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321

    琼探长看看周围这一地的裙子和杂物, 知道小弗鲁门先生已经有了主意,自己估计是劝不动了。

    只是看外面的天气也知道今天晚上估计不会太暖和,子爵夫人这间屋子的壁炉又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直接在里面烧火很有可能造成安全隐患。

    于是琼探长表示自己可以带人清理一下壁炉,但还是被利昂娜以照明不足为理由婉拒了。

    “光是清理壁炉内也没用,这里的烟道估计也很久没清理了。”利昂娜用脚尖踢了下一块灰扑扑的地毯,无所谓道,“反正只是睡一晚上,不会有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琼探长也无法再劝什么。

    他再三确定小弗鲁门先生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最后只能从楼下找出两床比较厚实的被子拿上来,又把煤油灯留下,这才与自己的两名手下去一楼客厅休息。

    冬打雷确实很罕见,但在前两次被吓到后大家也渐渐习惯了。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雨声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雪花。

    不过因为气温较高,雪落到地上后大部分都会直接融化。等第二天几人从睡梦中醒来时,外面的地面除了有些潮湿外并没有太多积雪, 如果不是大家在临睡前看到了雪花都不会察觉到昨晚下了雪。

    琼探长最初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

    还没睁开眼时他还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双腿, 试图让自己更暖和一些。直到鼻尖捕捉到的味道终于传到大脑,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一个翻身坐起来, 顺便把自己的两名手下都推醒。

    这里怎么可能有鸡蛋的味道?

    三人在刚睡醒的状态下大脑都不太清醒,第一反应就是屋里进了陌生人,纷纷去摸自己放在身边的警棍。

    “你们醒了?”

    就在琼探长即将拾起自己的警棍前,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先一步止住他的动作。

    穿着衬衫和马甲的小弗鲁门先生正站在客厅门口,两只袖子都撸到了肘关节附近,右手还拎着一只铁水壶朝他们晃了晃:“醒了正好,早饭已经做好,我正想叫你们起来呢……不过希维尔子爵居然连一点茶叶都没留下,今天估计只能喝白水了。”

    琼探长和两位警员都愣了好几秒才理解了她说的话,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地铺中爬起来。

    直到真正看到小弗鲁门先生从厨房中端出一盘煎蛋和一盘吐司,三人才敢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脸上的震惊简直又上了一个台阶。

    “您、您怎么能做饭……”琼探长盯着那几只放在桌上的盘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您……这个……”

    “怎么,你们在怀疑我的厨艺?”

    金发的青年微挑了下眉,视线在三个不知所措的人身上扫了圈,那张漂亮的脸突然沉了下来:“你们觉得我做的饭不好吃?”

    三人飞快摇头,赶紧跟着坐下,各自端走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这栋别墅里都有哪些食材他们全都清楚,面包有不少,但调味料就只有最基本的盐和糖,连胡椒粉都没有,想要用这些材料做出什么绝世美味是不可能的。

    小弗鲁门先生只是煎了几只鸡蛋,连带着把面包切片煎了下,最后开了一罐黄豆罐头,放到锅里热了下便捞出作为配菜食用。

    菜色算不上丰盛,不过能在刚刚醒来就吃上一口热乎乎的东西还是很舒服。

    在度过最开始的紧张期后,坐在桌边的几人纷纷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利昂娜见状无声地笑了下,不过她没有着急坐下来吃饭,反而把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拎起来,大步t走到壁炉边。

    壁炉里的火已经基本灭了,她蹲下后往里面添了点柴火,又将外衣抖开,放到一旁的椅背上,显然是在晾衣服。

    “……您的外衣怎么湿了?”琼探长等她坐回桌边后便忍不住问道,“您一早就出门了?”

    “不然呢?就算没有茶叶我们也要喝水吧?”

    利昂娜绕过桌子走回自己的位置,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还好房子后院有一口井,不然我们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这栋别墅大概是闲置太久了,室内的所有水龙头拧开后都没有水,想用水确实需要去院子里的水井打水。

    听她这么说,另外三人显然更加愧疚了。

    尤其是两位年轻的警员,原本他们还因为利昂娜要搜院子的事有些不满,现在吃了人家做的饭也不好意思再抱怨。

    一顿简单的早餐很快结束,利昂娜的外衣也差不多干了。四人又在地下室找到两把铁锹和一些园艺工具,这才从一楼的后门走到庭院。

    如果忽略整个院子中的枯枝败叶,只看其中的设施排布,能看出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很用心地设计过整个庭院。

    可惜希维尔子爵显然不是一个喜爱植物的人,连别墅内的家具都卖掉了,更加不可能雇佣花匠来定期维护园中的花草。

    整个庭院的面积很大,差不多是别墅占地面积的两倍。除了原本用于种花的花田外不远处还有一座凉亭,周围的树也不少……

    看着这偌大的庭院,拿着铁锹的两位警员被二月的冷风一吹,顿时又面露苦涩。

    彻底翻查到底要怎么查?难道真的要让他们把整个院子里的土都翻一遍吗?

    就算现在土地还是湿的,但冬天的土地本就硬,更何况是这种长期没有耕种过的土地,真要全都翻一遍还不知要干到什么时候……

    好在小弗鲁门先生倒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不等他们询问便及时给出了建议。

    “如果希维尔子爵真的在这里藏了东西,最早的时间也是在2月6日,距离现在不过过去了十几天而已。”她指着庭院说道,“如果他是把东西埋到了地里反而好办了。挖坑回填后的地面不管颜色还是表面呈现出的状态都会与其他土地不一样,我们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哪里与周围的土不一样,着重挖那些地方就可以。”

    这样的安排比全部翻一遍土合理多了,两位警员的神色也跟着放松下来,开始跟随小弗鲁门先生的讲述寻找那些与众不同的地块。

    可铁锹只有两把,利昂娜正在跟着警员们一起寻找地面,琼探长便自觉地把自己的重点放到地面以外的地方。

    首先是那口距离自己的水井。

    由于别墅内的自来水系统已经完全失灵,水井成了这里唯一的水源。

    虽然琼探长不觉得子爵阁下会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到这种必定会经常有人来的地方,但还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结果也不出所料,什么都没发现。

    他在庭院四处走了一圈,把围栏、花坛,还有院子里的每一棵树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其间甚至被树洞里的松鼠咬了一口,但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的最后,他环视一周,目光不禁落到一栋距离这里不远的塔形建筑上。

    那应当是一栋废弃的水塔。

    琼探长还记得他们来的时候路过一条小溪,这座水塔就建在小溪附近,距离别墅不远……这栋房子里的自来水系统过去应该就是由这座水塔供应的。

    反正庭院这边还有人在找,琼探长便打算去那座水塔看看。

    正好利昂娜在围观两位警员挖了好几处都没什么发现后看起来有些无聊,见他要去水塔便顺手打了个招呼,跟着一起去了。

    别墅距离水塔很近,两人走了两三分钟就来到了塔下。

    水塔旁,靠近小溪的地方还有一个类似水力磨坊的建筑。安放在溪边的水轮已经损坏,但光从建筑本身也能看出它的作用。

    “……看来那栋房子的自来水安装得很早啊,这种用水力驱动的水泵早在几十年前就该被淘汰了才对。”琼探长一边感慨一边走到水泵站前, “怪不得子爵阁下在这里住了一年都没有解决自来水的问题,要彻底改造这边的设施也要花不少钱。”

