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前有各宗表演, 后有突发矛盾,围观群众们快要激动死了。
终于可以亲眼见证名场面了!整日捧着纤纤手的书细细品读了,人都变态了。
读过的书会塑造一个人的灵魂,那二十四小时不停歇读纤纤手, 灵魂会变成什么怪样子?
西境修士们给出了答案。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温恪’不退让, 秦千凝也不退让, 进行一场无声的宣战。
“所以那温家麒麟子是怎么回事, 这种世家大公子,也不是小秦以前能接触到的啊。”
“我不知道, 纤纤手没说啊。”
中州过来看大比的修士们在后面狂挤,试图站队:“呵,西境人多势众,这番作态是想要欺压中州吗?”
纤纤手的书,文风是矫揉做作的,内核是秦里秦气的, 污染力是极强的,凡是读过他所有书册的人,最近行事都被带得奇奇怪怪的。
西境人以前就是修真界平平凡凡的修士, 本以为会平淡过一生, 没想到会遇到一个横空出世的怪咖,直接扭转了全境精神面貌。可以说,现在的秦千凝不仅是西境的吉祥物,更是一种邪门的精神图腾。
听到中州挑衅, 他们当即就秦千凝附体, 立刻转头道:“哟,谁还能欺负得了你们中州啊, 你们多高贵多了不得,我们其他四境都该跪在地下给你们磕头,还拜什么三清道祖,直接拜你们好了。”
其他三境闻言看过来,眼神略带不满,一看就是被煽动了。
中州修士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穷山恶水出刁民!”
以前这样被骂,西境人也觉得要保持体面,得饶人处且饶人,但现在他们再也不想人淡如菊了,即刻绞杀!
几句话的功夫,一场斗殴即将发生。
要说西境占着地盘仗势欺人,可偏偏要打架的就斗嘴的那三五个修士,其他人就站在旁边看戏,挤挤攘攘的,甚至还因为看不到,而爬上树、坐到伙伴肩头的。
明明是为了各境荣誉而战,为了参赛修士们出气,却生生被西境的搅屎棍们弄出了菜市场门口小混混斗殴的气氛。
“噢哟——”站得远了伸长了脖子看,生怕错过一点,“别磨磨叽叽了,快打。”
这下两方都打不下去了,这一场斗嘴,我们都是输家。
现场乱作一团,有挣扎想要逃离的北境护送尊者们,有热情洋溢的西境迎接尊者们,有挑战一分钟不眨眼怒视的比赛弟子们,有各处都准备发起小型斗殴的修士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终于,闹闹哄哄一阵,脑子眼睛都花了,西境高位尊者们才出来主持大局,让大家安静安静,各境参赛弟子们前往比赛处休息,众人才拉拉杂杂地散了。
薛九经震撼地低声喃喃:“西境原来是这般作风。”
北境修士们前来观赛过,闻言很是疑惑不解:“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至少看着挺正常的。
不过他们也只是来过西境最繁华的城邑,没有去过其他地方,这次五境大比空前热闹,或许来的人太多太杂了,风气才会变得奇奇怪怪。
荀鹤点头,忽地转头,随意聊天似地问计绥:“计道友,你们宗门以前所在地离这里远吗?”
计绥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这位高冷的北境佼佼者为何和自己攀谈,但还是礼貌地回应:“很远。”
荀鹤还没接话,薛九经先探头望了过来:“有多远?”荀鹤一提,他忽然就来了兴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曾经的万壑宗该是怎样的水土,能养出秦千凝这种奇葩。
计绥只好答:“若是上好飞行灵器的话,也得十日之久。”
荀鹤有些失望,垂眸不说话了。
薛九经不甘心,试图从秦千凝那里扳回一局,连忙道:“那新宗门可近了吧?”他扬起声音,招呼秦千凝,“秦道友,来者皆是客,我们都来西境了,你不请请客吗?”之所以要问宗门地址,是因为薛九经觉得秦千凝这种铁公鸡,必不可能请他们去酒楼吃喝,最多也就宗门饭堂大锅饭。他山珍海味吃惯了,试试农家乐也不错。
秦千凝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但不知道掌门从哪儿蹿了出来,一个健步冲到薛九经面前,拍拍他的肩:“九经公子,久仰久仰,你想要来小秦宗门做客,我们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虽然万壑宗举宗搬迁,房价身价飞升,但掌门的打扮和之前万壑宗时候没什么两样。不过如今看上去精神太多,身上消沉全散了。
万壑宗现在算不上中心地界,但也能算个二环,来去时间不算多。掌门想着大家参观一下,拉拉感情,五境大比结束后,说不定能蹭个友宗的名头。
其他三境都是各境鼎鼎有名的天之骄子,拉关系的不在少数,按理说应该早已习惯,但万壑宗掌门态度这么淳朴热情宛如乡下亲戚的还真没有。
反正大比开始前几日都是自由时间,大家拒绝不了万壑宗掌门的热情,连哄带骗的,还真是被他拉去万壑宗做客了。
秦千凝没什么反应,反正万壑宗那穷酸地盘,让人来做客也给不出什么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费尽心机想要抠回点本金的南境,一直与各境交往淡淡的北境竟第一个点头答应。
东境有些纠结,碍于刻在骨子里的礼貌,他们没有立刻拒绝。眼看着就要跟着走,五境只有中州落单,中州哪能忍受这种不堪,立刻咬牙劝道:“陆道友,五境大比最后一场了,你们如今倒数第二,还想浪费时间去参观位列第一的西境宗门?”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头,陆弗惟立刻清醒,摇摆的心思变得坚定,拒绝掌门道:“多谢长老的好意,只是东境如今并未准备充分,需要抓紧时间修炼,就不去了。”
掌门有些失望,比起传说中一直冷冰冰的北境,这位礼貌至极的东境姑娘其实更疏离一点。比赛就是比赛,胜利十分重要。
他遗憾地点点头,恭祝东境在第二场大比取得好成绩,然后带着摩拳擦掌的南境和规规矩矩的北境回了万壑宗。
这也是出去参加比赛的万壑宗修士们第一次回宗,新宗和之前的大小差不多,但灵气却天差地别,只是走近了看,发现除了山头,一切都是老样子,连宗门石也是几百年的老员工了。
秦千凝有些疑惑,把掌门拉到一旁悄悄问:“掌门,咱们宗门……是没钱了吗?”竟然把破烂万壑宗原封不动地搬过来了,居然没有重新装修。
掌门愣了一下:“没有啊。”他看着秦千凝,“本来我们说重装一下,但是小辈们都觉得以前那种恶劣环境才能养出你这样的骄傲,他们都坚持保持原样。”
秦千凝:“……”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新宗门,她未来的养老地,二环里修个农村小院是什么意思?
众人跟着进宗,连宗门前的传送阵都是一样破烂,传送人数有限,薛九经不想排队,直接唤灵兽把自己叼起来上了山。
这样其实挺没礼貌的,但掌门一点儿也不介意,乐呵呵地让他小心点。
北境却没有御剑而上,而是跟着秦千凝他们一起,等终于到达大殿处时,南境早已在此等候。
薛九经翻来覆去确认牌匾和刻字石上信息没错,怎么也想不通一个能挤进五境大比的宗门,居然大殿这么小,薛家随便一个小偏院都比这儿大。
木柱磕磕巴巴,石板地黯淡无光,无一不在诉述着曾经的落魄。
他们站这儿,有不少修士们跑来围观,薛九经一转头,差点惊掉下巴。这一个二个穿的,怎么这么穷酸?
这一刻,他心中生出无限感叹。早就耳闻西境荒凉,宗门落魄,没想到还能这么凄惨。
这倒是误会了,由于秦千凝的经历过于传奇,一举扬名五境,万壑宗宗门上下无不争相模仿,仿佛这就是成功的秘诀。
荀鹤来之前就了解过西境大比以前万壑宗的事迹,所以并未太过惊讶。不过亲身站在此处,感受比想象更深更真切。
难怪秦千凝能在西境影响如此深刻,不是因为她带领西境取得了胜利,而是她本身的经历就足够罕见奇迹。
这么落魄的宗门,什么资源也没有,连藏书阁也只有巴掌大,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宗门出了一个能闯进五境大比的器修呢?
有些声音说,她全凭剑走偏锋,凭无法战胜的运道,但荀鹤不这么认为。
北境茫茫雪原,辨物艰难,为了一眼辨别雪色中异样的存在,所以北境修士们从小就要训练五感。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西境大比时,荀鹤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千凝。
透过她粗糙的打扮,看到了熠熠生辉的内里。他想,这位器修一定会走得很远,日后必成大器,却没想到她来到西境大比时,就已经走了很远的、形迹罕至的路了。
掌门让他们稍作等候,他让人送些西境特色灵果过来。
他一走,大殿里就陷入了凝滞的沉默。
不仅北境感叹,南境更是心情复杂。他们是五境资源最丰富的,却没能比过万壑宗这群人,说不挫败是假的。
秦千凝惦记着自己的小峰头和炼器堂的伙伴们,见他们都低头不说话,便起身溜了出去,还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群外门弟子。
听闻秦千凝等人回来了,外门弟子们就在去郢衡长老峰头的必经路蹲守着,远远地就见着她来,高兴地立刻蹦了起来,叽叽喳喳就将她围了起来。
“秦师姐!我已经入了内门,拜入了炼器堂。”
“我今年肯定可以入。”
“我也是。当年本宗大比,我就一直支持师姐呢,师姐从外面钻狗洞回来时,我还去围观了,不知道师姐还记不记得我。”
秦千凝:“……”不提都要忘了这事儿了。
她被围着走不动道时,掌门及时出现拯救了她。
虽然离开宗门快两年,但由于一直传讯,秦千凝丝毫没有和掌门生疏。
“你现在可是宗门大名人,比我这个掌门还受尊敬,以后回峰最好靠法器。”掌门提醒道。
秦千凝完全不能理解,费解地道:“不是,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难道是因为纤纤手的书?”
掌门:“什么手?这笔名三个字都奇奇怪怪的,一听就不正经,你少看杂书。”见她表情怪异,掌门以为是因为过于不解,叹道,“你知道万壑宗的建宗老祖立下的规矩是什么吗?”
秦千凝配合摇头。
“凡经过问心阶考验者,无论资质,皆可入门,有教无类。”掌门道,“老祖其实来自于西境一个大宗,在外历练数十年,看遍修真界底层修士的挣扎,渐渐明白天资聪颖一词不过是说着好听,当一个人连基本功法都接触不到,维持生计都难,又怎可能修得大道呢?所以掌门自请离宗,远离中心,在偏远之境建立了万壑宗。”
“如今当年那个大宗早已分崩离析,但破破烂烂的万壑宗却靠一代又一代修士们传承了下来。”掌门笑着道,“因为大家心中怀有希望。”
秦千凝上课开小差,宗门史一点儿没听,如今听掌门提起,有些讶异。难怪作为五灵根废柴的自己,竟然能拜入宗门,更是以凡人的身份进入了内门。
见她恍悟的眼神,掌门无奈地笑了下,拍拍她的肩:“万壑宗诞生于希望之中,一个小苗,几百年的传承,终于在你这里发了芽。”
山峦苍翠,云雾缭绕,清风起,吹拂起二人衣袂,秦千凝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瞬。
第 122 章
吃了点西境特产, 万壑宗掌门还想招呼大家逛一会儿,但大伙儿都没了兴致。
知道秦千凝出身不好,靠过人的天资和运道杀进五境大比,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好。在看过浮银峰山腰上的破木屋后, 大家的挫败感到达了巅峰。
别说优渥的南境和北境, 就连西境其他四个宗门都心里不得劲儿。万壑宗确实在西境没什么名气, 也时常被飞云宗那群人嘲笑土包子, 但真到了万壑宗, 大家才能亲身感受到万壑宗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五境大比到了最后一场,是胜是负全押在了这上头。本就紧张的氛围加上来自秦千凝的刺激, 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比赛气氛变得空前凝重。
以前五境少年春风得意,比赛气氛带着张扬,这回一入场,大家就感受到了他们沉淀后的成熟感。
不过这也不阻碍西境观众们的热情,照样摇旗呐喊, 比北境比赛时热闹了数百倍。
西境别的没有,闲人多,嗓门大, 位置不够就搬马扎来凑数, 远远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再看其他四境坐席处,就显得格外冷清。
其他四境憋着气,吼又吼不过他们,他们看上去也毫不在意别人的白眼, 于是其他四境观众只能暗自祈祷本境修士能在比赛中找回场子。
不仅坐席上观众感到大家变了, 场子里的秦千凝也感受到了。
以前入场时多少要斗斗嘴,飞飞眼神, 今日一个赛一个安静沉稳,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五境挨个入场,正在排队等着检查身上物件,秦千凝向左扭头,是薛九经。
她叫了两下薛九经,薛九经不情不愿地回头,压着眉毛,表情很冷硬:“秦道友,比赛第一,友谊第二,比赛若是有什么不留情面的地方,请见谅。”
秦千凝愣了一下,不确信地问:“所以上次你们比赛是把友谊放到了第一?”
薛九经一噎,实在说不出什么我把你们当朋友的谎话。
秦千凝见他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颇为无趣地收回目光,往右边转头,是荀鹤。
察觉到她的视线,荀鹤侧过来,用眼神询问她有何事?
秦千凝:“荀道友,你们不会上一场也手下留情了吧?”
荀鹤疑惑皱眉:“自然不是。”似是想到什么,荀鹤顿了顿,还是开口道,“秦道友,虽然你以往的经历不好,但走到此处已经证明了实力,切不可妄自菲薄。”
秦千凝被他的鸡汤灌了一嘴,齁得晕乎乎的:“你从哪儿看出我妄自菲薄了?”难道是她还不够狂妄?
荀鹤还想回话,检查已轮到了北境,他只能匆忙对秦千凝点点头,随着长老的指引进入检查地。
秦千凝站在原地,品了品,对身后的小伙伴们说:“这一场,很难打。”
打开水壶,吹走水面上的茶叶,秦千凝嘬了一口茶,这沉稳的气质,高低是厅级干部——若不是防止水壶被人顺走,水壶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千”,还能更沉稳些。
众人被她这气质唬住了,忐忑地探头问:“何出此言?”
“首先,西境这么多年头一回在切磋和第一场得了第一,自然是想一雪前耻,向修真界展现西境的实力,所以秘境必然是精挑细选的高难度。”想着刚才南北两境的凝重,秦千凝接着道,“不知道他们受什么刺激了,这次肯定会拿出十二分劲儿,再加上是最后一场,他们肯定想把分值挣回来点,所以除了秘境难度,对手的实力也会大大提升。”
此时检查轮到中州,‘温恪’带领一队修士路过,走到她身边时,顿了顿,给她斜来一个眼神,杀意满满。
秦千凝就跟没看见一样,端着水壶,“簌簌”啄了一大口。
‘温恪’看向她水壶上刻着的大字:干。
他顿时怒意冲头,真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这么粗俗的骂人话居然直接摆到了台面上,太狂妄了。
他冷哼一声,带着弟子们进场了。
秦千凝一脸莫名:“他是不是有病啊,嫉妒我有水喝吗?”
