企业贷,还有一些地方债务,从银行切过来的,通常风险可控,只是收益率应该没他说的那么高,而且一旦给付出现问题,未到期贴现要损失三到四成本金。”

    “只亏三四成,这年头都不叫明抢了。”老张怅然而笑,“当年我刚开始接触债权转包业务的时候,能讨回来三成还有五分利呢,主要那会抵押物值钱,哪像现在,动不动一仓库电子产品,那玩意更新换代多快,年头评估公司给评估八千万,到年尾就剩三千万货值了,比烂尾楼跌的还快,我一哥们,前年转债权转手里三万多块智能手表,挂淘宝买直通车花的钱比特么卖货回来的还多,后面被竞品一打压,一块都卖不动了,不得已花钱雇了一堆人跟仓库拆电路板提炼贵金属,给裤衩子都赔进去了。”

    说完意识到当着美女们的面口无遮拦了,老张讪笑着夹起块龙虾肉堵嘴。唐喆学职业病犯了,看说话的神态语气以及言语内的细节信息,推测老张嘴里的“我一哥们”说的就是他自己。怪不得对方刚才说“谁最后接盘谁倒霉”,想来是有切肤之痛。不过通过一上午的学习和刚才聊天所知,金禧国际所推的,是以贷款合同作为抵押物的金融衍生品,不涉及实物,相较之下风险更大。同时利润大头也非预期收益率,而是未来流通后的增值部分。这玩意就跟股票一样,也是可以炒的。

    弯弯绕太多,他自认不是干金融的脑子,不觉佩服起明烁。林冬算是对数字敏感度非常高的人,可即便如此,也曾经当众承认过自己不如明烁。之前做过测试,一张表,9999个数字,从里面挑出小数点后带3的,限时一分钟,看谁挑出来的最多。林冬挑出187个,明烁的战绩是201,一举破了祈铭199的记录,且长时间无人能超越。直到秦骁来了,看表格看了一分钟,问“谁这么无聊弄这么一测试?”,然后给出标准答案——256。

    恩,这测试算被他给废了。

    一顿自助聊了俩小时,唐喆学发现合同可能要不出来。金禧国际发给各个公司的认购金额不同,条件自然也各不相同,而且后期还有的谈,所以他没法从林美佳那要到合同,人家要给他就违反职业道德了。老张手里也有,单唐喆学感觉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好明目张胆的要,于是发消息给岳林,让对方想辙从老张那弄一份。

    岳林回过来一个【不爽】的表情,并通过文字明确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副队,自助好吃么?】

    【不好吃,龙虾和螃蟹是死的,肉都是冻货】

    唐喆学发这段违心之语时,老张正第三次捧回桌上一只鲜活的澳龙仔——须子还动呢,尾巴一弹一弹的,超级有活力。老张爱吃生食的口感,撅下尾巴蘸点寿司调料直接往嘴里送。阿明不怎么吃海鲜,牛排倒是干了三块,雪花级品质,在铁板上烤的滋滋冒油。

    看她大口吃肉,林美佳羡慕道:“明姐,你这么能吃肉,身材还保持这么好,有什么秘诀么?”

    “多运动,我每天跑二十公里。”

    阿明说着,吮去食指和拇指上的油渍——她是直接拿手抓着吃的,吃相之狂野,丝毫没有女士的矜持。发现唐喆学在看自己,她笑笑:“我从小就这么吃肉,不好意思,失礼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很少看人吃牛排直接上手。”

    唐喆学立刻解释。不过,每天二十公里?牛逼,比他运动量还大。既然话题引到这了,他继续顺着问:“你身体素质这么好,以前当过兵?”

    “我在老家的时候参加过青年护卫队,四年,全军事化管理,相当于在你们这上军校了。”阿明翻过手背,大方展示毒蝎刺青,“看,这就是我在那的时候纹的,十多年了。”

    林美佳好奇道:“十多年?那明姐你今年多大了?”

    都说不能问女人年龄,但阿明丝毫不介意:“三十四。”

    “看不出来,”林美佳惊讶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丝毫奉承之意,“我还以为你最多三十。”

    “心态好人自然显得年轻。”说着,阿明将目光投向唐喆学,意有所指的:“遇事想太多,人就容易老,还容易长白头发,是吧,罗总?”

    “啊,是。”

    唐喆学表面淡定应和,实则内心波涛汹涌——长白头发,在说组长么?她怎么知道我俩一起的,看出我是警察来了?

    TBC

    第150章 第 150 章

    第一百五十章

    打从唐喆学开完招商会回来, 林冬就发现对方有点怪怪的。自己上楼去跟方岳坤开小会之前,唐喆学就盯着屏幕上阿明的信息发呆,过半小时下来了, 还盯着。然而信息量少得可怜, A4纸打不满一张,死盯着,能看出什么花来?

    走到唐喆学背后, 林冬背手而立,垂眼盯着对方头顶的发旋,等了一会不见对方回头, 不由抿嘴默笑。思考问题的状态下,唐喆学偶尔会过于专注, 就像之前写论文的时候, 林冬抱着猫站书房门口等他上床睡觉,姿势换了七八个,从暗示到明示,这哥们居然无动于衷。

    忽觉肩头轻压上只手, 唐喆学侧头对上林冬的视线, 问:“咋?”

    “够专注的,连我站你身后都没发现。”林冬弓身耳语,“咋着?瞧上人家了?”

    “这醋吃的可没劲了啊,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唐喆学感觉身上有点僵, 伸胳膊活动活动,落下时顺势搭上林冬的腰——反正屋里就秧客麟, 那小子在跟不在没区别,“我是觉着这女的有点道行, 受过军事训练,体能比我还牛逼。”

    “所以,折损你的自尊心了?”

    林冬暗搓搓扒楞掉唐喆学的胳膊——越来越嚣张了,就算屋里只有一个喘不喘气没区别的,当墙角的监控摄头是摆设?督察可天天盯着呢。别的东西贾迎春不舍得花钱,监管系统年年更新,也不知道防谁呢。

    话说回来,自打监控摄头覆盖单位每一个角落,再没见老贾烧过床单。

    看看自己被嫌弃的胳膊,唐喆学哼哼唧唧的:“那不至于,我要是玻璃心,遇见你的时候就炸了。”

    给他一个“这会拍我马屁也给不了你任何奖励”的眼神,林冬直起身,看向一旁的空位:“岳林去哪了?”

    “刚拿到合同,去经侦办公室找明烁去了。”

    “姓张的给的?”

    “恩。”

    “这么痛快?”

    之前林冬听唐喆学和岳林的描述,感觉那位张大叔属于见人下菜碟的主,如果岳林没有任何可利用之处,要东西八成有难度。

    “嗨,那老油子,”唐喆学撇下嘴角,“一开始岳林确实要不出来,问我怎么办,我让他把在银行信贷部工作的同学微信名片推送给对方,合同立马就发过来了。”

    果然,林冬默笑。不过岳林那同学是搞技术的,他见过一次,社恐程度和秧客麟有一拼,即便介绍给老张可能也拉不上任何业务。不过事无绝对,像老张这种掮客,吃的就是撮合买卖双方这碗饭,不白长三寸不烂之舌。

    正说着,岳林回来了,还带了经侦的宁夕。宁夕是明烁副手,一般明烁没工夫做外援的时候都由她出面。再有就是协助其他部门化妆侦查的时候,宁夕是被各部门借走率最高的一位,这姐姐文能翻账本,武能甩了高跟鞋踹嫌疑人。虽说单位男女比例接近可怕的9:1,但实际上是女人撑起大半边天,四个副局长里仨女的,盛桂兰,管外宣,高丽,管经侦,还有新来的年美卿,主管刑侦。

    刚林冬上去就是应方岳坤的要求,先私下里和年副局见个面。正式的调令还没下来,不过市局破墙比纸还薄,大部分人都听说这件事了,林冬自然更不例外。刑侦处是局里的嫡长子,里面的人一个个都跟螃蟹似的,横着走。有罗明哲兼任刑侦处处长时,尚能压得住他们,而自从罗明哲去世之后,不管调谁来管都压不住底下那帮以陈飞为首的“土匪”,导致后面上头调谁,谁跟领导玩命。刑侦处处长的位置空悬多年,主管刑侦的阎副局病退后一直都是方岳坤直管,搞得老头儿速效救心成瘾。现如今终于有个缓冲带了,林冬看师父那嘴咧的,快到后脑勺上去了。

    年美卿四十过半,正是过渡一下还能继续往上升的岁数,实话说,林冬并不是很看好对方。履历倒是漂亮,到年头就升,感觉和当年的自己有点像,一路走一走搬垫脚石,她能在这位置上干满一年可能都悬。而且气质温婉,说话轻声细语,不像盛桂兰苗红她们这种干刑侦出身的自带压制感,这将来要是工作中被陈飞罗家楠杨猛季海他们顶撞,能吼得住?

    不过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反正谁来当领导他都以礼相待,只要不拖后腿,那就没事儿。

    宁夕进屋开门见山的:“合同我看了,这是份三方协议,实际的承销方不是金禧国际,而是另一个公司,远胜财信,金禧只不过是委托方,法律风险已经完全切割开了。”

    “合法么?”唐喆学问。

    “完全合法,远胜有金融衍生品的销售资质,”宁夕说着一顿,端起拎在手中的PAD点了点,递向唐喆学,“不过你看下远胜实缴注册资本,五千万,这要是暴雷,嘣~白赚二点五个亿。”

    唐喆学看了看,挑眉问:“金禧不用承担连带责任?”

    “都说了金禧是委托方,我相信金禧控股了远胜,但股权架构这个东西不是一时半会我能给你讲明白的。”宁夕转向林冬,“当然,林队,我们不能从一开始就认定金禧和远胜是以欺诈为目的行销产品,绝大多数金融衍生品还是合法合规的,明队的意思是,在没有明显违法犯罪和违规操作的前提下,暂不追查,就算要查也得等他们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这一点林冬完全认可:“多谢,辛苦你跑一趟。”

    “不客气,有消息及时通气。”

    宁夕说完扫了秧客麟的位置一眼,笑问:“秧子,在么?”

    秧客麟从电脑显示屏幕后探出头,眨巴着眼看向对方。通常来说,其他部门的同事找他,要么是修电脑要么是刷手机程序。他不止一次强调过,自己是软件工程师,硬件嘛……也玩的挺好。

    果然,宁夕笑呵呵的:“我老公的手机又被他买的盗版充电线插成板砖了,有时间帮我刷一下哈。”

    “给我吧。”秧客麟坦然伸手。这种问题去专卖店就能解决,然而专卖店得预约,一礼拜都未必能排上,找他比较快。

    宁夕掏出手机递给他,留下句“下班儿姐请你吃饭哈”,开心走人。其实秧客麟想喊她等等,几分钟的事儿而已,只是社恐如他到底没言声。局里同事家属的手机ID密码,他起码知道四五十个,搞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想的,买得起大几千一万的肾机,却舍不得花一两百买根正版充电线。盗版的动不动把手机插成板砖,还乐此不疲地买,真不嫌耽误工夫。

    送走宁夕,唐喆学琢磨着既然查非法经营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得走传统路线,转头问林冬:“接下来是不是要正面接触一下?”

    “先等等,我约了赵真禹来接受询问,先确认下现场情况,警方到的时候现场已基本被破坏的差不多了,他是第一个目击证人。”

    “约的什么时候?”

    “四点,快了。”

    “行,咱俩一起还是?”

    “你带岳林问,我得去一趟检察院。”

    一听“检察院”仨字,唐喆学瞬间支棱起来:“哪个案子有问题?”

    到目前为止悬案还保持着零退侦记录,万一被哪个案子打破了,林冬以后就不能再拿这事儿戳罗家楠肺管子了。严格意义上讲,重案被退侦的也不多,可有一个算一个,都能让罗家楠嚎得全办公楼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外人总觉着公检法一家亲,实际上专坑自己人,互相刁难起来毫不客气。

    林冬无所谓道:“楚夐民那案子,放心不是退侦,姜彬那边要开捕前会,我是主调,得去露个脸。”

    “还没批捕?都移交多久了?”

    “上礼拜才移交的,这礼拜就能开捕前会,已经算神速了。”

    “……”

    唐喆学心说日子过得这么慢么?我怎么觉着唰唰的。

    “姜彬说,这案子已经悬了那么多年了,又涉及到警务人员,早点批捕早点审,尽早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基于林冬对姜彬的了解,这真是办得最快的一起案子了。不是说姜彬有拖延症,那哥们素来效率惊人,只是事情太多,而且审核极其细致,动不动电话召唤主调过去当面做说明。不管什么案子,但凡落姜彬手里,对方律师翻盘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能从姜彬那虎口夺食的,非雷智敏莫属。而通常能让雷智敏有机可乘的,大部分是二审案件,一审不在姜彬手里的那种。各级检察院起诉范围不同,如果一审就到姜彬那了,被告的量刑得是无期起步。

    唐喆学点点头,确实,拖那么久了,是得尽早给家属一个交代:“那,你晚饭是和姜彬一起吃?”

    林冬秒挂嫌弃脸:“不,我回来接你。”

    这令唐喆学稍感意外:“我一直以为你俩关系特铁。”

    “面上事儿,他你还不知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怪不得你俩站一起画风特协调——唉!”