    利昂娜倒是看上去对此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从她出生起蒸汽水泵已经发展得很完善了,像这种早该被淘汰的东西她大概连见都没见过。

    “你打算先从哪里开始找?”她先是走到水塔门前,从已经没了门板的“圆拱洞”里探头看了眼,转头说道,“水塔里的楼梯好像坏了,估计上不去。”

    琼探长看看那栋从款式上看就很像半个世纪前建造的“危楼”,还是指了指身边的水泵房:“先看看这里吧。”

    两人依次进入这栋面积不大的小屋,开始分别搜索起来。

    有人做帮手搜索的速度也快了不少,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把小屋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这下他们不得不进入那座砖缝里都冒着枯黄杂草的水塔了。

    琼探长进入这里后便知道小弗鲁门先生没看错,从一楼往上的楼梯确实坏了。

    原本应该固定在铁架上的好几块木板都因为年久失修而断裂,而作为楼梯骨干的铁架也已经锈迹斑斑,想要依靠踩着它们上去可以说是相当危险……

    正这么想着,他的视线突然被某个东西吸引,双眼顿时睁大。

    “阁下……弗鲁门阁下!”

    他赶紧高声把正在观察地面的利昂娜叫过来,右手因激动不停挥舞着:“您过来看看,那里的墙缝里是不是夹着一个信封?”

    利昂娜闻言立刻小跑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眼看了一会后也惊讶地点点头:“好像真的是……”

    苦寻不到的线索真的出现了,就算向上的楼梯再危险也必须试上一试。

    琼探长目测了一下信封的位置,又看看距离地面的高度,确定自己就算摔下来应该也摔不死后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小弗鲁门先生,双手握住两侧的铁栏杆,试图依靠楼梯剩下的铁架爬上去。

    所幸琼探长的体重不算太重,身手也很敏捷,总算有惊无险地把信封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回到地面。

    “是的……这肯定是希维尔子爵故意藏起来的,这信封跟子爵夫人箱子里的那些信封都是一个款式!”

    看着手中信封,琼探长简直迫不及待地就想把里面的纸抽出来。

    正当他兴奋地准备打开信封时,利昂娜却先一步拦住他。

    “既然这很有可能是希维尔子爵留下的东西,那我想还是原封不动地带回庞纳治安所,直接交给高级治安官们比较好。”

    她对上琼探长的双眼,意味深长道:“如果希维尔子爵并非马克·辛克莱所杀,真的是因为知晓了一个秘密而死,如果恰好就是你手中的这个……你确定你能承受知道它的代价吗?”

    这句话就像一桶冷水从头浇下,直接让琼探长愣在原地。

    趁着他发呆的瞬间,小弗鲁门先生则非常迅速地从他手中抽出信封,直接打开里面的信纸。

    “等……”琼探长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声音瞬间拔高,“弗鲁门阁下!!”

    “总要有人确认下这东西是否真的有价值。”

    利昂娜带着信封后退两步,扫了眼信纸上的内容后眼眸顿了下,又立刻将其折叠起来。

    “我们可以回去了,”她板起脸,严肃道,“这东西暂时由我保管,回去后我会亲自上交给奥本伯爵。”

    第322章

    322

    尽管有些犹豫, 但最后琼探长也没有把那只信封取回来。

    他带着一种忐忑的心情离开水塔,跟着小弗鲁门先生回到别墅的庭院,通知那两名还在挖土的手下东西已经找到。

    四人一起回到别墅内,一人去罗斯百瑞镇上叫马车,其他三人简单收拾一下东西,等马车来了他们就能回南希尔了。

    昨天他们找到的最有价值的物证——那只乌木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带回庞纳城。现在除了那封新找到的信封,整个别墅里倒是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带回去的东西了。

    不过利昂娜还是习惯性地在每个房间都巡视一遍,最后在自己昨天睡觉的房间门口停下。

    此时这间房早就被她整理干净,之前铺散一地的旧衣裙和各种杂物都被收回了箱子, 整整齐齐摆t放在墙边。

    “……这些东西里没有需要带走的吗?”

    原本一直沉默跟在她身后的琼探长突然询问道。

    “有一些子爵夫人的私人信件和手书……我都一一检查过,大部分都是子爵夫人刚嫁给希维尔子爵前几年写的,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不过我想你们治安所大概会感兴趣,所以已经整理好放到楼下了……”

    利昂娜说完后看着那几只箱子沉默半晌,最后走到其中一只箱子前,伸手把放在最上面的那把蕾丝扇拿了起来。

    “如果非要从里面挑一件最可疑的,我会选这个。”她顺手把扇子放到琼探长手里,“箱子里的其他物品都不值钱,但这把扇子的做工非常好,就算送到当铺也能卖至少十金币,我想不明白希维尔子爵为什么肯放过它。”

    琼探长小心展开扇子观察一遍,除了惊叹扇面上那无比精致的手工蕾丝外,倒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看看手里这把堪称小巧的扇子, 又看看那几箱子的衣服,得出一个非常正常的结论:“也许是箱子里的裙子太多, 在子爵阁下翻找时它恰好被卷到哪条裙子的裙摆里, 没被子爵阁下发现?”

    “…………”

    “也许吧,目前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利昂娜无来由地叹了口气, 最后看了眼房间内的东西,这才与琼探长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同时去叫马车的警员很快回来了。他们用库珀督察留下锁再次锁上前后门,四人一起登上回南希尔的马车。

    与来时不同,回程的马车里格外安静。

    小弗鲁门先生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一上车就疲惫地闭上眼休息,其他三人见状也不好意思大声交谈。

    琼探长虽然从上车后就一直面朝窗外,可视线总是时不时往坐在对面的小弗鲁门先生身上飘,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得不憋着的样子看着就令人着急。

    “您与弗鲁门阁下究竟发现了什么?”终于,坐在琼探长身边的警员忍不住往上司的方向靠了靠,小声询问道,“是找到的线索没什么用吗?”

