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朝堂上, 嬴渠梁发落了一批卿大夫。
尽管他手中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些卿大夫参与行刺之事。但他本就打算借题发挥,将不服从于自己的卿大夫再削上一削。
因此,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
作为国君, 嬴渠梁想跟这些大臣们讲道理的时候,可以跟这些大臣们好好讲道理。
一旦他不想讲道理了,即便他被骂作独——裁的暴君, 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决定。
嬴稷看着那些卿大夫们狼狈的模样,不由露出了微笑:“早该如此了。”
他早就看某些人不顺眼了。
现在, 这些人全部被赶出了秦国朝堂, 贬官的贬官, 夺爵的夺爵,嬴稷觉得朝堂上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没了这些碍事者, 接下来,他们自然可以大刀阔斧, 好好干上一场了!
短短之间内, 秦国朝廷发布了数道新令。
新令分为正式版和通俗易懂版, 前者是面向各级官吏的, 后者则是面向普通黔首的。
每日都有秦国小吏往来于黔首们之中, 向他们讲述新法是怎么回事儿, 敦促他们按照新法的规定来办事。
秦国官吏和卿大夫这边,在实行各项措施时, 就简单粗暴了许多。
嬴渠梁年轻,看上去威慑力不够, 嬴稷就出面做了这个恶人。
只见他站了出来, 满脸不耐烦地对朝堂上的官员们道:“诸位既然能够在我秦国为官,我秦国的新法, 诸位应该都看得懂吧?”
“既然看得懂,那就老老实实给我按照新法去做。谁要是胆敢藐视新法,就给我等着!”
秦国官员们一时噤若寒蝉。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知道嬴稷的真实身份。
与嬴稷相处过一阵子之后,在他们心中,嬴稷简直成了魔鬼的代名词。
他们不敢违逆嬴稷的话,毕竟,嬴稷可没有什么好耐心,他的身后,白起、王翦等将领的刀锋上还在滴血。
日前,一名胆子大的老封君公然挑衅嬴稷的权威,当天,王翦直接率领一队兵马,闯入那人的封地,将他和他在朝为官的儿子全部斩首示众。
那名老封君的封地被秦国收了回来,等着日后重新分配给其他人。
在亲眼见识过嬴稷和他手底下将领的狠辣之处后,没有人敢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对于目前的效果,嬴稷显然很满意。
卫鞅在看到嬴稷在朝堂上大逞威风之事后,眼中的困惑愈发浓了。
为何嬴稷在朝堂上会有不逊于嬴渠梁的权威?
说句不恭敬的,嬴稷在这朝堂之上,都快与嬴渠梁分庭抗礼了。
当他站出来说话时,朝臣们对待他的态度,简直与对待嬴渠梁的态度没什么两样!
偏偏,嬴渠梁对此习以为常,嬴稷对此习以为常,底下的大臣们也对此习以为常。
卫鞅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懂秦国君臣之间的关系,以及秦国朝堂的局势。
即使现在站在朝堂上的是太子嬴驷,也不可能僭越至此吧?
下朝后,诸位大臣们散去,心事重重的卫鞅则落在了后面。
嬴渠梁和嬴稷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嬴渠梁对卫鞅道:“先生止步。今日朝堂上稷儿的所作所为,可是让先生觉得困惑了?”
卫鞅点点头:“君上可愿意为鞅解惑?”
“这是自然,打从一开始,寡人就没打算将此事瞒着先生。”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是嬴渠梁没法给与卫鞅全部的信任,变法这等要紧的事,又如何能成功呢?
嬴渠梁要想做到与卫鞅君臣两不疑,在嬴稷之事上,他就必然不能瞒着卫鞅。
况且,卫鞅本就是个聪颖之人,即使嬴渠梁什么都不说,恐怕他也察觉到了嬴稷、白起等人的蹊跷之处。
嬴渠梁和嬴稷引着卫鞅走入了栎阳王宫深处。
栎阳王宫中的宫人们一早便得了嬴渠梁的示意,避到别处去了,此时,这谈话之所,只有嬴渠梁、嬴稷和卫鞅三人。
“先生应当知道,寡人先前发布了一封《求贤令》。”嬴渠梁道。
卫鞅点了点头,他就是被那封《求贤令》所打动,最终选择入秦的。
“稷儿也是因为这封《求贤令》而入秦的。”嬴渠梁指着嬴稷道:“重新向先生介绍一遍吧,这是寡人的孙子秦王稷,是我大秦未来的国君!”
在说这番话时,嬴渠梁的话语中充满了骄傲与自豪:“听说,称王是从驷儿那一代开始的。寡人的这些个儿孙们,可比寡人能耐多了!”
卫鞅听闻此言,瞳孔一缩。
被“炫崽”的嬴稷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平时别人怎么夸他,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他身为强秦的国君,难道还不值得底下的人多夸几句吗?
可现在,他的大父当着商君的面夸他,他为何会觉得……唔,有些尴尬呢?
后来,嬴稷也想明白了。
大约是因为他都这般大岁数了,在他的大父面前,他仍然被当做孩童一般对待吧。
明明他都给人做祖父了,曾孙都有了啊!
不过,嬴稷独自尴尬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因为此时,同样接了《求贤令》的另一名嬴秦后裔,正飞速赶过来陪他……
有其他后辈帮忙分担“火力”,日后,嬴稷便无需独自一人尴尬了。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暂且按下不提。
卫鞅在听到嬴渠梁的话语之后,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半晌后,他才震惊地看了看嬴稷,又看了看嬴渠梁:“公子稷当真是……”
理智告诉卫鞅,嬴渠梁不可能拿这种事来骗他。可、可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呢?
未来之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封《求贤令》,而来到他们身边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千真万确。”嬴渠梁说着,拿出了嬴稷的十二旒冕冠。
嬴稷身上穿的是普通秦国宗室子弟的衣服,然而,当他戴上冕冠后,却眼神犀利,气势迫人,当真有了让卫鞅顶礼膜拜的冲动。
一般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也不可能有这种久居高位、唯我独尊的眼神!
此刻,嬴稷终于收敛起了平日里的伪装,在卫鞅的面前露出了他属于秦王的真实姿态。
“商君不打算向寡人行礼么?”嬴稷的声音,让卫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卫鞅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嬴稷:“商君,是指……鞅?”
“不错,商君先后两次在我秦国变法,推行农爵制与军功爵制。后来,商君因战功被封在商於之地。”
“原来竟是如此……商君……看来,鞅的变法成功了?”
“成功了,商君是我秦国走上富强之路的大功臣!”嬴稷丝毫不吝惜他对卫鞅的赞美。
只是,在说这话时,他的心中也生出了些警惕之心。
是人就难免好奇自己未来的命运,商鞅作为秦国变法的功臣虽然荣极一时,最终的结局却不怎么好啊。
因为主持变法一事,秦国得以走上富强之路,商鞅也获得了巨大的名望。可也是因为主持变法一事,商鞅得罪了太多人,王室宗亲与勋贵子弟中,几乎就没几个不恨他的。
在秦孝公去世的同一年,商鞅就被污蔑谋反,秦惠文王嬴驷下令逮捕商鞅。商鞅逃到边关,却因为没有带符、传、验而不能留宿。他想要逃到魏国去,魏国方面因为他帮着秦国对付自己而拒绝让他入境。①
最终,商鞅选择回到他的封地,兴兵攻打郑县,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好往其他国家逃窜。
可惜,他攻打郑县的速度,赶不上秦军杀过来的速度。最终,商鞅兵败被杀,尸身被带回咸阳车裂……
嬴稷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着。
若是商君问起他未来的结局,他该如何作答。倘若商君知道他将来下场凄凉惨淡,他是否还会心无旁骛地留在秦国,助秦国变法?
一切都是未知数。
短短时间内,嬴稷便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被问到这个话题,他绝不会冒险将真相告诉卫鞅。
反正,他秦王稷出尔反尔的名声早已传开了,便是再出尔反尔一次,也无妨。
秦国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卫鞅不知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不关心这方面的事,他并没有向嬴稷追问自己未来的命运。
在听到未来的自己变法成功之后,卫鞅露出了笑容。对于他而言,能够证明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能够将理念付诸实践,便足够了!
“难怪秦国会突然拥有那么强大的军队,难怪公子稷几乎能与君上分庭抗礼,君上却毫不在意……”
在得知《求贤令》居然还能召唤秦国后人之后,过去盘亘在卫鞅心头的诸多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卫鞅沉默了许久,道:“天佑大秦啊。”
有未来的秦王为如今的大秦保驾护航,秦国不止多了一份助力,还能得到许多来自未来的消息。
这些,便足以让秦国立于不败之地!
……
秦国的变法事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过程中虽有诸多坎坷,但有嬴稷手底下的大军镇着,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此时,魏惠王也没有闲着。
秋日,在将各地的粮草收上来之后,魏惠王命令魏国上将军庞涓整顿军队,准备好生给秦国一个教训!
区区一个边陲小国,竟敢挑衅魏国的权威,魏惠王又岂能轻饶了秦国?
魏惠王所不知道的是,这时,一群人突然降临在距离大梁城不足百里之处,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因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秦”字大旗被他们收了起来。
在这附近巡逻的魏国士兵,在看到这群人时,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不会是眼花了吧?否则,他怎么会看见秦军突然兵临城下的情景?
不,绝不可能,依照魏国的防御体系,若是秦军越过函谷关,朝着魏国打过来了,大梁城这边绝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这名魏国士兵做出反应,他就被人重重击在了后脑勺上,随即失去了意识。
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声音。
“我们究竟身处何地,可打探清楚了?”
“回王上话,我们现在,正处在魏国大梁城外。根据方才路过的那两名魏兵的交谈可知,现在,正处于魏王婴统治时期。”
魏王婴,又作魏罃,魏莹,正是魏惠王的名讳。
“魏惠王么?”身着衮冕服的男子若有所思:“既然我们恰好降落在魏国大梁城附近,不如……在去秦国拜见老祖宗之前,先给老祖宗献上一份大礼!”