大伙儿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怎么也没想出到底在生什么气,只能猜测是秦千凝喝茶的姿势太欠揍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喝完那口茶,就要说上一两小时的车轱辘废话,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恼火。
终于,检查轮到西境,大伙儿赶紧进去。
一进去,秦千凝就感觉检查长老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神很复杂。
她正在疑惑时,长老开口道:“总感觉昨日还在替你做西境大比的检查,如今你已经带着胜绩回来进行五境大比了。”
秦千凝愣住,看着长老的面容,确实觉得有些眼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淡淡的感动,还没来得及同长老叙旧,就听到他拿着一书包储物囊,崩溃地拉长嗓音道:“为啥你出去了一圈回来,还是这么穷?!”
这么多装满破烂的储物囊,她一个人检查时间可以抵中州一整个队伍。
一腔感动的秦千凝:……
看着那好几袋子升级版镲子,长老头都大了,梦回当年检查完回去做梦被镲子淹没的时候。
检查到后面来,他都有点被穷酸到生气了:“五境大比是不是克扣了你的奖赏?!你给我们说,西境必然替你做主!”
由于西境太久没有热度了,这一次大比为了吸引目光,从检查时就开始陆陆续续投射云镜画面。
秦千凝感受到斜上方的灵力波动,汗都要下来了。
长老,我知道你出发点是好的,但还是别出发了。
她连忙擦汗道:“那什么,长老,大比要开始了,我先进去了。”说完后,连忙驮着双肩包落荒而逃。
五境在传送口做好准备,上方响起熟悉的声音:“本次大比与上一场秘境均来自万年前的空间,为西境特有荒漠,计分规则与上次一样,只是这次除了杀之道,还有生之道。大比开始,祝强者胜。”
大伙儿听得云里雾里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传送秘境就开启,视野一晃,从高空坠落。
秘境里是茫茫荒漠,比北境雪原好,摔着不怎么疼,只是吃了一口沙,一爬起来就被风沙迷了眼。
“呸呸呸!”秦千凝一边吐着嘴里的沙,一边连忙拿出布匹把头围着,免得耳朵和头发进了土不舒服。
虽说和北境规则类似,但传送时并未过度打散,秦千凝刚站起来,周围土坑里就依次钻出熟悉的小伙伴们。
赤风最受不了身上有沙尘,恨不得化为兽形旋风甩毛,碍着面子忍住,疯狂往身上丢除尘决。只是刚干净了,风一吹,又脏了。
计绥等人也是骂骂咧咧的,唯有显德稍微淡定点。
光头,没有风沙进头发的烦恼。
秦千凝拿碎花布裹头发,墨镜一带,背包一驮,飘逸的裙摆一系,气质混沌得不像样。一会儿像进城卖鸡蛋的九十年代劳动妇女,一会儿又像一匹沙漠孤狼。
“刚才规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除了杀之道,还有生之道’?”秦千凝一边围面巾,一边问。
显德摇头:“不知道。既然长老们没有说明,那么就意味着此中必有真意,需要我们慢慢探索规则。”
其他几人听得愣乎乎的,一脸恍悟地点头。
唯有秦千凝眉头一皱,怀疑道:“我怎么觉得是为了比肩北境的格调,在故弄玄虚?”她环视一圈,什么杀之道生之道的,除了沙漠啥也没有,难不成要让大伙植树造林,治理沙漠?
她顶着一身杀马特造型,嘴上毫不留情地拆台:“咱老西家怎么和北境比啊,一片荒漠,要啥啥没有。”
大伙儿:“……”
显德擦擦汗,低声道:“你小声点,有云镜,外面的人都听得到!”真是胆儿肥,不要命辣!
秦千凝一秒滑跪,扬起嗓子大吼:“……各位小心!”
她叉着腰,一幅义正言辞的样子:“这里很诡异,刚才我好似被魔气入体了一般,胡言乱语,真是危险!”
大家:……
不是,你好歹找个好点儿的借口啊,魔气是什么鬼啊!
大伙儿围过来,分了点面巾系上,节省护住口鼻的灵气。反正每个方向望过去都是无尽的荒漠,大家随便选了个方向前进。
稍微一走动,就感觉到秘境的煎熬了。
作为修士,感受天地之气,最喜日月精华,却头一回被烈日晒得慌。明明体内灵力流转正常,却感觉焦躁不安,皮肤灼痛,热气蒸腾着肉身,让人忍不住想摘下面巾。
秦千凝也觉得不对劲,抬头看了看日光,隔着墨镜也被晃的眼疼。
“不对劲儿。”她喃喃道,顿住脚步,“这日头会乱人心神。”
大伙儿被她这么一点,迷迷蒙蒙反应过来,顿时清醒了不少,连忙顿住脚步:“这么走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不如先找个地方避暑,商议一下对策。”
想法是好的,但别说庇荫处,一眼望去,除了沙子,连块儿石头都看不到。
大伙儿齐刷刷望向秦千凝,这个时候愈发察觉到库存充足的炼器师的好。
秦千凝也不让大伙儿失望,当即掏出一个大龟壳:“走,进去。”
这个龟壳足够大,可以容纳十几人,一进去,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龟壳隔绝日光,黑黢黢一片,虽然气温一如既往炙热,但体感舒服了不少。
茫茫一片沙漠中,龟壳显得十分突兀,风沙席卷,眨眼间就将其外壳磨砺得沧桑粗糙,沾染上沙以后,根本看不出原形是什么。
大伙儿在里面呆着商议计划,忽然,众人猛地噤声。
有人来了!
这么大个龟壳,不就是提醒大家这里有人,快来发动攻击让他们团灭吗?
大家焦急不已,想要立刻冲出去,却发现外面那群人靠近后,并未发出任何攻击,而是加快脚步走过来,靠着龟壳边试图藏进阴凉处。
有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们在一处怪形巨石旁,速来。”薛九经对着传讯符道。
秦千凝正在掀龟壳的手一顿,透过细细一条缝,正好能看见背对着龟壳站立的一群南境修士的腚。
这一刻,外面的人被热得沉默,里面的人也沉默了。
第 123 章
南境被烈日灼烤, 心神不稳,燥热之下放松警惕,已无心感受周围的一切,更感受不到投射到腚部的火热目光。
秦千凝此时很犹豫。
偷袭吧, 这龟壳开口处对着的地方很微妙, 一动手就显得猥琐;不偷袭吧, 又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做君子还是做小人, 这是个问题。
思考中, 肩膀被人用手指头戳了两下。
秦千凝合上龟壳缝隙,回头, 显德的声音在面前冒出来:“外面的观众们都看着呢,你收敛一下。”
秦千凝觉得太冤枉了,连忙解释道:“我是在思考!”
显德:“我信你,可观众们会信吗?”
秦千凝“唰”地用灵气点亮龟壳内的空间,照亮一群人鬼鬼祟祟的表情,显德仓皇后退两步, 信任土崩瓦解。
“是吗?”秦千凝逼近,“你真的信我?”
大伙儿连忙出来和稀泥:“好啦好啦,不要吵了, 重点是怎么应付南境那群人。”
秦千凝正想给显德光头一个暴栗以终究这次争吵, 忽然感觉龟壳外面传来另一波动静。
龟壳是秦千凝升级加固版的防御灵器,单向隔绝灵力波动与声音,外面的听不见感受不到里面的动静,但里面听外面的声音却被大大加强。
远远的, 从东方传来一队人的脚步, 站在龟壳前的南境也感受到了。
“是东境的人。”薛九经警惕道。
不知道该说东境的运气是好还是是坏,上一场大比完全游历在风波外, 名次倒二,存在感很低。五境之中,东境最在乎胜利,所以一开场就遇到他们,实在不是个好事。
两方遥望着对峙,第三方又从西方走来。
薛九经深吸一口气:“北境!”
比起东境的沉默警惕,北境顾念着上一场的交情,远远地朝这边打了声招呼:“薛道友。”
这一声让东境忍不住绷紧了身子,若是南境和北境联手攻击他们,他们定然会被淘汰出局,上一场名次已经太差了,这场决不能再输。
本来还想躲在龟壳里猥琐偷袭,形势陡转,西境已失去了机会,现在只能苟着看外面的形势怎么变化。
“南境和北境会联手吗?”赤风小声问。
计绥摇头,发现黑暗中没人看得见,不得不出声补充道:“不会。虽然南境北境上一场与我们一起共同对战,默契无间,但我总觉得他们其实也不是很熟。”全靠西境在里面活跃气氛,充当粘合剂。
“无论熟不熟,联手都是最好的选择。”秦千凝道。
外面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东境在慢慢后退,北境在朝南境方向走来,忽然,三队人一愣,抬头看向北方。
“中州?!”薛九经难以置信地道。
幸亏他是个嘴碎的,发生了啥都要说一句,要不是在龟壳里的人两眼一抹黑,还真不好辨认形势。
这下四境全到,东南西北各占一方,遥遥对望着,似乎在思考是联手还是混战。
南北二境联手过,东境与中州同样联手过,而且他们自古以来就有交情,按理说,比南北二境更相信对方。
薛九经手已经开始往灵兽袋摸了,嘴上还在强作镇定地道:“荒漠无垠,大家却齐聚于此,太过巧合了。恐怕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引导,此处暗藏杀机。”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怪异。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大比才开始,又是至关重要的第二场,都不想一进来就被淘汰出局。
东境陆弗惟最先出声:“我们四处探寻,发现这沙漠里,一眼望去除了黄沙什么也没有。直到发现此处有一处巨石,实在突兀,猜想或许与绿洲有关,便动身前来。”东境虽然与中州结盟过,但本性不坏。
东境坦荡,其他几境再支吾耍心眼便显得不够磊落了。
荀鹤开口道:“北境与东境想法相似。”更重要的是,这个形状丑陋的巨石算得上是茫茫沙漠中难得一见的地标,若是想要召集队友,靠这个地标最为显眼。
中州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的秘法是血脉牵引,比其他几境更有优势。来之前‘温恪’已经向外送出感应,无论是输是赢,他们都不能离开这个丑巨石。
薛九经皱眉道:“呵,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同被巨石吸引而来,四境齐聚,为何却独独少了西境?”
正弓着腰贴在龟壳表面听墙角的西境众人:“……”
荀鹤接话道:“你是说西境在背后捣鬼?”
薛九经摇摇头,高深莫测:“若这是西境的手笔,那他们心计也太深了,我觉得不至于。秘境危险,怕是此处机缘特殊,上天特意引我们至此。”
西境:“……”
看清前因后果的观众们:“……”
“所以你想等西境来?”‘温恪’终于开口了。经历了上一次的变故,他虽然面上看着仍是风光霁月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总觉得温柔之下是藏不住的阴郁,一开口就让人难受。
薛九经早已送出去传讯符等队友赶来,自然不是为了等着秦千凝这个搅屎棍的到来,但面上还是要这么装一装的:“正是。若此处真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五境合该一同历练。”
‘温恪’也启动了血脉秘法,正想拖延时间等队友赶来,听到薛九经这么说,正合他意,点头道:“薛道友说得有理。”
薛九经蹙眉,上下打量着他:“不对啊,你恨秦千凝恨得要死,怎会耐心等他们前来?”
别说秘境里的几境修士,就连端坐于观众席的修士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
‘温恪’快恨死薛九经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若有朝一日可以修得大道,他第一个踏破的就是南境。
‘温恪’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薛九经道:“薛道友何出此言?大比竞争不留情面本是应当,一切都是试炼罢了,又怎会因为赛中的冲突而生了私怨?”
这话说得十分体面,别说观众们,就连中州弟子们都要信了。
谁知薛九经跟个大喇叭似的,嘴巴一点儿闲不住:“是吗?可是我们才到西境时,你威胁秦千凝说要杀了她诶。”
嚯,平地一惊雷,轻而易举丢出一个大瓜。
‘温恪’的面具差点就没维持住,半晌只能挤出一句:“薛道友这是血口喷人。”
一场紧张的对峙忽然变成了公屏互喷,东境第一次参与到风暴中心,完全跟不上节奏。
陆弗惟看看薛九经,又看看‘温恪’,不懂短短一场大比后,他们性格怎么变了这么多。
尤其是薛九经,平日里最爱风度,连落地时袍角飞扬的角度都要在意的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个不饶人的欠揍碎嘴子。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薛九经只觉得他们不够吵闹。不对啊,这种大场面,秦千凝怎么会不来凑热闹?他焦急地等待队友赶来,脚尖忍不住戳沙子。
殊不知,他想的人就在他身后。
由于形势变幻,西境的策略已从偷袭变成了坐收渔翁之利,大家弯腰累了,干脆齐齐盘腿坐下,静候外面打起来。
结果一来二去,居然没能打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众人发现秦千凝开始掏储物囊了。
大伙儿一时有些紧张,绷直了身体,猜想她这是准备露脸掺和一把!
战意陡升,众人拿起武器,准备龟壳一开就冲出去,秦千凝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响个没完。
显德觉得不对劲儿,指尖升起一抹佛光照亮黑暗,就见秦千凝不知何时掏出了枕头被褥,已经安详躺下了。
大家:?
被光一晃,她虚着眼睛:“关灯关灯。”
她多么安详,外面就多么焦躁。
烈日誓要将人烤化,穿破灵气罩,直接影响人的心神,站久了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头晕眼花。
薛九经有些腿软,撑着龟壳,咬牙道:“不对,哪里有热闹哪里有秦千凝,她却迟迟没有现身,定有猫腻!”
他蜷缩手指,忽然感觉指腹下的触感不对劲,连忙凑近,撇开外面厚厚一层沙壳,露出里面本真的龟壳色泽。
“这是……”他心中警铃大作,“兽!妖兽!”
薛九经一跳三尺远,大喊:“原来如此!这巨石乃妖兽伪装!”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当即召出灵兽对着巨石攻去。
不像演的。
东境立刻跟上,正气凛然的剑意升起,直接将巨石掀起,在空中翻滚不下。
变故来的太突然,龟壳里又是一片黑暗,众人连自己的身形都稳不住,更别提抓住躺平的秦千凝。
幸亏被褥厚,秦千凝裹得严严实实的,犹如进了滚筒洗衣机,等龟壳终于落地时,人已歇菜。
众人连忙来扶,将软趴趴的她拎起来:“怎么样?出去吗?”
秦千凝深吸一口气,众人立刻附耳来听战略,却听她有气无力地:“yue……”
外面,薛九经越战越勇:“好好好,如此坚固的外壳,不能小瞧,看我——”
他废话太多,北境和中州打断他,准备加入,但剑意刚起,大地忽然震动。
死寂的荒漠仿佛成了汹涌海域,黄沙翻滚塌陷,脚下陡生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是沙是人通通被吸入。流沙之中,根本难以稳住身形。
烈日带给他们的神识伤害太重,大家想要御剑飞起,却被漫天席卷的黄沙风暴裹挟,纷纷滚入地下。
龟壳也没能幸免于难,一群人刚刚稳住身形,就在此迎来了新一轮滚筒洗衣。他们完全不知道外面已天翻地覆,只能在心中狂骂薛九经这个搅屎棍。
黄沙之下似乎是一座掩埋数千年的地下城,众人于空中坠落,久久没有落地,等砸向地面时,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唯有龟壳里的大家除了晕,倒没有受什么伤,横七竖八躺在里面喘气。
外面的人同样横七竖八躺着,挣扎着爬起来,刚一动作,就被一股奇怪的气息笼罩,动弹不得。
“是何人扰我清梦?”废弃宫殿之中,一人身蝎尾的女人缓缓现身,漆黑的唇,尖锐的牙齿,说不清是什么东西。
她一现身,那种动弹不得的桎梏感更深。
众修想要咬破指尖换得清明,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哎,我于地下沉睡千万年,终于有人来了。罢了,你们就陪我玩一场吧?”她拖着嗓音道,众人听她话语里没太多杀意,正要松口气,却见她眼神忽然变得凛冽,抬手挥向薛九经方向。
薛九经瞳孔骤缩,黑气冲着他而来,他躲闪不得,正下意识闭目时,身后的巨石忽然炸开。
漫天的龟壳碎片纷飞,冲着怪物而去,席卷而来的黑气硬生生被打了回去,这一瞬间,一直压在众人身上的威压散了不少。
刚才直面怪物,动弹不得,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竟有勇士不惧威压,迎难而上。
这一刻,他们脑子里不由自主划过纤纤手书中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
他们朝空中看去,没有金甲圣衣,没有七彩祥云。
空中人身披厚重棉被,挂着碎花布面巾,顶着一头因旋转而变成鸡窝的头发,单手一抹,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优雅单脚落地。
别说躺在地上心有余悸的大家,就连妖怪本怪都恍惚了。
妖怪:……什么怪物?