    琼探长抱着双臂没有立刻回话,视线却再次掠过对面的青年。

    这还真说不准……

    看小弗鲁门先生之前露出的表情,说不定是有用过头了……

    他在心中这么想着,又对两名警员摇摇头:“有没有用要把它交给总监大人才知道。”

    庞纳治安所作为王国治安系统的心脏,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案件飞到这里。

    可治安官的数量有限,高级治安官的数量更是只有五人。如果不明确分工,每个人的生活都会变得无比混乱。

    正常来说这种死了一两个人,没有引起大范围恐慌的案件都会根据案发地点分配给固定区域的区警司负责,比较严重的案子总警司会盯着办案流程,最多是在结案时把结案报告递给总监或副总监审核,还从没听说一个案子在查到一半的时候就要向总监大人汇报的……

    两位警员面面相觑一阵,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齐齐闭上了嘴。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南希尔火车站。

    很不巧,上一班火车刚走没多久,而下一班路过这里的客运火车还要等两个小时。

    琼探长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南希尔治安所。

    一个是既然他们要离开,至少要跟这边的人说一声……另外,小弗鲁门先生做的事还是太出格了,他必须先跟上级汇报一下。

    但这种类似“背后告状”的举动,还是背着人做比较好……

    正好时间也快到中午了,琼探长便以请客为由带着另外三人来到车站附近的一家酒馆,说是既可以在这里吃点东西还能坐着等车,自己却在三两口吃完午餐后找借口溜出了门。

    库珀督察看到他居然这么早就回南希尔后还有些惊讶,不过听到琼探长说要用治安所内的电报机时也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把人带了过去。

    琼探长很快与庞纳治安所取得了联系,大概花费了二十多分钟才把所有情况汇报完。

    确认对面的电报员准确接收了自己传递的信息,琼探长立刻从南希尔治安所回到酒吧。

    他原本还有些忐忑,但小弗鲁门先生似乎对他这半个小时都去做了什么并不感兴趣,反而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吧台边,跟酒馆的老板聊得热火朝天。

    南希尔并不是什么大城市,也没有标志性的特产,因此这里的酒吧老板平时难得见到从庞纳城来的客人,与利昂娜搭上话后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我就说去年夏天我们就该去看看万国博览会,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呢!”男人颇为惋惜地甩了甩手里的抹布,满脸都写着遗憾,“之前我还看报纸上说他们要计划把金太阳宫拆掉……这也太可惜了!全都是玻璃的房子该有多漂亮啊,怎么说拆就拆了?”

    “……你是不是只看了报纸头版的标题?”

    见酒店老板点头,利昂娜又笑着摆摆手:“现在的报社都喜欢用这种话术吸人眼球,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们只是打算把金太阳宫移到庞纳城南的郊区,之后的具体用途我还不清楚,不过大概率是会作为一个景点开放参观吧?”

    酒店老板闻言顿时高兴了,连连说要请眼前这位带来好消息的小绅士喝一杯。

    利昂娜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两人又说了些庞纳城中最近的活动和趣事,渐渐把坐在周围的客人都吸引过来了。

    琼探长回到自己的位置后竖着耳朵听了会,发现他们真的就是在单纯地闲聊,很快便失去了兴趣。

    又过了一会,眼看着距离火车进站只剩下半个小时,琼探长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小弗鲁门先生提醒了一下时间。

    “外面太冷了,不如你们先去问问火车有没有延误?我可不想在站台上吹冷风。”

    昨天还十分抗冻的金发青年却在此时突然娇气起来,连头都没回就向琼探长摆摆手,转头便又跟酒馆老板和店里的其他人聊了起来。

    琼探长和两位警员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都有些诧异。不过这位可是一位伯爵阁下,就算真是一个性格反复无常的人他们也要受着,其中一名警员只得按照她的话跑了一趟。

    好在这家酒馆就建在火车站旁,警员出去后不到五分钟就跑了回来。

    “……火车真的延误了……”

    他喘着气,不可置信地向自己的上司汇报道:“我们要坐的那班车在经过莱兹时不知道怎么突然出了故障,现在正在抢修……火车站那边接到的消息是至少会晚点一个小时。”

    琼探长闻言也不禁瞪大眼睛。

    按照理智判断,这件事八成是个巧合……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弗鲁门先生在水塔中与他说的那些话不停在脑中重复,每重复一次心中的不安就继续扩大一圈。

    他倒是想要询问小弗鲁门先生到底是随口说的还是知道了别的什么,但现在对方身边聚集的人非常多,人多口杂,他只能憋着问题坐回原位,掏出怀表看着上面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

    又过去半个小时,琼探长再次让警员去火车站询问情况,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时间——火车延误了两个小时,他们可以安心在这家酒吧休息一会了。

    “……说起来,昨天晚上的雷声你们听到没?”吧台边的一位客人突然提到了昨天的古怪天气,“后来还飘了雪,一边下雪一边打闪电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们之前见过吗?”

    一群人纷纷摇头,只有酒馆老板一脸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过去见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距离现在也有四十多年了吧?当时我还很小,还跟我的父母住在乡下生活,每天都要在地里驱赶乌鸦……大概是哪一年的年末,快到创世节的某一天,正午的时候天色突然变得越来越黑,到中午就开始下雪了……”酒店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努力回忆道,“其他的事过去太久我也记不清了,但我记得当时有两个人骑马恰好从不远处的山坡上跑过,我本来一直在看着他们,结果闪电突然就从山坡那边亮起,差点把我的眼睛都闪瞎了……”

    周围一群人都纷纷笑起来,话题又随之转到t了每个人小时候做过的工作和趣闻。

    利昂娜一直保持着微笑听他们说话,心中却始终掐着时间。

    等感觉时间差不多后掏出怀表看了眼,对喧闹的人群告辞后便十分利落地站起来,招呼上其他三人一起走出酒吧。

    琼探长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他们检票走入站台后才终于忍不住了。他将利昂娜带到一个角落,询问出刚刚自己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能预测到火车晚点?”听到他的问话,小弗鲁门先生也露出诧异的表情,“我没有预测到啊,我就是觉得昨天我们这边都下雪了,更北边的地方估计也会下雪,说不定还会有积雪,那火车延误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得到这么一个说了跟没说一样的结果,琼探长纠结一阵后也释然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四人在露天站台上又等了十五分钟,终于听到了那迟到两个小时的汽笛声。

    由于车次延误,这次火车上的人要比平时多出一倍,车厢中的座位变得紧俏起来。

    好在从南希尔到庞纳城并没有多远,他们乘坐的火车在下午五点准时到达庞纳中央火车站。

    从火车站回治安所还有一定的距离,琼探长原本想直接出了站台就直接找一辆出租马车,却没想到他们连站台都没出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莱勒科侯爵?”

    琼探长惊讶地看着阴着脸向自己这边走来的男人,赶紧把帽子摘下向对方致意:“您怎么……”

    “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老侯爵干脆无视了探长的问好,径直走到利昂娜面前,沉声道:“不管你查到了什么,利昂哈特,现在就把东西交给我!”

    第323章

    323

    琼探长和另外两名警员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位体面的马黎贵族口中听到这种类似强盗的开场白。

    等他们从愣怔中回过神,真正理解发生了什么后,两位警员立刻面露畏惧地向旁边退了两步。

    琼探长见状眼皮再次跳了下。

    他当然也不想卷到这种麻烦里……可这桩案子是庞纳治安所负责的,就算莱勒科侯爵作为内政大臣确实有权过问,但怎么说都没有当街“明抢”证据的道理……

    犹豫片刻,作为治安官的荣誉感还是让他上前一步:“侯爵阁下,这件事……”

    “我会亲自跟奥本伯爵说!”

    莱勒科侯爵转过头,冷厉的目光直接将人钉在原地,沉声喝道:“这件事与你无关,安静站到一边去!”

    就在场面彻底变僵时, 一阵笑声突然从侯爵阁下的对面响起。

    “您凶他做什么?他什么都没看到。”利昂娜笑到忍不住弓起上身,最后抹了下笑出来的泪花太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您放心,我是唯一一个看到里面内容的……”

    “闭嘴!”