第25章 第 25 章
一阵风吹过, 将秦王身上玄色的衮服吹得猎猎作响。
年轻的秦王望着不远处的大梁城,冷肃的面容上浮现出志在必得之色。
“我们突然降临在此处,刚好能打魏国一个措手不及……王贲, 寡人欲将这大梁城, 作为给老祖宗的见面礼!”
“王上的意志所至,便是吾等的刀锋所向!”
说完这番话之后,王贲便开始与手底下的军官们开起了战前会议。
在秦王政决定接《求贤令》之前, 王贲与手底下的将士们正准备出发,前去攻打魏王假。
虽说现在他们的对手由魏王假更换成了魏惠王, 王贲也丝毫不虚!
一名老将开口道:“魏国如今国力正是最为鼎盛的时候, 魏惠王手底下又有如庞涓一类的名将。想要攻下大梁城, 怕是不易啊!”
他并非是在唱衰自己的军队,不过, 身为将领,在开战之前, 他们这些人总要将最好的情况和最坏的情况都合计好。
“不错, 大梁本是楚国的军事重镇, 后来, 又成了魏国都城, 其防御力不可小觑。大梁城中的守军若是据城而守, 我们恐怕会陷入持久战之中。”
要是他们现在还在他们自己的时空中,他们自然不惧怕跟魏国打持久战。
秦国有蜀地作为粮仓, 有关中沃土千里,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粮草。
除此之外, 他们已经攻下的韩地和赵地, 也可以作为筹集粮草、招募士兵的大后方。
然而现在,他们还没有跟如今的秦国朝廷取得联系, 随身携带的粮草数量有限,等于是孤军深入敌人腹地。
如果王贲等人没办法尽快解决魏军,魏国方面单是耗,就能耗死他们。
“正常情况下,这一仗自然不好打。可现在,我们就在距离大梁城不到一百里处,优势在我!”
王贲鼓励手底下的将士们道:“只要我们能在魏国君臣反应过来之前,拿下大梁,我们就赢了!”
“大秦必胜!”
“大秦必胜!!!”
“大秦必胜!!!!!”
在发出一道道震天的怒吼声后,王贲开始率领精锐兵卒,攻向了魏都大梁……
魏惠王原本还好端端地在大梁王宫中与庞涓商量着如何攻打秦国呢。
没成想,他刚募集好粮草,还没来得及召集兵卒,他的老家就让秦人给围了。
当负责守卫大梁城的一名小兵来向魏惠王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魏惠王半点儿都不肯相信。
“你说秦军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现在正在攻打我大梁城?这怎么可能!”
魏惠王觉得,这名小兵是在与他开玩笑:“大梁城与秦国有那么远一段距离!要是秦军大举进攻我魏国,寡人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吗?”
然而,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听到宫殿外传来了兵荒马乱的声音,似是王宫中的守军在与谁短兵相接。
绝望的哭喊声、求饶声在耳边炸开,让魏惠王头疼欲裂,与此同时,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眼前的大门訇然洞开,一名身着选择冕服的青年王者,踏着满地的光芒,恍如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般,信步闲庭地来到了魏惠王面前。
这名身着冕服,头戴冕冠的王者拥有者极致俊美的容貌。
但见到他的人,率先注意到的,绝对不会是他的容貌,而是他周身摄人的气势,以及他眼底的深不可测之色。
在年轻的秦王出现的那一刻,魏惠王就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名的手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不知是想逃跑还是想如何,却在下一刻狼狈地滑落到了地上。
秦王政神色睥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地的魏惠王,仿佛魏惠王只是匍匐在他脚边的一滩烂泥。
下一刻,两把刀刃便一左一右,架在了魏惠王的脖颈上。
“你,你……”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大梁城中?
为什么你会僭越地穿着只有天子能够穿戴的衮冕服?
大梁城,真的是被秦人攻克的吗?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魏惠王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出口,但最终,他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秦王政显然也没有要跟魏惠王交流的意思,他反客为主地坐在了魏惠王平时坐的地方,仿佛他才是这间宫殿的主人。
魏惠王,入宫与魏惠王议事的庞涓,都被大秦锐士控制了起来。
秦王政对此却并不满足,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功夫,王贲将魏国上上下下的宗室都给押解进宫了。
秦王政面上这才露出满意之色,他对魏惠王道:“投降或者死,自己选吧!”
……
牢狱中,魏惠王和魏国宗室们聚在了一起。
由于要腾位置给秦王政和秦国将士们,他们只得凄凄惨惨地被赶到了大牢之中。
魏国的阴森可怖,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脚底偶尔还有老鼠窜过。
魏王和魏国宗室成员何曾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被关进自己国家的牢狱?
不过短短一两日功夫,他们的精神就开始萎靡不振了起来。
这时,王贲进来对魏惠王道:“魏王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愿意将魏国奉予我秦国了,我便什么时候释放魏王。”
“休想!”魏惠王扭过头,不愿理睬王贲:“寡人绝不会做亡国之君!有本事你就杀了寡人!否则,待我魏国大军赶到,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魏国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国力,秦国却欲吞并魏国,真是好大的胃口!
当然,魏惠王会在王贲面前表现得这么硬气,也是因为他笃定了秦人不敢轻易伤自己性命。
这战魏国败得快,是因为秦人出其不意,直接一举拿下了大梁城。
在魏军实力没有多少损失的情况下,秦人想要直接把魏国吞下去,也得担心会不会硌着牙。
王贲摇了摇头:“既如此,魏王还是继续在牢狱中呆着吧。”
出了牢狱,王贲一直强撑着的气势就垮了下去。
只见他有些烦躁地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以往他只负责打仗,跟人谈判,真的不是他的长项呀。
可惜,这次秦王怎么就没有把他身边那些能言善辩之人,比如姚贾、顿弱和李斯之流给带过来呢?
回到嬴政身边后,王贲对嬴政道:“这事儿恐怕有些悬,魏王不肯答应投降。听说,齐国和赵国和韩国已经开始集结军队,准备攻打我们了。”
“如今在位的这位齐威王颇为精明,即使齐国跟魏国不对付,齐威王也不会乐意看到我秦国一口将魏国给吞下去。”
毕竟,齐国与魏国之争,说白了是霸权之争。
如果秦国已经发展到能够将魏国一口吞下去的程度,那么,秦国就已经取代了魏国,成为了齐国最大的威胁。
“寡人心中有数。”嬴政显然也没指望着强行将魏国一口吞下,在强敌环伺的现在,这显然不现实:“秦国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秦军攻下大梁城的当晚,嬴政便命人给秦国送去了书信。
拖延了这么数日功夫,想来秦国那边也该有回音了吧?
嬴政担心这个时代的老祖宗不认自己这个后辈,在写书信的时候,还专程附上了他收到的那封《求贤令》,刻有他名字的玉佩,以及秦国的传国玉玺。
嬴政在拿下赵国之后,便顺带着接收了赵国至宝和氏璧——就是那块让蔺相如险些在嬴稷面前撞柱子也要保下的和氏璧。美玉实在难得,嬴政见之心喜,便欲将那方和氏璧雕琢成秦国的新玉玺。
只是,负责雕琢玉玺的工匠对待那方美玉的态度十分慎重,拖了几年也没雕成,故而嬴政现在用的还是祖宗们传下来的老玉玺。
也幸好,新玉玺尚未雕成,否则,嬴政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老祖宗证明自己的身份了。
“回王上,咸阳那边,还不曾有消息传来。”
王贲的话音刚落,就听外间的小兵道:“报!秦国送来了加急信件!”
嬴政闻言,立刻站起身来。
“快,将那封信件呈与寡人瞧瞧!”
嬴政所不知道的是,远在栎阳的嬴渠梁,冷不丁听人来禀,说秦军已经攻克了魏国都城大梁城,俘虏了包括魏王在内的所有魏国宗室成员。
他一时间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的秦军何时变得那么厉害了,他怎么不知道?
回过神来之后,嬴渠梁把目光投降了身侧的嬴稷。
却见嬴稷也跟着摇了摇头:“大父莫看稷,稷也对此毫不知情。”顿了顿,他又道:“即使稷麾下的将士们实力再强,也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打到魏国腹地啊。”
“这话倒是真的。”嬴渠梁点了点头。
况且,嬴稷手底下的将士们,现在都在给他干活呢。这些人要是真的出兵魏国了,没道理沟通会不知道。
没过多久,一封来自魏国大梁城的书信被摆上了嬴渠梁的案头。
当嬴渠梁看到,对方自称“秦小子政”时,不由呆了呆:“莫非……这又是我秦国哪个后辈?”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了嬴稷:“稷儿,你后辈中,可有单名一个‘政’字之人?”
嬴稷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孙子不少,他平日里对这些孙子也不怎么上心,但他十分肯定,他的后辈中没有一个名唤“嬴政”之人。
“不管怎么说,这……政儿是接了寡人的《求贤令》而来,且一来就攻下了大梁城,可见他也十分了得。寡人得想想,该怎么给他回信……”
嬴渠梁既骄傲又尴尬,骄傲的是,他的后代中不止出了嬴稷这么一个出息的孙子,如今又来了一个政儿。尴尬的是,他与政儿不熟,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政儿。
“让他跟魏王签订协约!让魏王割地求和!”嬴稷才不关心这嬴政究竟是谁呢,他只关心,这位秦国的后辈,能否为秦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嬴稷向来都是这样,只关注是否有利可图,而不关注给秦国带来利益的人究竟是谁。
嬴渠梁摇了摇头:“稷儿,那可是你的后辈。”为秦国争取好处是应该的,可面对这般出息的后辈,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关照一下呢?
嬴稷道:“稷当然知道他是稷的后辈,可他不是秦王么?身为秦王,他就应当尽到自己该尽的职责!”