秦千凝很尴尬,本来想着能苟多久就苟多久,但刚掀开龟壳偷窥,就看见薛九经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出手。薛九经死了,她还上哪儿去找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但薛九经本人并没有认出他的救命恩人。
他咳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往后缩,对着师弟师妹们道:“两个怪物,快……快躲。”
这一瞬,殿内陷入窒息的沉默。
装扮怪异的怪物,和装扮更怪异的秦千凝对视。
良久,秦千凝开口道:“你的口黑,很好看。”
卧槽啊,薛九经要吓傻了。
这该是什么来头的大怪物,竟然连妖怪都敢调戏?!
第 124 章
薛九经窜逃到北境队伍附近, 扯着荀鹤的袖子:“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荀道友,我们联手可好?”
却见荀鹤盯着戴着墨镜的怪物不言,表情说不上警惕, 更像是狐疑。
薛九经感叹, 不得不说, 冰天雪地苦修长大的修士就是心理素质强。
或许这几千年来, 没有人能欣赏人身蝎尾怪物的妆容, 怪物的表情难得柔和了一瞬。
看着秦千凝,她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叹:“你品味不错, 有点眼光。就冲你这句话,我给你留个全尸。”
不是,怎么就快进到留全尸了呢?
秦千凝面上不显慌张——当然,就算显了也被面巾墨镜遮完了。她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稍等的动作:“姐姐,且等我一下。”
那怪物或许没见过在大战面前还要啰嗦的奇葩, 蝎尾一顿,犹豫地看着秦千凝,试图分辨出她要搞什么。
只见她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抬起双手, 像教皇登基一样, 显德立刻弓着腰过来为她褪下长袍,也就是厚被褥。
怪物眉毛一跳:这么大的排场,很吊的样子。不确定,再看看。
秦千凝抖抖衣服, 摘下花面巾, 又捋捋头发。前摇越长,气势越大, 别说怪物,就连在场修士都有点虚了。
什么来头啊,这么讲究?
就在荀鹤终于辨认出故人之姿时,人身蝎尾的怪物被唬住了,干脆来了一个蝎子甩尾的大突袭。
秦千凝背着手,优哉游哉起飞,气定神闲过了头,让大家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下一刻,背后一道似烈焰般的剑光起,秦千凝给计绥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从后方潜行,埋伏于怪物身后来了个大大的偷袭。
怪物捕秦,计绥在后。她完全没想到这群人会耍心眼,被剑光灼伤,尖叫一声,蝎尾扫向石柱,碎石扑簌簌往下掉,黑气蔓延。
除了分辨出戴墨镜的拽姐是秦千凝的人以外,其他人还没摸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四处逃窜。
眼看着粗壮的蝎尾再次横扫过来,秦千凝心中一凝,看着晕头转向的薛九经,二话不说,扇着翅膀上前,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
恍惚之中,薛九经以为自己被怪物生擒了,挣扎不停。
“别乱动,我载人能力有限。”
清冷镇定的嗓音传入耳里,薛九经一愣,抬头,在一片风沙黑暗中,看到了那副熟悉的墨镜。
上一场的记忆从脑海中闪现,这墨镜……
“秦千凝?”他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边又觉得合该如此。
秦千凝擦着粗壮蝎尾而过,顺着风而起,在角落降落,顺手把薛九经一丢。
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头晕眼花地支起身体,一抬头,正对上秦千凝停止的背影。
他的心,颤了一下。
前一刻他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非主流,现在一看,却觉得隐隐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伟岸,有一种网吧混混校服一脱说自己是来抓学生的班主任的荒谬感。
这怪物身上气息不明,秦千凝放开神识也窥探不到实体,心知没那么简单,不愿缠斗。
“别打了,找机会飞上去溜走!”秦千凝扯着嗓子喊,一个下腰躲过扫过来的蝎尾。
索恒在那边吼:“战意正酣,怎可轻易撤退?”
计绥一脚踹他腚上,让他躲过飞过来的尾刺,跟着吼:“师姐说撤就撤,你不想撤就留下,爱撤不撤!”
赤风的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厉声道:“什么撤不撤的,把我说晕了。”
辛焱一脚踢到蝎尾,借着反作用力弹飞,在空中大喊:“不是他们说晕的,我好热好晕,这下面为何还被日光影响?”
其他四境要崩溃了。
西境现身前,是安静的对峙,是暗流涌动的沉默;西境现身后,是人均大喇叭,是置身菜市场。
“这怪物有异,现在非实体!”秦千凝扇着翅膀大叫,“我觉得是幻相!”
显德拿着法杖四处敲敲打打,嘴上也不停:“我怎么从未听过,似妖非妖,似魔非魔。”
眼见着两人在空中要撞车了,秦千凝一个吊挂金钩上了屋顶,顺便捞了一把人家的吊灯。
一碰,哗啦啦化作尘土。
啧,白高兴了。
她对着落在下方的显德道:“你要小心点,这种面容姣好的妖怪都想杀了和尚吃肉!”
显德大惊:“这是个什么说法?”
秦千凝胡说八道吓唬小和尚:“吃了长生不老咧,而且除了吃肉,还有强娶强嫁。”
薛九经从下方御兽飞过,八卦地探出脑袋:“真的假的?细说细说。”
其他几境:“……”
生死关头,怎么就能这么话痨?!
陆弗惟头都要被他们吵炸了,西境吵吵闹闹也就算了,怎么薛九经也加入了进去,他不是一向最装腔作势好面子的吗?
修士修道先修心,在一片吵闹中保持镇定,提取关键信息是必修课。
陆弗惟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
刚才秦千凝说怪物非实体,是幻相,那么这么缠斗下去便没有意义,是时候去伪存真了。
眼看着带着毒刺的蝎尾在场横扫而来,陆弗惟一咬牙,定在原地,没有逃开。
手上掐诀,光芒变幻,心中默念真言,下一刻,再睁眼时,是一双纯白的双眸。
横飞而过的秦千凝差点栽下来:“这什么?”
显德隔老远也要接话:“这是东境秘法,能勘破世间虚相。”
秦千凝了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突发白内障呢,吓死我了。”
陆弗惟:“……”
她咬破舌尖,至真至纯的血液让她感受到一丝清明。努力忽略掉耳边的叽叽喳喳,吱哇乱叫,她用实相之眼扫过四周。
真真假假,蝎尾时现时隐,光线或明或暗。
冷汗从额角流下,她已经突破极限,却不能勘破这一切。
叽叽喳喳声还在继续。
“不是,为什么每境都有绝招,就我们没有?”秦千凝缩在角落和西境人嘀嘀咕咕,“东境有这个白内障……好好好,实相之眼,中州有血脉秘法,南境有钞能力,北境是绝对实力,就我们西境啥也没有是吧?”
辛焱谴责道:“你这是助他人威风。”
秦千凝冷哼一声:“我实话实说,怎么就助他人威风了?”
汗流浃背正在使用秘法窥探真相的陆弗惟:……
吵,好吵。
她终于受不了了,爆发大喊:“闭嘴!都给我闭嘴!!统统闭嘴!!!”
西境:O.O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被毒刺扎中的脸的薛九经第一时间不是逼出毒刺,而是暗自偷笑:很好,没有人能逃过西境的毒手。
管你是高冷如雪的北境,还是底蕴深厚的中州,亦或是恪守礼节的东境,通通疯狂!疯狂!
西境一闭嘴,世界都清明了。
陆弗惟眼前的幻象几经变化,终于凝聚成实体,穿过层层障碍,化出最简单最本真的那一面。
她以手作剑,指向斜前方一处。背后长剑嗡鸣,紧随其动作射出,东境修士无论伤势如何,立刻结阵,跟上她的动作一起挥剑。
中正清明的剑意汇聚成束,齐齐刺向一处。
犹如黎明乍现,昏暗的空间忽然被烈日照耀,四周变幻成最原本的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地下之城,也没有半人半蝎的怪物,只有一只由沙尘凝聚成实体的黄沙精。
陆弗惟眨眼,白眸消失,恢复正常。
刚才那一眼很是艰难,她心口血气翻涌,却强装镇定,冷哼道:“区区一只精怪,也知道借烈日幻象网罗修士。”
精怪回不了话,只有沙沙风响,一群人的沉默让她突然的发狠话显得极其尴尬。
陆弗惟:……
西境不是那么能说吗,为什么不说了?
西境牢记闭嘴原则,没敢张口,憋得小脸通红,张牙舞爪地准备朝黄沙精打过去。
黄沙精却忽然变大,身形扩大十倍有余,呼啸而来,像是要把所有人一口吞下的模样。
秦千凝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半人半蝎的怪物好打一点?”
话没说完,脚下一软,一群人再次掉入黄沙之下的古城。
所有人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又回到了幻境之中吗?
东境修士看向陆弗惟,陆弗惟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能短时间再使用秘法了。
却见西境那个领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了屋顶,摘下人家的吊灯:“是真的是真的,不是幻象。”
大伙儿:“……”
所有人都沉默了,欲言又止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黄蝎出现,这一回没有废话,一尾巴就朝秦千凝扫了过去。
秦千凝背上有翅膀,乘风而起,生动演示了一回什么叫蛇皮走位,左躲右闪,一路许多修士遭殃,偏偏没有扫到她。
蝎尾大怒,狠狠拍打沙地,变大两倍,气势汹汹再次扫来。
秦千凝怪叫一声,再次蛇皮走位。
中州看着她又又又又过来了,连忙大喊:“你为什么老朝我们这边闪?!”队伍里一半的人都被拍飞了!
秦千凝没有解释,‘温恪’却一把抓住了她。
她艰难回头:“你放手。”
‘温恪’:“呵呵。”
“真不放手?”
“不放。”他咬牙切齿。
嘭!
下一刻,他被拍在了墙上。
秦千凝扇着翅膀上天了,有节奏地唱道:“你xx,叫你放手你不听。”
由秦千凝吸引注意力,西境配合无间,溜到了毒蝎身后,齐齐配合,眨眼将毒蝎斩成了几段。
北境和南境见状下意识配合出招,将化作几段的毒蝎再分尸,斩成碎渣,确保它不会断尾复活。
秦千凝一幅心有余悸地模样拍拍心口:“真是可怕。”她从空中落下,“走,瞧瞧地宫里有什么好东西。”
刚走半步,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我就说把什么给忘了。”
她回头,把被拍进墙里的温家公子抠下来,此时中州只有零零散散几人,剩下的都是东境修士。
东境与中州有交情,虽未明说,也算得上是同盟,皆警惕地看着她,猜测她再狂也不敢光天化日谋害人,顾忌脸面,都没有立刻上前把温家公子抢过来。
此时温家公子已悠悠转醒,迷迷蒙蒙快要睁开眼时,秦千凝上手就是垮垮两巴掌,左右开弓:“快醒醒!”
直接把温家公子又扇晕了。
之前在北境风雪太大看不清,如今在西境秘境里总算瞧得清楚了。
观众们一看,这救人心切,并不像有大仇的模样啊。
秦千凝揪着‘温恪’,一脸焦急:“怎么不醒?”她立刻抬头看向凑过来的赤风,“师妹,快,掐他人中。”
大伙儿更疑惑了,觉得秦千凝是个十足十的热心好群众,中州为何这么恨她?上一场大比里发生了什么?
东境本想上前,见秦千凝这番操作揪不出一点错处,便顿住了脚步。
中州修士想上前夺回领头人,也被他们拦下了。陆弗惟冷静道:“如今五境皆在,我们还没堪破秘境,需要携手一段时间,切不可撕破脸皮。”
中州有苦说不出,眼看着赤风上前,顶着一脸纯真无辜的脸,袖子一捞,热心一按。
温家公子的两颗门牙,掉了。
大家:……
不得不说,掐人中确实好使,‘温恪’痛哼一声,悠悠转醒。
第 125 章
醒来的‘温恪’正对上秦千凝的脸, 过往的恐怖回忆浮现,他猛地一颤,将秦千凝重重推开,扬手便要拔剑。
秦千凝明明是在救他, 他却不知感恩, 实在丢人。
陆弗惟看不下去了, 用剑鞘拦住了他:“温公子, 冷静。”
心有余悸的温家公子在看到陆弗惟的脸后才彻底清醒, 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吸气特别地顺畅。
他垂眸, 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正常。面上挂起温和的笑意:“抱歉,此处昏暗,我将秦道友误认成了蝎怪。”
两方都极其憎恶对方,两方却又都要在云镜下演戏。不得不说,温家公子的耐力又上了一层, 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
赤风体内有天狼血脉,力气比体修还要大,轻轻一按, 就在他鼻子下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迹。
他一笑, 就像个小八嘎。秦千凝忍笑忍得难受,摆摆手:“无碍,温公子醒了就好。”她环顾四周,试图岔开话题转移注意力, “看来这个秘境最大的危险是扰人心智的日光, 怪者凭借日光捏造幻境迷惑修士,便可跨阶将其吞噬。”
大家心不在焉地点头。虽然秘境极度危险, 但如今知晓了秘境的端倪所在,若是能多加小心,是否就不那么需要联手呢?
现在五境同在地宫之下,众人心思浮动,场面陷入僵持。
温公子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各位,温某明白此乃五境大比最后一场,胜负十分重要。但大家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比胜利更为珍贵?”
众人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主要是一开口就想笑,太不礼貌了。
温公子以为自己把他们震住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中州世家自古便在五境中极有地位,号召力卓然,之前虽然失态出糗,但不代表不能挽回形象。
眼看着西境那个和尚在角落里阴暗地写写画画,‘温恪’极不满,蹙眉点他名:“显德大师可有疑问?”
正在记录灵感的显德一抖,忙收起笔,疯狂摇头:“不,我觉得温公子所言极其有理。”他跟着站出来,背对着温公子,遮住自己的笑,振臂高呼,“胜利固然重要,但五境的情谊更重要!”
‘温恪’:……
“我不是那个意思。”什么玩意儿,还不如不发言。
他忽略陷入煽情氛围的显德,下定决心般地开口:“秘境荒芜,连精怪也都是自然所化的死物,却能淬取天地精华,习得灵智,足以说明此境乃绝佳的风水宝地。”
本来打算一进秘境就想办法解决掉眼中钉,但入境后他的想法彻底改变。这群人,死不足惜,他有更好的用处。
他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缓缓说出重磅消息:“与死最接近的,是生。”
陆弗惟一愣:“生?”