    肩头挨了一记,唐喆学憋笑忍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观相近未必能做情侣,但一定可以做朋友。林冬具有很多面特质,任何一方面都可以吸引相近的那类人,比如高情商,可以吸引杜海威,高智商,可以吸引祈铭,再比如有很强的利弊分析能力,自然而然能吸引姜彬。

    至于他自己嘛……好吧,他承认,见色起意了。

    TBC

    第151章 第 151 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赵真禹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晚到了一点, 见面一个劲儿抱歉,说面试法务助理耽搁了出门。他不到一米七的个头,确实不符合警校招生标准。不过穿着很得体, 面上收拾得也干净, 鼻梁上架着付无框眼镜,整个人看着挺干练。

    于会谈室落座,赵真禹打开背包, 掏出厚厚一摞资料放到桌上,对面露疑惑的唐喆学和岳林说:“唐警官,岳警官, 这是多年来我收集整理的线索,还有一些场景记录, 想起来就随手记下, 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后面长大了,慢慢的, 有一些当时描述不清的东西, 能表达出来了。”

    “恩,我先看一下。”

    唐喆学接过资料快速浏览。不得不说,干法务工作的确实严谨, 这份厚达三百多页的资料装订整齐,哪怕是学生时代那种横格本上随手写完扯下来的, 也会贴到A4纸上规范尺寸,甚至有封面有目录。可能是工作习惯问题, 法务难免要替公司打官司,而交给法官的证据资料, 首当其冲就得有目录页,第几号第几页,清清楚楚,方便法官过目。

    有的人打官司不舍得花钱找律师,非自己上。先不说那诉状写的云山雾罩,就说证据,唐喆学曾见识过,法官问原告要证据,然后眼睁睁地看原告掏出一团面巾纸。原告说是被告抽自己一巴掌流鼻血了,这团面巾纸上的血就是证据。确实,面巾纸是唐喆学出警上门调解时给对方擦鼻血使的。法官当时那个被击穿底线的表情啊,他到现在做梦还能梦见,甚至笑醒。

    整本资料按时间排序,年份日期清清楚楚,最前面的部分业已泛黄,看得出赵真禹从小就是个做事有条理的孩子。前四分之一主要是日记,从字形一笔一划到出现连笔字,记录了赵真禹学生时期对母亲的悼念之情、各种凭记忆画出的现场图和案发当日的一些细节,有的地方字迹模糊,纸面上洇着泪滴的形状。后面是走访记录,有村里人的,也有曾经办理过此案相关人员的。看着看着,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唐喆学的注意——付立新,前重案的一位老资格侦查员,现已内退。而案件原始卷宗里并没有付立新的名字,他没参与过案件调查,这一点,唐喆学百分之百确定,于是问赵真禹:“这位付警官,你怎么找到他的?”

    赵真禹推了下眼镜,如实告知:“付叔和我爸以前在同一个工厂,他是保卫科干事,后来立了功调去干刑侦了,我妈去世后很久警察都没破案,我爸就去找付叔了,希望他能帮帮忙,后面付叔好像给问了问,但他那时候太忙了,经常出差,实在顾不上,我后面也去拜访了他,不过他家出事了,内个……我就没敢太麻烦他。”

    和岳林交换了下视线,唐喆学继续翻看资料。赵真禹所说的“出事”指的是付立新儿子落水死亡,而那个时候付立新正忙着帮其他人找孩子,出事后媳妇就跟付立新离婚了,说是家破人亡一点不夸张。后面悬案倒是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没想到的是,把老付同志的违规操作给查出来了,还好最后只是内退没追究法律责任,否则悬案重案八成得结仇。

    付立新儿子的案子是岳林牵头要查的,所以一提老付同志他就无比内疚。一直想登门当面跟对方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可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也不是没机会,主要是张不开嘴,去了怕挨骂,虽然林冬已经提过好几次要亲自带他去请付立新吃饭了,终归没那个勇气。

    今天在赵真禹提供的资料里再见付立新的名字,他忽然生出股冲动,感觉这是上天赐予的、当面致歉的机会。择日不如撞日,他思忖片刻,暗搓搓拽了拽唐喆学的衣袖,贴耳小声道:“副队,要不要晚上去找老付问问?我请你们吃饭。”

    “行啊,你自己给他打电话约。”

    听二老板随口应下,岳林一时又犯了难。没老付的新手机号啊,之前那个微信号也不用了,他联系不上。问谁要好呢?问重案的,人家能给?

    就知道孩子得纠结,唐喆学拿出手机,调出付立新的新手机号给对方。早在付立新彻底结束审查,内退处理尘埃落定之后,他就跟林冬一起上门去和对方表达了歉意。事实上付立新根本不在乎,于他看来,悬案只是干了自己分内的工作,没必要弄的跟仇家似的。而且事情真相大白,和前妻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老了老了还能有个嘘寒问暖的伴儿,他不亏。

    几分钟的工夫看不了太细,唐喆学快速过完一遍,问:“这资料能留给我们么?”

    “没问题,我有电子档备份,原件就是准备留给你们的。”赵真禹忙不迭点头,满眼的感激,“其实我真的快放弃了,要不是您——”

    他声音一顿,试探着问:“您是养猪专业户还是林警官是?”

    “我们都不是。”唐喆学礼貌而笑,“养猪专业户是我们单位警民合作项目的合作方之一,当然,他也有很丰富的侦查经验,而且非常热心肠,你找他算找对人了。”

    提起这个警民合作项目,盛桂兰曾要求各部门向缉毒处学习,广撒网,多收集违法犯罪线索,尽可能将罪恶斩杀在萌芽状态。底下人执行力超强,没多久就初见成效。问题是,您这撒网了,给特么其他兄弟单位的线儿蹚了,市局各部门KPI爆表,分局的不干了。分局长们上门讨说法,方岳坤让他们找盛桂兰去算账,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全被盛桂兰给骂出了办公室。

    那段时间罗家楠没事儿就拉着唐喆学去八楼半抽烟听墙角,号称领略他们重案大姑奶奶的风范,可欢乐了。

    赵真禹脸上流露出一丝释然:“是啊,他问我案发现场的细节时,我眼泪都出来了,从来没人问那么细过,之前找的那些,基本一问案发地就说办不了,要不就是说自己不是公检法系统之类的。”

    “恩,我们有严格的执法区域和层级划分,不能随便抢别人的案子。”唐喆学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实则内心逼逼——组长这些年可是真没少抢人案子。

    “理解,理解。”

    “对了,你先跟我说一下,案发那天,你感觉最不对劲的地方。”

    林冬走之前给唐喆学留了话:案发时间久远,赵真禹的有些记忆已经不够真实了,所以不能从大面上问,得挑切入点,这样得到的答案才有可能接近真实。赵真禹当时才十岁,又因母亲被害而深受打击,表达不清再正常不过,卷宗上有关他的问询笔录基本都是他父亲代为回答的。

    不对劲?赵真禹仰起脸,闭眼默默回忆。现场几乎没有血迹,这个他记得,因为凶手用剪刀刺穿了母亲的肺而非动脉,真正的死因是肺裂创引起血气胸,及至肺萎缩塌陷导致的窒息。他上大学后在学校图书馆借阅法医类书籍才知道,那是种十分痛苦的死法,不由更加痛恨凶手。母亲温和善良,从不做对不起旁人的事情,却遭遇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他们一家三口原本是城里人,可惜工厂倒闭夫妻双双下岗,为了供他上学,一个去给暴发户做保姆,一个出去卖苦力。除了做保姆,母亲还靠在服装厂学到的手艺接点针线活什么的,挣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想起针线活,赵真禹突然睁开眼,说:“因为傻女人智力低下,所以家里的刀啊剪子什么的,都要收好,避免她拿着玩弄伤自己,那剪刀是我妈的,应该在三楼我俩的房间里放着,可我妈是死在二楼。”

    傻女人就是陈芳华的女儿,案发时除了凶手、死者和失踪的婴儿,只有她在。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看见警察只知道嘿嘿嘿傻乐,据说智力水平不超过五岁。关于剪刀的问题,卷宗上并没有特别提到说是怎么从三楼到二楼的,也没有证人提过这事儿。按照赵真禹的说法,剪刀极有可能是凶手拿下来刺伤保姆用的,也就是说,凶手熟悉陈家的一切。当然这个问题已经在原始调查中就确认过了,熟人作案,只是这个熟人一直没被锁定。

    或者,有某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熟人”从未出现在调查范围之内。

    “其他的还有没有,声音,气味,物品摆放位置。”唐喆学不得不往宽了引导。十岁,他十岁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拿煤气炉子点老爹烟抽、被老妈抽了顿狠的。

    “我能想起来的,都记在资料里了。”赵真禹无奈而叹,“唐警官,不是我不配合,我实在是……我不敢想了,想一次,我这心里——”

    他眼圈红了,却强忍着不哭出来。岳林见状拽了两张纸递给他,安慰道:“没事儿,在这屋里掉眼泪不算丢人,我们单位重案组有一同事,天天跟这屋里陪着家属一起哭。”

    说的是欧健吧?唐喆学视线微移。岳林和欧健关系好,他知道。小哥俩天天出双入对的,吃饭一起吃,健身一起健,连去男浴洗个澡都能约。偶尔多个彭宁“第三者”插足。本以为后辈们不会再像自己和罗家楠那样,有事没事互相嘲讽诋毁,现在看来,呸,这特么就是传统。

    TBC

    第152章 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赵真禹前脚离开, 林冬后脚进办公室,正好,一起去付立新家。之前岳林磨叽半天才权衡好措辞给付立新打去电话, 结果人家那晚饭都做上了, 不好出去吃。于是岳林又改口说晚点过去,等他们吃完饭的,付立新表示既然要来那就跟家吃, 多添几两筷子的事儿。

    “他真好,完全不怪我,接起电话一听是我, 笑呵呵地说‘是小岳啊,最近怎么样, 身体还不错吧’。”

    付立新的大度简直给岳林感动哭了, 上了车一个劲儿跟唐喆学念叨。而唐喆学早就知道对方有多通情达理,之前和林冬登门拜访,走的时候还被塞了一堆宠物零食。对,两口子养了只狗, 从救助站收养的, 一只三条腿的柯基。养的那叫一个膘肥体壮,大屁股圆滚滚的,像是把该留给儿子的爱都投射到了那个幸运的小家伙身上。

    设好导航, 唐喆学将车开出车位,刚打正车轮, 忽看祈美丽扑棱棱落到车前盖上,忙一脚刹住。祈美丽飞是飞不起来, 但扑棱一下也能窜起一米多高。这是到晚饭点儿了,出来找饭辙了。它几乎认得单位所有人的车, 单就这一点,足够罗家楠脸大自夸——我儿子随我,有做侦查员的底子!

    降下车窗,唐喆学探头招呼小家伙:“跟我们出去玩会不,美丽?”

    “嘠~”

    祈美丽歪歪头,看起来是在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别带它了,老付家还有只柯基呢,不一定和美丽处得来,万一打起来多不好。”林冬说着,也降下副座那侧的车窗,伸手示意祈美丽下去,“别站那,美丽,危险。”

    听人劝吃饱饭,祈美丽扑棱下车前盖,摇摇晃晃走到离车一米开外的地方,张开右边翅膀,挥手告别似的摆着。成精了简直,林冬笑着举起手机,拍下这珍贵的一瞬,转手发给祈铭。祈铭的朋友圈除了专业相关内容就是祈美丽,偶尔发发外甥女,除此之外从不发个人生活照片,更不发罗家楠的,完全封闭私人领域。

    也难怪,历经两次绑架,祈铭现在自我保护意识极强,任何能窥探到他个人行踪和生活习惯的东西绝不向外界展示。林冬非常能感同身受,自从调查组从他房间搜出针孔摄头后,他只要换电脑时必拆摄头,到现在还有这习惯。曾经唐喆学提议在家里装个监控探头,可以随时关注崽子们的动向,被他果断否决。在网络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下,只要有“窗口”的存在,个人毫无隐私可言。

    刚去检察院开会,正碰上侯处那边的人,来做案件的专业说明。和对方聊了两句案子,更加坚定了林冬不在自己家里装摄头的决策。说是有个女的报警,家里三更半夜有男人的说话声,派出所的上门蹲守,果然,到了凌晨两点,客厅里突然传出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大半夜还挺惊悚的,给蹲守的警员吓出一身冷汗。

    女子独居,也没男友,派出所的检查了一溜够,没发现有人藏匿在哪,于是又蹲守了两天,最终确认声音是从便携监视器里传出来的。拿回去交给技术一查,发现该监控设备有远程登录的痕迹,于是上报给了网安部门。经网安查实,此监控设备的账号密码已泄露,锁定登录地后报请当地同僚协助,一举抓获了一窝以盗取害者私生活监控视频贩卖盈利的犯罪分子。

    至于为什么会有男人的说话声,只能说,一山还有一山高。那帮犯罪分子的机器被另外一高手给黑了,在他们的系统里留了个后门,每天凌晨两点准时吓唬人玩。此人的本意是吓唬这帮犯罪分子,却忽略了系统执行命令的一致性,一个命令所有被盗的监视器都会打开麦克风,所以其实有上百人和女子经历了相同的午夜惊魂,只不过那些人可能睡得比较死没听见而已。后来这哥们也被抓了,是个十七岁的未成年,目前就是针对需不需要起诉他的问题,网安的需要给检察官从专业层面做出解释说明。

    到了付立新家楼底下,岳林一头扎进鲜果店,买了一堆价格不菲的进口水果。这孩子平时过日子挺省的,林冬很清楚,虽然比不上秧客麟那种极致到变态的攒钱热情,但对自己也算抠门:衣服能穿单位发的就穿单位发的,一天三顿恨不能都在单位吃,出门一律公交地铁,除非必要绝不打车;别人喝咖啡奶茶,他就白开水,不抽烟不喝酒不给游戏充钱,更没有其他烧钱的爱好,问就是为了攒钱买婚房。