    话还没说完,莱勒科侯爵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拽到了一旁相对僻静的角落。

    “我看你真是疯了!”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全都给我忘了!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看过它……”

    利昂娜全程没有抵抗,好似被抓着手臂的人不是自己。她只静静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表情冷静得仿佛一个旁观的看客。

    莱勒科侯爵说了半天也没听到回音,声音变得更加焦急:“我是在帮你,利昂!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我以为你知道这个道理……”

    “我当然知道。侯爵阁下,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这个道理了。”

    利昂娜缓缓抬头,对上对面人的视线,无比平静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希维尔子爵,马克·辛克莱,哈蒙·米切尔森,欧文·奥尔德里奇,安德鲁·本杰明……还有我的父亲和……妹妹。”

    她的声音顿了下,又忍不住带着感慨笑了声:“光是我知道的就有这么多,这么多条人命……我真的很好奇啊,侯爵阁下,到底是什么秘密这么可怕……我真的很好奇!”

    被攥住的手臂突然发力,居然把莱勒科侯爵的上身带着向前踉跄了一下,让他不得不俯下身,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看在父神的份上……莱勒科侯爵,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利昂娜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手里的''东西'',你知道里面的内容吗?”

    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恍惚中,莱勒科侯爵似乎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比起他这个过于张扬的儿子,拉塞尔·弗鲁门是个性格更加内敛的人,即使对现状不满也不会像面前的年轻人一样直接说出来。

    他只会用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瞳注视着对方——就像现在这样——他曾经以为他是个很容易看懂的人,他曾经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可直到后来得知他都做了什么后,他才发觉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看透过拉塞尔·弗鲁门。

    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异常执着的人,执着甚至是固执地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

    在这条路上他们也许会收敛起自己的锋芒,也许会为了隐藏自己、假装走向其他道路。但只要一天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的鞋尖就不会彻底转变方向。

    莱勒科侯爵从未像此时这样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胸口顿时传来一阵闷痛。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庞,往日的回忆不断从眼前划过,两张并不是那么相像的脸,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慢慢重叠到了一起。

    “看在父神的份上……”

    他看着拉塞尔那张许久不见的脸,用那令人怀念的声音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真相,阁下……您真的不知道杀死我(父亲)的真凶是谁吗?”

    啪————

    莱勒科侯爵突然甩开自己手里的那只手臂,脚步也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老侯爵唇边的胡须颤抖着,伸手指向面前的年轻人:“你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心把你带在身边?你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难道就要这样白白浪费掉吗?! ”

    他的激动与利昂娜的冷漠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琼探长和另外两位警员完全不敢出声了,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们对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之间必然会发生一场不小的争论时,利昂娜却在与莱勒科侯爵对视数秒后率先低下了头。

    她一言不发地从口袋取出一只信封,直截了当地将它递了过去。

    这个举动不但是琼探长三人,连莱勒科侯爵都愣住了。

    “希望您能说话算数。”

    见莱勒科侯爵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她又捏着信封晃了晃:“您要说也没关系,但也请实话实说,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莱勒科侯爵看了看那只递到眼前的信封,终于恢复冷静,从她手里抽走信封。

    “……我知道现在你估计不会相信,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出任何意外。”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青年,这才朝琼探长三人递了个眼色:“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回一趟治安所。”

    ***

    谁也不知道莱勒科侯爵对奥本伯爵说了些什么,但等他们两人从办公室中走出来时,奥本伯爵亲口断定那封信与希维尔子爵被杀案无关,并表示那不需要被当成案件的证据存放起来。

    尽管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可真正听到顶头上司这么说后琼探长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他不是傻子,结合小弗鲁门先生和莱勒科侯爵的反应,说不好那只信封里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不过就跟小弗鲁门先生说的一样,那并不是他们有资格知晓的……

    好在这种失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总监大人的怒骂声转化成了麻木。

    “治安所的规章制度是被你们吃了吗?你们怎么敢让一个外人跟你们一起去查案!”

    盛怒下的奥本伯爵这次都没有顾忌利昂娜就站在旁边,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属下骂得狗血喷头:“是谁给你的这种权力?是不是巴顿那个家伙— —”

    “是我。”

    匆匆走上楼的切尔曼伯爵大步上前,直接站到奥本伯爵面前:“是我拜托怀特伯爵协助他们寻找线索。”

    奥本伯爵被他理所应当的态度震惊,继而更加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作为庞纳治安所的t副总监,现在是想要带头挑战治安所的权威吗?!”

    “您实在不需要这么小题大做,总监大人,你我都知道这不是怀特伯爵第一次协助治安所破案。早在去年四月,他就在鲁斯特公爵大人的准许下扮成了我们治安所的警员,成功抓住了那个''黑星大盗''。还有莱姆河屠夫的案子,如果没有他及时出现与凶手周旋,达特爵士也许已经被杀了。”

    面对上司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切尔曼伯爵依然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我承认这样是违反了治安所的规章制度,但他可是鲁斯特大人亲自邀请过的人,是得到公爵大人认可的人……有这样的先例在前,我觉得他值得信任。”

    “况且,我听说他们这次确实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这不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不等奥本伯爵说什么,切尔曼伯爵直接转身看向琼探长:“证据呢?为什么不拿给总监大人看看?”

    在旁围观的利昂娜见状差点笑出声,发出一个气音后赶紧抿起嘴。

    可惜即使是一声微弱的气音还是被奥本伯爵捕捉到了,当即瞪着眼睛看过来。

    花白的胡子将他涨红的脸衬得颜色更深,简直就像一只即将爆浆的番茄……

    最后利昂娜还是笑出了声,又被切尔曼伯爵瞪了眼才勉强憋了回去。

    奥本伯爵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被下属这么当面阴阳怪气一通也忍住没有当场发作,反而忍着怒气把副总监切尔曼伯爵叫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们找到的那东西与案件无关,但因为事关某位……的隐私,莱勒科侯爵已经把它带走了。”

    关上办公室的门,奥本伯爵如此说道:“你也知道希维尔子爵夫人过去的身份,她掌握的秘密可不少……多少人得知她的死讯都松了一口气,我们要真把那个烫手山芋接过来才是自找不痛快!”

    尽管两人因为三观不同而经常起冲突,可切尔曼伯爵看得出来,这番话也是奥本伯爵发自肺腑的实话。

    “可这并不代表它与这个案子无关。”切尔曼伯爵蹙眉道,“您是亲自检查过吗?”

    “没错。我和莱勒科侯爵都能证明,那封信中提到的人不可能是杀害希维尔子爵的凶手,他在当天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奥本伯爵扬起下巴,眼都不眨地说道,“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发誓!”