他可不像嬴渠梁那样,对每一个后辈都充满了关怀。
嬴政和他之间都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了,难道还要他像个慈祥的祖父一样去对嬴政嘘寒问暖吗?
这必然不可能!
这么想着的嬴稷,并不知道,他很快就要被打脸了。
第26章 第 26 章
嬴渠梁给嬴政寄去的书信一共分为两份, 一份是国书,一份是家书。
在国书中,嬴渠梁向嬴政问明了嬴政大军现在的状况, 包括嬴政手底下的兵力和粮草情况, 以及是否需要来自秦国的增援。
与此同时,他也向嬴政表明了秦国这边的议和态度,是让魏国将崤山以西的地界全部割让给秦国, 魏人撤退至崤山以东,并向秦人赔偿粮草、布匹和盐铁等资源若干。
并非不想向魏国索要更多的城池, 可即使要得到, 也得能够接得住才行。
秦国现在变法刚刚起步, 据山而守,已是极限。
与其向魏国索要过多的土地, 倒不如向魏国多要一些资源,用来发展秦国。
不过, 这批粮食、布匹和盐铁, 对于魏国来说, 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是魏王, 也得掏空国家的仓库, 才能把这批物资给凑出来。
多亏嬴政攻下了大梁城, 嬴渠梁才能这样跟魏惠王漫天要价。
如果魏惠王答应了嬴渠梁的要求,至少今年, 他是没底气再发动什么对外战争了,即使是明年也够呛。
嬴政将谈判的底线交由嬴渠梁来决定, 是一项十分明智的选择。唯有嬴渠梁最清楚, 现在的秦国最需要什么,魏国能够承受的极限又在哪里。
在写完这封国书后, 嬴渠梁颇为兴奋地对嬴稷道:“待崤山屏障一到手,我秦国便不必再跟魏国死磕。我们可以据山而守,好好发展壮大自身。等时机成熟了,将巴蜀之地一并拿下,我秦国东出争霸便再无后顾之忧。”
在与嬴稷和白起等人的交谈中,嬴渠梁也意识到了巴蜀之地对秦国的重要性。
巴蜀之地有丰富的矿物资源,有盐池,又可作为秦国的粮仓,将这两处拿下,秦国便可尽得巴蜀的人力、物力。
在嬴稷的世界中,巴蜀两国皆是秦惠文王时期纳入秦国版图的。
巴国与蜀国互为仇敌,巴国被蜀国击败后,曾向秦国求援。
对于攻打蜀国一事,嬴驷十分心动,却又担心蜀道难行,秦国一旦陷入巴蜀之争中,恐怕会被周边的国家趁虚而入。
张仪看出了嬴驷的顾虑,刚好,他个人也有类似的想法,于是,他主张应该率先攻打韩国。
司马错却认为,秦国攻打蜀国,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一旦成功却能得到蜀国的资源,秦国要是攻打韩国,很可能引得其他国家合纵攻秦,到时候,秦国便是劳而无功。
最终,嬴驷采纳了司马错的谏言,命令司马错、张仪等人攻打蜀国,并在灭蜀之后,顺带着将巴国也拿下了。
事实证明,这是一项十分明智的抉择。
巴蜀之地因盐池和良田而成为富庶之国,秦国将巴国和蜀国一口气吞下后,得到了巴国和蜀国的全部资源,秦国因此而变得更加富庶,粮食产量也急剧上升。
后来,秦武王嬴荡与秦昭襄王嬴稷能够指哪儿打哪儿,也是因为他们有了足够的底气。
嬴稷一听嬴渠梁说要攻打巴国和蜀国,顿时就来了劲儿:“待大父要出兵那一日,如果稷还在这里,这攻打巴蜀之地的事,定要算稷一份!”
“攻打巴国和蜀国之事,还是稍后再考虑吧。”嬴渠梁道:“现在,你要考虑的,是好好给政儿写一封家书。”
一谈到这个话题,嬴稷立时就变得兴致缺缺。
他膝下儿子不多,孙子却不少,他还从来没给他膝下哪个儿孙写过家书呢!
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后辈,也配让他花心思?
嬴渠梁见状,一个眼神扫了过去:“驷儿都在寡人的要求下,给政儿写了一份家书,你不会还比不过驷儿吧?”
嬴稷:“……”
拿他同他年仅四岁的阿父比?
嬴稷:“……知道了,稷会写的。”
这时,远在大梁城的嬴政还不知道,他被自家未曾谋面的曾大父给嫌弃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嬴稷,入不得他眼的人,他都挺嫌弃的。在这方面,即使是他的儿孙,他也一视同仁。
当嬴政拆开来自秦国的信件时,看到的,就是一份厚厚的国书,一份厚厚的家书,以及两份薄薄的家书。
嬴政率先将国书打开看了,在明确了老祖宗秦孝公那边的态度后,他将底下得用的臣子们都召唤了过来,将这封国书交给那些大臣们挨个儿传阅。
王贲一看到嬴渠梁的要求,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孝公提出的要求不像嬴政提出的要求那般严苛。如果是按照孝公的要求来,他们未必不能跟魏国达成共识。
王贲心中在想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
没多久,嬴政犀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王卿可是觉得,寡人先前的要求太过分了?”
“不过分。王上攻占了魏都大梁城,又俘虏了魏国宗室,王上提出要将魏国纳入到我秦国版图之中,是应该的……”
只是,魏国上下宁愿鱼死网破,也接受不了从第一强国到亡国的落差。
要是秦魏双方都不肯让步,最后只能便宜了齐国。
想到这里,王贲恳切地对嬴政道:“孝公考虑得很是周全,还请王上三思!”
嬴政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他尚未开口,他身旁的赵高就笑着道:“王将军多虑了,王上运筹帷幄,在做事之前,自然将一切都考虑好了。王上先前让王将军去劝降魏王,难道还真是指望魏王此刻就心甘情愿地投降么?”
严格来说,赵高只是秦王身边的近侍,秦王与身边大臣的交谈,是轮不到他插话的。
但王贲见嬴政并未阻止赵高,便只当这赵高是在传达秦王的意思。
“这……”王贲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莫非,王上是故意提出一个魏王不可能答应的要求,随后再与魏王慢慢谈判?”
嬴政高深莫测。
王贲见状,若有所思。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嬴政会这般宠信赵高了。哪怕赵高触犯了律法当判死罪,嬴政也要将赵高保下。
像赵高这样善于揣摩秦王心思的近使,可不多见。
王贲的目光转移到摆在大案上的另外几封竹简上:“这是……”
嬴政轻咳一声:“这是寡人的家书。”
显然不欲与底下的臣子们分享老祖宗对他这个小辈的“关爱。”
“家书?”在得到这个答案后,王贲显然也很是诧异,但他转念一想。
秦孝公是自家秦王的直系先祖,虽然这之间的辈分隔得有些远了,可他给自家秦王寄家书,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这时,赵高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秦国先祖见王上接了《求贤令》,来解秦国之危,想必有许多话要与王上说,臣等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在说完这番话后,赵高还用眼神示意王贲。王贲也反应了过来,跟着赵高一起告辞。
他们二人离去之后,嬴政望向了摆在案头的家书,眼中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家书啊……
这对于他来说,是个极为陌生的物件儿。
嬴政是其父嬴异人在赵国为质期间,在邯郸出生的。他出生前后,正是秦赵冲突最为激烈的时候。
前有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被秦国坑杀,后有邯郸之围,秦昭襄王派秦军出征围住邯郸,想要一举灭赵,最终却功败垂成。
赵人虽然堪堪保住了自己的国家,他们对秦国的仇恨却达到了顶峰。
在赵人们敌视的目光和过激的行为之下,嬴异人生怕自己哪日性命不保,于是,他接受吕不韦的谏言,重金贿赂邯郸守卫,连夜从赵国出逃。
至于赵姬和嬴政,嬴异人就顾不上了。他自己从赵国逃离,尚且要费尽全力,若是再加两个人,不知道又将多出多少变数。
赵姬和年幼的嬴政,就这样被留在了赵国。
嬴政同时身具秦赵两国的血脉,他的童年,却是在赵人的憎恶中度过的。
被排挤、被唾骂、被诅咒,每每有人见了他,都会朝着他翻白眼:“看,这就是贼秦之子!”
“有爹生没爹养的贱-种!”
“他阿娘就是个娼-妇,跟贼秦之人苟-合,才生下了他!他根本就不该出生!”
然后,周围的小孩就会朝嬴政扔石头,用他们所知道的最伤人的话语来咒骂嬴政。
嬴政不是个愿意忍气吞声的孩子,谁敢侮-辱他,谁敢侮-辱他阿娘,他即使是拼着自己受一身伤,也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次数多了之后,那些知道嬴政身份的赵国孩子们渐渐不敢再直接与嬴政动手。
只是,他们学会了用新的法子来折磨嬴政母子。比如,大半夜的时候在嬴政家门外敲锣打鼓,或是往嬴政家大门上扔石头,扰得嬴政母子烦不胜烦,又比如,往嬴政母子居住的院墙上泼粪水……
在赵国,嬴政感受到了最纯粹的恶意。那时的他,大概是最期待亲情的时候。
如果那时,他能接到从咸阳传来的“家书”,即使他的大半苦难,皆是因嬴异人抛弃他们母子而起,恐怕他也会对嬴异人多几分感情吧?