荀鹤蹙眉思索:“生?”
薛九经喃喃:“生?”
秦千凝看着温大公子的肚子,表情古怪:“生?”
‘温恪’差点没崩住,背在身后的手背青筋暴起,咬牙吐出几个字:“万物生灵的生,生机的生。”
秦千凝:“哈哈,开个玩笑嘛。”
谁要跟你开玩笑?是不是有病?你们西境的都有病!
‘温恪’感觉胸口气血翻涌,就快要压制不住暴戾之气,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种她凄惨的死状后,才勉强咽下这口气,继续道:“传说中,在世间最荒芜的地方,有着包罗万千生机的宝物。”他看向表情恍然的众人,笑道,“各位,五境大比胜者的奖,真能比得上这种宝物吗?”
南境、北境皆有意动,出乎意料的是,东境反应平平。
陆弗惟问:“所以温公子的意思是?”
‘温恪’道:“有意者,可结伴前去寻宝。”
他口里的宝物听上去很像秦千凝要找的极净土,但秦千凝明白他这种人“好心提议”绝对有鬼,她再想要也不上去凑热闹。
她回头,给大伙儿使眼色:找机会迅速撤退。
大伙儿点头,挑眉,笑得贼兮兮的:我们知道,一直在看他牙齿上的黑洞。
秦千凝无语,怎么一点儿默契都没有。
不料‘温恪’一直在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一看这群人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儿,迷茫了一瞬后,猛地转头看向地宫两侧的铜镜。
这一眼,足够他癫狂。
“秦千凝!”他再也忍不住了,“你竟敢辱我至此!”
内心的暴虐之气喷薄而出,‘温恪’的双眸染上不易察觉的黑气,不管三七二十一,转头就朝秦千凝飞扑而来。
秦千凝早有预料,脚下抹油,逃跑是专家。
“哎呀,救人心切,没控制好力道,温公子,你怎么这么小气?”话音还在地宫里流转,人已经一飞冲天,看不见影儿了。
突然的变故让大家措手不及,南北二境知晓他们有过节,尚能预料,但东境没想到‘温恪’会当着众修的面直接发狂。外面的修士还看着呢,他真不怕出去后受人指摘吗?
中州紧随西境飞出地宫,东境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想跟,却被荀鹤拦住:“陆道友这是想助中州一臂之力?”
陆弗惟不答,以手做剑劈开他,两方立刻开始交手。
薛九经这看那看,决定还是跟上去凑热闹。下面两队剑修打架,他们御兽的就不掺和了。
刚才好声好气对话的局面瞬间逆转,五境陷入一片莫名其妙的混乱中。
茫茫沙漠,什么也没有,秦千凝完全不用担心中途撞树,直接面对‘温恪’倒着飞,一边飞一边十分新奇地喊话:“哟,你怎么不装了?”
‘温恪’挥剑砍来,被计绥和赤风夹击拦下。
秦千凝躲开其他中州修士劈来的剑意,拿着喇叭道:“本以为你到死也要装出温润如玉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破功了,看来伪装成别人的模样确实是很费力啊。”
她这番话说得莫名,别说在旁边看热闹顺便添乱的南境,就连西境的队友们都听愣了。
秦千凝一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二是忌惮中州背后的势力,一直没有揭穿温家的恶性,但既然‘温恪’都敢撕破脸要喊打喊杀了,她再闭嘴不言岂不是窝囊?
秘境开启便不能中途暂停,外界人想插手也没有办法。就算温家再怎么着急,也只能看着‘温恪’在里面暴走。
此时地宫被剑气砍得伤痕累累,沙尘漫天,泥沙坍塌,北境和东境从地下飞出,让混乱的局面愈发混乱。
秦千凝灵活躲闪着攻击,拿着喇叭道:“二十年前,温家家主喜得麟儿,却发现天资平平,体弱至极,无法修炼。此时恰逢他在世间游历,碰到一天赋绝佳的孤儿,干脆来了一招偷天换日,将那孤儿认做‘温恪’,好功法好资源地养着,只等他结丹后挖出金丹,换到自己亲生儿子体内。”
五境哗然,即使打得上头的修士都停了下来,吃瓜的南境差点御兽栽进了沙漠中。
‘温恪’面对指责脸不红心不跳,冷笑一声:“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那为何一直到你结丹大典那日前,你都没有在外界面前露过脸?”
‘温恪’冷静了下来:“因为我潜心修炼,不喜喧闹,这有问题吗?”
“没问题。只是温家麒麟子灵心慧性,偶有客人前去做客瞥见,无不盛赞其气度非凡,温润如玉。讲真,你和温柔一点儿也不沾边,活成别人的模样一定很累吧?”
‘温恪’捏紧了拳头,面上的冷笑更甚,嘲讽道:“你胡乱编纂故事也就罢了,还信以为真摆到台面上质疑我。就算我称不上温润如玉又如何,这能证明什么?”
别说‘温恪’不屑,就连显德辛焱等人也觉得秦千凝这个说法做不了铁证,显得没理搅三分,落了下风。
大比热度空前,来者甚多,皆拿着传讯符事实播报比赛情况,秦千凝这么一说,在外面肯定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正在担忧时,忽听秦千凝话锋一转,对着在一旁发愣的陆弗惟道:“是真是假,陆道友用去伪存真眼一看便知。”
‘温恪’陡然变色。
他猛地转头看向陆弗惟,几乎快要压制不住心头的那股怒意,冷声道:“陆道友,你当真要信了此人毫无证据的鬼话,推波助澜,与她一起污我中州名声?”他不说温家,直接搬出了中州的名头。
被秦千凝点名的那一瞬,陆弗惟确实有被带跑,被‘温恪’这么厉声指责,才回过神来。
“秦道友,短时间内我不能再次使用。”她顿了顿,才道,“更何况,我不能平白无故质疑温公子。”
‘温恪’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看向秦千凝,忽然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她这么贸然控诉,显得偏激又愚蠢,自己上一场的丑态说不定就可以被掩盖了。
“秦道友,你出身不好,没见过太多尔虞我诈,被人瞒骗了也正常。”他翩然落地,仰头看秦千凝,“我不计较,原谅你。”
秦千凝难得露出了惊疑神色,这人不但没有彻底爆发,反而压制脾性握手言和,到底在憋什么坏呢?
秦千凝跟着落地:“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邀我一同去寻宝?”
“自然。”他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秦千凝在脑海里思考他的目的,嘴快道:“不了,我怕中途被你‘不小心’害死。”
‘温恪’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气再次升腾,他几次咬牙,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秦道友非要这么针对污蔑我吗?”
“你想和陆道友一同寻宝,可等她能够使用秘法后,只需一眼就能看破你的伪装,你不怕吗?”
‘温恪’自然是怕的。若秦千凝没有大咧咧嚷出秘密,陆弗惟心中不会存疑,到时候他可以胡扯个理由敷衍过去,但现在行不通了。
不过在宝物面前,这些不重要的小污点算得了什么?‘温恪’看向陆弗惟,一个东境的领头人,自然是明白如何取舍的。
陆弗惟站在原地犹豫,日光毒辣,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留下,扎得皮肤生疼。东境与中州现在排名最后,以寻宝为由不参与纷争,听上去倒也体面,只是这绝不是她会走的路。
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温恪’心中暗道不好,赶紧传音入密提醒她。
秦千凝看着陆弗惟挣扎犹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说什么,却忽然一震,猛地抬眼看向‘温恪’。
在众人的视线下,她擦去额头汗水,慢慢走向了‘温恪’。
外面修士看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好好一个比赛怎么变成寻宝了?”
“我听温家公子的话中之意,不过是极净土而已,虽然珍贵,但也不至于放弃比赛。”
“秦千凝也是,平日看着吊儿郎当,但是个聪明人,为何忽然朝温家公子泼脏水?”
“你怎么知道是泼脏水,上一场温家公子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分明是心中有鬼,心虚至极。”
外面议论纷纷,忽然,云镜里再生变故。
只见大家脚下的沙漠忽然一软,眨眼变成如河流奔腾般的流沙,带着不可抵抗的力量席卷大家而走。
薛九经立刻召唤出灵兽将自己叼起,可天空中掀起的沙尘暴迷了灵兽的眼,他在空中无奈旋转,最终又回到流沙下。
还想挣扎时,却见在滚滚流沙中,秦千凝跟冲浪一样上下起伏,十分镇定:“九经公子,别怕,你瞧温公子多淡定,流沙肯定对我们无害。”
薛九经愣了愣,转头看向身后,果然,中州和东境两队并未挣扎,而是任由流沙将他们卷走。
秦千凝的话传入大家的耳中,大家都犹豫着从空中落下。
“对了,流沙不知道要把我们卷入哪儿,也不知道卷走后还是不是清醒的。”秦千凝扯着嗓子道,“所以我先告诉你们一声,我认为‘温恪’入魔了。”
大伙儿:?!
不是,这么重要的事儿,你现在才想起来跟大家说?
大喘气儿也不带这样的啊,大伙儿正要细细询问,就见到流沙已经把秦千凝裹走了,无人可问。
薛九经要气炸了,这人怎么时而靠谱,时而这么不靠谱!
他看向秦千凝队友,试图从他们那找到答案。
一回头,先看到赤风,她喃喃道:“难怪师姐一反常态不断激怒温家公子,不愧是师姐。”
薛九经:?不愧什么不愧,你在夸什么啊喂!
还没来得及吐槽,赤风被卷走,没了身影。
一口气憋在胸口,他再寻找人影,看到了显德。
正要开口,就听显德眼睛亮晶晶地道:“大阴谋,大阴谋!”
下一刻,人又没了。
薛九经差点被噎死,再再找人,看到了辛焱。
这个倒算正常,“呸”了一口沙,人不见了。
薛九经:……
他无力地看向北境那边,试图跟着抄学霸的答案。
就见荀鹤对他道:“之前北境秘境时,误入幻境,看来那并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时空。”
说完,放任四肢,消失在流沙中。
北境其他冰棍儿话少,立刻跟着领头人行动。
薛九经受不了了,狂锤流沙,对身周等着号令的南境修士们道:“走!跟他们一起去,我非得一个一个骂了解气!”
第 126 章
正如‘温恪’所言, 与死最接近的,是生。
生者入境,自然要被死地吸引。
秦千凝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混沌之地, 满目红沙, 空气焦灼, 天空像岩浆倒挂, 四周竟毫无灵气。
她心道一声糟糕, 打开神识朝天上看去,几乎快要感知不到云镜的存在。
抖抖身上的沙, 她一个扑棱翻起来,把周围人叫醒。
很好,北境的、南境的、西境的……
中州的,捆了。东境的,想了想,也捆了。
等众人全部清醒过来时, 发现一群人正大眼瞪小眼成圈坐着。
中州第一个大喊:“干什么!放开我们!”
秦千凝:“省省劲儿吧,现在云镜模糊,不一定能听见我们在说什么。”
中州的一愣, 被人直接戳穿心眼实在尴尬, 他支吾两声,放低了音量:“士可杀不可辱,你想做什么?”
秦千凝问:“你们领头人盘算什么呢?”
中州修士冷笑一声:“我为何要告诉你?”
秦千凝都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 身旁的南境修士就懂了, 立刻上前想要捏碎他的传送玉牌。
中州修士连忙大叫:“等等!等等!”他试图施行缓兵之计,道, “你捏碎了我的玉牌,可就少了一个筹码。”
南境修士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小喽啰样,演得特起劲儿,闻言立刻住手看向秦千凝,把看眼色表演得淋漓尽致。
“我不淘汰你,你会告诉我他的位置?”秦千凝问。
对方不言。
秦千凝放低音调:“话说回来,最让我好奇的不是‘温恪’为何入魔,而是他对我们的态度,并不像想要我们立刻出局的模样。”
大伙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中州修士一脸迷茫:“是吗……不对,等等,入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真疯了!”
千年前的正魔大战留给修真界的阴影太深,“魔”这一字不能随便说,更不能拿来污蔑人。
中州修士刚才还一副有商有量的谈判架势,现在恨不得以头抢地自证清白,不停地挣扎:“刚才说什么换金丹就足够可笑了,现在又变本加厉,污蔑领头人入魔,这就是你们西境的作风吗?”
秦千凝:“别这么激动,我知道你在偷偷启动秘法。”
对方:“……”
尴尬了。他愣了愣,想要狡辩,又觉得在心眼子上长了个人的秦千凝面前没什么装的必要:“你怎么知道?”
秦千凝:“我不知道,诈你的,现在知道了。”
对方:“……”
这下是真挣扎了,在地上扭成蛆,只想一头撞飞秦千凝。
秦千凝不管他,自顾自地站起来清点人数,算着战斗力能不能抗。
下一刻,前方陡然出现一行人,却不是‘温恪’。
“陆道友。”秦千凝有些惊讶。
陆弗惟这个人,她接触不多,但从第一次见面的误会来看,此人虽然性子孤僻,但内心纯善,不像是能和‘温恪’搅和在一起的人。
见到秦千凝,陆弗惟也有些惊讶,立刻将手放在了剑柄上:“秦道友。”
秦千凝连忙举手:“诶诶诶,还没说话呢,怎么就要打起来了。”
陆弗惟冷着脸:“我和你无话可说。”像是怕极了秦千凝那张嘴。
“别这样。”秦千凝背着手表示友好,虽然她的大杀器从来都不是拿武器,而是用神识,但陆弗惟可不知道,见状果然放松了肩膀。
“东境一直名列前茅,这次却失了水准,你们不在最后一场大比中挣分回来,去和中州搅合在一起干什么,难不成当真心动那劳什子宝物?”秦千凝一边说,一边观察陆弗惟的神色。
却见听了这番话,陆弗惟只是神色淡淡:“我还是那句话,我和你无话可说。”
不应该啊,中州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她这么渴望寻宝?看样子‘温恪’口中的宝物绝非极净土那么简单。
“你怎可确信‘温恪’口中的宝物是真?若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和他们折腾半天,再被反将一局,可成了垫底的那个了。退一万步说,假若真有什么惊天秘宝,你觉得中州会愿意和东境共享?”
陆弗惟脸上果然浮现出动摇的神色,但很快,她便下定决心,掀起眼皮:“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秦千凝快要好奇死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渴望所谓的宝物?”
她的字典里没有“不好意思”一说,想什么就直白的问。当然,陆弗惟自然不会回答她,手掌一翻,提剑便杀来。
秦千凝算不上进攻性选手,背着个翅膀立刻开始上下躲闪,飞得越高,空气越灼热,即使用灵气罩防护,口鼻也犹如吸入了高温蒸汽,烫得难受。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嘴碎,秦千凝属于火化了也要留个嘴的人:“让我猜猜,老实人走上偏激之路,一般都是环境大变。”
“前两场分值太低上面施压?”她□□躲过一道剑意。
陆弗惟根本不答,继续挥剑刺向她的传送玉牌。
“不是。”秦千凝继续躲闪,“东境内部纠纷?东境有了魔气?”
依旧不是,陆弗惟剑风越来越密,差点把她衣裳削烂。金丹期虽然从容了不少,但面对剑修也没有绝对的优势。
秦千凝加快语速:“东境失了靠山?所以才一边想要宝物,一边试探着和中州联手?”