    ***

    另一边,莱勒科侯爵在离开庞纳治安所后很快又登上另一辆马车。

    短暂行驶了一段时间后,马车在利德立孚大街上的一座不起眼的建筑前停下。

    老侯爵走下马车后两三步踏上台阶,握住门把用力扣了两下大门。

    等到侍者来开门后,他向对方递了一张卡片。

    “我的一位朋友预定了''玫瑰之间'',现在应该在等我。”

    侍者双手接过卡片,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无误后将门完全打开,一言不发地将人引到地下室的某间房门口后就离开了。

    房门没有锁,莱勒科侯爵直接推门而入,正巧看到昏暗的房间里似乎有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我按照你说的,把东西带回来了。”

    老侯爵没有踏入房间的意思,直接掏出怀里的信放到门口的柜子上:“放心,你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闻言黑影立刻快步走到门口,伸手从柜子上拿走信封,边拆边问道:“你确定没有人看过里面的内容?”

    “我保证。”

    莱勒科侯爵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手杖一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怀特伯爵是个聪明人,他猜到信里的内容可能有问题,拦住了发现它的治安官,打算直接让奥本伯爵判断里面内容的价值……”

    在他解释的时候,黑影已经把信封里的那张纸取了出来。动作有些焦急,连信封掉到地上都来不及去捡,直接把折叠起来的纸展开。

    “…………”

    “你确定,没有人看过这封信?”

    黑影突然打断老侯爵的话,沉声质问道:“没有一个人看过?连怀特伯爵都没看过?”

    “……是的。”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莱勒科侯爵也跟着皱起眉,“里面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这次对面的沉默持续了更长时间,半晌后才将整张纸捏成了纸团。

    “…………没有。”

    黑影把纸团紧紧捏紧手心:“感谢您的协助。”

    莱勒科侯爵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脚步突然顿了下,看向那个始终不愿意走出阴影的人。

    “您能确定……这封信里的内容真的与希维尔子爵的案子无关吗?”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沉声问出了那句话。

    “当然无关。”阴影里的人语气也陡然变沉,“请您自重,侯爵阁下。”

    “我没有怀疑那位的意思……”

    “那您是在怀疑我?”那人嗤笑一声,“我要是真的想杀他,不会等到现在才报复。我有一百种弄死那种渣滓的方法,没有必要亲自动手弄脏我的剑!”

    砰————

    房门闭合,昏暗的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你太急躁了。”

    “他们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你这样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室内突然传出另一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用指节扣了两下桌子:“坐下来喝一杯吧。”

    站在门口的人影一言不发地在原地站了会,这才朝另一道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在说谎。”

    那人把手里捏得不成样子的那团纸扔到另一人面前。

    坐在桌边的人拿酒杯的手顿了下,转而拿起那只纸团,缓缓展开。

    在看清上面居然没有一个字时,他忍不住低笑出声。

    “你怎么还有心情笑!”站着的人影显然更加焦躁了,开始不安地走来走去,“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有没有拿走里面的东西?!”

    “九成是个陷阱。”

    坐在桌边的男人用手指慢慢把白纸上的褶皱捋平,声音里还带着笑音:“小孩子的把戏,你要是真慌了才是正中他的下怀。”

    “……那最后一成呢?”

    “凡事都有意外,你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

    站着的人影再次沉默下来,最后直接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外衣,看上去竟是打算直接离开。

    “都这个时间了,不留下来吃顿饭吗?”

    坐在椅子里的人说道。

    “不了,我这次临时出来没有告假,如果不快点回去会被发现……”

    坐在椅子里的人点点头,伸出手指向下指了指:“再着急也不要忘了来时的路。需要我让人带你出去吗?”

    “感谢您的好意,但不用麻烦了。”

    那人一边说一边按上门把,就在即将踏出门的瞬间再次回头补充了一句:“如果他有什么异常举动,请立刻通知我。”

    “放心,”坐在椅子里的男人向黑影举起酒杯,“也请你记住,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第324章

    324

    切尔曼伯爵能及时回来确实给利昂娜带来许多便利。

    原本因为担心琼探长会被上司针对, 她已经打算放弃直接在此时跟上莱勒科侯爵……但既然切尔曼伯爵回来了,她也可以完全放下心。

    所以当切尔曼伯爵在走进办公室前、给她使了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时,她干脆当作没看到,等那两位伯爵阁下都进入办公室后直接跑出治安所。

    此时莱勒科侯爵早已无影无踪,利昂娜只是短暂思考了一秒便决定赌一把,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后直奔位于利德立孚大街的灰狼俱乐部。

    此时已经快到下午六点,又是阴天,街上的路灯早早亮了起来。

    利昂娜没有等到马车来到俱乐部门前,而是在拐入利德立孚大街后不久就让车夫停车, 跳下车后压了下帽檐, 快步向俱乐部的方向走去。

    果然,就在她距离俱乐部的那栋建筑只差五十米时,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从俱乐部里走了出来。

    是莱勒科侯爵……他果然来了这里。

    利昂娜感觉自己的心脏再次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耳膜随着心跳声不断鼓动,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升温。

    心中的第一个猜测得到了证实,现在就要看接下来谁会从里面出来了……

    如果条件允许,利昂娜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附近蹲到半夜。可利德立孚大街这片属于富人区,整条街都非常整洁而安静,路过的人不多,连公共马车都没有几辆,就这么直接站在大街上盯梢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可同样,由于附近基本是私人住宅,能够观察到俱乐部门口的区域内没有任何商店和咖啡厅……凭借利昂娜那比较贫乏的监视经验,她t实在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既能藏身又不耽搁监视的方法。

    果然, 当她在街上游荡了一个小时后, 还没等她看到里面有人出来,自己先被路过的巡警拦住了。

    见这位金发的小绅士穿着体面,谈吐得体,也不像是一个会扰乱公共秩序的人,巡警倒是没对她有什么恶意,只照例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虽然心中有些懊恼盯梢不能继续,但利昂娜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打草惊蛇。

    借着昏暗的天色,她把玛格丽特公主给予她的那根镶金手杖放到身侧,确定对面的巡警不可能看清后便表示自己与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但出租马车把自己放到这里后又等了很久,朋友却始终没有出现。

    巡警闻言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询问利昂娜口中那“约定好的地点”具体是什么,随后便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想那位车夫估计是听错了。这里是利德立孚大街,不是您要去的里德洛夫大街。”巡警解释道,“那条街距离这里并不近,我去帮您找辆马车吧。”

    对方如此热情,利昂娜自然没有理由推拒,只能面露感激地答应了。

    好在里德洛夫大街距离她居住的尤默尔大街并不远,从出租马车上下来后她干脆徒步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在晚上八点到达了自己的公寓门口。

    “吾主在上……您终于回来了!”