    他估计谭篎能看上岳林,起决定因素的是对方会过日子。

    敲门进屋,意料之中的被付立新埋怨了一通瞎花钱。还是那间单身公寓似的小房子,以前付立新一个人住的时候,清冷空旷,现在多了夫人和柯基,再加上他们悬案的三个人,竟是拥挤到温馨。大屁股柯基好奇地嗅着客人们的裤脚,可能是闻到林冬身上有其他狗子的味道,吭的,打了个不满的喷嚏。

    “付老师,对不起,我当时——”

    付立新瘦了好多,白发肉眼可见的增多,想必接受审查期间精神压力巨大,看得岳林满心的内疚感又加重几分,上来就道歉。可话说一半,被老付抬手打断,笑呵呵的:“都过去了,不提了啊,吃饭,就等你们呢。”

    随着话音,有位身形清瘦的女人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盘香气四溢的菜品:清蒸鱼、白灼虾、姜葱炒蛏子,烟笋五花肉、炒杂菌、咖喱牛排和瑶柱苦瓜汤,摆了满满一桌。这一看就不是夫妻俩吃饭的阵仗,唐喆学歉意道:“不好意思,嫂子,给您添麻烦了。”

    对方爽朗而笑:“没一道是我做的,都是立新点的外卖,我换个盘子而已,太匆忙了,来不及准备。”

    “很丰盛了,谢谢。”

    林冬客气点头,又转头看向付立新,示意对方给大家彼此介绍一下。不光岳林,他和唐喆学都是头回见嫂夫人,上次来的时候人家还没搬过来住。听陈飞说,两口子没复婚,但到了付立新这个岁数,复不复婚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对彼此的爱从未被时间消磨掉,只是当时付嘉逸死得不明不白,成了夫妻俩越不过去的一道沟壑,后面真相大白,在得知前夫做了身为父亲该做的事情后,自然而然地消除了嫂夫人心头的芥蒂。

    “哦对,这是悬案组的林队,唐副队,还有小岳,”付立新逐一介绍,到了夫人这,他面上竟流露出一丝难以隐藏的羞涩,“这位是……呵,你们叫嫂子就行。”

    “我没名字啊?”夫人嗔怪了一声,随后笑着对林冬他们说:“我叫李蔚芸,别喊嫂子了,我现在是法律意义上的单身,喊我芸姐。”

    “诶,芸姐。”唐喆学人帅嘴甜,拍起嫂夫人的马屁“啪啪”作响,“您看着和我堂姐岁数真就差不多。”

    事实上丧子之痛早早摧残了李蔚芸的容颜,年轻时定能引得众多男人侧目的清丽面庞上爬满了细纹,新长出的发根雪白一片。可她的眼睛是亮的,付立新的也是,再不似当初那般暗淡,又或者心事重重。

    李蔚芸抿嘴一笑,递给付立新一眼神。付立新反应了一下,随即站到夫人身侧,齐刷刷地朝他们鞠了一躬。三人正是惊愕之际,又听李蔚芸情真意切地说——

    “谢谢你们,还了嘉逸一份公正,也给了老付卸去肩头重压的机会。”

    “别这样,芸姐!本来——”岳林赶忙上手去扶他们——受不起,真受不起——结果自己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本来就是我闯的祸,你们还谢我,真的我都要内疚死了!”

    他一掉眼泪,李蔚芸的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连付立新都忍不住抹眼。大屁股柯基见主人哭了急得团团转,三条腿蹦着往她身上扑,试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安慰对方。林冬和唐喆学见状赶忙出言安抚,本就狭窄拥挤的客厅里顿时盈满劝慰之声。

    越是质朴的善良越令人动容。真如方岳坤当初质问老天那样,好人没好报么?未必。

    直哭到菜都冷了,众人才各自坐下端碗握筷。知道付立新爱喝口,林冬特意从楼下便利店买了瓶高粱酒带上来,要喝就让唐喆学作陪。在征得夫人的眼神同意后,付立新浅抿了一口辛辣且甘醇的液体,感慨道:“以前喝的都是闷酒,现在才尝出点滋味,那天老陈老赵他们过来,我们仨干了一瓶,早晨我发现睡地板上了。”

    “什么你们仨,就陈飞和你不要命,人家赵政委一共喝了没两口。”李蔚芸哼了一声,随后给岳林夹了只白灼虾,“小岳,使劲儿吃,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谢谢嫂子,我没客气,”岳林碗里都快堆成山了,感激之余拍着胸脯保证道:“内什么,以后家里有什么活儿您就找我,修电视修洗衣机修冰箱通下水道换瓷砖什么的,我都能干。”

    “恩?你都干了我干嘛?”付立新故作不悦状,“我还没老到干不动活儿。”

    岳林表情一尬,又听唐喆学说:“行了你吃吧,大米饭堵不上嘴,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随后举杯和付立新碰了一个,顺嘴提起正事:“今儿来是跟您问问当年盘龙村那案子,保姆被杀,幼童失踪那个,死者的儿子说,这案子您看过。”

    付立新点点头,放下酒杯:“其实这案子当时本该落重案手里,不过这种案子容易出成绩嘛,后面是省厅派于瑞福带人去查的,所以罗队就没跟着掺和,赵欢禧找到我的时候距离案发都过去快两年了……”

    赵欢禧就是保姆的老公,赵真禹的爹,付立新干警察之前的同事。付立新是因为在工厂当保卫科干事的时候,解决了一持枪进财务室抢劫的匪徒,立了大功,被推荐进的重案大队。他说,赵欢禧找自己帮忙之前,俩人已经好多年没联系过了,对方也是实在等不到消息,不得已才来麻烦他。

    “我当时找了罗队,想重启调查,可那个时候吧……”接过林冬递来的烟,付立新瞄了眼夫人的表情,安心点上,“乱呐,上头乱,街面上也乱,一天天的,忙得脚打后脑勺,罗队的意思是,如果能挖到有价值的线索,他出面跟上面申请重启调查,可哪有功夫挖啊,我去案发现场周遭刚走访了半天就被叫回队里了。”

    “那您的直觉呢?”林冬问。

    “我觉着那个丈母娘可能有点问题。”付立新断言道,“孙子丢了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才对,可我去找她的时候,她不见我。”

    “从她家搜出毒品和毒资的事情,您知道么?”

    “知道,我扫听过,她老公不还因此被判了死刑么。”

    “我们分析,陈芳华可能才是贩毒案的主谋,她老公不过是个替死鬼。”

    啪的,付立新一拍桌子,惹来李蔚芸一记瞪视。

    “我跟你说,那于瑞福简直就是泡狗屎里了!”就差把“嫌弃”俩字写脸上了,付立新激动到完全没顾得上看夫人脸色,“孩子孩子没找到,凶手凶手没抓住,他他妈倒立功升官了,你说那堆毒品,不跟送到他手里一样?证据都摆眼前了抓人还抓不全乎!不怪陈飞看他不顺眼,但凡有他十分之一的运气,我们重案这帮人哪个不得去省厅横着走?”

    “……”

    林冬微笑以对,心说——你们重案的搁哪不是横着走啊?

    TBC

    第153章 第 153 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关于于瑞福, 林冬并不完全认同付立新的评价。虽说这人口碑不好,传闻仕途全靠走狗屎运,但卷宗上记录的是, 当初发现陈芳华家中藏匿毒品的人正是于瑞福。就像揪出邦臣他们违规执法一样, 在某些特定的方面,于瑞福有自己的办案路数。在过去为数不多的接触中,林冬看得出这人很有心机, 察言观色不比谁差,只是性格方面有点一言难尽。不过考虑到他出身于纪委又管过狱情工作,生平最大爱好是琢磨别人说的话似乎也没那么不可理喻。

    而且能赢得上层的青睐, 能干还不是最重要的,听话且不惹事才能让领导放心使。历经长达两年的审查, 林冬再清楚不过纪委那帮人没事找事儿的工作思路, 当然所有能找的事儿都是以前的经验教训,只是进了那地方,好人也得被扒层皮。于瑞福以前干的就是挑毛病的事儿,日常话术有点类似现在网上的杠精, 非把人绕进去不可。

    比如林冬当时卖房买车, 花了一百多万,被纪委知道了,拎过去问话。他的解释是, 住在外面没有安全,买个能移动的“房屋”, 既能睡觉又能开出去工作走访,买贵的是为了安全性考量。可纪委工作人员怎么理解的?人家觉着, 单位有休息室,你跟家睡觉没安全感可以去休息室睡, 不然办公室里搁张行军床也一样,卖了房子买辆豪车,有随时跑路的嫌疑。

    当时都给林冬气笑了,心说我他妈要想跑路今天就不会坐这了!

    然后是狱情部分,这工作林冬虽然没专职干过,但多少知道点里面的门道。严格意义上讲,于瑞福并不算真正管狱情的,因为他以前不是在监狱工作而是看守所,看守所归公安局,监狱归司法局。而真正能撬开的嘴,大部分在看守所里,进监狱的都是判完刑的,立功减刑的最佳时机则是在开庭之前。

    也许是上面觉着于瑞福能从看守所羁押人员嘴里撬出消息,办案审人也同样有能力。可惜这俩不是一个路数,被抓之人和没被抓之人的心态完全不一样,被抓的几乎没有不想出去的,但凡有根救命稻草都会紧紧抓住,而没被抓的则是想方设法逃避惩罚,恨不能每一句话都需要办案人员分辨真假,包括他们说名字和身份证号的部分。于瑞福升的太快,缺乏基层刑侦工作经验,空降下去领导团队必难服众。据付立新说,这哥们当年离开重案大队之后,陈飞请全队人去东北菜馆吃了顿垮炖鱼。

    骂了一顿饭的于瑞福,付立新喝美了,过去从不曾在年轻人面前表现出的一面也展露了出来——吹牛逼。要么说重案出来的都一个路数,唐喆学再一次深刻领会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的含义。在当年围剿“飞车夺包党”团伙成员的专案组里,重案是骨干力量,彼时的付立新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扑人堵截不在话下,号称收网行动时自己一个人就干翻了仨,有俩是从飞驰的摩托车上薅下来的,还有一个追着跳了离水面六米高的桥。

    岳林跳过更高的,不过听到前辈吹的牛逼,依然满脸崇拜。他那是没过脑子,看到有人跳海自己条件反射就跟下去了,并因此拿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个人三等功。

    呃……也是到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个。

    知道付立新一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李蔚芸不乐意听他吹牛逼,吃完饭便牵了大屁股柯基出去遛狗。林冬看唐喆学都跟付立新那划上拳了,起身征询嫂夫人的意见,说自己吃撑了也想一起出去走走。

    李蔚芸欣然答应。到了楼下,林冬绅士曲臂,示意对方可以挎着自己的胳膊一起走。他非常能体谅李蔚芸这些年被丧子之痛折磨到何种地步,哪怕只是遛个狗的工夫,他也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对方体验下长大成人的“儿子”陪伴在侧。李蔚芸洞悉了这份的体贴,抬手挎住他的臂弯,牵着狗,缓步于路灯光线的沐浴之下。

    大屁股柯基缺了左前爪,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屁股上的肉一起跟着颤,滑稽又可爱。它叫飞飞,从救助站抱回来后付立新给起的名字,林冬听了,感觉这老哥有点内涵陈飞的意思,只不过飞飞是母的。缺失的左爪是被铁丝勒到缺血坏死的,李蔚芸说,给飞飞做截肢手术绝育手术加术后恢复,前前后后花了大几千块。

    “就当养个孩子了,”她笑着说,“一开始立新还不让我抱,嫌弃的不行,现在,每天睡醒第一声必喊‘闺女’。”

    林冬附和道:“是跟养孩子一样,我家有只金毛,还有只奶牛猫,一个月伙食费两千多,要是赶上出差还得送去寄养,那就没谱了。”

    “没办法,养了就得对它们负责。”

    正说着,飞飞在一个树坑里蹲下,尿完继续往前蹦着走。迎面走来一位牵着雪纳瑞的大姐,瞅见李蔚芸,笑着打招呼:“飞飞妈,出来遛狗啊,今儿可有点晚啊,我们都要回家了。”

    “恩,家里来客人了,吃饭比平时晚。”李蔚芸替林冬介绍,“这是丹丹妈,跟我住一个门洞。”

    “您好。”

    林冬礼貌致意。丹丹是狗名字,他非常肯定。他或者唐喆学出去遛狗,碰上其他相熟的宠物主人,人家也喊他们“吉吉爸”。有时候狗子们想一起玩一会,主人们还得站那尬聊。

    今儿就得尬聊了,丹丹和飞飞互相闻来闻去,看起来不太想立马分开的样子。看李蔚芸挎着林冬胳膊,丹丹妈好奇道:“这位是?”

    “呃,他是——”李蔚芸卡壳了一瞬——说付立新同事,那出来遛狗挎着人胳膊算怎么回事?这帮三姑六婆的嘴,厉害起来是真不饶人。

    “干儿子,”林冬及时接下话,“刚从国外回来,看看我干爹干妈。”

    “芸姐,你好福气,干儿子还这么孝顺,”丹丹妈边说边上下打量林冬,啧啧称赞,“这小伙,长得可真俊。”

    “你别惦记,人家结婚了。”李蔚芸不动声色地收紧牵引绳,将飞飞和丹丹之间拉开点距离,人为制造狗子们玩腻了的状况,“我们还得接着遛飞飞,有空聊啊,丹丹妈。”

    “诶,回聊,回聊。”

    目送两人一狗离去的背影,丹丹妈挑眉撇嘴——干儿子?我怎么没这么帅的干儿子。

    走出段距离,李蔚芸笑问林冬:“我还没老到能给你当妈的岁数吧?”