陆弗惟的剑招一顿,咬牙擦去汗水:“闭嘴。”
喔,看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莫不是东境的大能……”话没说完,后方忽然袭来一道剑光,秦千凝可太熟悉了,立刻拿出防御法宝抵御,蹭着剑光而过,被击飞几十米远。
她在赤红沙漠中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抬头看向来人:“哟,温家公子来了。”
中州修士一启动秘法,‘温恪’就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赶。
在这里,他也没能讨到好。被高温长久炙烤着,他的脸色透着焦灼,虽然面上还在强装镇定。
比起幸灾乐祸大家都被热成狗,秦千凝更在意的是,‘温恪’那道剑意虽然朝着自己的背而来,可并不像想伤害自己的样子。
他总不能是因为外界在看而留有余地吧?
秦千凝戴着墨镜,视野比他们舒服多了。抬头放出神识,云镜的存在感几乎快要没了,外界此时看里面的画面一定很模糊,他不必这么精准地控制,看来此人是真的不想伤她。
这就奇怪了,秦千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入魔行为,没听说哪个是忽然向善了,总不能是负负得正了吧。
他不想杀秦千凝,秦千凝却很想激怒他。
一回生二回熟,在刺激入魔者暴露这方面,秦千凝有经验。这一瞬,她自己都有点心虚了,得了魔主的传承是不一样哈,每天都在反向渡化别人。
只见一直左躲右闪的秦千凝摇身一变,忽然搬出一个巨大的电池箱。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背后是翅膀,斜跨着书包,胸前还背了个大箱子,混乱的像是要逃荒,分不清是人背东西还是东西背了个人。
中州和东境出局的早,没有见过修仙界秦圣手起死回生的魅力,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东西,但知道躲就完事儿了。
秦千凝双手拿了两个熨斗形状的铁板,一对,“滋”的一声,直接拉出了电火花。
给其他在旁边混战的修士们看傻了:“这是天雷的气息?”
火红的天空时不时露出浓黑的风云,高温灼烧,满目荒凉。秦千凝静立在半空中,手拉电弧,脸带墨镜,长发飞扬,若不是正热得哈哈直喘气,确实有点过分酷炫。
电弧越拉越长,越拉越亮,大伙儿忍不住抬起手臂遮挡强光。
‘温恪’看着她,眼神露出贪婪。他这一生最恨天赋卓绝的下等贱民,第一个是那个被随手捡回来的孤儿,第二个就是秦千凝了。
她甚至比她师兄还要可恨,一个低劣的五灵根,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却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和炼器天赋,都说天道公正,公正在何?
秦千凝第一次把起搏器当攻击性武器来用,她脑海闪过各种雷公电母的姿势,觉得放大招之前一定要有个响亮的口号。
雷光闪烁,少女的身影在一片刺眼白光中格外突出,她吐字铿锵,天威十足。
“九天应元——”
除了拔腿就跑的东境和中州,其余人无不仰头仔细瞧热闹,就连‘温恪’和陆弗惟也在躲闪中仔细聆听她的口号,试图辨别这灵器到底什么来头。
下一刻,巨大的电流声在耳边炸开,‘温恪’还在专心听词呢,就被劈了个正着。
他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千凝。
“卑劣小人,喊口号也能有诈。”都没喊完就劈下来了,他根本没有准备。
只可惜天雷的威力太大,他一开口,只能吐出一口黑气。
这确实是冤枉秦千凝了,她喊了一半,忘词儿了,干脆就放弃装蒜了。
一道天雷下来,‘温恪’直接被撂翻。秦千凝不舍得把雷电全用在他身上,快速飞来,想要用其他灵器揍他一顿时,躺在地上直抽抽的‘温恪’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好皮肉,猛地翻身朝她砍来。
秦千凝吓了一跳,连忙滚开,还是被剑意伤到。
奇怪,这剑意比刚才强多了。
她扯下一株灵植嚼吧嚼吧,仔细观察‘温恪’状态,总觉得短时间内他功力忽然上涨了一个层次。
此时,远在另一方的某两个中州修士正在对战沙精怪,难舍难分之际,忽然姿势一顿,痛苦倒地,肉身极速干瘪,不过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外界看到端倪前,他们就已经被精怪吞噬消失。
好不容易翻转的战局眨眼间再次翻转,‘温恪’游刃有余地起身,轻轻一剑,直接掀起了一场巨型沙尘暴。
秦千凝飞也不是,遁地也不是,只能再次使出雷电与剑意抗衡。
两道光芒相撞,爆发出巨大的威力,方圆观战的修士通通被掀飞。抗衡之中,剑意更为锐利,眼见着就要劈开雷光,忽然一道佛光加持,剑意猛地被逼退。
‘温恪’一击不成被反噬,重重摔倒在地,捂着心口喘气。
秦千凝回头,从来没有觉得显德的光头这么圆溜好看过,连忙飞去他身边汇合。
显德比秦千凝这个中途忘词的会装多了,大漠与和尚是标配,他单手竖掌,于红沙中现身:“阿弥陀佛,温施主剑意精进不少啊。”
战局又又又翻转,搞得旁边互相攻击的修士们打得心不在焉的,全员一只眼站岗一只眼放哨看戏。
陆弗惟见状不妙,心中忌惮秦千凝的雷光,干脆上前纠缠显德,给队友温公子喘息的时间。
显德是个法修,没有秦千凝的逆天灵器,对付剑修实属吃力。秦千凝立刻投掷灵器帮助显德,两方交手间,‘温恪’翻起来,再次加入战局。
这一场交手越打越心惊,陆弗惟是铁了心要相助‘温恪’,不管秦千凝的辅助,一心冲着显德,越打越起劲儿,剑剑锐利,即使受伤也完全不在意。
秦千凝只好一边打一边劝:“陆道友,你到底要什么,‘温恪’可以给你的,我们说不定也可以给你啊。”
陆弗惟不言。
秦千凝继续道:“他有什么我没有?呃,除了家世背景、丰厚的资源、一群世家打手……”
陆弗惟身上负伤,被高温灼得难受,还要被念得头大,终于受不住了崩溃大喊:“打架的时候能不能闭嘴!”
明明显德才是那个和尚,但不妨碍念经的另有其人。
眼看着两人距离拉近,秦千凝一边应付‘温恪’一边为显德加持,却见陆弗惟神色坚定,竟对着飞来的灵器毫不躲闪,迎面撞上也要攻击显德。
秦千凝心一沉,白光大盛,一片混乱中,显德被击飞,装备爆了一地,什么佛珠、佛链、法杖……
陆弗惟也没讨到好,同样被秦千凝的灵器重伤,捂着一直流血的左手,倒地重重喘息。
秦千凝见状连道不妙,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队友,直接把功率调到最大,升空再放一电。
这一电,陆弗惟和‘温恪’都没讨到好,纷纷倒地。
这里没有灵气,秦千凝体内的灵力三次大幅度使用,此时已陷入凝滞状态。
眼见着倒地颤抖的‘温恪’还要挣扎,她拾起显德的法杖,从天而降,一棍子敲在‘温恪’脑壳上。
道袍穿在身,仍是菩萨心,她单手立掌,慈悲一叹:“泼猴,哪里逃?”
这一法杖敲晕了‘温恪’,也轻轻敲醒了大伙儿沉睡的心灵。
又是雷公电母又是阿弥陀佛,成分太复杂了。秦平替,你,到底什么来头?
秦千凝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微笑不解释,背着大包小包,转身准备把法杖交还给显德。
刚一转身,忽然脸色大变。
不是吧?
她诧异回头,就见到本来已经歇菜的‘温恪’再次满血复活,像极了游记里喝了热血的老妖,皮肉恢复,功力大涨,越涨越高,跟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其余人也发现不对劲儿了,可怎么都没有往血脉秘法身上想,根本不知道一个接一个的中州修士正在被吸干。
显德心都凉了,这还打什么呢,不如自己捏碎玉牌出局,假死比真死好。
正当他心如死灰时,忽然见到秦千凝面色变得无比严肃,竟毫不躲闪,正面迎着‘温恪’举起了手。
天啊,显德从来没有觉得秦千凝的形象这么高大这么伟光正过,不愧是他永远的女主,缪斯女神,我的平替我的强。再奇装异服,也掩盖不住那一身炫目的气度。
还有什么后招,神识?灵器?
‘温恪’也是一愣,面色铁青着往后退了几步,生怕秦千凝扔出个手榴弹那种威力的灵器,直接将此处夷为平地。
千万目光汇聚于一身,一片安静崇拜的沉默中,秦千凝缓缓开口:“我投降。”
显德:“……”
‘温恪’:“……”
看戏群众:“……”
第 127 章
显德知道秦千凝能屈能伸, 也没想过她这么能屈能伸。连‘温恪’都愣了一下,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秦千凝滑跪一是真的打不过,二是为了试探‘温恪’。果然,在她投降后, ‘温恪’并没有伤害她, 而是让人上前拿走她的灵器。
叫你们不重视器修, 进了秘境连个炼制束仙绳的也没有, 只能靠喂丹药。
秦千凝不愿意吃, 叽叽歪歪嫌这嫌那,‘温恪’听得厌烦, 正想要给她两巴掌让她闭嘴时,第三波人终于到场。
荀鹤带着薛九经出现,实力局面再次翻转。
刚才还在伏低做小的秦千凝立刻精神一振,翻身农奴把歌唱,推开‘温恪’,又开始掏灵器准备干架。
陆弗惟捂着断掉的左手, 心里一凉。
明明已经启动了秘法,中州修士却迟迟不来援救,反而等来了荀鹤和薛九经, 他们两人这是注定要出局了吗?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温恪’, 想要逃走,却见‘温恪’面色虽然难看,却并不慌张,反而像下定了决心一般。
“也是我温某人运道来了, 竟将你们集齐了。”他忽然开口, 嗓音冰冷。
秦千凝以为他得了失心疯,根本不理会, 和荀鹤薛九经等人一起攻向‘温恪’。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攻击,温大公子不躲不闪:“你们都带着冰兰吧?”
不仅是秦千凝,所有人都被他这副淡定从容的姿态唬住了。
薛九经干脆咬牙再多召出了一只灵兽,却见‘温恪’站在原地,忽然抬手,一股极强的压迫感袭来。
荒芜的红沙地平地起风,血红的天掀起雷暴,眨眼变得浓黑,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温恪’于沙尘暴中岿然不动,身上修为不断攀升,眨眼之间突破金丹、元婴、化神……
面对近在咫尺的剑意与兽火,他只是轻轻一抬手,便将这一切化作了虚影。
与之相对的是发出攻击的众人,无不受到了反噬,摔飞在地,捂着心口喘气。
再看‘温恪’,仍旧是那副谦谦公子模样,眼白却染上了极强的黑气。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薛九经来得匆忙,还没有质问秦千凝为何判断‘温恪’入魔,如今看到这画面也不用问了,这简直是在向全天下人召告,他不怕外界议论吗?
秦千凝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抬头一看,却发现藏在天上的云镜已被魔气冲散,失去了感知。
……不对,‘温恪’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与其说他知道云镜被能量阻隔而放心大胆地暴露,不如说他根本不在乎云镜的存在。
按理说,这种反派开大,大家受虐的场面,应该是窒息又沉默。
但秦千凝想着等会儿受虐时就没工夫说话了,连忙开口用极快的语速给大家科普:“西境大比时我们跌入因为能量混乱而封闭的方域,冉元洲就是在此处入魔,后来上一场大比时同样遇到了异空间,我便猜测入魔和修真界的混乱能量有关,‘温恪’应该是在上一场大比时入了魔。”
‘温恪’本来还在慢悠悠走,附近的修士皆颤颤巍巍屏气凝神,场面一度十分震慑人心,但由于秦千凝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违和得像个画外音,这种窒息的恐怖便大大减少。
‘温恪’额间青筋直跳,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到秦千凝面前,其他人想要攻击他,被他抬手掀飞。
他提起秦千凝的衣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秦千凝狂笑:“不要~哈哈哈。”她挣扎着,话语有点小暧昧,“我脖子有~哈哈~痒痒肉。”
‘温恪’:……
能不能给大反派留点逼格。
他手背青筋鼓起,深吸一口气勉强没有破功,放弃掐脖子,右手无措地晃了一下,思考要不要揪她小辫儿。
秦千凝却在他手离开脖子后,一秒恢复正常,肃着脸进入悲情状态:“你为何会功力大增?你做了什么?”
‘温恪’的手只好顿住,冷笑一声:“我本来不想在这里暴露,是你们逼我的。”他道,“正好你们都在,冰兰也在,运道推我到了这个关头,我不做,岂不是辜负了天道的安排?”
秦千凝捂着刚才被掐红的脖子,咳了几声:“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别打谜语。”
正在艰难咳血往这边爬的薛九经大喊:“你还好意思骂别人。”
‘温恪’的手劲儿又上来了,很想再掐人一次,但又害怕她那变态的笑声,只能道:“你知道在这种不毛之地最大的宝物是什么吗?”
“极净土?”
‘温恪’轻笑一声:“极净土算什么!万物相生相克,最虚无的地方,生长着世间最有生机、最接近神的土壤,名为息壤。”他松开手,秦千凝一屁股摔在地上,“世人只知晓其能无限生长,却不知道其最大的本质乃‘扩大’,扩大自身算什么,修士的神识、修为,乃至世间万物,灵脉灵地皆可扩大。”
秦千凝几乎是下意识朝陆弗惟看去,难怪她会被说动,这么厉害的宝物,得它者无可匹敌。
此时薛九经和荀鹤恢复了过来,二话不说还想再战,‘温恪’隔空捏断了他们的腿骨,让他们不能动作。
他的眼神轻飘飘地收回来,在他面前的秦千凝和显德一秒举手:“别打,我们绝不站起来。”
‘温恪’:……
他实在不明白这种人怎么能被天下修士追捧。
他收敛神色:“交出冰兰,别想自爆。”
秦千凝表情有点复杂:“你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啊?”纯属想多了,她才不会英勇就义呢,活了几千年的大能还在,天塌下来有大佬顶着,排队死也轮不到她呀。
她小心翼翼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储物袋,都没有解除禁制,轻轻注入一丝灵气就打开了。
‘温恪’的表情如同冰面碎裂,不敢置信地道:“你就把冰兰放在这里面?”
秦千凝小声:“对啊。”所以他搞这么大场面干什么呢?又是变天,又是释放威压,又是彻底揭露自己入魔的原因。他其实只需要打晕秦千凝,就能轻松获得冰兰。
‘温恪’估计也想到了这点,脸色沉得要滴水,拳头捏紧数次,终于缓过劲儿来,一把夺走储物囊。
他回头,对陆弗惟道:“陆道友,启动秘法,找寻虚无之地入口。”
陆弗惟捂着断手,咬牙看着他。
‘温恪’丝毫不在意:“怎么,这个时候反悔了?”
“你居然入魔……”
‘温恪’打断了她:“入魔又如何?世间万法,殊途同归,只要登顶大道,便是正道。”
陆弗惟垂眼,不想再看他的面孔。
‘温恪’却不满,朝她踱步而去:“入魔又如何?东境灵气阻滞,大能陨落,稍有不慎就会被其他境踩在脚下,堕入万劫不复之地!若只因我入魔了,你就放着成仙得道的机会不用,岂不笑话?”
在场所有人无不屏住了气息。
东境灵气阻滞,大能陨落!