    见到自己的雇主,波文差点喜极而泣。赶紧接过利昂娜递来的帽子和外套,一边将它们挂到衣架上一边抱怨道:“您怎么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走了?巴顿那家伙也是,我问他您到底去了哪儿他就是不说,还让我不要打扰他工作……对了,刚刚有个不认识的男人过来找您,我说您出门还没回来就把人打发走了。他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还给您留了张纸条……”

    利昂娜从他手里接过纸条,扫了眼就塞到了口袋里。

    果然是切尔曼伯爵……看来她刚刚擅自溜走让对方很生气,连委婉的社交辞令都不用了,直接命令她明天就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你别怪巴顿警司,那是我让他不要跟你说的……”

    她摇摇头,直接走到客厅瘫坐进沙发里,看上去显然很疲惫。

    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波文只能先忍住想要继续询问的欲望,先去餐厅给她热了杯牛奶,又拿出两块三明治放到盘子里,一起端到雇主面前。

    利昂娜昨天一夜都没能睡着,本来身体就很疲惫,再加上午餐之后一直没能再吃东西,早就饿过了劲,此时咬了一口三明治后才发觉自己是真的很饿。

    波文看着她狼吞虎咽地把两块三明治都吃掉,心中对治安所更加不满,收拾盘子时还忍不住嘟囔:“巴顿警司成为总警司后怎么还这么抠门?现在都八点了,连顿饭都不让您吃吗……”

    利昂娜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掩嘴打了个哈欠,感觉更困了。

    可惜现在还不是能睡觉的时候……

    她用力眨了两下眼,强打起精神后跟着波文走到厨房,冷不丁在他身后问道:“你这几天的编撰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波文把杯子和盘子放进水槽,有些奇怪地偏头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如实答道:“就……还是那个样子?比上次给您看的时候多了一章吧,不过我还需要检查几遍才能给您看……”

    “我是说你和史蒂文医生他们合作的事。都谈好了吗?最近能不能开始实验?”

    “哪有那么快啊。”闻言波文忍不住笑出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碗,“合作的事史蒂文医生还需要找恰当的时机才好跟人说,至于实验……就算他在监狱和医学院那边有门路,可近些年的死刑犯也逐年减少了,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弄到合适的尸体。”

    利昂娜点点头,话锋却忽地一转:“既然你目前在庞纳城里没什么事,那你明天就回帕克丝庄园吧。”

    “啊?哦……”波文反应了一下,把刷好的盘子放到旁边,顺口问道,“您是想让我回去取点日常用品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回帕克丝庄园住一段时间。”

    咣当——

    刚刚冲干净的杯子因手滑不小心掉到了水槽中。

    波文惊呼一声,赶紧把杯子捞起来,仔仔细细检查杯口没有被磕碎,这才转头问道:“怎么了?是庄园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回去看看你那位远道而来的''表妹''。”利昂娜朝他眨了下眼,语调轻快道,“我们这都离开快一个月了,她的身体条件你也清楚,不定期检查一下我也不放心呢。”

    波文愣了足足好几秒才想起自己那位名义上的“表妹”是谁,一句脏话险些脱口而出。

    可在与雇主对视的瞬间,他脸上的愤怒却慢慢变成了狐疑。

    “之前您不是刚刚让我给那边发过电报确认过,他、她现在身体很好……”

    对视的时间越长,波文的表情越往利昂娜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她立刻习惯性地加大脸上的笑容:“''谢莉琳''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她就是那种即使身体不舒服也要扛到实在受不了才会表现出来的人。你要是不主动问她,她什么都不会说……”

    可与往常面对的人不同,她的笑容越灿烂波文脸上的表情便越失落,最后他干脆伸手制止雇主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平时不太会看人的脸色……可是利昂,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啊……”

    “您不是在查希维尔子爵被杀的案子吗?我可以理解您不能说案件的细节……可您又不是不了解我,这种事您直接跟我说我又不会怪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谎?”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沮丧和悲伤几乎要化为实质:“您这几天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连我都要瞒着……”

    随着他的话,利昂娜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自从失去所有血缘上的亲人后,梅太太和波文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了。

    从她和利昂出生的那一刻他们就陪在他们身边。在父亲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是他们照顾他们长大……这份日积月累的感情并不比血脉相连的亲情轻。

    她完全相信波文,所以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她都愿意与对方分享。

    波文也一样,为了她的目标,他心甘情愿以仆人的身份跟在她身边,为她的身份做遮掩……可就像他不愿意看到她受伤一样,利昂娜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希望看到波文和梅太太受到一点伤害。

    “我为我刚刚的话向你道歉,但我并不觉得那是错的……”

    沉默许久后,她终于重新抬头看向波文,认真道:“我做了一个有点风险的决定,这个决定也许会牵连到我身边的人……我不想你受伤,波文。梅太太年纪大了,她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能让你发生一点意外,那会让我后悔终身。”

    她的坦率让波文有些哑然。半张的嘴轻微开合,半晌才再次发出声音。

    “您……您确定,那是您必须去做的事吗?”

    “是的。”利昂娜毫不犹豫地点头,顺便更正道,“而且不是''必须去做的事'',我已经做过了,现在正在等待一个结果。”

    波文:“……这件事很危险?也许会威胁到您的性命?”

    “可以这么说,但理论上一个人只要活着,度过的每一秒,做出的每一个行为都会有毙命的风险,只是概率大小不同而已。”

    金发的年轻人单手叉腰,下颌微抬:“你该相信我,波文,我比任何人都珍惜我自己的性命。至少是在得到真相前,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死掉。”

    波文放在两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既然您已经决定了,也请允许我跟在您身边。”

    不等利昂娜反驳,他快速说出了下半句:“我知道您担心我和姨母……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一旦您出了什么意外,我和姨母也会后悔终身啊!”

    听到他的话,利昂娜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她强行吞咽回去,双唇紧紧抿起。

    “我不知道您具体会做什么……但既然那么危险,那您也一定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帮手。”见她的表情出现松动,波文再接再厉道,“请相信我,就算您让我回去,姨母自己t也会过来!我们不可能放心让您独自待在庞纳——”

    “…………”

    “谁说我要一个人待在庞纳的?”

    在波文的话音说到最激昂的地方,利昂娜终于打断了他的话:“我确实需要一个帮手,但你……不行。”

    对上对面人那震惊的目光,她的视线心虚地漂移一瞬,这才狠下心说道。

    “你的反应太迟钝了,波文。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无法分心照顾你,也需要一个经验更加丰富的助手协助我。”她板起脸,下达了最终命令,“你回去后先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如果他的身体没问题再询问他是否愿意来帮忙。”

    第325章

    325

    2月25日一大早,在利昂娜的催促下波文不情不愿地提着行李箱走出公寓的大门。

    不过她也没有寂寞太久,很快尤默尔大街263号就迎来了一位面色不太好的访客。

    “琼探长跟我说你看了那封信里的内容!”

    门刚在身后闭合,切尔曼伯爵连帽子都没摘就一把握住利昂娜的肩膀,急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莱勒科侯爵为什么要在车站就把信劫走,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还请您冷静一点……”利昂娜看到他眼下的乌青,有些哭笑不得地把人往室内引,“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您现在着急也没什么用,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被小弗鲁门先生带到大厅, 又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后, 切尔曼伯爵总算冷静了一点。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奥本伯爵是怎么向您解释的。”利昂娜拎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红茶, “据我所知,就算是首相大人想要从治安所的证物室里取东西也需要走一套程序吧?莱勒科侯爵那样当着总监大人的面直接把证物带走真的合规吗?”