可惜,没有。
每当赵姬觉得被人喊打喊杀的日子难以忍受时,她都会向她的父母询问,咸阳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但每一次,赵姬父母的沉默,都无声地诉说着某个事实。
次数多了,不仅赵姬对她名义上的夫君完全失望,就连年幼的嬴政,眼中的光芒也彻底消散了。
罢了,就当他没有父亲吧。反正,从他懂事以来,他就没感受过来自那个男人的关怀。
不再期待来自秦国的“家书”,不再期待来自父亲的关怀,年幼的嬴政,骤然间成长了起来,也成熟了不少。
赵姬开始寄希望于曾与她有旧的吕不韦,她开始频频给吕不韦写信,希望吕不韦能够看在旧日的情分上帮帮她。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赵姬总算是收到了一封来自吕不韦的回信。
从那封书信中,赵姬得知,嬴异人在归秦后不久,便为了讨嫡母华阳夫人的欢心,认华阳夫人为母,并更名为子楚。华阳夫人看重子楚,为他筹谋,他也终于得了安国君嬴柱几分看重。
嬴子楚接受了秦国的安排,娶了秦国贵女为妻,并诞下了次子嬴成蟜。
算算时间,那嬴成蟜,竟在嬴子楚逃回秦国后一年就出生了。
这也意味着,当赵姬和嬴政母子在赵国饱受折磨,担惊受怕之时,嬴子楚在与另一个女子卿卿我我,将赵姬母子忘在了脑后。
那一日,赵姬又哭又笑,像是一个疯婆子似的,不断当着嬴政的面痛骂他的生父“没良心”。
嬴政却用小大人般的口吻对赵姬道:“你不是早就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心存侥幸呢?为何还要……对嬴子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嬴子楚真的在意他们母子,他逃离赵国的时候,当真没法子将他们母子一起带走吗?
嬴政说的这些,赵姬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啊,他们在赵国日子过得太苦,就连赵姬的父母,都忍不住埋怨女儿和外孙连累了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嬴异人对赵姬的承诺,就成了赵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秦王孙终有一日会身居高位,接他们母子去享福……这也是赵姬娘家之人即使顶着巨大压力,也愿意继续庇护他们的原因。
现在,就连这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赵姬不知道,如果她的娘家人不愿意再庇护他们,她和嬴政是否会被愤怒的赵国人撕碎。
在这种情况下,嬴政丝毫不能理解她的苦心,还在说“风凉话”,这无疑让赵姬情绪更为激动,她忍不住动手打了他……
那件事后续如何,嬴政不大记得了。只是,他终究与赵姬产生了隔阂。
他们虽是嫡亲母子,虽曾在赵国相依为命,却依旧无法理解彼此。
归秦的嬴子楚不记得赵姬母子了,可他身边还有吕不韦在。吕不韦会时不时在嬴子楚耳边提起赵姬母子,并告诉嬴子楚,赵姬母子在赵国过得有多不容易,又是多么的想念嬴子楚。
吕不韦商人出身,靠着投资嬴子楚,终于在秦国得到了一些地位。
可嬴子楚新娶的秦国贵女不大看得上吕不韦。吕不韦深知,即便他能够得到嬴子楚的倚重和信任,若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他终有一日会被边缘化。
捧赵姬母子上位,既是因为他跟赵姬之间有些情分,也是为了他自身的利益。
在吕不韦时不时的提醒下,嬴子楚总算没有彻底忘记赵姬和嬴政母子。
那到底也是他曾经的妻子和孩子,虽然他没有那么看重他们,却也并非全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嬴子楚曾私底下向吕不韦保证:“眼下我根基不稳,不好有什么大动作。待我得到阿父的认可,成为阿父的继承人,我立刻就将赵姬和政儿接回来。”
后来,秦昭襄王嬴稷薨逝,秦孝文王嬴柱继位,立嬴子楚为太子,嬴子楚终于有了实践他诺言的一日。
他鼓足了勇气,向嬴柱禀告他在赵国为质时,曾娶妻生子之事,向嬴柱提议与赵国进行交涉,将赵姬和嬴政母子接回秦国。
将嬴成蟜当成自己亲孙子来宠的华阳王后,自然不乐意见到有人回来跟她宠爱的孙子争夺资源。
嬴子楚现在是秦国王储,膝下只有嬴成蟜一子,只要嬴成蟜不夭折,那么日后,他自然会成为嬴子楚的继承人。一旦嬴政归秦,嬴子楚少不得要与嬴政争上一番。
在秦律的约束下,唯有继承大统的那一脉可以尽享荣华,其他公子则会沦为旁支,若无功绩,便没有爵位可以承袭,除非秦君额外开恩。
华阳夫人的反对,让嬴子楚和吕不韦心中一紧。
幸而,向来对华阳王后十分宠爱的秦王柱,在这件事上没有听华阳夫人的意见。
“子楚膝下唯有成蟜一子,这太少了。”
“成蟜资质如何暂且不提,若是日后,他有个什么不测,我秦国岂不是要面临后继无人的危险?不妥,不妥!”
秦王柱连连摇头。
华阳王后又劝了几句,见秦王柱态度坚决,她也就不再坚持。
这些年来,她看似受尽嬴柱宠爱,让嬴柱对她言听计从。可实际上,她只是很会揣度嬴柱的心思罢了。
嬴柱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可以竭力劝说嬴柱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行事,一旦嬴柱下定了决心,她也不会拂逆嬴柱的心意。正因如此,膝下没有子嗣的她,才能一直深受嬴柱宠爱。
就这样,在一番交涉下,赵人将赵姬母子送回了秦国。
可嬴政和赵姬并没有就此而苦尽甘来——他们人还在路上呢,就听说秦王柱也薨逝了,在位仅仅三日。
嬴政母子归秦前后,正是秦国宗室上下最为忙碌的时候,忙着为嬴柱治丧,忙着让新君登基。
理所当然的,嬴政又一次被忽视了。
甚至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还开始编排起了嬴政母子的闲话。
“他们不会是丧门星吧,否则,为何老秦王刚刚决定要接他们回来,人就没了呢?”
那段时间,嬴政与赵姬的日子,并不比他们在赵国时舒坦多少。
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秦国。但,秦国似乎并不欢迎他们。
直到嬴子楚得知了赵姬母子的近况,以雷霆之势干预此事,嬴政母子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一些。
嬴子楚出手,倒也不全是为了赵姬母子。他并不希望有人将嬴政归国,与秦孝文王病逝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处。
是嬴子楚率先提议要将嬴政母子接过来的,如果真的是嬴政母子害死了秦孝文王,那岂不是说明是嬴子楚害死了自己的生父?
在嬴子楚的控制下,这则诛心的流言,才终于销声匿迹。
嬴政并没有去调查这件事,可他知道,会做这件事的,多半是不希望他上位的人。
他和赵姬此前从未与秦国之人接触过,更未与这些人结怨。有什么人非得跟他这个刚刚从赵地归秦的公子过不去呢?
赵姬嚷嚷着要找人彻查此事,嬴政却觉得不用查。查出来又如何呢,现在的他们,还太过弱小,不会是那些人的对手。
忙完诸事之后,已经成为秦国新君的子楚开始考虑继承人问题了,嬴政和嬴成蟜两位公子也随之进入众人的视线范围中。
嬴政是嬴子楚的长子,小小年纪便心性坚韧、聪慧过人。
与被保护着长大的嬴成蟜相比,嬴政无疑更有资格成为太子。
反对嬴政成为太子的人,也同样振振有词。
“公子政是在赵地长大的,连秦国话都说得不甚流畅。其赵人耶?秦人耶?这样的人,怎可成为我秦国未来的国君?”
嬴政听闻此言,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赵人不承认他身上的赵国血统,称他为“贼秦后裔”,难道现在,秦人也不肯承认他的身份么?
好在,终究有人为嬴政说公道话。
“公子政尚且不会说话之时,便代替王上,在赵国为质。为此,他不像公子成蟜一般,养尊处优,他甚至每日都要担惊受怕。在你看来,公子政秦国话说得不流畅,是他不配做秦国储君的证明,可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他最大的功绩!”
“你用这个理由攻讦公子政,难道就不怕会令日后去别国为质的公子寒心么?”
嬴子楚看了看年幼早慧的嬴政,又看了看天真烂漫的嬴成蟜,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但他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开口问道:“政儿,你怎么说?你认为,你配得上我秦国太子之位么?”
嬴政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被嬴子楚问到这个问题。
但既然,嬴子楚将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自然不会放过!他已经受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嬴政倏然抬起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对嬴子楚道:“若政为秦国太子,日后,我秦国不需再向任何一国派遣质子!”
他受过的苦,他不会让他的后代再一次承受!
嬴子楚在听到这番话语后,十分高兴:“好!政儿小小年纪,就有此志向,堪为我秦国太子!”
一旁的嬴成蟜懵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仗着嬴子楚宠他,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到嬴子楚身边,拉着嬴子楚的衣袖跟嬴子楚撒娇:“阿父,你怎么不问问成蟜呀!成蟜也可以让阿父高兴起来!”
嬴子楚没有介意小儿子的冒失,反而躬身将他抱在了怀中:“成蟜每日乖乖的,阿父就已经很高兴了。”
说完这话,嬴子楚侧过头对嬴政道:“寡人唯有你和成蟜两个孩子,日后,成蟜若是成器,便让成蟜给你帮忙,你们兄弟二人其利断金,也是一桩佳话。若是成蟜不中用,你只管照拂他一二,别叫他受委屈就是。”
嬴政掀起眼皮,淡淡“嗯”了一声。只要嬴子楚愿意让他做未来的秦王,他不介意如了嬴子楚所愿。
他知道,自己没在嬴子楚身边长大,比不得嬴子楚和嬴成蟜的父子情分。
甚至,在嬴子楚看向嬴成蟜时,那自然而然的宠溺,也是他所不曾拥有过的。
但这没关系,嬴政已经过了渴望父爱的时候。命运坎坷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权势的重要性。
与那微不足道的父爱相比,嬴政更为渴望的,正是权势!