难怪陆弗惟会这么执着于胜利,难怪她一直沉默不愿和他境交好,竟是这个原因。这也正合了秦千凝的说法,修真界能量混乱,没想到东境已陷入了灵气阻滞的地步,这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说到执着,秦千凝不由得抬眸望向荀鹤的方向。
他和陆弗惟很像,都在拼命成长,是否北境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呢?
荀鹤正在悄悄调用灵力恢复双腿,感到秦千凝的目光,他下意识抬眸,目光相撞之间,他读懂了她的眼神。
荀鹤睫毛颤抖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疑问。
秦千凝心凉了半截,果然,北境情况也不好。
如今‘温恪’把诱惑摆在面前,真的会有人不心动吗?
陆弗惟喘着粗气站起来,抹掉脸上的血迹,沉声道:“你说得对。”
‘温恪’忍不住畅快地笑了,他道:“快,冰兰已到手,有神的气息,你只需要勘破虚妄,便能追溯神息引我至虚无之地。”
陆弗惟放下捂着断手的右手,咬破指尖,闭眸,在双眼上画上血迹,下一刻,灵气奔涌,她蓦地睁眼,双眼变成一片酝酿着风暴的雪白。
‘温恪’掏出冰兰,欣喜若狂地递到她面前。
陆弗惟接过,在破除一切虚妄的视野里,神息是如此明净纯粹,刺得她双眸忍不住留下血泪。
这就是窥视神的代价,她却咬牙坚持住,顺着神息转头,忽然顿住了身影。
‘温恪’连忙问:“怎么样,看到了吗?”
陆弗惟捧着冰兰,怔愣地虚望着他的方向,喃喃道:“她说得对,你的金丹,是别人的。”
‘温恪’一愣,旋即大怒,一掌掀飞了陆弗惟。
她坠入红沙中,喷出一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气得胸膛起伏,声音尖锐:“可笑至极,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不重要的事。”他道,“你有去伪存真眼,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可以一直纵容你。”
秘法使用时间有限,陆弗惟此时双眼已恢复正常,躺在血污中,不敢抬头接受别人的目光审视。
‘温恪’冷笑一声,不再看她,让她自己考量。
他转身看着地上躺着的修士们:“本想窥见了出口再解决你们,现在我改主意了。”
‘温恪’以手指作剑,眨眼划破了自己整条手臂,锁骨,胸前皮肤,将血一路引至眉心。
他以身体作符,借助魔力,启动温家秘法。
红沙飞舞,以他为中心,大地印出血红的阵法,吸走他的血气,光芒大盛,不断扩散向外,犹如水蛭在红沙下拱动,眨眼蹿到众修面前。
众人毫无抵抗之力,顷刻便被阵法固定在地,灵骨如被火烧。
“以血为契,助我成仙。”他手腕翻转,秦千凝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落在沙上,沸腾不断,滋滋作响。
秦千凝连忙压住翻涌的灵力,用神识与他拉扯,不让那股魔气进入自己的经脉灵丹中。
“难怪你能忽然修为攀升,原来是吞噬了温家其他修士的修为。”秦千凝声音透着冷意,“什么血脉相连,心灵相感,原来一开始就是一门邪功。”
‘温恪’毫不在意她的话,再气,再挣扎,也是输家,只能成为他登仙途的垫脚石。
秦千凝却不停下:“中州果然有鬼,从千年前起就心术不正。”她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来自中州的受害者。
一直不惧她讽刺的‘温恪’忽然面色一变,魔气缠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不能再说话。
“你的神识,你的修为,都将成为我的。”他轻启双唇,血脉阵法彻底启动。
一道又一道红光穿过在场修士眉心,织起了密不透风的网,所有人在这一刹那都感受到了对方的痛苦,也感受到了站在中央那人的森冷威压。
魔功入体,体内的灵血沸腾,有人受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温恪’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痛快,修魔者,日行千里,有进无退,无怨无悔。
众修感受到了他,他也感受到了众修。
秦千凝试图元神聚现以切断阵法链接,却被‘温恪’感受到,直接以她为突破口,让她做第一个被吸纳修为神识的养料。
秦千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第一次痛得浑身颤抖。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忽然,一道极强的冰霜雪暴凭空出现,眨眼滚到‘温恪’面前。
‘温恪’连忙抬手挡住,这一下切断了秦千凝的链接,她大松一口气,无力倒地。
雪暴让‘温恪’下意识生出惧意,但很快便咬牙顶上,魔气对冲,两方相撞,雪暴化为无形。
‘温恪’看着艰难撑剑单膝跪地的荀鹤,忍不住冷笑。
“关键时候突破,剑意化形。可惜,魔道之力连天道也不可控,区区一个剑修算什么?”
北境果然是一群冥顽不化的硬骨头,千年前也是他们守住了最后一道关卡,灭了魔道。时也命也,如今就让北境后人用命偿还吧。
他翻手,黑气如藤蔓延伸至荀鹤脚下,荀鹤提剑迎了上来,下一刻,魔气击碎了他的本命剑。
可笑至极,还想在大乘期魔修面前对战。
本命剑碎,荀鹤被强烈反噬,吐出一口鲜血,重重跪地,黑气眨眼将他侵蚀,红光再现,穿过他的眉心,一路划破灵骨,鲜血四溢。
与此同时,秦千凝再次痛呼一声。
我靠啊,你吸荀鹤就吸,为啥又把我带上了,魔修心眼忒小了。
其他人见状想要援助,却被法阵牢牢定在原地,两人功法源源不断注入‘温恪’体内,他眉目舒展,极为痛快。
虽然他们的修为对于目前的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确实是难得的纯粹。尤其是两人的神识,实在太强大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在极速成长。
风暴、雷鸣,荒芜的大地被魔气侵袭,‘温恪’畅意地伸展双臂,细细品味二人带来的养分。
他的笑意在劈开天空的白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等等,白光?
‘温恪’猛地睁眼,只见天空中一支冰兰缓缓旋转,光芒如钥匙,开启了一道狭窄的裂缝。
虚无之地!
他目眦欲裂,看向了奄奄一息的陆弗惟。
是她!
陆弗惟将冰兰扔到入口后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温恪’暴怒,抬手将她拖拽过来。
要说人还是不能堕魔,思想境界低了,不会抓主要矛盾,裂缝就在秦千凝上方,她顾不得疼痛,立刻去抓冰兰。
‘温恪’见状马上施展魔气,试图阻止秦千凝,魔气却太过汹汹,眨眼盖住了冰兰,下一刻,天地变色,冰兰碎裂,一道巨大的神息蔓延开,将所有修士震飞。
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裂缝,大的小的,如怪物睁眼俯视人间,悲悯又诡谲。
秦千凝感觉到裂缝的吸力,不知道自己要被吸去哪儿,连忙掏包。
‘温恪’被这股神息压制,动弹不得,艰难地睁开双眸,就见到众修分别被不同的裂缝吸走,一时不知哪个裂缝才是真正的虚无之地。
他神识剧痛,视野模糊,只觉天地茫茫,人修渺小,天地造化不可勘破,日月玄机不可侵犯。
忽然,手中一空,陆弗惟肉身起飞,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
‘温恪’迎着强光看去,就见秦千凝啥也看不见,还拿着个大铁管在乱吸人。
‘温恪’:“……”
在裂缝关闭前,吸尘器把陆弗惟吸到了面前,白光一闪,众修消失在了天地间。
第 128 章
每次大比都要穿越空间, 一回生二回熟,秦千凝已经穿出经验了,一落地就缓过了劲儿。
她连忙把手里的吸尘器开关关闭,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小小的口子上吸了一摞人。
好消息, 吸到荀鹤了, 战斗力增加;坏消息, 吸到陆弗惟了,危险增加。
秦千凝立刻想叫醒荀鹤, 手快要碰到他时忽然顿住,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对抗温某人的时候,大家肯定是一条战线的,但之后呢,大家还算得上是同道队友吗?
东境陷入了绝境,北境同样在步其后尘, 在息壤的诱惑下,又有多少修士可以坚持弱势的正道呢。
正在犹豫时,躺着的荀鹤忽然睁开了眼, 正好与她眼神相撞。
秦千凝一僵, 有些尴尬,嘴比脑子跑得快:“你脸上有东西。”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擦去荀鹤眉间的血印,却发现根本擦不掉。
她愣了一下, 荀鹤也愣了。
“咦?”秦千凝立刻就想到了刚才的血脉魔阵, 立刻掏出铜片,发现自己眉间也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可恶啊, 被标记了。
她动作丝滑,没有不自然的地方,倒衬得荀鹤有些不自在了。
他撑着坐起来,被‘温恪’攻击受了重伤,一动就胸口闷疼,忍不住咳了几声。
他一咳,秦千凝胸口也有点闷疼。
她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完了,我们现在也血脉相连了。”
正在咳嗽的荀鹤诧异抬头,也是立刻想到了血脉魔阵:“你能感应到其他人吗?”
秦千凝沉下心来感受,过了会儿,缓缓摇头:“感觉不到,可能是还没被吸功,所以链接不强烈。”
这个意外实在太突然,两人都没有想过,一时陷入沉默。
沉默中,秦千凝又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温恪’可以依靠魔功吸走相连修士的修为,那同样相连的两人,能不能互相吸呢?
这个想法很危险,她也不敢验证,毕竟这个共同落难的关节点,最怕的就是猜疑。
或许荀鹤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沉默得格外久。
直到气血再次翻涌,他忍不住轻咳几声,打破了沉默。
他一咳,秦千凝也难受,头一回化身爱的天使温暖人间,劝道:“你要不把覆面摘了?本就在咳,这样多闷呀。”
突然的关心让荀鹤太过受宠若惊,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犹豫。
秦千凝上一秒还在猜疑,下一秒又忍不住皮了,笑道:“怎么,不敢摘?都听说北境修的是苦难道,皮肉几经锤炼,忍常人不能忍受之苦,覆面下是惨不忍睹的腐肉白骨,难不成是真的?”
显德正在悠悠转醒,一醒来就听到秦千凝的声音,反应过来后狠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来,很想过来捂住自家熊孩子的嘴。
这种时刻本该手拉手心连心,怎么还在嘴贱逗人玩儿?
但荀鹤并没有生气。北境人一向如此,冷冰冰的像木头,好似年少的苦修剥去了情感一般。可惜,这样的人逗起来最有意思。
见他沉默不言,秦千凝摊手:“开个玩笑啦,其实我已经看过你的脸了。”
荀鹤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何时?”
秦千凝无所谓地道:“就上一场大比时,你晕倒了,我给你喂灵植,顺手就摘了。”
过来捂嘴的显德手腕一转,落在秦千凝肩膀上,好奇激动得要命,用捏紧的手掌示意她这种大事怎么不提前说!他少了一个多好的素材啊!
显德以为荀鹤会感到冒犯,却不想他轻笑了一声,忽然抬头,摘掉了覆面,露出了一张白净似山巅雪的面容。
他看着秦千凝,嗓音如冬泉清朗:“多谢秦道友上一场的慷慨解囊。”
荀鹤的眼神一直十分平和,如静潭一般,便显得孤冷而疏离,如今露出下半张脸,才知道原来他说话时嘴角会轻轻翘起,幽静的气质忽然透出了几分温软。
显德觉得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眼神挪到荀鹤的腿上,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荀道友,你的腿——”
秦千凝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要事。
她掏出极品灵植递给荀鹤:“荀道友,你还能运转灵力吗?”配合灵植,断骨也能好。
荀鹤点点头,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正在忍受剧痛的人。他接过灵植,忽然开口道:“秦道友不担心我恢复了,对你下手吗?”
显德正在胡思乱想中,闻言犹如耳边落下一道惊雷,一个激灵,诧异地看着荀鹤。
秦千凝也有些惊讶,但也觉得理所应当。她的防备荀鹤肯定看在眼里,直接挑破来,也少了试探。
“我有神识在,想必比你剑意快。”秦千凝微笑。
“秦道友,我神识也不弱的,至少能坚持几息,足够挥剑了。”荀鹤看着她,眉眼依旧清冷。
“可你本命剑断了。”
“断剑亦可用。”荀鹤认真道。
显德完全跟不上他们的气氛,怎么一会儿有点古怪的暧昧,一会儿又开始放狠话极限推拉了,偏偏两个人的态度又像在友好交流。
他焦急得想要冲进二人中间,将他们推开大喊:不要再打了!
却见秦千凝忽然冷了脸,猛地凑近荀鹤,难得认真,嗓音沉沉:“荀道友,不要看低我。”
她突然拉近了距离,二人甚至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身的倒影。
本来一脸“友好交流”的荀鹤一怔,仓皇后缩,眉毛扬起,双眼睁大,头一次露出这种失态的神情。
“我不、我……”他一开口,竟然结巴了,牙根一咬,侧过了头。
秦千凝以为自己的气势压倒了他,洋洋得意,威胁完给一颗糖,放缓语气道:“没事儿,我相信你。荀道友是未来的正道魁首,可不会鬼祟。”
荀鹤却依旧保持侧头姿势,盯着雪地不言。
显德觉得自己就快要品出来了,眼神在荀鹤身上打转,忽然落到他泛红的耳根,这一下,大脑直接过载了。
阿弥陀佛,亲娘咧,玉皇大帝啊,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他?
秦千凝见荀鹤僵着不动,有些莫名其妙,转头看显德,却见他更僵,张大嘴,双眼无神,仿若化身石像准备入驻庙里。
正在她一头雾水时,身后忽然传来薛九经的哀嚎,秦千凝赶紧起身过去,往他嘴里塞了一大把灵植。
薛九经也不问是什么,赶紧嚼吧嚼吧咽下,体内灵气瞬间变得顺畅,皮肉开始愈合。
此地比刚才所处的地方还要荒芜,除了脚下这片干涸的土地,其余地方皆是一片虚无的黑,不知边际在哪,唯有某一个方向一抹莹莹亮光提供光亮。
没有灵气,只能靠灵植硬堆,幸好之前薅了一块儿地皮走,灵植倒是不缺。
秦千凝喂完薛九经,正准备挨个挨个喂,就见到昏迷不醒的陆弗惟缓缓睁开了眼。
她躺在地上,动了一下,发现被压制,立刻醒过神来,凶狠道:“放开我!”
秦千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没碰你啊。”
陆弗惟侧头,发现秦千凝果然站在远处,难不成是灵器……她又挣扎了一下,艰难侧头往身上看,发现自己身上堆了一座废品和灵器高山。
陆弗惟:“……”
没有灵器压制,全靠物理,灵感来自花果山下的孙大圣。
秦千凝踱步过来,垂眸,表情有点慈悲,单手竖掌:“阿弥陀佛,陆道友,你幡然醒悟了吗?”
陆弗惟感觉自己头疼,咬牙道:“放开我!”
