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她从深渊归来 > 7、07.献给小灰老鼠的玫瑰
    “您疯了?去首都?梅兰斯封地里没几个圣殿骑士,您大可以四处乱跑,首都是什么地方?你是一个魔鬼契约者,立刻就会被看穿的!”

    亚瑟越说越急,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惹得园丁往这边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对八卦的好奇。

    崔梅恩停下剪玫瑰的动作,竖起食指,对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这个动作让亚瑟后退了一步,耳朵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她没注意到亚瑟的小变化(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俯下丨身仔细地观察玫瑰的状态,漫不经心地说。

    “不会有问题?我见到您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您的身份!”亚瑟压低声音,弯腰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您知道首都有多少圣殿骑士吗?您知道契约魔鬼至今仍是会被判火刑的重罪吗?”

    “真是稀奇,亚瑟,你居然会因为这种原因担心我。”崔梅恩挑起眉毛,“我以为你恨不得我下一秒就被送上火刑架。”

    亚瑟一时语塞。他的脸上慢慢腾起一抹因羞恼产生的红晕,好在崔梅恩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她剪下最后一朵玫瑰,放进左手挽着的花篮中,再将花篮递给了亚瑟:“我有办法处理,保证到了首都没人能看得出来。这个送你,生日快乐。”

    年轻的小公爵捧着花篮,为这前后内容完全不搭的两句话愣住了。

    “什么?”他眨了眨眼睛,绿宝石般的眼眸中透出困惑的神色,“什么?”

    “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亚瑟。”崔梅恩捧起花篮,花篮中盛满了鲜红如血的玫瑰,“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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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亚瑟·格温房间的窗户望下去,刚好能将玫瑰园的景色一览无遗地收入眼中。

    格温庄园的玫瑰园声名远扬——为了收获更美的玫瑰,它的女主人花费重金从远东进口了数种当地特产的花朵进行杂交,选育出了许多新品种,其中一些甚至能在严寒的冬季盛放。

    要知道,格温庄园位于北方边境,一到冬季,滴水成冰,风一吹便能从人脸上刮下两片肉去,人活着尚且不易,更别说娇嫩的花朵了。

    显然,打造这样一座玫瑰园,除了需要技术高超的花匠以外,更需要滔天的财富和权势,这足以昭示格温公爵对女主人的宠爱。人们提到她时,往往称呼她为“玫瑰夫人”。

    玫瑰夫人并非格温公爵的妻子,而是他的情妇。

    她与格温公爵相伴十数年,公爵对她的迷恋和宠爱丝毫不减。在北方边境,她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从贫穷的渔女到公爵最心爱的伴侣,她的人生经历不用任何修改,便可以直接拿来写一本浪漫的小说——事实上也的确有许多以她为主角创作的歌谣。

    与之相比,那位公爵几年前为了政治联姻而低调娶回家的妻子,实在是一个乏味且令人生厌的配角。

    亚瑟·格温就是这位乏味且令人生厌的配角的儿子。格温公爵与格温夫人只有过新婚之夜的一次关系,可格温夫人居然怀上了孩子。

    公爵与玫瑰夫人都希望这个孩子胎死腹中,然而亚瑟·格温顽强地活了下来。据说因着他的降生,玫瑰夫人同格温公爵闹了好久的脾气,夜夜把他拒之门外。

    不管怎样,亚瑟活了下来,甚至还长大了。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格温夫人从不让他蹦跶在父亲跟前讨人嫌,比起“格温少爷”“格温家的继承人”之类的名头,他更像一只灰溜溜的小灰老鼠,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静悄悄地长大。

    公爵与玫瑰夫人没有刻意虐待这对母子,当然也从不优待他们。他们吃得比仆人好一些,比管家又差一些。等亚瑟大一些之后,格温夫人把他赶出了自己的卧室。这等小事不必劳烦公爵过问,管家做主,把他安排到了一间角落里的小房间居住。

    亚瑟的新住处阴冷又偏僻,下雨墙壁会漏水,半夜能听见老鼠窸窸窣窣地跑来跑去。不过亚瑟挺喜欢这里——从这间房间的窗户往下看,能看见玫瑰夫人精心打理的玫瑰园。

    玫瑰夫人极为爱惜她的花园,除花匠以外,她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这间园子。哪怕是公爵本人想进去,也得提前申请,获得准许后方可进入。

    亚瑟自然没那个胆子去打扰玫瑰夫人。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趴在窗口,凝视那一丛丛距离他的世界太过遥远的玫瑰。