嬴子楚在将嬴政立为太子之后,有意修复与嬴政的父子关系。只是,太过刻意,反而愈发显得生疏别扭。
后来,没几年,嬴子楚也一病去了,年少的嬴政登上了王位,却也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他的阿娘赵姬,终究与他离心离德,为了个男人背叛了他,想要让她与那个男人的私生子取代他的位置。
他为着当初对嬴子楚的承诺,在嬴成蟜未有功绩的情况下,将嬴成蟜封为长安君,嬴成蟜也同样背叛了他。
经历过诸多背叛之后,嬴政开始变得冷心冷情,不肯再轻信任何人。自然,那些背叛他的人,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再后来,嬴政有了自己的子女。
可惜,他未曾与自己的父亲好好相处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子女们在他面前,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嬴政本以为,他的亲缘也就这样了。他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收到来自老祖宗的“家书”。
此时,他身畔没有外人,他可以不必刻意压抑自己复杂的神色。
只见他伸出手,打开了摆在桌案上的三封家书——
第27章 第 27 章
第一封家书, 出自嬴渠梁之手。
嬴渠梁虽然比现在的嬴政还年轻,但他仗着辈分高,以长辈关怀小辈的口吻, 给嬴政写了一封信。
信中, 嬴渠梁先是感谢嬴政接了他的《求贤令》,来支援他的秦国。
随后,嬴渠梁告诉嬴政, 嬴稷前阵子到得比他更早。在嬴稷的帮助下,秦国已经收回了河西失地, 还打得韩国和赵国割地求和。
在用寥寥数语交代完目前秦国的情况后, 嬴渠梁开始向嬴政打探起他的个人情况来。
——政儿, 你是稷儿的几世孙?
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嬴政一个手抖, 险些将手中的竹简摔落在地。
政、政儿?
他都多久没被人这般称呼过了?
似乎只有他年幼之时,身边的人会这般称呼他。等他回到秦国之后, 没多久, 他就被立为了太子, 能够以长辈称呼小辈的口吻, 亲昵地唤他一声“政儿”的人, 也只剩下了他王室中的长辈。
后来, 嬴政的长辈们一一故去,便再也没有谁会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小辈来对待了, 哪怕他登基时仍然年少。
只要嬴政一想到,这么称呼自己的是比自己还年轻的天祖父, 他就浑身不自在。
好在, 还有他的曾大父陪着他一起丢人,这么想着, 嬴政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
对于嬴稷也接了《求贤令》来到这里一事,嬴政并不感到奇怪。
他都能收到来自老祖宗的求援,没道理他的曾大父不能。
就是不知道,来这儿的嬴稷是哪个时期的嬴稷。他就这么直接被年轻的嬴渠梁称呼为“稷儿”,当时他究竟是什么反应,嬴政是当真有些好奇了。
好不容易把“政儿”、“稷儿”这些高频词给看习惯了,嬴政终于能够沉浸进去,将嬴渠梁寄来的这封家书完整地阅读一遍。
很显然,在嬴渠梁称呼嬴政为“政儿”的同时,也是真的将嬴政当做了自家小辈看待,那字里行间的关怀之意,让人颇觉熨帖。
嬴政觉得,他的这位老祖宗,兴许是他往上数几代先祖中,最有人情味儿的那个。
“你来这里已有数日,生活上可还习惯?大梁城虽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其饮食习惯到底与我秦国大为不同。你在与魏王签订完停战协议后,便尽快归秦吧,否则恐受齐国侵扰、魏人反扑。寡人与驷儿、稷儿在都城等你。”
嬴政在反复看了两三遍后,终于将这封书信收了起来。通过这封书信,他对他这位老祖宗,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
看起来,他这位老祖宗,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相反,老祖宗对每一位后辈都抱有热情。
此时,眼前书信上的文字,和过去史书上的记载融合在了一起,在嬴政的眼前勾勒出一副嬴渠梁的形象图来。
看完嬴渠梁的书信之后,嬴政又将目光放在了另外两封薄薄的家书上。与嬴渠梁的家书相比,这两封家书就显得有些敷衍了事了。
嬴政定定地盯着这两封家书看了一会儿,将手伸向了其中一封家书。
当他打开这封家书时,发现上面的字迹相当稚嫩。很显然,字迹的主人还没有认全字,他却已经开始学着给嬴政写信了。
“政儿,听说你是我的晚辈?阿父说,长辈要照顾晚辈。政儿来,我带你去玩。”
写这样几句话,似乎就让小嬴驷绞尽脑汁了。最后,写信人那里,小嬴驷都是直接摁了个小手印上去。
如果说,嬴渠梁称呼嬴政为“政儿”,只是让嬴政觉得有些尴尬,那么还是个奶娃娃的嬴驷也跟着称呼嬴政为“政儿”,属实是让嬴政彻底没了脾气。
罢了,能怎么办呢?那都是他的老祖宗啊,货真价实的!
老祖宗们对他态度这般友善……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在将心头涌现出来的种种情绪沉淀下去之后,嬴政又打开了最后一封家书。这封家书,是嬴稷写给他的。
与真情实感欢迎后辈到来的嬴渠梁不同,与词汇量贫乏,憋不出多少句子的小嬴驷也不同,嬴稷在给嬴政写家书时,态度是真的敷衍。
反正,在嬴稷看来,他和这个不知道差了几倍的后辈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际。
要不是嬴渠梁拿激将法激着嬴稷写了怎么一封家书,他是真的不会写。
——喂,小子,虽然不知道你是我哪一支的后辈,但你既然选择过来了,那就好好干一场吧!
——要是混得不好,就别跟外头人说我们是你祖宗!
仅仅只是短短几句话,嬴稷就把嬴政给打发了。似乎多与嬴政说上一会儿,都是在浪费时间。
嬴稷字里行间的不耐烦,嬴政自然也感受到了。
嬴政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曾祖父的第一感觉……不是很好。
第28章 第 28 章
嬴政向来信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别人。
于是,他用心地给嬴渠梁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 他告诉嬴渠梁, 他是秦孝文王嬴柱的孙子,而嬴柱是嬴渠梁的曾孙。
原本拿嬴稷来计算辈分更为方便,毕竟嬴稷现在就杵在嬴渠梁跟前, 可谁让嬴稷对嬴政爱理不理呢?嬴政自然不会拿热脸去贴嬴稷的冷屁股。
嬴政告诉嬴渠梁,此番他带了二十万大军来襄助嬴渠梁。
在他来之前, 魏国正准备攻打秦国, 所以魏惠王提前备好了粮草。现在, 这些粮草全部便宜了嬴政的军队。
嬴政让嬴渠梁不必为他们的粮草而发愁,他的大军再坚持一个月完全不成问题。在此期间, 他可以好好地跟魏惠王磨一磨。嬴渠梁提出的那些要求,嬴政定会逼着魏惠王点头答应。
在写完这些之后, 嬴政想到嬴渠梁对他说的那些关切之语, 便以同样关怀的语气, 劝嬴渠梁注意身子, 莫要太过操劳。
嬴政很少会对别人说出这些温情脉脉的话语, 但不知怎的, 面对素未谋面的老祖宗,这些话, 他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嬴政想,嬴渠梁兴许有什么神奇的能力。
用了较长时间写完给嬴渠梁的回信之后, 嬴政又开始构思他给嬴驷的回信。
一想到嬴驷的年龄, 嬴政便想起了膝下的扶苏、高、将闾等子女。
他下意识地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了劝学之语。
等到回过神来之后,嬴政又发觉这么做实在不妥。虽然现在的嬴驷年龄还没嬴政膝下年长的几个儿子大, 但嬴驷毕竟是嬴政的老祖宗。
可嬴政看着嬴驷稚嫩的字迹,想起嬴渠梁在家书中说,嬴驷现在只有四岁。嬴政便实在难以将他当做自己的祖宗。
在作废了数版家书之后,嬴政放弃了。
他看着嬴驷说要带他这个小辈玩耍的话语,言简意赅地对嬴驷说了句,他很快就会去咸阳找嬴驷,他让嬴驷等着他,到时候,他会给嬴驷带礼物。
别看嬴政给小嬴驷的家书中,只有短短的一段字,与嬴政给嬴渠梁的那份家书,在长度上完全不能比。
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字,让嬴政几乎费尽了心神。嬴政写第二封家书所用的时间,完全不比他写第一封家书所用的时间少。
第三封给嬴稷的家书就随便敷衍一下好了,嬴政冷漠地想,他的曾大父是怎么对他的,他也怎么对他曾大父,这很公平。
别看嬴稷与嬴政之间隔着两任秦王,可实际上,嬴稷的时代与嬴政的时代之间,也就差了三年。
秦孝文王嬴柱继位仅三天,便去世了。秦庄襄王嬴子楚比他爹在位的时间长一些,他在秦王之位上呆了三年。
嬴政继位时,秦国朝中的许多大臣,都随着秦王的不断变更而成了四朝元老。
这些四朝元老在与嬴政分析当今天下的格局时,也会顺带着跟嬴政提起一些秦昭襄王时期的事迹。
嬴政虽然没有见过嬴稷,但少年时代的他一度对这位叱咤风云的曾祖父颇为憧憬。
可惜现在,他对嬴稷的那些滤镜碎了一地。
在给嬴稷的书信中,嬴政压根儿没有提他跟嬴稷之间的具体关系——反正嬴稷也没有问他,不是吗?
嬴政只恭敬而疏离地称呼嬴稷为“老祖宗”,然后硬气地回复嬴稷说,请老祖宗不必操心,秦国在他的手中,定会比在老祖宗手中更加强大。
骑兵在战国时代并非主力兵种,但在嬴政的位面中,嬴政已经拿下了韩国和赵国,并将赵国骁勇善战的一万骑兵收缴。
因此,嬴政带来的这二十万大军中,骑兵所占比重,比此时七国中任何一国骑兵数量都多。
嬴政派出了一小队骑兵,派他们将他写给嬴渠梁等人的书信送去咸阳。
底下的传令兵在听到嬴政这番话语之后,忍不住纠正道:“王上,现在秦国的都城还是栎阳,还没有迁都咸阳呢!”
上回,他们去给秦国朝廷送信的时候,因为跑错了方向,不知多走了多少冤枉路。
嬴政闻言,愣了愣。
他那么大一个咸阳城,现在还没有建设起来?