    林冬故作高傲状:“就享受当下,我可不是随便谁都喊妈。”

    “你很贴心,”李蔚芸笑着,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惆怅,“你妈妈真幸福,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十四岁的时候,她就因病去世了。”

    “……抱歉……”

    “我们都失去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能理解您的感受。”

    相近的经历让彼此之间的陌生感彻底消散。等飞飞找好地方上大号时,李蔚芸顿住脚步,举目遥望街道的尽头,叹息道:“嘉逸出事后,我跟立新说,他要是再干刑警,我就跟他离婚,他没说话,第二天却把离婚协议书准备好了……我当时真的对他失望透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要坚持,这个职业毁了我的家庭,害死了我的儿子,他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竟然无动于衷……我一直没有办法原谅他,直到那天陈飞和赵平生来找我,跟我说,立新可能要坐牢,因为他追踪到了害死嘉逸的凶手并致其死亡……”

    林冬静静地听着,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是做个聆听者。

    “那一刻我原谅他了,哪怕他是个杀人凶手。”叹息过后是无比的坚定,尽管此时的李蔚芸眼底晶莹,“我让他们转告立新,我李蔚芸当年没有嫁错人,我等他,坐多久牢我都等他。”

    泪珠随着话音滴落在早春的寒风里,林冬转过身,紧紧抱住女人颤抖着的单薄肩背。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的隐忍与压抑,绝望与无助。当年妈妈是怎么被丧子之痛折磨到形销骨立的,他脑海中的画面依旧鲜明。对于绝大多数父母来说,孩子就是一切,是希望,是生存下去的动力。他查办过的每一起儿童失踪、死亡案,背后都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在这些人里,有的等到了结果,而有的,却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残酷的世界。

    每每听到那些父母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的安慰之语。也许是因为从小就被母亲的悲哀所笼罩,他非常清楚,除了死亡,没有任何言语能安抚这份极致的绝望。有时候他觉着,查悬案是一种补偿,补偿母亲的丧子之痛,也补偿自己童年的遗憾。

    “汪~”

    解决完大号的飞飞仰头提醒主人——该收拾了。

    遛完狗回去,林冬发现付立新和唐喆学都喝得有点高,彼此间称兄道弟的,岳林也是满面红光。这孩子酒量一般,今天纯属凑热闹。看看时间不早了,林冬从椅子上扶起唐喆学,再拽上岳林,告辞走人。

    唐喆学上了车就歪在了副驾,眼神迷离,说话舌头也大了。林冬倒车时习惯性回头,后脑勺正对着他。看到对方后脑的纱布换成了二指宽的医用创口贴,他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呃——换的药?”

    “下午去法医办换的。”林冬心说你才看见啊?几个小时了?侦查员的素养都特么哪去了?

    “祈老师给换的?”

    “他恐吓我,说,一天不换等于给细菌提供培养基。”

    “哈哈哈哈,这很祈老师。”想起当初祈铭拿罗家楠开刀放脓视频恐吓自己的事儿,唐喆学十分能感同身受,“你是真打算——呃——等头发长出来再揭下去?”

    “恩,必须的。”

    “不至于,后脑勺秃一块而已,你看楠——呃——楠哥——发际线秃——秃一块——日子不也照过?”

    “别拿我跟他比,不是一个物种。”

    “哈,我就喜欢你大言不惭的——诶呦!你掐我干嘛?”

    林冬狠瞪了他一眼,随后视线向后微移,意在提醒唐·喝蒙了·喆学后座上还特么歪着一个呢!

    唐喆学吃痛回头,看清岳林目前的状态后无所谓道:“没事儿,他都睡着了。”

    此时此刻,岳林闭眼装睡,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领导喂的狗粮实在是不敢吃。

    TBC

    第154章 第 154 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到家把唐喆学扔上床, 林冬转头去给崽子们做饭。用微波炉转一下提前分装好冻在冰箱里的鲜食,再拌上狗粮猫粮,简单快捷五分钟解决战斗。估计是闻到了他身上沾了飞飞的味道, 吉吉一直用异样小眼神盯着他忙前忙后, 吃饭时还频频抬头看他,一脸“怀疑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狗”的模样。

    吃完收拾完出门遛狗,吉吉有点较劲似的, 出楼门就哐哐跑,硬生生拉着林冬跑了五公里,给晚上吃的那点东西全消耗光了。回来的路上林冬感觉有点饿, 上楼之前在食杂店打包了一份海鲜粥带回去当夜宵。吃完东西不好立马睡觉,于是林冬洗过澡之后没直接进卧室, 而是冲了杯牛奶端进书房, 准备工作一会再睡觉。

    奶粉是林阳给吉吉和冬冬带的,无乳糖款,味道寡淡,俩孩子不爱喝, 唐喆学也不爱喝, 扔了又可惜,只能林冬一己解决。秧客麟发了好几份PDF,有关陈芳华老公禹强、女婿刘卫明涉毒案的调查和判决记录, 他一直没功夫看,正好趁着睡前这点功夫过一遍。既然确定是熟人作案, 而且这个家庭里有两个毒贩,他考虑的方向是, 作案动机可能真如陈芳华所说,是一起同行之间的竞争报复行为。也许嫌疑人只是想绑架陈芳华的外孙, 但不巧被保姆发现了,临时起了杀意。

    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同行,那他们一家肯定都认识,禹强入狱后完全可以向警方提供线索、找回外孙。他不说,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有可能凶手知道什么他们不愿让警方知道的事情,比如陈芳华本人也涉毒之类的情况。他既然选择一己担下所有罪责,替老婆去死,那么一旦揪出此人的话,自己的牺牲全都白费了。

    要么说毒贩丧尽天良,为了保命,舍弃亲孙子也不在话下。

    毒品是在陈芳华家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的,藏在伪装成承重柱的木柱里,乍一看完全不会引起怀疑。一开始地下室没被划入重点勘验范围,技术人员下去扫了一圈就上来了。于瑞福到了之后,本着案发现场边边角角都得走一遍的原则,又去了趟地下室。踅摸了一圈,本来都要上去了,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玩意绊了一脚——太黑,没看清路,摔倒过程中本能地撑了下承重柱,却不想“咔”的,给柱子推歪了半寸。正常来说推回去就得了,可他毕竟干过几年狱情,从毒贩嘴里扫听过各种稀奇古怪藏匿毒品的招数,当即多了个心眼,喊刑技下来,抡锤子给那根承重柱凿开一大洞,露出里面一包包的“存货”。

    难怪付立新说于瑞福泡狗屎里了,不用吃饭,吃运气就能顶饱——所有柱子凿开,一共掏出来十五公斤可/卡/因,比失踪的孩子还沉。于瑞福当即将情况汇报给省厅领导,并亲自赶赴深圳将禹强抓捕归案。当时倒是调查了一番陈芳华,只是没物证人证能将她和毒品扯上关系。抓完禹强和刘卫明,又顺藤摸瓜扫了几个拆家和近百涉毒人员,如此辉煌的战绩,让于瑞福跟坐上火箭一样飞速升职。

    但杀人凶手呢?失踪的孩子呢?调查了三个月依然杳无音信。实际情况是,于瑞福的精力都放在毒品案上了,陈家的惨案一直是其他人在负责,他只不过挂个专案组组长的名头而已。最后结不了案,他就挨了领导几句批评而已。

    早些年结不了案无需担什么责任,林冬干悬案再清楚不过。悬案卷宗按年份装箱,那几年的案子特别多,堆了小仓库半边墙的架子,没见有那个负责人为此连降三级。至于案子为什么多,就像付立新说过的,乱,上面乱,街面上更乱。当年寇英他们那伙人目无法纪横行霸道,还有飞车夺包党和各种盗窃团伙跟着凑热闹,看守所拘留所里时常人满为患。再往深里说,保护伞跟那立着呢,有的案子明明都抓到嫌疑人了,却能取保候审出来,转眼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看着看着,林冬“咕咚”咽下口中的牛奶,镜片后的瞳孔随之收缩了一瞬——禹强是被判了死刑,可他不是死在武警的子弹之下,而是突发疾病死在了看守所里。再往后翻,林冬发现,当二审宣判维持一审判决后,等待最高法死刑复核期间,禹强找驻所检察官提出了重审要求。

    ——这个时候死,是不是有点太凑巧了?难道是禹强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准备把陈芳华供出来然后被灭口了?可陈芳华是怎么知道老公要反水的?难不成驻所检察官还能给她通风报信?

    脑子里的问号都滚成字幕了,林冬无意识地捻动手指,凝神沉思。蓦地,他想起什么,看了眼时间,调出通讯录下划找到目标号码,犹豫片刻摁下拨出键:“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有个情况得跟您汇报一下……”

    唐喆学一觉睡到天亮,起来没见林冬,以为对方出去遛狗了,进客厅却看到冬冬叠着吉吉趴地板上晒太阳,以及热气腾腾的粥碗下面压着的字条——【我去见于副厅长了,吉吉和冬冬的饭喂过了,也遛过吉吉了,你吃完早饭直接去单位就行】

    组长一大早跑省厅去干嘛?唐喆学盯着满头问号拨通林冬的手机:“出什么事了?”

    林冬如实告知:“我昨天晚上捋了一下贩毒案的资料,发现禹强死在了看守所里,而且是在向驻所检察官提出重审要求之后。”

    唐喆学一愣:“怎么死的?”

    “没看到尸检报告,我让秧子去找了,据说是因病。”

    “啥?太凑巧了吧!?”

    “是啊,我也这么觉着,而且……”声音一顿,林冬讳莫道:“你还记得于瑞福以前是干嘛的么?”

    我艹……原本处于宿醉状态的脑细胞瞬间活跃,唐喆学立刻领会了林冬的怀疑——于瑞福曾在看守所里干过,虽然后面出来了,但关系还在,禹强贩毒案是他主调,这要是被发现他抓错了主犯或者有其他什么违规之处,别说仕途了,甚至有可能被起诉。

    “我昨天晚上和于副厅长通过电话了,他要求我今天过去面谈。”林冬的叹息声几不可闻,“希望是我想多了,不然,可能会牵扯到很多人。”

    唐喆学当然明了他的担忧,但干的就是这份差事:“有疑点肯定得查啊,反正咱悬案是出了名的让人晚节不保。”

    “你这样,今天去正面接触一下陈芳华,从调查失踪案做切入点,然后用她老公那事儿诈诈她。”

    “明白。”

    “不多说了,我先开车。”

    “慢点,注意安全。”

    挂上电话,唐喆学侧头看向支棱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崽子们,不满道:“看啥看?听得懂么?”

    冬冬仰脸“喵~”了一声,含义不明。吉吉则趴回到地板上,小眼神委屈巴巴——果然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开始对我不耐烦了。

    因着陈芳华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想见她并不容易。唐喆学带岳林到其公司走访,却被前台告知董事长出国考察了,无法会面,让他们留下联系方式,自己会代为转达。

    出国考察?唐喆学反手就给秧客麟打去电话,查实陈芳华近期并无出入境信息。摆明了是不想见,可强制传唤又没理由,于是他改变策略,拉着岳林奔了地下停车场,守株待兔。守了七个小时,终于守到了陈芳华,他立刻推门下车,将她和司机一同拦在了宾利轿车车头。

    出示工作证,唐喆学义正词严的:“陈女士,我是市局悬案组的唐警官,这位是岳警官,有个案子需要您协助调查。”

    陈芳华微微一笑,语气不紧不慢的:“我知道你们今天来公司找过我,前台以为我还没回来,在这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看是去您办公室谈,还是跟我们回局里谈?”