    “…………”

    切尔曼伯爵放下杯子,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在说什么废话。

    “就算不合规,我们还能去法院告他吗?”男人叹口气,最后还是解释了一句, “如果你们已经把那只信封带进治安所、并登记入册后,他要把东西拿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但东西没有入库,又有总监大人做担保,拿走也不算违规。”

    但想也知道,要登记入册必然会被更多人翻阅检查。

    要是那封信里真装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等它进入庞纳治安所的一刻便是丑闻被彻底曝光的时刻——那大概是莱勒科侯爵,以及在他背后指示的人绝对不想看到的事。

    火车突然出故障,莱勒科侯爵本人跑到火车站门口等她出来, 并说服她交出那封信……如果前一项是巧合,那加上后一项就不像是巧合了。

    利昂娜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所以,奥本伯爵是亲自检查过里面的内容,确定那与这桩案子无关,这才允许莱勒科侯爵带走的?”

    “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见利昂娜突然捂着额头笑出声,切尔曼伯爵的目光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难道不是?”

    “不……其实里面的内容确实没什么,只不过是某人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利昂娜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用手背撑着下巴道,“既然总监大人和莱勒科侯爵都担保那人不可能是凶手,那就应该是与这桩案子无关吧。”

    谁都不是蠢人,对方不但能让莱勒科侯爵这个现任内阁成员出面,强行带走还没来得及登记入库的证物,还能让作为庞纳治安所总监的奥本伯爵做担保……就算那只信封中的内容是真的能指认凶手的证物,那那位“真凶”也必然不是治安所能够逮捕的角色。

    切尔曼伯爵听完却变得更加沉默。

    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从那双紧握成拳的手上也能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既然总监大人都看了信的内容却没说要直接结案,那起码能说明他主观上确实不认为信中提到的人不会是凶手,否则他要做的就不仅仅是让莱勒科侯爵带走那封信,而应该直接中断所有对这起案件的调查活动。”

    利昂娜换了个坐姿,接着劝说道:“之前我听琼探长说过,你们找到了马克·辛克莱在庞纳城中的新居所?他在去年那场官司结束后便换了个名字,手里还有了不少来源不明的铁路股票,这也是一条可以查下去的线索。”

    “……这个我听巴顿说过。”切尔曼伯爵握拳的手终于松了些,“他们那边已经找到庞纳交易市场的负责人进行交涉,前些天已经说通了,就是交易所工作的人都不记得交易的具体时间,他们只能去筛查纸面记录。如果真找到了,我会让人来通知你……”

    “不用。”

    出乎意料地,之前一直对这桩案子十分上心的小弗鲁门先生这次却直接拒绝了切尔曼伯爵的好意:“我现在已经不适合参与调查这桩案子了。除非必要,你们治安所的人最好也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不要跟我接触,以免引起什么误会。”

    切尔曼伯爵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刚刚松下来的拳头再次握紧。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明显是动了怒气,“不管你知道了谁的秘密我也会保证你不会有人身威胁,还没有人敢在庞纳城里如此嚣张!”

    利昂娜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端起茶壶分别给两人的茶杯中倒了点茶水。

    “好吧,如果您这么坚持……只是我觉得在这个案子里所有能扯出来的线头都被扯了出来,我能做的已经没多少了。如果进展顺利,查清楚马克·辛克莱那笔不正常的资金来源后你们应该能得到一个比较明确的嫌疑人。”

    “希维尔子爵决定来庞纳城纯属意外,杀他的人应该也没做太多准备。而能那么凑巧,还能用马克·辛克莱做自己的替罪羊,那人绝对与他们两人都有关系……这样的人,翻遍整个庞纳城都不会有太多吧?”

    这么说着,她端起桌上刚倒好的茶水,隔着茶杯朝对面的男人露出一个笑:“另一方面,如果这条线索最终也断掉了,那我除了能感慨对方的好运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

    今天是周一,又是新一周开始的时候。

    清晨的街道上报童们挥舞着报纸,口中喊着今日的头条消息,不断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喜新厌旧的人们早就把“子爵被杀案”抛到脑后,现在大家挂在嘴上的都是不久前在新大陆上发生的战役。

    “你们听说了吗?诺瓦合众国那边彻底打起来了!北方联邦政府的大总统调集几十万的兵力在西线大败南军!”

    庞纳交易所内的档案管理部内,一群早到的雇员们一边整理手中的资料一边八卦起今天在晨报上看到的内容。

    “我之前就说过,南边那些只会种地的乡巴佬根本不可能打败联邦政府的……”一位正在埋头抄写的青年努努嘴,头也不抬地回道,“喏,看吧。现在北方政府认真了,南方那些闹独立的肯定闹不起来。”

    “这么说还太早了吧?现在北方只不过是打下来两座城而已,去年南方联盟可以是差点打到首都呢!”

    “那最后还不是没打过去?”

    “没打过去不代表是不能打过去,那时候他们还以为能靠谈判解决呢……”

    “你们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反正庞纳城里的老爷们还是对那些南方的家伙很有信心呢。”

    一位有着棕卷发的年轻人拿着自己手里的资料站起身,带着自信扶了下自己的眼镜:“你们看看,那几家棉花贸易公司的股票现在都稳住了,根本没有……”

    “咳咳!”

    两声格外清晰的咳嗽声从年轻人身后响起,办公室中的雇员们顿时噤声,纷纷低头做起自己的工作。

    站在门口的主管扫视一圈后,颇有威严的目光落到了那位棕发年轻人的身上,把后者吓得打了个激灵。

    “杰克逊,你出来一下。”主管招手把棕发的年轻人叫了出来,指着不远处的一位警员小声嘱咐道,“治安所又派人来了,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不愿意休息我们也不能总是接待他们。今天你去帮他们一起找,务必在今天之前把他要找的东西给我找出来。”

    “可是我这边的t工作还……”

    “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主管干脆利落地说道,“如果你没有按照规定完成自己的工作,那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

    被叫做“杰克逊”的年轻人明白这是主管对他刚刚大嘴巴的惩罚,只得苦着一张脸去帮忙。

    好在那位与他一起翻找档案的警员是个好相处的人,看到居然有人愿意帮他一起找后当即笑得合不拢嘴,道谢的话说了几分钟都没停。

    原本还不是很情愿的杰克逊先生被他夸得有些不自在,也对这位格外开朗的警员产生了些好感。

    因此,在发现对方根本就是随便拿起一册档案就开始翻找后,他好心提醒了下对方。

    “你要找的这几个编号都是发行时间比较早的,最早的记录怎么说都要在十几年前……”杰克逊把人带到一个架子前,“从这里开始找应该更容易找些。还有,所有有关西北铁路股票的记录都会在右上角写有'' NWR'' ,一般快速翻一遍就能筛选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戈登警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交易所雇员时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我还在想这么多资料我要是一一翻过去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这下总算能看到希望了……您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

    杰克逊:“……其实您应该在找之前问问我们的主管汉弗莱先生。像您之前那样找,估计在这里耗上一个月都找不到。”

    戈登警员:“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问了……啊,不过当时并不是刚刚那位汉弗莱先生带我来的,是你们这里的另一个主管,好像是叫莫桑还是什么,是他告诉我先从前面的架子开始找的……”

    “哦,他啊,那就不奇怪了。 ”

    杰克逊闻言撇撇嘴,一边抽出一份档案翻动一边压低抱怨道:“那家伙是靠推荐信进来的,好像是他的父亲之前在哪个贵族家做管家……你别看他也是我们这边的主管,但我们一个月能见到他一次都不错了,不知道平时都在哪里闲逛……”

    作为经历了去年两次大清洗都留下来的治安所成员,戈登警员对在这种“关系户”手下做事的经历也很有感触,不由跟着吐槽一句:“谁这么缺德,这种人也能给推荐信?”