嬴政知道秦国是在秦孝公时期迁都到了咸阳,可他来的时候并未仔细比对时间方面的信息,因此,他想当然地认为秦国已经迁都了。
现在想来,幸好他没有直接带着这二十万大军去秦国寻亲,否则,他这二十万大军怕不是要集体走错路!
“既如此,你便尽快将这些书信送去栎阳吧。”
嬴政在传信兵面前虽然改了口,他给嬴驷的书信中却还有“咸阳”二字。
年幼的嬴驷在收到心心念念的后辈给他寄来的家书后,歪着脑袋,十分不解地扯了扯嬴渠梁的衣袖:“阿父,咸阳是哪里啊?为何政儿说,要来咸阳找我?”
“咸阳……”嬴渠梁想起了嬴稷和白起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想起了嬴政手底下的士兵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他之后说的话。
最终,他发出了一声喟叹:“咸阳,是我秦国未来的都城。”
以栎阳的地理位置和条件,已经承载不下他兼并天下的梦想了。
在变法的同时,是时候将迁都咸阳之事提上议程了!
嬴驷似懂非懂地看着嬴渠梁,却听嬴渠梁对他道:“这次,政儿还是得来栎阳找驷儿。不过,日后,政儿就要到咸阳找驷儿了。”
嬴驷恍然大悟:“政儿好厉害!”他看了嬴稷一眼:“跟稷儿一样厉害!”
现在他已经知道嬴稷是他的晚辈了,他甚至可以支使嬴稷做一些事。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再惧怕嬴稷。
小嬴驷是真心实意在夸赞嬴稷,嬴稷听了这话,却不怎么高兴。
也不知道那个名叫嬴政的小子究竟给他的阿父和大父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人还没到呢,阿父和大父就已经把嬴政给惦记上了。
他照顾了自家年幼的阿父这么些日子,又是带着嬴驷玩,又是辅导嬴驷功课。怎么在嬴驷这里,他竟然跟还没有露面的嬴政一个地位?
想到小嬴驷那句“政儿和稷儿一样厉害”,嬴稷心中便不大痛快。
但后来,嬴稷才明白,嬴驷能随口他夸一句“政儿和稷儿一样厉害”,都已经算是非常“亲爹眼”了。
嬴渠梁拆开了嬴政寄给他的那封家书,将那封家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感慨道:“政儿是个好孩子啊。”
一来就为秦国立下大功不说,还对嬴渠梁这个先祖这么有礼貌,这般关心他,这也让嬴渠梁十分欣慰。
嬴渠梁读完自己的那封家书,就开始催促嬴稷:“稷儿,快将你的家书也打开吧,看看政儿都给你写了些什么?”
“寡人才不期待那小子给寡人寄的家书呢。”这般说着,嬴稷到底还是打开了自己的那封家书。
在这一瞬间,嬴稷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他虽然没有看嬴渠梁那封家书的具体内容,却看到嬴渠梁的那封家书中包含了好几份竹简。
而嬴稷这一份家书,只有一份竹简不说,上面的字甚至还没占到竹简的一半。与嬴渠梁的那份家书相比,嬴稷的家书不能说是寒碜,只能说是十分寒碜了。
“嬴、政!”
嬴稷刚一开始磨牙,嬴渠梁便道:“别仗着你辈分高就欺负政儿。定是你给政儿的家书不诚心,所以政儿给你的家书也不诚心。”
由于这封家书上的内容并不多,嬴稷和嬴渠梁很快就看完了。
嬴渠梁诧异地对嬴稷道:“政儿在给寡人的书信中说,他是秦王柱的孙子,这秦王柱又是寡人的曾孙。寡人算了算辈分,这秦王柱该是你的儿子吧?这么说,政儿就是你的曾孙了!他在给你的书信中,怎么连半句都没有提?”
是啊,为什么呢?嬴政在给嬴渠梁的书信中,能把两人的辈分算得清清楚楚,恭恭敬敬地唤嬴渠梁一声“天祖父”,到了嬴稷这儿,这辈分是提也不提,只模糊地称呼他一声“老祖宗”……
在嬴渠梁惊讶,小嬴驷迷糊的眼神中,嬴稷不得不接受自己被素未谋面的曾孙嫌弃了的事实。
“定是他家中长辈未曾好好教导他,待他来了之后,寡人定要代他阿父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么说着的嬴稷,并未料到,某种程度上,他真相了。
当嬴政来到栎阳之后,尤其是,当嬴稷了解嬴政的过往经历之后,他根本不可能再对嬴政说什么重话。
在父亲早逝的情况下,在没有接受过正统继承人培养的情况下,那孩子能够一步步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已经很好了。
嬴稷是个不让人的性子,嬴政也是个不让人的性子。可终究嬴稷是长辈,还比嬴政年长那么多,难不成,他还要跟自家孩子斤斤计较吗?
当然,这是日后嬴稷才会萌生的想法。现在么,他心中还是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与此同时,魏国都城大梁
嬴政在与魏惠王以及魏国朝廷中的高官经过了一番扯皮之后,终于让魏国答应了秦国要求的赔偿条件。
这个时期的魏国,果然比后世的魏国还要难缠啊。
嬴政看着魏惠王,心中暗道。
魏惠王看着眼前气势惊人的嬴政,心中也有些犯憷。秦国宗室中,到底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人物来了啊?
魏惠王明确地知道嬴政并不是秦国国君,偏偏他的吃穿用度和言行举止中,又多有“僭越”之处。
若是能挑拨嬴政与秦国国君斗上一斗就好了。
魏惠王这般想着,在与嬴政进行对话的时候,不免也带出了几分这方面的意思来。
然后,他就被嬴政以雷霆手段镇压了。
“不要挑拨我秦国君臣关系!寡……我是绝对不会背叛秦国国君的,你若再打歪主意,我便立刻摘了你的脑袋!”
魏惠王是个能伸能屈之人,他小命还攥在人家手里呢,一听到这话,自然赶忙向嬴政道歉,发誓他绝不会打歪主意。
然后,魏惠王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赔偿协议,寡人也签了,公子可以释放寡人了吧?”
“不急,我秦国这里还有一份协议,需要魏王你来签订。”嬴政说着,将一份竹简推到了魏惠王的面前:“你魏国后世的君主魏王假,见了秦王政的大军,要向秦王政投降。若是不降,魏王假便是违背祖训的不肖子孙!”
在来之前,嬴政正准备派人去攻打魏惠王的后代魏王假。
魏王假虽然还没有投降,但嬴政觉得,可以让魏国的老祖宗先替魏王假签订投降协议。
后世的魏国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以大梁城的防御等级,想要攻下大梁城也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事。
有了这封来自魏惠王的书信,至少可以扰乱魏国军心。
第29章 第 29 章
魏惠王懵逼地看着嬴政。
什么魏王假?什么秦王政?什么魏国后世的君主?
嬴政说的话, 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怎么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你……”魏惠王犹豫地看着嬴政, 想要问一问, 他颅内有疾否。
但在这时,嬴政一个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魏惠王终究什么都没问出口。
“这降书, 你签还是不签?”嬴政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从心理上给魏惠王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魏惠王可不是什么硬气的人, 他几乎立刻点了头。
“签, 签!”
不就是以他个人的名义, 替后世子孙向秦国“投降”嘛?这有什么呢?
只要实力足够,刚刚签订完的协议, 都可以直接撕毁,秦人如果想要凭着他魏王婴的书信去约束他的后代“魏王假”, 可就太天真了。
更何况, 在魏惠王看来, 嬴政怕是得了癔症。未来, 魏国王室可能根本不会有一个名为魏假的后裔。
嬴政将这封降书递到魏惠王面前时, 魏惠王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讳。
反正又不用他魏国付出什么实际的代价, 就当是哄着眼前这个颅内有疾的秦国宗室玩儿了。
若是他魏国后代足够强大,自然不必把这封“降书”当回事儿, 若是他魏国后代衰微了,那么无论有没有这封“降书”, 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可魏惠王要是不签, 他现在日子立马就会不好过!
嬴政在拿到这封签上了魏惠王名讳,盖上了魏国公章的降书后, 终于露出了满意之色。
也不知,那魏王假在看到这封跨越时空而来的“降书”时,究竟是会感到惊喜,还是受到惊吓呢?
嬴政原本都准备命王贲去攻打魏王假了,因为魏惠王替自己的不肖子孙吸引了火力,魏王假才能继续苟延残喘。
既如此,魏王假适当地“回报”自家祖宗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
嬴政所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在搬空了魏国的大半粮仓之后,终于决定离开魏国了。
收到消息的魏惠王和魏国宗室成员几乎要喜极而泣。
大魔王可算是要走了!天知道,他们这些被俘虏的王公贵族最近过得有多不容易!
嬴政倒也没有故意虐待他们,只是每日给他们送的饭食,都是按照黔首的规格来的。
金尊玉贵的宗室子弟何曾吃过那般粗糙的麦饭?何曾尝过在稻草堆上过夜的滋味儿?这些天,他们实在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更不要说,秦兵对他们看管得极严,平日里不许他们相互交谈,也不会与他们说话。
这些秦兵做事一板一眼,就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机械人一样,叫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鲜活气儿。
十天半月地关下来,魏惠王和魏国宗室人都要疯了!
后来,魏惠王会那么容易松口,也与他本人的精神状态有脱不开的关系。
在目送嬴政大军离开时,魏惠王等人目中含泪,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时候,嬴政身边有一名近侍却一路小跑着过来,对魏惠王和魏国宗室道:“秦……公子政说了,若是魏王和诸位实在舍不得他,他可以在大梁城多停留几日。”
闻言,魏惠王和魏国宗室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不了不了,公子还是早些率大军回秦国吧!”
“哦?”那近侍眸中的笑意彻底消失,他来回扫视着魏惠王等人:“魏王和诸位,可是不欢迎公子政?”