    唐喆学无意理会对方的借口。她看上去和那天招商会的照片里区别不大,果然是舍得往脸上砸钱,年过六十皮肤依然称得上紧致。妆容精致,发型一看就是有专人打理,耳畔垂着浑圆的珍珠坠,脖颈上戴着同款珍珠项链,肩披羊绒方巾,身着墨绿金丝绣裙,腕上一只油绿的翠镯,脚上是软面矮跟黑皮鞋,从头到脚都是钱堆起来的雍容华贵。不知情的人很难想象,二十年前的她还是一位出身农村、小学都没上完的家庭主妇。

    “去我办公室谈吧,我约了位朋友吃晚饭,不好迟到太久。”陈芳华说着一偏头,交代司机,“老张,给均老的秘书打个电话,就说我迟点到。”

    均老?唐喆学听着耳熟,仔细回忆了一下,哦,对,之前金耀发生凶案的时候,市委要求重点照顾的投资商便是“均老”。应该是同一个人,他觉着,本市有名有姓的富豪里,姓均的就那一个,以陈芳华的身份地位,能称为朋友的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果然,有钱人的圈子,一拉一串儿,跟犯罪分子似的,也一拉一串儿。话说回来,金耀的案子虽然锁定嫌疑人了,但到现在还未能将其抓捕归案,据说是逃去澳大利亚了,除非这边保证不判死刑,不然那边不给引渡。就因为这案子,罗家楠的先进又飞了,哥们表面上满不在乎,私底下没少骂街。

    听林冬说,为了安抚罗家楠,祈铭那个月破天荒给了三千块零花钱。

    TBC

    第155章 第 155 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董事长办公室和陈芳华那身行头同样雍容华贵:梨木家具, 古董级摆设,玉石茶盘,墙上挂着幅功底深厚的骏马图, 旁边则是供奉着文财神的神龛。还有一个洋酒柜, 正对着办公桌的位置,唐喆学扫了一眼里面的酒,自己认识的最便宜的一瓶都得两万多。

    见唐喆学的关注点落在了酒柜上, 陈芳华淡笑着解释道:“我平时不喝酒,那是签约成功后和客户庆祝用的,摆摆样子, 做我们这行的,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撑门面。”

    “是啊, 我看停车场里豪车云集。”唐喆学收回视线, 应陈芳华的招呼,坐到待客用的沙发上。

    等二人落座,陈芳华也坐到了主人的位置上,拿起把秀气的剪刀, 边剪茶包袋边轻嗤道:“现在买车多容易啊, 净是零首付,只要还的起月供,想买就买, 可天有不测风云,挣不到钱, 还不上贷款,就得把车拿去抵押, 再还不上,就得交车, 你们在停车场里看到的,有一半是我们公司收回来的抵押物,车轮都得上地锁,不然不定被哪个装了定位的债主给开跑了。”

    听她话里话外彰显公司实力,唐喆学附和着点了下头。看到了,有的豪车不光车轱辘上卡地锁,还得用其他车前后堵起来。之前吃自助时听那位张大叔和阿明聊借贷行业的内幕,多少算有点了解。一辆车能押好几家,有的债主看实在收不上钱来,转头就把车卖了,过不了户但是便宜,依然有人敢出手,赌的就是一个定位全拆干净了没人能找着。可这种背着债的车,好买不好开,保不齐那天就被定位装得足够隐蔽的其他债主给拉走了。报警没用,债务纠纷,不算盗窃,只能走民事诉讼维护利益,然而能挽回损失的寥寥无几。

    行行有水,深浅不一罢了。

    看得出陈芳华的待客之道是亲力亲为,即便秘书敲门进来要帮着泡茶,她也没让。将泡好的茶分别用夹子夹到唐喆学和岳林手边,她问:“二位警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

    唐喆学清叩桌面以示感谢,又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界面,说:“是这样,我们接到了一份线索,有关您外孙当年的绑架案,领导经过分析研判,决定重启调查,今天来是和您再沟通下案发时的所有细节。”

    “你们找着他了?”陈芳华眼里闪过丝惊愕——二十多年前的案子,现在突然重启调查?

    当然她这反应再正常不过,不惊讶才不正常。

    唐喆学摇摇头:“不是孩子的线索,陈女士,我虽然能理解您担心孩子受到伤害的心情,但因为当初您的决定,破坏了案发现场,使得办案人员错失了最佳的侦破时机。”

    “我害怕啊,”陈芳华皱眉叹息,“出事的前一天,有三个男的来家里,说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婿刘卫明在外面欠了债,逼我还债,不然就杀我全家,可我手里哪有钱啊,只能求他们宽限点日子,等我老公回来再给钱,谁知道第二天就出事了,我一时——唉,这些情况我都跟于警官说过了,他知道。”

    岳林真诚发问:“没钱?后来可从你家里搜出七十多万现金呢。”

    “是,跟毒品放一起,我怎么可能知道,”面对质疑,陈芳华毫无愧色,“我压根就不知道警察搜出来的是什么,还以为是面粉呢,当时于警官问我,你敢尝一口么?我说那有什么不敢的,抓起袋子就往嘴里倒,马上就被旁边一女警给摁住了,告诉我,这是毒品,吃了会死人的。”

    “……”

    和唐喆学对视一眼,岳林暗暗腹诽——猛人啊,可/卡/因都敢往嘴里倒,这要不是胆识过人演技超群,那就是真不知道那玩意能要命。话说回来,于瑞福也够剑走偏锋的,让人尝?尝出人命来算谁的?

    “那行,麻烦您再描述一遍案发时的情况。”唐喆学说着,翻开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录音归录音,记录本可以随时记录听到证词后联想到的疑点。

    时隔多年,陈芳华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说:“那天我在嫂子家打牌,五点半左右吧,突然就听到保姆儿子的喊声——‘杀人啦!我妈死啦!’,吓我一激灵,跳起来就往家跑……”

    唐喆学一边静静聆听,一边在脑海中重构当时的场景:陈芳华冲回家中奔上二楼,看到横死在卧室门口的保姆,“咕咚”吓瘫在了台阶上;可她也只是失神了一小会便重新爬起冲进卧室,发现外孙不见了又冲下楼,大力摇晃还在客厅看动画片的女儿,嘶吼着问她“孩子去哪了!?谁抱走了?!”;女儿嫌妈妈挡视线还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坐在地,继续跟着唐老鸭出丑的画面哈哈傻笑;此时嫂子和街坊邻里都赶到了,有人搀扶陈芳华,问东问西,有人冲上二楼,惊叫连连;再然后赵真禹也被村里人给带回来了,哭得一塌糊涂,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支书来了,要报警,我一下就想起头天那仨讨债的了,让他等等,怕万一那些人知道警察来了,我孙子的命可能就没了。”陈芳华眼圈渐红,唉声叹气的,“是我糊涂,拖了三天才报案,不然凶手可能早就抓到了,我孙子也找回来了……可是唐警官,我保证,我没破坏现场,出事之后我再没让人进过卧室,就只是让我哥和嫂子帮忙把保姆的尸体先冻在冰柜里,那是夏天,我知道,尸体放久了会臭,会烂,到时候警察来了不好检查……”

    那怎么着?我还夸夸你?唐喆学忍住白眼,点点头,翻过记录本的一页,继续问:“你为什么肯定是那三个人干的?”

    “我不肯定,可也没别的人好怀疑了,你见过二十多年前的那些讨债人是怎么讨债的么?凶神恶煞的,还带着刀,” 陈芳华的语气无比笃定,“他们当时要打我女儿,我冲上去抱其中一个的腿,被一脚踹开了,他们说杀我全家,我信。”

    “那你为什么不把女婿刘卫明叫回来?”

    陈芳华苦笑着摇摇头:“选他做上门女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表面上看着老实巴交的,实际上一肚子花花肠子,废物,除了吃喝嫖赌,还能干什么?”

    “还能帮你老公贩毒。”

    话音出口的瞬间,唐喆学紧紧盯住陈芳华的双眼,试图寻找心虚的证据。然而让他失望了,陈芳华的神情并无明显波动:“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了。”

    “他现在已经出狱了,没回来再找你麻烦?”

    听到这儿,陈芳华犹豫片刻,说:“他确实找过我,我没见,让高伟给了他五万块钱,毕竟还有亲戚关系,再说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我要一点旧情不念,他早晚得死在路边。”

    旧情?想到谭晓光扫听到的、有关丈母娘和女婿的八卦,唐喆学在“旧情”俩字上画了个圈。可能是随口一说,也有可能是潜意识里的归纳总结——心有所想,言有所达。

    “那您还有刘卫明的联系方式么?”他问,“我们需要采集他的DNA,在系统里做比对,现在有数据库,方便了,如果您失踪的外孙在系统里有记录,就能和生父对比上。”

    陈芳华微微一怔,眼神明显错综复杂了一瞬,随后垂眼望向他们面前的茶杯:“我并不想和他再扯上任何关系,所以没留他的联系方式。”

    “住在哪?”

    “不知道。”

    “高伟知道么?”

    “那你得问他。”

    说着陈芳华抬腕看了眼表,歉意道:“实在抱歉,二位,我真得走了,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麻烦跟秘书确认下我的行程安排,我可以留出足够的时间给你们。”

    “好,那就先这样。”

    唐喆学站起身,带岳林离开了房间。看着茶几上两杯碰都没碰过的茶,陈芳华凝神思索片刻,点开手机,拨出个号码:“喂?有个事儿,警察刚来了,可能会去找你……不是不是,是当年绑架那孩子的案子……应该不是查远胜,他们是刑警,不是经侦的,哦对,还有,他们要找刘卫明取DNA……恩,我知道,处理好了就行。”

    挂断电话,陈芳华又叫来秘书,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开了办公室。和她预想的差不多,唐喆学出董事长办公室就去找高伟了。高伟刚挂上电话就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他坐回到办公桌前,假装无事发生。

    唐喆学和岳林进屋之后照例先自报家门,随后便直截了当的问高伟要刘卫明的联系方式。

    高伟反问:“警官,如果是你,你会留一个无赖的联系方式么?”

    “那你怎么给的他钱?在哪给的?”

    “现金,就在这个房间。”高伟拉开抽屉,翻出一张摁了手印的“协议”,站起身递向唐喆学,“这是刘卫明签的保证书,拿钱走人,再也不来骚扰董事长。”

    唐喆学接过保证书,扫了一眼,说:“这个我们得带走。”

    “原件我得留着,可以让秘书给你们复印一份。”

    “我们也得要原件,印油里可能沾有脱落的上皮细胞可供提取DNA,省得我们满世界找他了。”

    “……”

    大概是没想到警察能来这出,高伟表情微顿,问:“你们有合法手续么?”

    岳林随手甩出事先申请好的文件——有何兰在,没有拿不到的手续。早在林冬决定重启调查的时候,就让何兰申请了针对刘卫明的取证函。由于刘卫明入狱时间较早,彼时尚未建立在押人员DNA录入规定,所以系统里没有他的DNA。

    如此一来高伟便没有了质疑的立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喆学拿走那份印有刘卫明手印的保证书。警察走了,他还立在原地,神情稍显凝重。

    下楼坐进车里,岳林边打火边和唐喆学念叨:“副队,您觉不觉得奇怪,咱们要刘卫明的DNA,陈芳华和高伟好像都挺排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喆学笃定道,“保不齐这里有什么幺蛾子呢,回去先找祈老师给验一下DNA,万一能对上,孩子也找到了。”

    “恩,希——”

    岳林说着一顿,发现打不着火了,又拧了一把,还没反应,电也不通,貌似是蓄电池没电了。今儿贾迎春给的一如既往是破车,开进豪车云集的地下停车场都觉得丢脸。估计是今天停了将近八个小时,给最后那点电耗没了。好在蓄电池没电容易解决,推车推一段再打火可能就着了。

    可是……岳林转头对上唐喆学的视线,不觉心头一坠——横竖不能让领导下去推车。

    TBC

    第156章 第 156 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咚, 咚。

    礼貌叩响办公室大门,听到里面传出“进来”的应答,林冬拧动把手推门进屋。眼前所见令他稍感意外, 办公室里除了于欣烈外, 还有政法委秦副书记、省高检常副检,以及纪委的程主任。电话里于欣烈说的是私下里谈谈,毕竟林冬对于瑞福只是有所怀疑, 查明事实真相前不宜大肆宣扬,但这种大佬齐聚的阵仗明显和“私下里”沾不上边。然而也只是零点几秒的迟疑,他拔直身形抬臂敬礼, 坦然面对接下来有可能抛出的任何问题。

    于欣烈抬抬手,示意他坐下。领导不发问, 林冬一个字都不会说, 坐下后和旁边的程主任点了下头,以示礼貌。没记错的话,这位程主任曾和于瑞福共事过,算不得上下级但交情貌似也还过得去, 毕竟不惹事的都是好同志。

    “小林, 你这头发怎么不染染啊?这么出门多扎眼。” 程主任说话时笑眯眯的,一脸佛像,然而大家背地里都喊他“笑面虎”。干的就是挑毛病的活儿, 怎么可能是善人?

    不等林冬出言解释,常副检挑剔道:“老程, 人家林队这是个人标识,年轻人就讲究个性化, 再说又不犯纪律,吹毛求疵, 职业病吧你。”

    “行了,老常,你也是职业病,到哪都得找人抬杠,”秦副书记明晃晃地拉偏架,“人家林冬来找于厅办正事的,哪有闲工夫听你们两个老家伙打嘴炮,林冬,别搭理他们,有事儿说事儿。”

    说什么啊我?林冬将视线投向于欣烈,征询对方的意见。以前他从不会事事过问于欣烈的意见,主要是没那个必要。可自打出了林阳的事情之后,于欣烈盯他不是一星半点的紧,之前还安插了秧客麟这枚“钉子”在他身边,事无巨细地汇报他的动向和决策。后面他干脆不假装天真了,早请示晚汇报,只要于欣烈不觉着烦,电话打得比给方岳坤汇报工作还勤快。

    于欣烈淡淡一笑:“都是老领导,能跟我说的,他们一样听。”

    领导说的话,得琢磨着听,这本事林冬打从进入职场的第一天起就有。稍事考量,他隐去了必要信息,挑挑拣拣地阐述了自己的怀疑。没提于瑞福的名字,没提到底是哪起案子,只说翻旧案翻出了可能存在的违规甚至违法犯罪行为,且涉事人员级别不低,前来请示领导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听林冬说完,程主任笑意更盛:“小林啊小林,你这带的不是悬案组,是锦衣卫呐,藏多深的问题都能被你挖出来,诶,你就不怕走路上被人套麻袋?”

    面对既褒又贬的问题,林冬以自我调侃的语气应对:“怕的话,我早去投奔常检了,听姜彬说,自从反贪局和纪委合并之后,各级检察院空出好多办公室,虽然我不是应届生,但内部转岗应该不难。”

    “没问题,只要你肯来,我直接发调令给老方。”常副检豪气接茬。人才嘛,不嫌多,就算林冬过去口碑不佳,近几年的成绩却是有目共睹,墙角摆在眼前,不挖一下都对不起砌墙的于欣烈。

    于欣烈探身向前,“嗙”的拍了把常副检的腿,假意不爽:“我还没死呢,你发调令给老方管蛋用?”

    一旁的程主任端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嘲笑道:“老常,看见了吧,利益当前,哪有永远的朋友。”

    秦副书记站起身,打断几个老家伙的“不正经”:“行了你们,人林冬还在这呢,传出去像什么话?”