    洁白如北方的初雪,粉嫩如天边的第一缕晚霞。嫩黄如厨房里雏鸡的绒毛,鲜红如母亲咳在掌心里的血液。在阴沉萧瑟的格温庄园中,唯有它们始终无忧无虑、活泼热烈地绽放着。

    直至玫瑰园连同整座格温庄园在大火中熊熊燃烧,化为焦土,亚瑟也没有得到过哪怕一支属于他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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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梅恩入主公爵府后,公爵府空了多年的花园终于被利用了起来,闲得发慌的园丁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过几个月,原本空荡荡的花园里就长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崔梅恩用一小块地种了些乱七八糟的花,更多的地用来种乱七八糟的蔬菜和水果。葡萄架边是玫瑰墙,黄瓜番茄亲热地挨着紫丁香。

    这些乱七八糟的植物有些死掉了,有些则坚强地活了下来。不管再怎么忙,崔梅恩每天都会分出一些时间逛逛她的花园(菜园?),提着篮子快活地走来走去,摘下一些花或蔬果,活像只在坚果仓库里挑挑拣拣的松鼠。

    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嘲笑她改不了农妇做派。

    用公爵府的花园种菜?听听这个笑话!真是可怜那些万里挑一的花匠,空有一身好本事,却被用来侍弄土豆——不过,当崔梅恩热情地邀请客人们品尝食物,夸耀说这是今早刚从花园里摘来的顶顶好的番茄的时候,客人们都只会赞扬食物的美味和公爵夫人的勤俭,从不会多说其他。

    而亚瑟那时正忙着整理探听到的关于崔梅恩的消息,思考该如何把她上报给圣殿,又不至于把塞德里克·梅兰斯牵连进去。

    许多次他在番茄成熟、葡萄成串、玫瑰盛放的时候路过花园,对园中的景色视而不见,只是在心里揣摩要如何劝说父亲远离这个邪恶的女人。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趴在窗边盯着玫瑰园发呆一整天的亚瑟·格温了。在严寒的北境以外,价廉物美的玫瑰是一种随处可见的花朵。小贩在街边叫卖它,五月节的装饰离不开它,国王的婚礼上也能找到它的身影。

    只要亚瑟乐意,他足可以买下数不清数量的玫瑰,把公爵府堆得满满当当。

    不过,亚瑟再也没在意过它们——不止是玫瑰,也包括其余所有的花朵、华服、珠宝、美食……他对于享乐的渴望在离开格温庄园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日比一日的沉默,和训练时挥洒得越来越多的汗水。

    圣殿推崇简朴,衣食住行简单粗糙,在刚成为见习骑士时,许多贵族子弟都对此苦不堪言,然而亚瑟却轻松地适应了圣殿的生活。

    他偶尔会想起格温庄园,回忆起童年时偷偷钻进厨房,对着满桌美味不停地流口水,偷偷从烤鸡底下抓起一块土豆,躲在角落里吃完还要舔舔手的经历,只觉得不解和好笑——对那些玫瑰也是如此。他怎么能做到痴痴地看上一天?真是蠢透了。

    亚瑟接过了那篮玫瑰。

    “谢谢您,夫人。”他硬邦邦地说,“既然您这么说,我也不拦着您了。希望您不会一到首都就被绑上火刑架。我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想走,却被崔梅恩拉住了胳膊。他低头看去,公爵夫人专注地盯着他的脸,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嘴唇饱满红润,让人不自主地想咬一口尝尝味道。

    亚瑟在脑海里狠狠地唾弃了一番自己薄弱的意志力。

    他移开目光:“您还有什么事吗?容我提醒您一句,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请您谨言慎行……”

    “亚瑟。”崔梅恩叫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话。

    她伸出手,用拇指在他的脸上摸了摸,问道:“亚瑟,你为什么哭了?”

    亚瑟愣了愣,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一滴挂在睫毛上的眼泪落了下去,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另一只手抹了抹脸,手掌一片濡湿的痕迹。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突然下起了雨,然而不论是面前的崔梅恩还是周围的植物上,都没有任何被打湿的痕迹。

    他发了好几秒的呆,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亚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离开格温庄园那一天。从小他就知道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可能让事情变得更遭),软弱只会惹来嘲笑和欺凌。

    离开格温庄园之后,塞德里克·梅兰斯为他规划了许多条道路,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其中最艰难的那条。至少,圣殿骑士的力量和名号完全是属于他自己的。日后就算梅兰斯家发生什么意外,他也完全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这么多年来,亚瑟·梅兰斯把天真、幼稚、可笑、弱小的亚瑟·格温,以及亚瑟·格温所曾经憧憬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走了那么多年,一步比一步更稳,一点比一点更高,这时却突然感到像被人剥掉了所有的外壳,再度变回了当年那个软弱不堪的自己。

    他就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灰老鼠,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里静悄悄地躲了十来年,却猛地被人拎起尾巴,丢在了玫瑰园里。

    他抱着那篮玫瑰,莫名其妙地大哭了出来。崔梅恩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哄孩子般把他揽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你不喜欢吗?”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那也犯不着哭呀……”

    亚瑟紧紧地抱着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