魏惠王险些都要骂人了。
欢不欢迎的,秦人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他看了一眼尚未走远的秦国大军,艰难地将这番话给憋了回去。
“我们当然欢迎公子政。可惜这次,公子政来大梁城,我们没能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秦人不讲武德,把他们全部一股脑儿地关了,害得他们这般失礼,这都是秦人的过错。
“公子政待我们这般友善,日后,我魏国定会承公子政之情,与秦国交好。”
嬴政这般欺负魏国国君,魏国上下自然要把这笔账算到秦国头上,且走着瞧吧!
“公子政离开秦国之日已久,秦公对公子政必然十分想念。这次,寡人就不挽留公子政了。”
魏惠王已经给秦公送去了书信,在书信中,他对着嬴政一通大夸特夸,几乎将嬴政夸上了天。
可仔细一看,他字里行间,都是在暗示嬴政拥兵自重,秦军只知有“公子政”,不知有“秦公”。
魏国君臣一番阴阳怪气的话,也不知道这名被嬴政派出来的近侍究竟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只见他凉凉地扫了魏国君臣一眼,道:“不必可惜,公子政托我转告诸位,他下一次来魏国,就打算在大梁城长住一阵子了。”
等到魏王投降,魏国变成了秦国的地盘,这大梁王宫,秦王政还不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看着秦国使者离开的背影,魏惠王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一时却没琢磨过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反复出现的“公子政”,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魏惠王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封降书中曾出现过的“秦王政”和“魏王假”等字眼,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嗤笑。
嬴政口中的“秦王政”,不会就是指他自己吧?那他让魏惠王签这封降书可真是莫名其妙。魏惠王十分确定,自己膝下的儿子和孙子中,并没有一个名为“魏假”的后辈,秦国国君如今也够不上称王的资格。
这般一想,魏惠王愈发确定嬴政这是在白日做梦。
不过,秦国宗室觊觎秦国国君之位,对于他们魏国来说,终归是一件好事。
魏惠王一边考虑着给秦国国君写信的事儿,一边盘算着怎么阴嬴政一把。
他在嬴政手底下吃了这样的大亏,他发誓,不阴死嬴政,他就不姓魏!
在魏惠王面前一脸傲慢的赵高,在回到嬴政身边后,立刻恢复了低眉顺眼的姿态。
他兴致高昂地将自己与魏惠王对话的全过程告知了嬴政,并适时地送上了马屁。
嬴政瞥了他一眼:“依你之见,魏惠王接下来会如何?”
刚才还口若悬河的赵高瞬间卡壳:“这……小人不知。”
他只擅长揣摩秦王政的心思,并不擅长揣摩魏惠王的心思,更别说是分析魏国接下来的动向了。
“寡人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听到这番话,赵高有些迟疑。
秦王政这么说,究竟是对他这次的任务满意还是不满意?
赵高能够察觉到,秦王这次派他去魏惠王面前,不仅是为了给魏惠王一个警告,也是对他的一种考验。
因此,这次他在魏惠王面前,顶着魏国一众君臣不善的目光,表现得十分卖力。
赵高认为自己达到了秦王政的预期,可观秦王政的神色,为何又完全不像这么回事儿呢?
赵高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嬴政对身旁的王贲道:“上回,他在与你分析寡人的用意时,说得头头是道。寡人还以为他当真有几分才干,先前被埋没了。眼下看来,他还是只适合做寡人声音的传递者。”
王贲闻言,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什么外交方面的才能,但他是见识过姚贾、顿弱等人如何口若悬河,谈笑风生间给其他国家的君王挖下一个又一个坑的。
如果今天被派去与魏惠王交谈的是外交能臣,他们定然能够做到更多,或是从魏惠王口中套到更多的情报,或是见缝插针,为秦国争取到更多的好处。
赵高虽然将秦王政交代的任务完成得不错,但也仅此而已了。
……
嬴政并不打算直接前往栎阳,他准备先拉着他的大军去崤山以西,“帮助”魏人完成搬迁工作。
魏国士兵必须即刻撤离到崤山以东,魏国普通黔首可以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但从此之后,他们要接受秦国的管辖,遵循秦国的律法。
魏惠王答应了将崤山以西的地界全部割让给秦国是一回事,什么时候能够落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早一日将崤山屏障和人口、土地资源握在手中,秦人便早一日安心。
对于自己马上就要从魏国人变成秦国人一事,一些年轻的黔首茫然不知所措,一些年长者却习以为常。
乱世之中,便是如此。对于各国国君而言,今日你强大了,我向你割让城池,明日我强大了,我攻城略地。小国不断地消失,大国的版图不断发生变化。
像这批即将成为秦人的魏国黔首一样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便如无根的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兴许下一刻,就被抓去打仗或者修长城、挖沟渠了,兴许明日一睁眼,国便亡了,兴许后日,他们的国君便将他们连人带城池送给了别的国君……
就如此刻,明明他们今日还在为魏国而战,明日便成了秦国的士兵了。
他们究竟是魏人,还是秦人?又或者,他们只是一批随时能够被送出去的资源?
在这样动荡不安的环境下,许多黔首都对自己所在的国家缺乏归属感。
他们只关心,在国君的统治下,他们能否活下去。若是活不下去,他们便要拖家带口地逃离此地,哪怕在逃亡的过程中,同样会有很多人倒下。
当嬴政带着他的大军来接管这块本属于魏国的地界时,他们在底层黔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这种状态的“顺民”,该是符合统治者心意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些黔首眼中毫无光亮的模样,嬴政仿佛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眼底和心中都染上了些许阴霾。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公子政”,近距离和这些黔首们进行接触,也是他第一次将这些像是脚边砂砾一般不起眼的黔首看在眼中。
第30章 第 30 章
嬴政的失神太过明显, 明显到,王贲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王上……”王贲担忧地看向了站在自己前方的秦王。
“寡人无事,只是, 寡人第一次发现, 这些黔首……”并不只是沉默的背景板。
嬴政向来不把黔首放在眼中,他的这种失态,也被赵高解读为他不乐意看到这些卑贱之人。
于是, 赵高走上前去,打着嬴政的名义命人驱赶这些黔首, 态度十分粗暴。
他这趾高气昂的样子, 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平日里在嬴政身边是何等顺从。
面对眼前杀气腾腾的大秦锐士, 黔首们都惊惧地缩在了一边,其中有一名老妪, 因为腿脚不方便,在仓促躲闪间, 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嬴政本该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以往, 这一幕只是不会发生在他的眼前。
但今日, 不知为何, 他感到, 这一幕有些刺眼。
“赵高!”嬴政微微提高了声音。
前方的赵高立刻回过头来, 一脸谄媚地看着嬴政:“王——公子又何吩咐?”
“此地刚刚归入我秦国管辖范围,行事不要太过粗暴, 否则不利于我秦国的管理。”
“是。”
赵高虽不明白嬴政为何会突然对底层黔首生出了些恻隐之心,但还是遵循嬴政的命令行事。
嬴政的意志, 就是秦军的意志。
接下来, 秦国士兵们对待这些黔首的态度好了许多。
这些即将成为秦人的魏人虽然不大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也看得出, 是嬴政发话之后,这些秦国士兵们对待他们的态度才有了根本的变化。
他们看向嬴政的目光中,不免带了几分感激之情。
嬴政见过别人对他敬畏有加的样子,听过别人骂他暴君,却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充满感激的眼神凝视着。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却未注意到,那些黔首们望向他的目光愈发炽热。
接下来数日,只要是嬴政在的场合,这些黔首们都会变得相当配合。
他们似乎是在某种极为特殊的场合下,对嬴政建立起了一种出乎寻常的信任。
有嬴政在边上站着,哪怕嬴政什么都不做,他们都觉得安心。
当王贲发现这一情况后,为了让这些黔首们配合他的工作,他不得不请嬴政频频出面。
嬴政自嘲道:“寡人未曾料到,寡人有朝一日,竟然还能来做安抚人心的工作。”
在他原本的世界中,谁人不是听到秦王之名,就为之胆寒?
“秦王政”也绝不可能像此刻的“公子政”一样,随意地与这些黔首们混在一起。
“秦王政”的秦国已经攻灭了韩国和赵国,且又对其他几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韩、赵二地的勋贵,以及其余几国的王公贵族中,有不少人想要“秦王”的性命。
嬴政已经遭遇过大大小小的刺杀数十次了,他若是胆敢随意靠近底层黔首,那些想要他命的刺客们定然会趁机作乱。
来到秦孝公时期的这段日子,对于嬴政本人来说,也是他难得放松的时候。
不必日日为国事而操心,不必为如何攻灭其余几国而绞尽脑汁,不必时时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刺客……
最大的苦恼,兴许也就是他们一行人到了栎阳之后,他们该如何与秦国先君们相处。
不过,在嬴渠梁友善的态度中,在小嬴驷稚嫩的欢迎中,嬴政觉得,这些都不成问题。
“王上只当是休憩了一阵子吧。”王贲的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
在他们看来,秦王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冷静自若的。
此时,嬴政带着点儿无奈的表情,也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感到十分新鲜。
其实,那些黔首们的想法,有什么要紧呢?
如果嬴政不愿意出来安抚他们,在大秦锐士的管理下,他们还不是只能够听命行事?又有谁敢跟大秦锐士对着干?