    林冬立马抬手做出捂嘴的动作。身为八卦收集器,他可以存储海量信息,但绝不会有任何不利于领导形象的消息漏出去。再说老头子们刚才说的话,要是只当插科打诨可就太幼稚了,有一个算一个,连标点符号都算上,无一不在提醒他“慎重处理”。

    “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再跟林队聊会。”

    于欣烈不动声色地下了“逐客令”。他也没想到今天这几个老家伙突然一起冒出来了,还好林冬反应迅速,具体细节一点没漏。估计这几个回去之后该私下里打电话跟他扫听消息了。原则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等领导们都走了,林冬长长顺出口气,缓了缓情绪,问:“您这屋里今天唱的是哪出?群英会?”

    “大人的事儿小孩少打听,”不管对上对下还是对同级,于欣烈的保密工作素来一视同仁,“说正经的,于瑞福那事儿,你有几成把握?”

    “没把握,”林冬实话实说,“就是觉得太凑巧了,而且禹强的尸检报告没录入系统,我还得去司法鉴定中心调。”

    事发时尚未普及电子化系统,早期资料都在各部门的档案库里,可翻箱子?林冬已经做好了今天回不去家的准备。重要的是,他没手续,人家肯不肯让他翻还是个问题,所以得得到于欣烈的首肯。领导批个条子,能省他不少脑细胞。

    然而于欣烈看上去并不准备给他批条子,听完他的回答,屈指轻敲沙发扶手,凝神思考。林冬也不说话了,敲出烟来默默点上。不给领导让烟是因为对方戒了,但不介意他抽。刚跟那几位领导共处一室,各种明敲暗打,即便嘴巧如他也得掂量好出口的每一个字。脑细胞过度活跃,能量消耗极大,现在感觉有点饿了。

    许久,于欣烈手指一顿,道:“你呢,先查案子,如果事情真有蹊跷,你查着查着,证据自然会出现,有了证据也好继续跟上面谈。”

    林冬没言声,只是点了下头表示“收到”。说他狐狸的,那得看跟谁学的。查了这么些年的悬案,但凡涉及高级别领导的问题,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拍到眼前,老头儿轻易不表态。虽说于瑞福和于欣烈一个姓,外界也一直传他俩是一家,再搭上于欣烈是系统里出了名的护犊子,所以有人就说,于瑞福能平步青云全靠这层亲戚关系。但实际俩人上真没有血缘关系,撑死了五百年前是一家。

    看出林冬有点不太乐意,于欣烈硬生生将话题扯开:“老方最近还好?罗家楠陈飞他们没给他添堵吧?”

    “挺好,昨儿测血压一百八,对他来说算正常水平。”

    “……”

    老于同志小幅度地倒抽了口冷气——这家伙,离死不远了。

    尬聊了一刻钟,林冬看时间已经到午饭点了,站起身:“那几位老领导还等着您吃午饭呢吧?我先回去了。”

    “恩,路上注意着点。”

    于欣烈没像以往那样留他一起吃饭,毕竟自己还有一大摊子烂事儿要处理。

    下楼上车,林冬开出省厅大院,到路边能停车的地方停下,拿出手机给姜彬回电话。从特么半个小时以前就开始震他,震了好几回,他不接也不知道发个信息,看起来不是什么火烧屁股的急事。按照姜彬以往的尿性,八成是有什么奇葩消息要分享。

    “你找我?”

    “对对对,老林你听我跟你说,今儿开庭——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姜彬那边发出阵狂笑。林冬下意识地摘下耳机,缓了缓重新戴上,结果那边还没笑够,听动静有点要过去的节奏。等到不耐烦,他强制打断;“有事儿说,我在省厅门口停着呢,一会该有人过来轰我了。”

    “不是,我真的,我跟你说,就刚才——哈哈哈哈——内个谁,你们祈老师,给雷智敏都怼静音了——哈哈哈哈哈——”

    啥玩意?林冬深感诧异。要说祈铭给别人怼静音,那是常态,怼雷智敏?姜彬那号称检察院第一名嘴的嘴都未必能有这功能。

    “怎么个情况?”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也不能免俗。

    “哈哈哈哈,今儿庭审,专家证人出庭,你们祈老师在接受辩方质证的环节,被雷智敏怼脸质疑证据污染的事情,当场炸毛了。”

    “呃……那不奇怪。”

    “是,我知道他不喜欢被别人质疑专业性,但是他怼雷智敏的那段话,我真——哈哈哈哈——”姜彬属于笑起来停不住那种体质,好容易停下了却缺氧了,还得缓一缓,“不是你等会,我喘口气喘口气——”

    林冬都嫌他磨叽:“去吸个氧吧你。”

    “不用不用,”那边好像是喝了口水还是干嘛的,有吞咽声,“内什么,祈铭当场就从证人席上站起来了,冲雷智敏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祈铭当时的原话是:“检验环境严格符合《法医物证实验室污染防控技术规范(SF/T 0129-2023)》要求!施工钱我出的!监理我找的!你不信,自己找专家去复核!”

    林冬听完也有点想乐,最后还是忍住了,平淡道:“这下雷智敏知道老套路不管用了吧?”

    “岂止是不管用,我看他脸都憋红了!”魔性笑声再次响起,“哈哈哈,祈铭真是严谨到变态,括号都给他念出来了!现场法官书记员法警,连被告都跟着乐!”

    这下林冬彻底忍不住了,也跟着笑出了声:“那雷智敏不是被怼到脸红,是憋笑憋的吧?”

    “我估计也是,”姜彬说话带上了鼻音,眼泪都笑出来了,“说实话,今儿这事儿能列入我经历过的奇葩庭审TOP前三!”

    才前三?那第一第二得多奇葩?林冬笑而皱眉——比唐喆学经历过的、给法官递擦鼻涕纸那个还可乐?

    TBC

    第157章 第 157 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过了下班点还不见唐喆学回来, 林冬发消息询问对方动向,被告知在返回的路上,让他别着急放人走, 等自己回去开调查进展会。当林冬喊住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的文英杰和何兰, 俩人的脸上不约而同挂起“又要加班”的无奈。秧客麟是不用喊,就算不需要值班,他也很少在最后一班地铁发车前离开过办公室。不是说多敬业, 而是回家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如在办公室里充当地缚灵,谁进来吓谁一跳玩儿。

    看了一下午资料, 林冬并没有找到禹强死亡的可疑之处,至少原卷宗里没有。还是得去看守所查查, 看看当年的提审记录是否和卷宗上的有出入。但查记录也得有手续, 而且这回秧客麟是一点劲儿使不上——早于信息化之前的记录,百分百沉睡在档案室里落灰。

    稍事琢磨,他探头道:“英杰。”

    “恩?”

    “发个询证申请。”

    “案由?”

    “就盘龙村那案子,申请调取案件关联人禹强在看守所羁押期间的记录。”

    打字的手指一顿, 文英杰好奇道:“查他……干嘛?”

    林冬讳莫一笑:“先发, 晚点开会跟你说。”

    眼见领导笑得不明不白,文英杰识趣闭嘴。一般来说,林冬想干点什么“大事儿”之前, 往往格外平易近人,那笑里藏刀的功夫, 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他前脚发完林冬后脚就批了,随即进入到下一审批环节, 这时文英杰发现多了道流程——年美卿,新任副局长。

    ——真快啊, 刚入职就开始管事了?

    正琢磨着,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接起来就听那边传来温和的女声:“英杰是吧?我是年美卿,刚看到系统里有你的一份申请,有空来我办公室做下说明么?”

    “您稍等,我问下林队。”

    文英杰迅速将目光投向林冬,指着话筒比口型“年副局叫我上去做说明”。林冬早已料到这一出,起身接过话筒,客客气气的:“年局,我林冬,申请是我让英杰发的,我现在就上去找您做说明。”

    “这么晚还没下班?辛苦了。”那边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叫英杰一起吧,他那身体得按点儿吃饭,这样,你俩去食堂等我。”

    “好。”

    行啊这姐姐——林冬暗暗惊讶了一瞬——连文英杰身体不好都门儿清,功课做的够足,我之前可能真的有点小看她了。

    事实上不光林冬对年美卿知之甚少,全局,包括方岳坤在内都一样。她是从邻市调过来的,本单位的人几乎没人和她打过交道,而且她以前不是干刑侦的,是情报指挥中心110接警台的负责人。110报警热线的别称是“生命线”,接警员处理警情的同时往往是和死神赛跑,所以按理说,能领导这个部门的不是怂主。林冬觉着,年美卿那春风化雨般的语气大概率是在那练出来的,不过她在那待的时间不长,一年多点儿,很像是找个跳板往上升的样子,等过了他们这儿,下一步该是省厅了。

    俩人等了约莫十分钟,年美卿来了,从进门到他俩跟前,一路上起码和二十个人含笑致意。如果不看她身上的警服,大概就是那种八点半出门会在电梯里碰到的主管级职业女性,微卷的黑发束在脑后,像青春的尾巴未被割舍。

    “年局。”

    林冬刚要起身,却被年美卿抬手示意不必:“等我会,我去打口吃的,中午饭就没吃,饿死我了。”

    说着转身奔了窗口。林冬和文英杰是已经打好饭了,只是还没动筷子,跟领导谈事得有规矩。绝不能像罗家楠陈飞他们似的,追领导要手续追到食堂里,还敢伸手从领导的托盘里拿鸡蛋。

    不一会,年美卿回来了,打了两荤两素,坐对面一招呼:“先吃,吃饱了说事。”

    干警察的吃饭没慢人,十分钟不到,三人面前的托盘几乎见底。年美卿的速度不比他俩慢,吃差不多了拿出包纸巾,递他俩一人一张,笑盈盈的:“你们新报的这个案子,我今天研究过了,我的想法是,禹强的羁押记录和案件关联不大,林队,是有什么新情况上来,必须查他的羁押记录么?”

    “不是新情况,而是我办悬案的习惯,所有案件关联人信息,能找的都先找出来。”

    林冬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不过他也没撒谎,只是以前他查案,方岳坤很少插手过程,基本上是他要啥批啥,除了那种一打眼就得吃速效救心的要求。到年美卿这,事事都得问个为什么。不难理解,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人家不彰显下领导力,怎么在刑侦处这土匪窝子里立威?

    年美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的,将视线切向文英杰:“英杰,你跟林队时间长,你跟我说说,调取禹强的在押记录,探查重点应该放在哪方面?”

    “——”

    从坐下开始文英杰就以背景墙自居,冷不丁被提问,一口汤拌饭差点呛气管里去——我又不是林队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该搁哪?他半小时前才告诉我发申请啊!

    林冬见状立刻接话道:“年局,重点该——”

    “诶,林队,让英杰说,得给年轻人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

    年美卿笑着打断,语气虽温和,内容却不容反驳。现在林冬意识到这女人绝对不好惹了,走哪笑哪,却不比局里的任何一个老爷们软。明摆着的事儿,拿悬案开刀立威,就是告诉重案反诈反黑——最狡猾的狐狸我都能扒皮,你们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文英杰冷汗都快下来了,尬扯着嘴角,稍显心虚的:“我的想法是,重点查询他判刑前后的日常表现和谈话记录,一般来说,判完死刑等待最高法复核期间,罪犯的心理变化会如过山车般起伏,有可能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些其他案件线索。”

    “这个切入点很好,”年美卿不吝赞赏,“林队,你看,英杰很有想法,你以后得多让他出谋划策。”

    林冬默笑以对。文英杰这番说辞,一听就是现编的,夸切入点好不如夸反应迅速。而且他很清楚,年美卿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没听出来,只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接下来的路数便是——

    “这样,你查完写份报告,汇报下调查所得,我刚来,不熟悉你们的办案思路,多学习学习。”

    “年局,”林冬迅速接话,他是真的有点不爽了,尊重领导但不必要事事跟着对方的步调,“一会等小唐回来,我们会开一个阶段性的调查进展会,明天一早,我给您报告,英杰您就别催他了,他身体不好。”

    年美卿丝毫没有被驳了面子的不悦,笑容依旧:“这么敬业?那我一会跟你们一起开会,欢迎么?”

    “……可以。”

    林冬言不由衷的,同时微微攥紧了对方刚递给自己的面巾纸——我说不欢迎你就不去了?

    领导们之间暗流涌动,当背景墙的文英杰不好多嘴,继续低头数米粒。像盛桂兰那样的女领导,霸气侧漏,着实不好惹,而年美卿这样的,温声细气,却是难缠。他感觉,林冬要都玩不转的,罗家楠来了更没戏,总不能跟女领导面前耍混蛋,那不真成混蛋了?

    “诶,对了,”年美卿岔过让林冬血压飙升的话题,“秦骁不是来悬案了么?怎么没看见他?”

    “去外省省监提人了,邦臣他们那案子。”这个林冬可以坦诚相告,同时稍感好奇,“您和骁哥,很熟?”