“你若是弃恶从善,加入我们队伍,我就放过你。”
此话一出,陆弗惟反而没动作了。她大可立刻同意,脱身后再做打算,但或许是东境向来古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秉持着以往作风。
“我恨魔物,不代表我不渴望息壤。”过了会儿,她抬头,哪怕堕落,也要坦坦荡荡,“若真见到了息壤,我必定会厮杀出一条血路去取它。”
她眨眨眼,给出了最终结论:“走到这一步了,我们只能是对手。”
秦千凝看着她,忽然觉得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人们对东境的印象不外乎就是两点,“努力”和“古板”,后者甚至和前者脱不了关系。不服气、不认命,身上有一股执着的努力,即使常获第二,也被人说平平,没什么记忆点,性格平平,打扮平平,有种朴素的向上感。
被秦千凝的复杂眼神看着,陆弗惟一愣,侧过头,不再与她对视:“东境没了灵气没了大能,只能像温家其他修士一样,沦为养料,被掠夺、被践踏。什么天地造化、道骨仙风,眨眼就会变成累累白骨。”
秦千凝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我明白的。”
陆弗惟摇头:“所以有什么好说的呢?你若是想感谢我投掷冰兰开启入口,就给我个痛快吧。”
秦千凝没想到她思路已经拐到悲壮牺牲上了,连忙道:“诶,怎么这么说,没必要没必要。”
“秦道友,你是底层爬上来的,比在场任何修士都明白修真界的规则。要么爬到上面,要么被人践踏。没有资源的修士只能惶惶度日,光是赚取灵石保命就够难了,哪来的功夫修得大道?修道一事,说是与天争命,倒不如说是与人争命,只有做了人上人才不会被欺辱,才能享尽好处。”话说到这里,她终于愿意看过来,“名门望族的修士有风水宝地、极品功法、名师教诲,所谓的天赋,其实也少不了运道加身。所以秦道友,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秦千凝听了久久不言,明白她说得在理。不愧是能勘破虚妄的修士,确实将一切都看得透彻。包括修真界各种大比,其实都是一种竞争规则的表现。胜者有奖励有名望,地位提升,但大多小宗门连门槛都摸不到,纯属凑个热闹,这也就是为何当初秦千凝带领万壑宗走到本宗大比时,掌门会那般喜不自胜。
秦千凝叹息:“所以你认为修士之间注定为敌?”
陆弗惟惨然笑了一下:“自然,修道如逆水行舟,不想被人踩在头上,就要做踩在别人头上的人上人。一朝落后,万劫不复。如今修真界即将迎来大乱,东境遭殃,其余几境又怎能独善其身呢?灵气消失,魔道重现……秦道友,天道为何要这么残忍对我们,我看不明白。”
她的话太直接,在场的修士都屏息不言,毕竟他们和秦千凝比起来,算得上所谓的优渥“人上人”。临到魔物重现,生死关头,若离了心,怕是都走不出这虚无之地了。
秦千凝开口道:“我倒是觉得天道留给我们了一线生机呢,不是有息壤吗?”
说到这儿,陆弗惟情绪变得激动:“天道助纣为虐,让息壤现世,怂恿着修士厮杀,争做人上人。”若没有息壤,她也不会选择与中州为伍。在这种机会面前,她不争,自然有无数人争,到时候东境只会迎来更惨烈的局面。
“不踩在别人头上,就会被别人践踏。”秦千凝重复着她的话语,反问道,“所以是这群想做人上人的修士的错吗?”
陆弗惟一愣,艰难抬头看她,半晌,迟疑点头。
秦千凝笑了下:“不,是这个世道的错。”她道,“若资源平衡,引导得当,大道公正,是不是就不会有在恐惧和羞辱中瑟瑟苟活的底层修士,是不是也不会有惧怕因落后而被人蚕食的上层修士?”
陆弗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陆道友,我以道心起誓,若能得到息壤,必将其用于修复能量,均衡资源,还修真界一个清和平允。”
她就这么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完全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多么胆大妄为。她朝陆弗惟伸手:“所以陆道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争息壤吗?”
没有人敢说话,连呼吸都忘了,就这样愣愣看着他们。
陆弗惟神态无比复杂,过了很久很久,她忽然自嘲地释怀一笑,抬手握住秦千凝的手:“秦道友,天下之大,众修济济,我唯信你能说到做到。”
第 129 章
多么豪言壮志, 在场修士无不感动热血。
直到陆弗惟收回手,振奋地问秦千凝:“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
秦千凝:“……”
她的沉默让陆弗惟脸上的兴奋表情僵住。
“……你不会没计划吧?”一直以来没和秦千凝对战过,陆弗惟只是偶尔听说过她的传言,并未亲身体会过此人的风格。
多么尴尬的问句啊, 秦千凝义正言辞道:“我当然有计划!”
陆弗惟松了口气:“什么计划?”
秦千凝:“首先, 我们要得到息壤。然后, 我们要解决大魔头。”
陆弗惟等着她拓展说下去, 却发现秦千凝说完两句就闭上了嘴。半晌, 她忍不住质疑道:“就这?”
秦千凝摊手:“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要我们没有计划, 随机应变就是无敌的。”
显德看着陆弗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连忙上前拦住秦千凝:“你这叫什么计划,你这就是个白日做梦的想法。”训完秦千凝后,他转头对着陆弗惟道,“陆道友你放心,只要齐心协力, 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陆弗惟被灌了一口鸡汤,勉强顺过气儿来了。
秦千凝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好了, 先把你弄出来疗伤, 再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显德看着陆弗惟身上高高的废料山,忽然觉得头大:“怎么你东西越来越多了。”
“说明我发达了啊。”秦千凝叉腰,掏出储物囊,开始分门别类往回装。
显德无奈, 只能在旁边帮忙, 忍不住怀疑道:“你其实不是为了镇压陆道友,而是为了清理存货吧。”
秦千凝尬笑两声, 岔开话题:“大家快来帮忙救出陆道友。”
这词儿用的,什么叫“救”。大伙儿在心底吐槽,身体很诚实地围过来帮忙。一人一口灵植,恢复得差不多了,人也有精神了,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年轻人就是这样,天塌下来了也觉得新鲜。魔头现世,第一个折磨的就是他们,多稀奇呀,要是能熬过这关,以后出去可有话说了,说个百年千年也不嫌腻。
他们传递出来的情绪太不正经了,再严肃的事情也用嬉笑的态度面对,陆弗惟听着听着,紧绷的身子居然渐渐放松了下来。
原来西境平素里是这个样子,真是和东境完全相反。置身于其中,虽然觉得别扭,但陆弗惟却发觉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点羡慕。
一个人的破烂,一群人的狂欢。大家分类分得眼睛都花了,总算把东西全部挪走了。
陆弗惟已经被压习惯了,昏昏欲睡间,忽然觉得身上一轻,清凉的灵植糊糊塞进了自己口里:“大郎,吃药了。”
迷迷糊糊中的陆弗惟:“……”
塞下灵植后,她的皮肉伤逐渐转好,但是骨肉却一直没能再生,左手臂空荡荡的。
大家不敢说笑了,你看我我看你,生怕陆弗惟情绪崩溃。
陆弗惟却没什么反应,谢过秦千凝的灵植后,平淡地岔开了话题:“当务之急,是尽快走出这片虚无之地。”这里什么也没有,连灵气也没有,呆着只是耗时间,若是流速不一样,出去时说不定修真界已经被魔物攻陷了。
这话让大伙儿一愣,环顾四周,黑压压一片,是比死还虚无的空间,看不见任何出口,要怎么走出去?
地面干涸,没有烈日的暴晒,温度仍旧极高。显德用手作扇,一边扇风一边试图找出不易察觉的空间波动,余光忽然瞟到热成哈巴狗的秦千凝,正鬼鬼祟祟地往荀鹤身边蹭。
显德:?
这人总能在严肃的时候做些极其不严肃的事儿。
他悄无声息地蹭到秦千凝身边,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再做奇奇怪怪的事了,把刚才论道时正气凛然的气势拿出来。
秦千凝热得不行,两眼无神地摇头,用眼神说:荀鹤身旁好凉快。
显德一愣,旋即想到了荀鹤是冰灵根,确实有点制冷效果……
他更严肃了:若是北境人知道你把他们当冰盆使,一定会感到羞辱欺侮,你这是破坏大团结!
秦千凝不仅不听劝,见到显德这种瞪着眼的表情还觉得很好笑,抬手在荀鹤背后比划。
修士感知灵敏,但此时周遭无灵气,又都是队友,没什么戒心。荀鹤感觉到了她在背后挥,只以为是在感受四方气息寻找出口,并未多想。
他转身,墨色长发随之晃动,不小心擦过了秦千凝的手背。
秦千凝在心中发出凉快的喟叹:啊~
冰灵根就是好啊,连头发也跟真丝一样凉爽。她备受诱惑,立刻跟上荀鹤的步伐,亦步亦趋。大脑思考需要降温,必须站在人形空调旁边。
显德无奈扶额,只希望荀鹤不要发现这个跟屁虫的想法。
稍微凉快了会儿,秦千凝的思维总算活跃了。
虚无……与之相对的不就是生机吗?进入这个秘境后,主题一直是这个词。
她走到土地边缘,看着外面无限的空洞黑色空间,掏出一块废铁棍伸出去。
下一刻,收回铁棍,发现伸入黑色空间的那部分全部消失了。
大伙儿见状有些心惊胆战,果然是虚无之地,任何东西都会被吞噬,可千万不能脚滑跌落进去。
“生……”秦千凝喃喃自语,掏出灵植,连带着土壤一起送进去,收回来时,那一角依旧被吞没。
薛九经皱眉:“生机勃勃的植物都算不了生吗?”
他一出声,秦千凝猛地转头,吓得他一抖:“做、做什么?”
“你有蛋吗?”
薛九经的脑袋上升起大大的问号,迟疑道:“……有灵兽蛋。”
下一刻,众人围着圆溜溜的灵兽蛋沉默。
秦千凝学着陆弗惟说话的语气道:“当务之急,是把这个蛋孵出来。”新生总算生了吧?
众人齐刷刷转头盯着薛九经。
薛九经当即就炸毛了,跳起来大喊:“干什么,你们懂不懂御兽师,我们没有孵蛋这个技能!”
秦千凝:“不能试试吗?”
薛九经咬牙:“我怎么试,一屁股坐上去?”
秦千凝:“啧。”
她从挎包里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一堆材料,担忧道:“不知道我的灵气还够不够。”
显德探头问:“你要做什么?”
“炼制孵化箱。”
怎么简化怎么来,有什么材料用什么。秦千凝心里没底,但目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陆弗惟蹙眉:“可是这里没有单独的地方供你炼器。”
这就纯属不熟的人才说的出来,显德解释道:“她不挑地方,哪儿都能炼。”
陆弗惟惊讶挑眉,看向荀鹤薛九经等人,发现他们也不惊讶。
随地大小炼这个技能对寻常炼器师来说实属困难,但对于从入门初期就开始摸鱼的秦千凝来说,再嘈杂的环境也不能影响她的大脑。
她随便找了个地坐下,摆了一地材料,双眼一闭,开始入定。
大伙儿还是第一次观摩炼器师炼器,既怕打扰她,又忍不住想要细看。直到发现这些操作无不是精细中的精细,神识、灵气均运用到了极致,其他派系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渐渐失去了兴趣。
这一炼就是一日,等到那片五色的光芒终于消散后,大伙儿精神一震,立刻翻坐起来看向秦千凝。
不能利用外界灵气,全靠自己的灵气炼器,秦千凝累成了狗,把孵化箱递给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孵化箱功能有限,要一直精准注入灵气以保证运行准确,根据薛九经的科普,孵化的不同阶段要用不同的温度湿度。
总之就是个精细活儿,英雄母亲不好当!
于是一群刚刚迈入成熟阶段的少年们开始经历心酸保蛋育儿阶段,接力注入灵气,时刻注意温度湿度和灵兽蛋状态,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合眼。
大伙儿虽然吃了灵植疗伤,但没有外界灵气吸收调息,身体始终处于虚弱状态,再加上高温炙烤,一不小心就容易昏厥过去。
于是干脆剑走偏锋,撩起袍子,把皮肤靠过去精准感受温度的波动,有情况也能及时发现。可以说修真界千万年以来,这颗灵兽丹是最受关怀的一颗。
反正这里也没人看,都是自己人,大家逐渐不顾姿态,什么姿势的都有,侧躺抱着的,岔开腿环抱的,平躺搭着腿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温的影响越来越严重,大家的精神开始涣散,除了注入灵气观察状态以外,还嘴里念念有词:“快出来,快出来……宝贝蛋子,出来吧。”
知道的明白大家在绝地求生,不知道的以为这里是什么荒郊精神病院。
云镜画面时断时续,画面消失以后经历了一段非常长时间的黑暗,就在外界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云镜里忽然闪过模糊的画面,出现众人被流沙裹走后,苏醒过来的零散画面。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就是慌忙寻找秦千凝的万壑宗众人。
“若‘温恪’当真入魔,师姐现在一定很危险。”
画面模糊,声音却格外清晰,这句话如惊雷般,场外瞬间沸腾了。
“这么多届,云镜从未出过问题,是否真是和魔气有关?”
“上一场温家人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若是他当真入魔,在秘境中耍阴谋诡计残害修士也不奇怪!”
温家被这么质疑,不管真假都要生气,中州为了不堕名声,也跟着维护温家。
吵吵闹闹中,画面突然消失,大家惊疑不定时,一道声音传来。
“也是我温某人运道来了,竟将你们集齐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温家本还在据理力争,听到这话后,脸色一白,冷汗直冒。
接下来的对话足够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随着对话的推进,事情的真相逐渐被大家拼凑起来。
中州不再讲话,拉开了与温家的距离,但其他几境人把他们牢牢围着,不让他们和温家离开。
而有人担心修士们的情况,自发汇聚在一起,找西境护境尊者开启秘境。
……
外面天翻地覆,里面生死未卜。
西境尊者几次尝试打开秘境都失败,豆大般的冷汗不断滴落,最后干脆去找闭关的西境大能求助。
场面愈发焦灼,随着里面声音的切断,在场的温家修士全部被关押,中州修士也被“请”到了场地中央,经受众人看守。
在等待大能现身的时候,大家心神难安,时不时望向云镜,祈盼里面能闪现画面,哪怕是模糊的声音也行。
或许是他们的祈祷出现了效果,云镜果然传出了声音。
是秦千凝与陆弗惟论道的声音,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但她们的对话足够让外面的人心惊。
敢想敢说,秦千凝果然一如既往,是一个十足的怪胎。众人到此时方才了悟,原来她的“怪”,一直都来源于她内心与众不同的勇敢与自由。
很快,模糊的话语消失。
众人心中难安,既为他们担忧,又为修真界的未来担忧。
能量混乱、东境陷入绝境、神物降临、魔道重现……每一个词都足够毁灭一切,偏偏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连挽救局面的头绪都没有。
在这种窒息中,消息传遍修真界,无人不恐慌。
高修为修士聚集在秘境外攻击入口,企图暴力开启秘境;普通修士便祈求各境大能出关救世,同时,也祈求秘境中的少年们不要出事;而温家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远在中州的大家族说被围攻就被围攻,一夕之间被清扫。
三日过后,一直黑暗的云镜忽然冒出了一丝浅浅的光亮。
这一刻,仿若黑暗被点燃,除了被关押的中州和温家,所有人都汇聚到了观赛席,挤挤攘攘,翘首看向云镜。
终于,云镜亮,画面现。
一声响亮的大喊传遍场地:“生啦!生啦!哈哈哈哈我生啦!”
画面里,一直以体面华丽姿态行走于世间的九经公子披散着外袍,怀抱着个奇形怪状的箱子,捧着不断摇晃,疯癫了一般又笑又叫。
第 130 章
修真界正是生死存亡之际, 人人自危惊恐,这个画面突然出现在天空中,众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现在大家都要死了,突然笑出声是不是不太好?