是嬴政愿意出来安抚他们,所以,才有了这样一幕。
王贲不知道,嬴政为何会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但此时的嬴政,无疑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在嬴政君臣不知道的时候,“公子政”的名声已经悄悄在这些黔首们之间传开了。
后来,“公子政”的名声甚至力压信陵君、春申君、孟尝君、平原君,成为了战国几大公子之首。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暂且按下不提。
嬴政忙着推行秦法,将崤山以西的这块原魏国之地彻底纳入秦国的管辖下时,嬴渠梁收到了一封又一封来自魏惠王的书信。
嬴渠梁一边拆着书信,一边笑着对嬴稷道:“前两回,魏王写书信来,是告诉寡人政儿要自立为王,政儿领着大军在外头迟迟不来栎阳,有拥兵自重的嫌疑。反正,寡人不处置政儿,他就浑身难受。”
“也不知道今日的这封书信中,他又会说些什么。”
嬴稷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笑:“肯定还是那些陈词滥调。魏惠王自己是个喜欢猜忌的人,就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
说来,魏惠王猜忌宗室子弟,还与他自个儿的经历有关。
约莫十年前,魏武侯去世,魏惠王和他的兄弟打出了狗脑子,几乎要二分魏国。
当时,韩国和赵国也干涉了魏国内政,在一边拱火。
这导致稳定局势之后的魏惠王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想打一下,经常多线作战,对韩国和赵国这两个“小弟”也很不友善。
魏惠王不喜欢宗室太出挑,现在,秦国宗室中出了公子政这么个出类拔萃且野心勃勃的人物。
魏惠王自个儿代入秦国国君,他觉得,他要是秦公,恐怕都该愁得睡不着觉了。
尤其是,那些秦军们,从底层的兵卒到上头的将领,一个个都对公子政崇拜有加。
秦公不把公子政给压下去,他能坐得稳国君之位吗?
这便是魏惠王孜孜不倦给嬴渠梁写书信,怂恿他赶紧收拾嬴政的原因。
他坚信,没人能够忍得了嬴政这种宗室。
嬴渠梁和嬴稷在看到来自魏惠王的书信之后,从来都是当乐子看的。
他们十分清楚,嬴政实力再强,也只会是他们的助力,而不会成为他们的阻力。
看到秦国后世的继承人强大,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嫉妒对方、打压对方?
嬴渠梁在听到嬴稷的话后,笑着道:“你这不是挺维护政儿的么?那你为何在与他进行书信往来的时候,不能对他态度好点儿?政儿可是你的后代啊!”
一提到这个话题,嬴稷就黑了脸。
是啊,嬴政可是他的曾孙。但嬴政宁可将他的身份告诉辈分差距更大、关系更远的嬴渠梁,也不肯亲口告诉他这个曾祖父,想想就来气!
“在魏王面前,当然要先一致对外。甭管寡人与嬴政那臭小子关系好还是不好,都不能让那小子被魏王欺负了去。”
等到嬴政率领大军到了栎阳,他这个做曾祖父的,就可以跟他那不孝孙子关起门来,好好算一算总账了!
许是嬴稷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嬴渠梁对着他正色道:“政儿可是帮我秦国争取到一大块土地的功臣,你可不许欺负他。”
嬴稷满脸不高兴地道:“我也帮大父夺回了河西之地呢,大父怎么不偏心偏心我?”
嬴渠梁看着嬴稷的目光颇为无语:“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政儿一个孩子计较呢?”
一旁的小嬴驷刚好完成了今日的功课,朝着嬴渠梁和嬴稷走了过来。
“政儿怎么了?谁要跟政儿计较?”他如今很有做长辈的自觉。在嬴渠梁的耳提命面之下,他很关心自己的“小辈们”。
只见小嬴驷瞅了瞅嬴渠梁,又瞅了瞅嬴稷,恍然大悟道:“稷儿又不乖了。”
嬴稷被自家奶萌奶萌的小阿父一本正经地说“不乖”,嘴角不由抽搐了抽搐。
嬴驷走到嬴稷面前,拍了拍他垂落在身侧的手:“稷儿,要听话,政儿是好孩子,你要跟政儿好好相处。”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搬出了嬴渠梁平日里对他说的话:“我嬴家子孙要齐心协力,让我秦国蒸蒸日上,不可……不可兄弟相争……”
嬴稷立马反驳道:“我与嬴政那小子可不是兄弟!”
“不是兄弟……也不能相争!”嬴驷的小脑瓜子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嬴稷和嬴政的关系来。
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他只要知道这俩人都是他的后辈就好。
“大家都是一家人!”
“政儿是新来的,你不要把他吓跑了!”
嬴稷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小嬴驷。小嬴驷也抿着唇,跟嬴稷大眼瞪小眼,眼泪都瞪出来了。
兴许是眼中盈着水光的小嬴驷瞧着太可怜,也兴许是人家阿父就在一旁盯着,嬴稷不好做得太过。
总之,嬴稷率先败下阵来。
“好,我答应你,如果嬴政待我恭恭敬敬的,我便不与他计较了。”
这话听着实在不诚心,但对于嬴稷而言,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他这辈子,除了早期艰难些之外,中后期就没向谁低过头!
如今,到了自家年幼的阿父面前,不知怎么的,嬴稷竟变得这般容易心软。
有时候,他都觉得他不像他自己了。
俩人达成共识之后,嬴驷又与自家“不孝子”“和好”了。
嬴渠梁见嬴稷让小嬴驷坐在自己膝头,父子俩感情颇好的样子,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卫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如今我秦国新法已在各地推广了开来,驷儿也该好生学一学这新法了。”
“寡人看,你和驷儿关系甚好,又对秦法甚为熟稔,要不,就由你来当驷儿的老师吧。”
嬴渠梁越说越高兴:“政儿肯定也熟知秦法。不知他那个时候的秦法,与现在的秦法可有什么变动?等他来了,让他也来给驷儿做老师。如此一来,也可迅速拉近政儿跟咱们这帮老祖宗的距离。”
至于魏惠王的书信,则被他遗忘在了桌案上。
嬴稷闻言,浑身僵硬。
他能拒绝吗?他这阿父就不是什么老实孩子,要是他给他家阿父当法律老师,到时候他家阿父触犯了律法,他到底是代他阿父受刑,还是不代他阿父受刑?
嬴渠梁仔细看了看嬴稷的神色:“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稷很难对阿父狠下心,一旦阿父提出什么要求,稷就难以拒绝。稷觉得,稷不适合做阿父的老师。”嬴稷艰难地开口道。
还没等嬴渠梁发话,小嬴驷就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稷儿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跟你学的,我学习的时候和平时不一样的!”
比起那些又严肃又陌生的老古板,小嬴驷当然更希望由嬴稷来给自己授课啦。
跟嬴稷打交道,可比听那些老古板念叨要有意思得多。
小嬴驷尤其喜欢看嬴稷想要反抗却又不好反抗的样子。
“既然这样,那驷儿就交给你了。”嬴渠梁拍了拍嬴稷的肩。
他们父子俩倒是高兴了,他们的好大孙/好大儿嬴稷却是如临大敌。
罢了,嬴稷想,是时候向小嬴驷展现一下他作为秦王稷的本事了!他的名头可是能够止住小儿啼哭的!
这一切,都是小嬴驷自找的!
……
魏惠王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嬴渠梁的回信。
他还听说,嬴政动用武力,将魏国士兵从他答应割让给秦国的那块土地上给赶走了。
短短时间内,嬴政就让那块“魏地”变为了“秦地”,那块新“秦地”上的黔首们还对嬴政颇为推崇。
这秦公竟然真能由着公子政做大?魏惠王百思不得其解。
当一切迈入正轨之后,嬴政将那块地交给了前来接替他的秦国官员,自己则带着二十万大军朝着栎阳所在之处迈进。
栎阳虽小,却是大秦变法基业开始的地方。
在与嬴渠梁进行了几次书信交流后,嬴政渴望着能够尽快见到自己的老祖宗们。
他的天祖父嬴渠梁变法图强,改变了秦国积贫积弱的现状;他的高祖父嬴驷北扫义渠,西平巴蜀,更是抗住了几国合纵攻秦的压力,命张仪以连横之法破解合纵。
以天下为局,纵横家们上演了一出出惊心动魄的交战。各国不断相互结盟,又不断被分化,局势瞬息万变,纵横家们活跃在各国,被各国国君奉为座上宾……
嬴政渴望见到这些先辈,从他们的身上窥见这个时代的风采。
至于他的曾祖父嬴稷,原本嬴政也是很期待与他的见面的。
现在么……只能说在他见天祖父和高祖父的时候,顺带着见一见他这个曾祖父吧。
嬴政虽然还未与嬴稷见面,但他从嬴稷给他寄来的几封书信中,就知道,他这位曾祖父那么招人嫌弃,是有原因的。
反正,就连他这个做孙子的,跟他这位曾祖父都不怎么合得来。
经过数日的赶路之后,嬴政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函谷关下。
秦国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大散关,北有萧关。正因如此,关中之地才被称为易守难攻的宝地。
嬴政看着黄河与稠桑原之间的那条狭长小道,仿佛还能感受到此地尚未散尽的硝烟。
不久前,此地还掌握在魏人手中。现在,函谷关的守将已换成了两位不知名的秦国将领。
嬴政和王贲有些诧异,因为这两位秦国将领看上去年轻得惊人。
函谷关的地势如此险要,秦孝公为何会将函谷关交给两名如此年轻的将领来镇守。
“什么人?”
嬴政一行人还没有靠近函谷关,就被喝止住了。
尽管他们高举着“秦”字大旗,身上穿着秦国制式的铠甲,但这支队伍对于函谷关守将来说太过陌生。
难保不会有别国军队伪装成秦军,骗取本地驻军的信任蒙混过关。
因此,当这乌泱泱一大片人靠近之时,函谷关的两名守将都提高了警惕。
王贲与蒙恬奉秦王政之命,去与这两名函谷关守将交涉。
他们手里拿着嬴渠梁交给他们的信物,高声道:“我们是秦王政的人。秦王政接到了来自先祖的《求贤令》,特意带领我们前来襄助秦公!”
耳边尽是涛涛黄河声,又有两边将士行动间带出的声音,他们必须提高嗓门,才能让他们的话语清晰地传入对面人的耳中。
两名守将显然被提前知会过,在听到这番言论后,他们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将信物呈上来看看!”
当王贲和蒙恬来到那两名函谷关守将面前时,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王贲的面孔与蒙恬的面孔,和对面的正副两名函谷关守将的面容,竟是如此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