    年美卿笑笑:“打过交道,不过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本来想着,趁刚来不忙,一起叙叙旧。”

    叙、旧?注意到年美卿脸上流露出故作无所谓的表情,林冬的八卦接收器不由自主抬了抬须子。

    TBC

    第158章 第 158 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打探八卦, 林冬是专业的,不过眼下没那个工夫,唐喆学和岳林回来了。先吃饭, 等吃完再喊年美卿下来一起开会。岳林推车推饿了, 一份饭没吃饱,又问唐喆学要了几根能量棒,嘎吱嘎吱, 风卷残云。今儿真是倒霉透顶,他都推出停车场了,那破车还打不着火, 所以不是蓄电池的事儿,只能呼叫道路救援给拖回来。结果到了单位, 贾迎春拿另一把备用车钥匙下来, 一捅就打着火了。

    结合过往经验分析研判,最终确认,是唐喆学领的那把车钥匙没电了,岳林纯属白出推车一公里这顿大力。出力气没啥, 年轻人, 不怕使劲儿,问题在于,当时正值下班高峰, 停车场里人来人往,岳林推车推得万众瞩目, 本来脸皮就不怎么厚,这下直接丢出大气层。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抱怨——下个月局里要进一批新能源车, 老贾一天不退休,就得看他脸色领车, 不好得罪。

    听俩人叨叨车的事儿叨叨了一顿饭,林冬打电话通知领导下来开会。通常情况下,年纪稍长的女警们能按点下班一定会按点下班,主要是得回去跟自家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兔崽斗智斗勇,但年美卿不用,别说孩子,她婚都没结。至于有没有固定交往的对象,暂时没有确定的消息。

    独身固然会寂寞,但,不用拖家带口的好处可太多了。最最直观的一点就是,独身只需要操心自己,成家之后还得多操至少一个人的心。这不是简单的1+1=2的问题,而是2的N次幂,且N趋近于∞。人和人在一起,因为生活习惯、价值观或思维方式的差异,一定会产生碰撞。而碰撞必然引出问题,有问题就得解决,解决过程中又可能出现新的分歧,导致问题不断扩大化。如果是三口、四口甚至五口之家,一张嘴一个主意,且个个都很强势、坚持己见,那么一件很小的事都有可能引发家庭大战。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女人结婚之后老的快,男人结婚之后残的快的症结所在。

    五分钟后,年美卿坐到了悬案办公室里原本属于洪也的座位上,带着保温杯记录本,还有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她完全没有领导听汇报的架子,时而凝神倾听,时而低头记录,亦不会随意插嘴打断发言人。

    一开始岳林还小心翼翼的,怕当着大领导说错话,后面发现对方并不苛刻,发言逐渐大胆,将自己的想法也一并提出:“陈芳华可能有什么把柄捏在前女婿刘卫明手里,对方出狱后向她讨要钱财,她说是念旧情,实际上可能是封口费,可以以刘卫明做突破口。”

    这时年美卿抬了抬手,告知大家自己有问题要问:“刘卫明出狱将近三年,只问陈芳华要过一次钱?五万?够他三年的开销么?”

    岳林回道:“高伟说他签了协议,我们回来就给法医室送过去检验了,上面有手印,想看能不能提取出DNA在系统内做对比。”

    年美卿点点头,又将视线转向唐喆学:“唐副队,你的想法也说说?”

    “我的想法和岳林差不多,根据陈芳华和高伟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挺反感提到刘卫明的,同时对警方的调查有所提防,我提出拿走协议的时候,高伟还跟我要手续来着。”

    唐喆学自信作答。刚听林冬提了一嘴,这位新来的女领导立威呢,上来先拿悬案开刀。而且人家明显是做了功课,知道文英杰身体不好,其他人的底裤八成也扒了一溜够。刚才还说刘卫明出狱已近三年,看得出卷宗已经翻得滚瓜烂熟。挺好,他觉着,之前还担心对方不是干刑侦的出身,外行领导内行,处处掣肘,目前看来好歹不会拖后腿。

    林冬接下话:“现在有个问题,年局,刘卫明行踪不明,找他可能还得花点时间。”

    “如果连秧子都找不到,那这人说不定已经死了。”年美卿面上挂笑,说的话却稍显残忍。

    冷不丁被点到名,秧客麟本能地往电脑显示屏后面缩了缩,又感觉好多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鼓起勇气道:“在查了,年局。”

    “知道你能干,加油。”年美卿说着,抬腕看了眼表,站起身,“我等下还有个线上会议,林队,不打扰了,你们也早点下班。”

    林冬也起身跟了出去,送到电梯口,刚想提要求,忽听对方随意道:“林队,你不用追我追的这么紧,该批的我不会拖,我希望你明白,省厅调我过来,不是为了约束你们,而是协助你们更好的开展工作,方局人忙事儿多,没精力过问太多细节,一旦出问题你们就要担责,我来了,出问题,责任我担。”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是字字铿锵。林冬与对方的视线交汇在光洁如镜的电梯门上,一方惊艳,一方坚定。当然年美卿还有后半句话,不需明说林冬也能领会,那就是——“但凡能给我惹事的,别怪我手紧”。他相信,该展示魄力的时候,年美卿不会收敛锋芒,但也绝不会像方岳坤那样,由着他折腾。

    “明白,年局。”

    林冬退后半步,保持礼貌距离。电梯门开,年美卿进了轿厢,回身望着林冬额角的那片白,默默惋惜——如果一帆风顺的话,我这个位置本该他坐。

    等林冬回到办公室,唐喆学看他神色稍显凝重,低声问:“年局为难你了?”

    林冬摇摇头,回到办公桌前,挪动鼠标点开系统,发现年美卿已经批复了文英杰的申请,稍稍松了口气,转头交代道:“英杰,兰兰,你俩明天早晨不用进办公室了,去趟一看,把资料调回来。”

    两人各自应下,随后一脸期待的看着领导。林冬反应了一下,说:“下班吧。”

    屋里立马少了一半儿人——东西早收拾好了,就等领导发话。唐喆学见状不由笑着摇摇头,问秧客麟:“秧子,要不要搭你一段儿?”

    秧客麟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不用,我不着急回去。”

    “那行,走的时候记得关灯,今儿我去领车的时候还被贾处念叨咱办公室昨儿晚上灯没关。”

    “……”

    真不愧是贾处——秧客麟心说——几点了还来视察工作?我昨天十点才走的。

    等电梯时赶上波小高峰,好几分钟了还没上来,林冬示意唐喆学走楼梯下去。刚拐过四楼到三楼那个转弯,就看罗家楠盯着张全世界都欠他一句“我爱你”的脸,大跨步往楼梯上窜,速度太快,险些撞上走在前面的林冬。林冬闪身躲避的同时胳膊上多了份力道——唐喆学怕他摔着,条件反射撑了一把。

    眼瞅着罗家楠风一样刮上四楼,唐喆学仰脸问:“咋了楠哥,去哪啊这么急吼吼的?”

    “九楼!找年副局!”

    一听那动静就憋着股子气呢,林冬和唐喆学无奈对视——新领导就任,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用问,准是申请被驳了。电梯都不等,直接爬九楼,这得多大一股子气顶脑门上?

    不过重案的心不用他们操,年美卿肯定得挨个撸一遍刑侦处各部门,今儿罗家楠,明儿说不定就轮到季海杨猛他们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拾掇罗家楠,有点想听墙根儿,但一想到要爬九楼又忽然提不起兴致。反正局里的破墙比纸还薄,明儿早晨到单位听八卦就行。

    回家的路上,听林冬详细讲述着和年美卿的“交锋”,唐喆学不禁庆幸自己不用像罗家楠似的,硬着头皮去和领导博弈。正常来说,和大领导硬刚的得是部门一把手,重案比较特殊,陈飞资历老岁数大,耍混蛋的事儿通常都是罗家楠去办。如果是需要他俩并肩作战或者一唱一和的情况,那对面怎么也得是四五个领导坐镇。

    “对了,她今天问我打听秦骁来着。”说完正事,林冬开启八卦模式,“你说,他俩会不会有过点什么?”

    唐喆学琢磨了几秒:“不能吧?骁哥不是很早就结婚了?”

    “他也很早就离婚了。”

    这倒是事实,唐喆学认可点头。据秦骁自己说,自打离了婚,异性缘算断在前妻手里了,谈一个崩一个,后来干脆不谈了。不过嘴上这么说,他看秦骁貌似还是挺想再找一个伴儿的,如果真和年美卿有过点啥,未来能再续前缘的话,再有什么让领导侧目的申请,估计能好过点。

    恩,警花不舍得和亲使,警叔随便。

    到家喂猫遛狗,收拾屋子洗澡洗衣服,都拾掇完差不多十一点了。唐喆学看林冬还准备进书房,直接拦腰一抱拖进卧室。之前惦记林冬后脑勺上的伤,唐喆学不敢使劲折腾,今儿下午祈铭给拆完线了,他再放林冬去书房“虚度”夜晚时光,那就不是个男人了。只是因为那块头发还没长出来,林冬依然贴着医用创口贴遮丑,每天雷打不动去祈铭那换新的,否则会被怼脸恐吓。

    床上有猫有狗,再添俩人地方明显不够使。好声好气的哄,那俩兔崽子不肯走,唐喆学不得不残忍一回,厉声吼它俩。被吼了,吉吉不情不愿跳下床,委屈巴巴地甩甩尾巴,顶着冬冬颠颠地跑回狗窝里睡觉。终于清净了,唐喆学回手一拍开关,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紧跟着一个饿虎扑食将林冬扑进床垫,却不想听到“哎呦”一声,心头一紧,手忙脚乱撑起身——

    “怎么了?磕着伤口了?”

    傻瓜。林冬默念一声,抬手一揪唐喆学睡衣领口,硬生生把想去开灯的人拉回到身上。凌乱了彼此,又扬脖贴耳,黏糊道:“不是磕着伤口了,是你……硌着我了……”

    TBC

    第159章 第 159 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到了单位, 林冬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祈铭贴创口贴。昨儿夜里折腾的有点大发,早起发现创口贴粘在了枕头上,沾满崽子们的毛。为了遮住那块“斑秃”, 他特意戴了个棒球帽出门。

    创口贴都是高档货, 轻易掉不下来,睡个觉能滚掉了更不至于。祈铭因此发出灵魂拷问:“你昨晚抓人去了?”

    林冬眯眼一笑:“恩,打了套军体拳。”

    “……”

    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祈铭不情不愿地扯下创口贴半边封层,仔细贴到林冬脑后。他睡觉不老实,动不动把南瓜撵床底下去, 被对方戏称“睡觉打军体拳”。可这是两口子之间的隐私,林冬怎么会知道?还是说, 属于通用词?眼下他要张口问林冬, 有可能不打自招。

    跟林冬相处久了,他的脑回路也开始曲线化,遇事多想个一二三。当然,只针对用钱摆不平的特定人群。

    贴完收拾好垃圾, 他善意叮嘱林冬:“拆完线可以不用贴了。”

    “我想多护两天那块娇嫩的头皮。”林冬眉眼微挑, 眼神有点撒娇的意思——昨晚吃得饱,今天有的是力气调戏祈铭:“怎么?不舍得给我花钱了?”

    这种创口贴是祈铭的私人储备,合差不多五十块一张, 防尘防水又透气,粘的牢固揭下去却不扯毛发。自打经历过罗家楠伤口感染蓄脓需要开刀放脓的事情, 祈铭订购了一堆各种型号的高档医用创口贴以备不时之需。过期了就扔,一点不心疼。

    祈铭看起来很想甩他一白眼, 末了还是端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如果你现在跟我要一千万,不用说理由, 我立马签支票。”

    “现金支票限额5万,你得给我签200张。”林冬笑得心满意足——祈铭敢说,就敢这么干,“我承认,你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比二吉还好?”

    “没钱三分好,有钱七分好。”

    “咱俩的关系不应该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

    “可惜灵魂和肉/体我都给不了你。”

    “你可以给我你的大体。”

    行啊,能接上茬了——林冬默赞对方应对调戏的能力见涨:“这么做的话,我能超越罗家楠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祈铭认真思考了几秒,说:“那不要了,我怕我移情别恋,从个体损伤程度来讲,你比罗家楠要完整,更适合做科研物料。”

    林冬故作惊讶状:“恋尸?果然是祈老师,够特立独行。”

    “恋尸是是指通过奸/尸获得性满足的性变态行为,”即便是开玩笑,祈铭仍一如既往地咬文嚼字,“你这么形容我的专业偏好,完全不恰当。”

    “好吧,我错了。”林冬无意听他给自己上课,话锋一转:“那么祈老师,咱们聊正事,昨天二吉他们送过来的物证,提取到DNA了么?”

    祈铭将马克杯轻轻顿到桌上,质疑道:“你打了一晚上军体拳,我也得陪你加班?”

    林冬撇下嘴角:“你不爱我了。”

    “诶林队,咋着,趁我不在,墙角挖法医办来了?”

    好巧不巧,被罗家楠听见了,眨眼间人随声至。他进屋后立马挡到林冬和祈铭之间,理直气壮的:“用网络语来说,我们祈老师是楠性恋,罗家楠的楠!”

    林冬笑而不语,一副“我听你吹”的态度,而祈铭看上去很想用咖啡泼罗家楠一脸。祈铭没加班,罗家楠看样子却是熬了一宿,胡子拉碴满脸油光,让林冬不禁怀疑这是没洗脸就跑下来找媳妇起腻了。想想昨天罗家楠一猛子冲上九楼的壮举,他的八卦之心悄咪咪燃起,遂递了一“走啊,抽根儿去”的眼神。这是跟祈铭学的,想知道八卦,直接问本人比较快。

    罗家楠立马心领神会,对祈铭说:“祈老师,我先去跟林队谈点正事,等我回来一起吃早饭哈。”

    “你俩的正事就是窝安全通道里抽烟,别以为我不知道。”该卷罗家楠的时候,祈铭是一点不客气,更何况林冬是自己人,不用给罗家楠留面子,“我告诉你罗家楠,你下回再半夜咳醒,别指望我下楼去给你倒水!”

    冷不丁被秀了一脸恩爱,林冬没忍住“呵”了一声,转身走人。罗家楠会自己跟上来的,说话就月底了,罗某人的零花钱应该是又到山穷水尽、买包烟都得掰着脚指头算计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罗家楠屁颠颠跟进了电梯。出电梯见林冬没奔安全通道而是径直朝悬案办公室走去,不禁诧异道:“林队,您给我招上来,不是一起抽烟啊?”