也有人坚信这不是薛九经, 为他辩驳。
“一定是环境迷人心智!”“难不成被夺舍了?”“肯定是魔物在后面捣鬼。”
大家轻声议论着, 表情愈发严肃, 直到秦千凝一个滑铲冲进画面里。
她双手放在薛九经腹前的箱子里, 小心翼翼道:“你别跳, 万一伤着胎气了怎么办!”
薛九经连忙“噢噢”两声,安静下来。这一刻, 时间被拉长,一股祥和慈爱的氛围弥漫在二人之间。
他们姿势一样,均轻轻捧着孵化箱,低着头,用一种惊喜温暖的眼神看着它。
大家:emmm……
“我懂了,魔气已然入侵修真界, 蒙蔽了我的双眼。”
很快,画面再次变幻,大家全部冲过来, 雀跃地讨论着。
秦千凝让大家静静, 捧着孵化箱,慢吞吞地走向边缘。此时孵化箱中的灵兽正在慢慢啄破自己的兽壳,身上长着湿漉漉的绒毛,每一点都在诠释“新生”这个词。
秦千凝走到边缘时, 它彻底破壳, 钻出来,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兽鸣。
秦千凝呲着大牙直乐, 静候虚空变化。
一秒,两秒……直到双手泛酸,虚空还是没有变化。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了一句:“难道要探出去?”
话音还没落,薛九经猛地冲出来,肢体语言十分激动,让刚系好的外袍又散了,声音尖锐道:“是谁说的?谁!费劲儿找什么“生”,你就是个大畜生!谁也不能伤害我宝贝!”
谁还敢回话啊。
秦千凝回头,被薛九经护崽的模样吓一跳:“接生婆……接生公情绪比较激动,把他压制住。”
大家怕薛九经真疯了,一头创进虚空里,连忙来抓他。
薛九经挣扎着,骂骂咧咧,全部被秦千凝的耳朵隔绝。
她低头看着孵化箱,为何不管用呢,新生难道不算生吗?这虚空之地到底是想要什么?
她学着换位思考,若她是天道,期待看到什么呢?
周围忽然变得凉爽了许多,秦千凝侧头,果然是荀鹤站了过来。他对秦千凝道:“秦道友,我猜这个‘生’字或许应该代表更广的东西?”
他看着秦千凝,指望她灵活的脑瓜子能有点灵感,秦千凝点点头,表示让她思考思考。
荀鹤见她垂头想得入神,悄悄挪过去了一点,让她更凉快点,以便流利思考。
她喃喃道:“生命,生命力,重获新生……”她忽然转头,“荀鹤,你相信吗,我觉得天道和我有种特殊的联系,祂一直在引导我,试图告诉我一些事情。”
她忙着思考,并未注意措辞。荀鹤头一回被她叫全名,心跳顿时慢了半拍,他面上不显,但垂下的双手下意识握紧,沉声回道:“我自然相信你。”
显德远远瞧着,也跟着心跳慢了半拍。
这手是怎么回事?理智分析告诉他,荀鹤绝对心里有鬼,这恐怕是在害羞,但情感上,他总觉得有人想揍秦千凝。
他支着耳朵缓步靠近,生怕打扰了他们。
外面翻天覆地,风云变幻,修真界唯有这里依旧像以前那样闹闹哄哄。
薛九经叽里呱啦在背后吵,显德鬼鬼祟祟狂盯,修士们追来追去不让薛九经乱冲,在这个背景音中,秦千凝有点犹豫地开口:“其实我以前就有些怀疑。我作为一个五灵根的普通凡人,怎么就机缘巧合踏上了修真路呢?西境大比时,我知道修真界能量出现问题,当时靠着引导亡魂寻找归路,开启了裂缝,修复了能量,这是我第一次深切体悟‘生’这个概念。”
“我不愿斗争,便有无数理由推着我走。万壑宗心地纯善的众修,命运波折的师门……我身单力薄,自知无法改变大家的命运,但总想着挣点机会给大家,改变不公平的现状。”她轻笑一声,无奈道,“之前总是抱着玩乐心态游乐人间,如今身在其中,看过他们的命运后,又怎能弃之不顾呢?”
荀鹤的眼神一软,笑容极其温柔:“秦道友平日喜欢用吊儿郎当的行为打扮示人,其实内心比我们都要严肃通透,充满勇气。”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西境大比时,他的目光很难投向其他人。一个能在雪原辨别出白色灵植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到一颗闪闪发亮的心呢?
秦千凝高攻低防,被别人这么真诚夸奖,一时手足无措,挠挠头:“我想说的是,或许希望、勇气与自由都是生命的源泉。”
荀鹤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还有爱。”爱分很多种,爱惜、关爱、仁爱……这些都是她走到这里的支撑力。
显德如幽灵一样飘到两人肩膀后面,探出个圆溜溜的大光明脑袋:“十分赞成。”比如充满恨意的爱,扭曲的爱,疯狂的爱……嘶溜。
秦千凝没理这个狗血话本作者,摸着下巴:“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怎么运用这些力量突破虚空之地呢?”这也太奇怪了,用爱感化黑空吗?
三人沉默思考时,后面闹闹哄哄的人群忽然炸出一声惊呼,
“你的手?!”
三人回头,就见到空着袖管的陆弗惟捂着臂膀,血色尽失。
此处是荒芜之地,最接近“死”的地方。
当一个人的生机开始流逝,很快就会被虚无吞噬。和黑色虚空如出一辙的黑气弥漫上她的手臂,无论那是什么,肯定不是好东西。
她面色痛苦,眼神却很坚定,毫不犹豫地提剑斩断剩下的半个胳膊。
半截胳膊掉地,很快便被黑雾吞噬,彻底消失在原地。
浓稠的血不断滴落在地,眨眼间浸润进干涸的大地,陆弗惟使劲按压肩膀止血。
大家被她果敢的举动惊到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三人连忙跑到她面前,秦千凝紧紧皱眉:“这样下去不行,断臂既然会被吞噬,那么过一会儿那团黑雾还是会重现。”
陆弗惟也想到了这点儿,不过她倒是淡定:“大家已经帮我很多了,不需要再为我担心。”她就和东境的命数一般,本就该直面衰退枯竭。
不知道黑雾什么时候会反扑,在这一瞬,陆弗惟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叫放松的情绪。她皱了皱眉,略带僵硬生疏地坐下来,又学着西境人一贯的坐姿,把腿伸出去。
生命尽头,一切的规训规矩都可以被放下了。陆弗惟有些迷茫,旋即反应过来,抬头对秦千凝道:“抱歉,浪费了秦道友上好的灵植。”
秦千凝面露不忍:“哪儿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她蹲下来,安慰道,“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陆弗惟还是那句话:“秦道友,不必为我费心。”她垂眸道,“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你谅解。”
陆弗惟一直是整个东境年轻一辈里最有希望的修士。由于天资极佳,出生后便被集中培养训练,从日常小事到功法修道,怎么说话,怎么笑,怎么挥剑,都要标准严苛,以成为东境锻造的一把新生利剑。坚毅、孤独、好战,她性格平平,三个词便能囊括短暂的一生。
忽然,黑雾凭空出现,犹如野兽嗅到了血腥味,慢慢地飘向她不断流血的地方。
秦千凝别开眼,道:“没事儿,之前都是为了大比和胜利。”
陆弗惟却摇摇头,直言道:“还有其他的。”比如为了东境的未来而利欲熏心,为了息壤而不肯悔改,不过这些说来说去,也就是为了一个“赢”字。
为了自己赢,为了东境赢。
秦千凝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她并未介怀。其实修真界很多人都和她一样,迷茫着与世沉浮。若运气好,剥掉一层皮,换回一颗清醒的玲珑心;运气不好,在生出自由意志前,便随着世道坠落。
黑雾已经包裹住了她的肩头,秦千凝只能长话短说:“无论什么,我都原谅你。”
“东境……”
“东境会好的,修真界都会好的。”
“温恪……”
“我会解决他,还有魔道,我都会解决。”
陆弗惟点点头,黑雾攀爬上了她的脖颈,她说话变得极其虚弱:“多谢秦道友。我……”她想说点什么,表达点什么,茫然之中,愣怔地对着秦千凝道,“其实,我一直所渴望的,从来都不是胜利。”
秦千凝一愣,就听她接着自嘲道:“……虽然我也没有赢过。”肩负着东境的希望,却有愧于这份责任,带着队友们一场又一场的输了大比。
“没事儿,至少在忍痛这方面,你赢了我。”秦千凝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油嘴滑舌开玩笑,听上去似乎不太合适,但陆弗惟却前所未有地被逗笑了:“这样也算吗?”
黑雾攀爬上她的下巴、嘴,她不能再说话了。
秦千凝握住了她的右手。修真者到了一定修为后,身体便变得无比坚韧强大,伤不留痕,肌肤光滑,但陆弗惟的右手却长满了厚厚的茧,不是因为她自愈能力差,而是这些茧早已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从半人高的小女孩,到如今这个高挑英气的少女,陆弗惟没有一日停下过练剑,她要快速成长,顶天立地,撑起东境。
黑雾覆盖住了她的鼻腔,很快就要淹没她的双耳,这个时刻,她忽然感觉握住自己右手的手掌一紧,秦千凝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钻进耳里:“陆弗惟,你那么能忍痛,接下来一定要挺住。”
所有人都是一愣,却见秦千凝手一翻,拿出吸尘器吸附到的微弱冰兰碎片。
荀鹤立刻劝阻道:“太少了,根本不够。”
秦千凝摇头,闭眸发动神识,冰兰如一片剔透的结冰,在她掌心化掉,气息进入她的体内。
“炼器师,从来都不应依赖任何工具,‘我’本身,即是最大的力量。”
神识彻底迸发,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力量铺开,后退半步,却并未害怕恐惧。
在修真界,外放的神识一直是无比强大的武器,威圧感极盛,但他们头一回明白神识还能这般柔和,带着冰兰的力量,是治愈,是新生。
万物皆可炼化,那么万物也皆可修补。
秦千凝握着陆弗惟长满茧的右手,以此为引,将体内的冰兰气息渡入她的□□。
陆弗惟陷入濒死状态,身体没有任何排斥,当然,或许也是因为这抹神识太过温暖柔和。
秦千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修士的肉身和元神,经脉、血液、丹田、灵力……她的脑海中构筑出了无比详细的模型,哪里是弱点,哪里最坚强,微小的地方无限放大,冰兰的气息跟着她的神识钻入这些微小的地方。
五灵根的好处就在于此,对所有灵气都亲和。这一瞬,她感受到了陆弗惟体内纯粹的单一灵力,感受到了她们之间的灵气交融。
她来到断臂处,努力修补这无限腐烂的窟窿。
别说站在周围的修士,就连场外的修士们也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打扰到了秦千凝。
直到陆弗惟本就苍白的面色变成死气蔓延的青,场外有人忍不住道:“不行,陆弗惟的神识和肉身都受不住。”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师兄温恪让秦千凝寻找极净土,因为他们需要依靠此物来拓宽修士□□承受度,增强放大神识,以承受冰兰带着神息的修补之力。
陆弗惟的身体开始颤抖痉挛,这是来自□□本能的痛苦。
显德想要伸出手按住秦千凝的肩,让她算了吧,放弃。但他又开不了这个口,小秦这个人,看着玩世不恭,其实比谁都执着。自从从异时空回来后,她的心底就装着心事,显德明白,她想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大家。
但她的敌人太强大了。是枯萎的世界之力,是强大不可逆转的命运。
天数运道如滚滚车轮碾来,他们只是小小的修士,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想要救世,犹如螳臂当车。
若命运如此,魔道终将现世,修真界终将沦落,那么大家也……终将战死。
他看着陆弗惟,祈祷奇迹发生。
若陆弗惟能逃脱必死的命运,是不是可以证明天道留给了他们一丝丝希望的余地?
可菩萨没有听见他的祷告,陆弗惟的肌肤开始渗血,显然是承受不住了。
荀鹤感觉不到陆弗惟的气息了,闭眸不忍再看。
他能感觉到,秦千凝更能感觉到。这一瞬,铺天盖地的绝望涌向了她,她想到了异时空小师妹死去时的面容,她甚至还能回忆起小师妹在她怀里丧失体温的触感……师弟战死,显德坐化,西境沦陷,万壑宗又怎会安全?
即使那个时空的小师妹没有告诉她,她也知道,掌门一定会带着一群能力微弱的修士们战斗,奢求以一换一,坚守阵地。花枝招展的郢衡长老会毫不犹豫奔赴血海之中,经脉无法承受挥剑的大师兄也会咬牙使出最干净纯粹的剑意,没有了修为的沧尘长老也会背着重剑下山,哪怕只是区区一介武夫也要与魔抗衡。
她有点害怕了,明明来的时候想着躺平一生,吃喝玩乐,谁也不在乎,怎么不知不觉却缠绕了这么多深深的羁绊,无法不上心。
她握紧陆弗惟冰冷的右手,不断用神识呼唤她的魂魄:“陆道友,坚持住,不能放弃。”她像在说给陆弗惟,也像在说给自己。
“我要不自量力地对抗魔道,你不是从小便被培养成了人形武器吗?留下来和我并肩作战,做一名骁勇的女战士。”
荀鹤感觉到秦千凝的神识在波动,明白她坚持不下去了。他不忍心地朝她靠近,想要劝她停下来,神识不能这般使用,会造成重创的。但他几次伸手,都没敢碰触到她。
她的不甘太强烈了,叫人不忍劝解。
薛九经别过头,捧着刚刚出生的小兽,借着它毛茸茸的浅毛,偷偷擦了擦眼泪。
应该没人看得到吧……他瞥向大家,发现大家都别开头不忍再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的余光忽然发现了什么。
薛九经忍不住握紧了小兽,小兽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彻底将他惊醒。
他看着陆弗惟的断手,喜不自胜,快要喘不上气了:“长出来、长出来了!”
众人一震,连忙看向陆弗惟的断手,发现皮开肉绽的身体下,一只白嫩的柔弱的皮包骨正在缓缓生长,如此畸形,却充满了生机盎然的美。
围绕不散的黑雾在此冲击下,渐渐消失,随着手臂越长越长,那些淹没了她头颅的黑雾也在变浅,露出一张死白的渗血的面孔。
秦千凝的神识剧烈波动,冰兰的气息用尽,此时全靠一种鲁莽的直觉。
直觉引导着她的神识做出前所未有的举动,催动陆弗惟的灵力,感受她的□□,忍住滔天的痛苦,用本能和意念去修复身体,对抗死亡。
你我二人,意念合一。
请你、请我,竭尽全力,冲破困境。
剧烈波动的神识下,□□碎裂又复原,又再次碎裂,反反复复,极其漫长,直到长出一只脆弱的手臂,新生的气息彻底反吞噬虚无之意。
最后一刻,秦千凝枯竭的神识爆发巨大的光芒,伴随着这股强烈的生之意志,冲破黑暗,点亮虚空。
黑空尽头,那抹微弱的亮光彻底被点亮,勾连起此处大地,点亮了一条狭窄但极其光明温暖的通道。
小径尽头,是一片狭小的绿洲,上面长满的不是希世之珍的灵植,而是凡世间最常见,也是生命力最旺盛的野草。
野草之下,是极其罕见的、闪着神息的极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