    “我给你拿包好的,乖,去安全通道等我。”

    既然要打听八卦,怎么着也得先松松对方的嘴。林冬进屋拉开唐喆学办公桌的抽屉,掏出包1916,发现已经开过口了,又换成包没开封的软中华揣兜里。虽然罗家楠是来蹭烟的,但不妨碍对方挑剔,之前方岳坤拿了半包特供烟给罗家楠,被念叨好久“小气吧啦”。

    顺着口烟,罗家楠把积郁在胸腔一整夜的闷气呼出,咋舌道:“我算看出来了,这年副局啊,就是方局专门找来治我的。”

    林冬假装随意的:“哦?还有人能治得了你?”

    “嘿!可着全单位看,哪个白衬衫不是我祖宗?”罗家楠这话说得毫不心虚,“我昨儿申请刑拘,仨嫌疑人的,她就给我批了俩,另外一个说证据不足,我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就算证据不足,我也能从丫嘴里撬出供词来,保证进了公安局大门绝不会再放出去,结果你知道她给我来一句什么?”

    林冬眨巴着求知欲旺盛的眼:“什么?”

    “她说,罗家楠,我累计看过你超一千小时的审讯录像,我相信你的能力,同时我也看过你经手的所有案件的起诉书和判决书,其中有五起案子,检察院的起诉书上变更了移交时所涉罪名,这五起案子,都退补侦查了吧?供词是可以撬出来,但证据越完整,后续工作才越不容易重复。”

    说着罗家楠脱力地呼出口气:“这是给我查一底儿掉啊,她都不用接着往下说了,我服气,服气。”

    “嗨,到你这已经是第二起了,昨天她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林冬皱眉而笑,“为一询证函,还要跟我们一起开小会,我的感觉是,苦日子才刚开始。”

    “您怕什么啊?您零退侦。”关于这件事,罗家楠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不过重案会被退侦也是事出有因:“重案和悬案情况不同,悬案没结案时限的问题,我们不行啊,出点什么事儿,但凡媒体透露出丁点消息,网上就得炸开锅,盛副局催着撵着要出公告,恨不能晚一分钟锁定嫌疑人都能给我皮扒了,我招谁惹谁了?人又不是我杀的火又不是我放的,她怎么不去催陈队啊!”

    ——因为陈飞死猪不怕开水烫呗,大不了提前退休,再说人家还有赵平生撑腰呢。

    默默吐槽了一句,林冬安抚道:“以后只会越卡越严,能有人替咱多想一步,也是好事。”

    罗家楠冷嗤:“我严重怀疑制订规则这帮人没特么在一线干过,真的林队,就月初新发那规定,您说,咱天天面对的都是什么亡命之徒啊,还要严格加强枪械管理,管他大爷!”

    “如果有一天你枪丢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您放心,我打小的家教就是,命可以丢,枪不能丢。”

    “所以你能跟祈老师在一起。”

    “……”

    罗家楠反应了一下——哦,这是在说我当初怕丢枪住祈铭那去的事儿,我艹!我媳妇儿嘴够松的啊,怎么什么事儿都往林冬那秃噜?

    他不知道的是,除了炕上那点儿事儿,他俩在林冬这就没秘密。和祈铭嘴松不松无关,得说林冬套话本事一绝。

    提谁谁来,祈铭给林冬发消息,让他去趟法医办,说唐喆学昨天拿回来的物证,DNA对比有结果了。这热闹罗家楠必须凑,立马碾了烟头跟林冬一起去法医办公室。

    DNA检验和对比结果是高仁带张金钏鏖战一宿的成果,眼下那张包子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打从悬案帮他破了同学姨妈的案子,这人情就算欠下了,虽然不能像祈铭那样啪啪砸钱,但出力没问题。几乎所有悬案需要复核或者新提交的物证,都由他完成检验工作,结果祈铭倒落个“对悬案无条件支持”的好名声。

    “呦,高仁,这两天见瘦啊。”重案也有DNA对比等着看结果,就昨儿被年美卿驳回申请那案子,有求于人,罗家楠嘴必须甜。

    “对,我还没吃早饭,等你请呢。”

    高仁对这份虚情假意的阿谀奉承早已免疫,用他的时候说他瘦,嘴贱的时候问他“几个月了”。除了偶尔给一次追不上奶茶涨价速度的二十块钱,一点实际表示没有。还动不动刷他家吕袁桥的饭卡,就算吕袁桥家是开房地产公司的,那也不能雁过拔毛,照秃了薅啊!

    他俩在那打嘴炮,林冬的注意力则全在DNA对比结果上:被对比上的是一具无名骸骨,发现地不在本市,整副遗骸几乎完全白骨化,现存放在省厅司法鉴定中心的骸骨库。

    得把这副骸骨拿回来,以确认到底是不是刘卫明,如果是的话,查清他是怎么死的。

    林冬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祈老师。”

    “恩?”

    “有时间没?一起出个短差?”

    “去哪?干嘛?”

    “去趟司法鉴定中心领遗骸,手续我现在就去办。”

    “没问题。”

    祈铭果断答复——最喜欢骨架子了,蛆排第二。

    TBC

    第160章 第 160 章

    第一百六十章

    “被猪……啃了?”

    尽管来之前已经知道尸骸并不完整, 但办完骸骨移交手续看到实物,林冬和祈铭的瞳孔还是同时收缩了一瞬——连大腿骨都算上,几乎没一块整骨头了。装着脱水干燥遗骸的物证箱, 手感不足十斤。

    猪的咬合力平均值在一百五十公斤上下, 可以轻而易举地咬碎成年男性的头骨。据说当时负责该案的法医不但买下了圈里的三只猪回去挨个捋消化道,还连圈里猪粪都掏了,可猪猪们强大的消化系统并没有留下太多可供提取的骨骼碎片, 导致缺斤短两的颅骨无法进行有效复原。唯一能确定的是,猪猪们大快朵颐的时候,受害者还活着。

    发现骸骨的是猪主人隔壁的邻居。主人出门办事, 委托邻居帮忙喂猪,却不想前脚刚走, 后脚邻居家孩子半夜发高烧, 一家人急吼吼地送孩子去镇上的医院打点滴。再回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此时邻居才想起隔壁的猪没喂,一拍大腿赶紧窜过去喂猪。

    猪这玩意,一天不喂就有可能把圈拱了。邻居本已做好了收拾残局的准备, 可进院一瞧, 嘿,三只猪老老实实地趴在圈里呼呼大睡。等靠近了细看,吓得“咕咚”一下坐到了地上——妈呀!圈里怎么有副人排骨!?

    邻居当场报了警。法医从现场和猪肚子里捋出来数百片碎骨, 拼拼凑凑,确认死者是名男性、年龄四十到五十之间。然而查遍了失踪人口信息库, 却没有能对上的DNA信息。侦查员在周边走访也没听说谁家少个老爷们的,又没有衣服鞋帽身份证明, 死者身份始终成谜。若非这次被高仁和张金钏对上,这把骨头不知道还要沉睡到何时。

    回程的路上, 祈铭在副驾上安安静静地看尸检报告。这次他没蹦跶着非要开车,毕竟,在他眼里,骨架子比什么都香。

    “血液酒精含量每百毫升一八七……”

    听祈铭念叨出的数字,林冬琢磨了一下,问:“尸检报告上有没有写,不排除死者醉酒后失足跌入猪圈?”

    祈铭往后划了划,说:“没有,猪圈周围没有发现符合死者尺码的足迹,现场和排泄物中也没发现衣服,所以,死者是被扒光了扔进去的。”

    林冬若有所思的:“听上去像个老手。”

    “或者是有熟悉刑侦手段的人指点。”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

    “……”

    感觉副驾那边静音了,林冬转头快速看了祈铭一眼,笑道:“短视频文案,看多了,印脑子里洗不出去了,我的想法是,凶手有在农村生活的经验,至少知道猪能帮忙消灭罪证。”

    提到短视频,祈铭眼睛一亮:“对了,我新上传的视频,你记得看完帮我一键三连,一定要看完,养猪专业户说,能不能进下一个流量池,完播率很关键。”

    “……”

    这下轮到林冬静音了。为祈铭两肋插刀没问题,可看对方的视频……要是没有杜海威的配乐还能坚持到百分之十五,加上配乐就只能上滑退出了。他问过杜海威,干嘛把配乐搞得那么丧心病狂,随即被科普了一个乐理知识——不协和音程。大白话翻译,就是听起来很不舒服,甚至难听。然而存在即合理,不协和音程在编曲中的主要作用是表达不和谐的情绪,诸如早些年港式恐怖片的背景音,用在惊悚画面出现前调动观众紧张情绪。

    问题在于,看短视频图个轻松,上来就搞得人紧张兮兮的,那和上班工作有什么区别?那天还听罗家楠念叨,说出个现场满脑子跑杜海威弹奏的钢琴曲。反正在艺术理解方面,林冬承认自己庸俗,跟不上另外两位的脑回路。再说他没学过乐理,完全不懂所谓的技巧,口琴能吹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是唐喆学嘴对嘴……啊不是,手把手教的。

    气氛正尴尬着,林冬电话响起,文英杰打来的,说已经调取到资料了,现在准备回单位。

    “先按我说的捋,把可疑会面都挑出来……恩,我去司法鉴定中心取物证了,还在回去的路上……哦对,晚点你得做颅骨复原,不过这套缺的有点多,难度系数比较高……”

    等他挂上电话,祈铭说:“不用麻烦英杰复原了,我看遗骸下颌骨角度和系统内侧面照的角度一致,122.5度。”

    相处已久,林冬仍能为其发言愕然:“你那眼睛是量角器?”

    祈铭不以为意的:“看多了,习惯成自然。”

    “我是多少度?”

    “118.7。”

    “二吉?”

    “121.6。”祈铭说着一顿,“罗家楠的是整120°,这在整形医学上被称为黄金夹角,正负不超过五度的都算好看的下颌角度。”

    林冬皱眉笑道:“你直接说他长得帅不得了。”

    祈铭认认真真的:“他的骨像确实好看,只是五官没那么精致,整体难免给人一种粗糙之感。”

    “……”

    怪不得罗家楠一天到晚牛逼轰轰地自诩局草,林冬默默吐槽,原是祈铭的专业知识给他的底气。挺好,什么锅配什么盖,相由心生,换个人光看罗家楠那一脸土匪像,就算他下颌角长得再黄金也得望而生畏。

    进单位把祈铭和遗骸一起送回法医办,林冬返回办公室看文英杰带回的资料。从头翻到尾,有四次于瑞福提审禹强的记录,但都是在移交检察院之前,也就是说,禹强在等待死刑复核期间找驻所检察官要求重审之后,他并没有再与之见过面。不过有一个叫陈嘉胜的提审过禹强,而这个人林冬还正好知道——嘉陵分局前任缉毒一把手。缉毒警提审毒贩,正常,但二十多年前的陈嘉胜还只是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新人,而且还不在缉毒部门工作,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提审禹强?目的为何?谁下的命令?

    林冬让岳林在系统里查了一下,发现陈嘉胜已经在三年前办理了内退——才四十多,内退?因伤还是犯错误了?

    有疑问就去解惑,林冬犹豫着是不是该给童晔打电话问问情况。自从当年队上人出事后,童晔就从刑侦转去干了缉毒,陈嘉胜走后也是他接任嘉陵分局缉毒一把手的位置,想必对其了解深刻。然而之前的会面称不上很愉快,再说悬案翻旧案把人翻进去的“好”名声人尽皆知,童晔愿不愿意给他提供信息还是个未知数。

    看出林冬有所顾忌,唐喆学贴心道:“我去找童队,你就别出面了。”

    “副队,我跟您去,”何兰也主动请缨,“我之前跟童队打过交道,脸熟,好说话。”

    唐喆学朝她竖了下拇指。而眼看爱人和组员都如此维护自己,林冬的眼眶涌上阵热意,为免当众失态,匆匆离开座位,跑进安全通道里平复心情。刚摘下眼镜,忽听背后“吱呀”一声响,随即后背抵上温暖厚实的胸膛。

    唐喆学从后面圈住他,低头吻去眼角的湿意,柔声安抚:“虽然我离你制定的标准还有一定的差距,但能为你的分担的,我一定为你分担。”

    “唉,我是被你们惯得越来越脆弱了,”林冬自嘲地笑笑,“还好骁哥不在,不然被他看见了,怕不是全省厅都得知道我林冬是个哭包。”

    “放心,骁哥嘴巴没那么大。”

    这倒是,林冬表示认可。虽然秦骁脾气个色,偶尔还缺点儿正形,但旁人的八卦还真没听他怎么提过。当然也有可能是防人之心,毕竟是借调悬案,面上过得去即可,掏心掏肺的话尽量少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童晔?”他问。

    “等兰兰消息,她正给嘉陵分局缉毒的小伙子发消息,扫听童晔的行踪。”

    “这丫头,美人计都使上了。”

    “跟你学的吧?诶——”

    肋下挨了记轻撞,唐喆学弓身而笑,继而收紧力道,将林冬紧紧拥在怀中。关于童晔,他知之甚少,只是去嘉陵分局办事的时候打过照面。具体童晔和林冬之间有什么纠葛,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就何兰被嘉陵缉毒的给摁了那次,林冬回来都没跟他说,是后面偶然听缉毒处那边的人提起,他主动问林冬才说的。

    他很清楚林冬默默咽下了多少委屈,以前不少,以后也还有。他的羽翼尚未丰满到为林冬遮风挡雨,但至少可以像眼下的这一刻,将对方温暖包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