    “我记得是个男爵来着,加莱尔还是贾尼尔……反正是有点像那位英雄伽奈尔,具体记不清了。”棕发的档案管理员摇摇头,手上的动作不停, “不过那家人也算是遭了报应,几年前被剥夺了世袭的爵位,影响力远不如从前,也是因为这个莫桑主管才从更核心的地方调到了我们档案室……啊,你看这个是不是你要找的股票之一?”

    杰克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之前记下的数字,再三确定确实没错,赶紧把手中的文件抽出来:“你快过来比对一下!”

    两个男人凑到一起,戈登警员把自己手里那张记录了好几串数字的纸条拿出来,按照指示对比一番,发现真的找到了一个!

    “父神在上,你实在太厉害了!!”

    戈登警员万万没想到有了个帮手后事情会变得这么顺利,激动地给了对方一个熊抱:“我在这里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你却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一个!”

    杰克逊被他的情绪影响,顿时对这份很枯燥的工作多了一份激情。

    “你找不到是因为你对这里不了解,方法对了就容易找了。”棕发的年轻人扶了下眼镜,笑着说道,“别高兴得太早,才找到一个而已,要找全你手里的这些号码也不算太容易……愿吾主保佑我们,能在今天之内找到吧。”

    第326章

    326

    有档案馆雇员的协助, 戈登警员在下午便找到了所有股票的原始交易记录。

    由于无法把档案原件带走,他立刻找来纸笔把所有记录都抄写了一遍, 想到之前总警司的叮嘱,又找到汉弗莱主管让他确认盖章,这才回到庞纳治安所复命。

    接到这份名单的巴顿警司非常兴奋。

    之前几天他处理完治安所的日常工作后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寻找马克·辛克莱近几个月的行踪上。但因为这家伙半年来一直用的假名,房间内也没留下跟家人或朋友的信件,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

    而证券交易所那边一开始的交涉并不顺利。最开始交易所那边并不配合,还是巴顿这个总警司拿着切尔曼伯爵的亲笔信去跟所长交涉才换取了机会。

    当时他就亲眼看到了档案室中那些数不清的档案记录,而带领他们来到档案室的主管差点把下巴仰到天上,随便指了个方向就走了,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治安所内人手有限,交易所那边也不可能让太多人进他们的档案室,因此按照巴顿警司的估算, 想要找齐所有的交易记录肯定不会太快……可在听完戈登警员的报告后,他又有了点新想法。

    就算是靠关系进来的关系户,也不可能连自己所属的部门工作都不了解。否则一个落魄男爵推荐进来的人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主管这个位置上。

    而如果那家伙不是一个百分百的蠢货,那他指错架子的行为就是在拖延治安所的查找时间。

    要是治安所的警员真在里面翻了一周都没能找到想要的记录,那势必会给交易所的人留下很坏的印象, 说不定还会要求他们离开。

    尤其是那人的来历……如果他没记错, 近十年里被剥夺了世袭的男爵爵位、名字还有点像民族英雄伽奈尔勋爵的,就只有伽利尔男爵了。

    其实这位男爵之所以会被剥夺爵位也算赶上了不好的时候。

    当时大公主刚刚嫁人,亚历克斯亲王忽然染上重病, 年轻的国王过分信任莱博党人,失去领袖的保皇党内部乱成了一团, 最后在当年的选举中彻底落败。

    作为莱博党领袖的布莱恩首相上台后, 第一件事自然是要给霸占议会几十年的保皇党一个下马威。

    他要求彻底清查政府账目,看样子是不把保皇党人留下的烂账全都翻出来便不会罢休。

    不过想也知道, 当年这些人都有胆子贪污王室捐款,更不要说其他方面。要是全都翻出来不但是保皇党人,整个马黎政府的脸都不用要了。

    所以布莱恩首相刚摆出要彻查的姿态,保皇党那边的人就立刻派人来与他交涉。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保皇党让渡出些许利益,同意在议会中支持首相大人的改革,而首相大人的“彻查”也不能“彻查”到保皇党的核心成员身上。

    这笔交易双方都还算满意,一场彻查被布莱恩首相重拿轻放,也算是双赢。不过既然都放出消息要“彻查”,那就不可能什么都没查到。

    最后的结果是保皇党内部自己拟定出了一份名单交给了内阁,算是断尾求全,用那些他们看不上的人换取首相不再追究往事。

    很遗憾,伽利尔男爵就是那个被断掉的、没什么价值的“尾巴”。

    他犯下了包括逃税、贪污、恶意侵占他人土地等大小十项罪名,普通人犯了这些事多少需要上好几次绞刑架,但作为贵族实在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事。伽利尔男爵甚至在最后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做了相同的事,为什么只有自己会遭受如此严重的惩罚。

    巴顿警司当然对伽利尔男爵那种人没有什么好感,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只是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第二任希维尔子爵夫人,也就是那位“国王情妇”的父亲。

    而国王乌尔里克二世的现任贴身侍卫,亚连·叶利钦爵士,也是伽利尔男爵的侄子……

    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在,那位主管是不是刻意指错,大概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说得清。

    只是巴顿警司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把人带回治安所审问,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

    短暂在脑中把信息梳理一番,巴顿警司着手安排调查刚刚拿到的交易记录。

    虽说现在马黎王国内的铁路股票都是不记名式的,但为了避免产生经济纠纷,即使是进行私下交易人们还是会请律师拟定转让合同。

    所以,就算有的拥有者已经去世,只要能找到他们的律师,大概率也能找到当时的合同备份……这样一个个找过去,即使找不t到那个直接与马克·辛克莱做交易的人,也能找到比较接近的……

    想到这里,巴顿警司就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都来不及写报告就直接拿着名单敲响切尔曼伯爵的办公室大门,把交易所那边得到的线索全都说了下。

    果然,当副总想大人听说了交易所那位主管的所作所为后,同样对这个人的行为起了疑心。

    “既然之前都是他来带人进的档案室,为什么今天换了一位主管?”他沉默半晌后问道,“派过去的那位警员有没有问过原因?”

    巴顿警司:“问了,另一位主管说他今天请假没来,但没说具体原因……”

    “那就是说,那位叫''莫桑''的主管现在并不知道我们找到了对应的交易记录?”

    “如果他今天没有去交易所的话,应该是的……”巴顿警司很快意识到上司的意思,有些诧异地抬头,“可档案室中的其他人都知道了啊……”

    “我去跟他们的另一位主管沟通一下,他们现在应该还没下班。”

    切尔曼伯爵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立刻起身,抬手取下放在衣架上的大衣:“你去通知那位负责的警员,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往外说。如果一切顺利,明天继续让人去交易所的档案室,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还有,负责追查这条线的人选,你必须好好筛选。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把你这两天的工作交给我的助理处理,亲自去查……”临走前,切尔曼伯爵转身对巴顿警司叮嘱道,“宁缺毋滥,我不希望像昨晚那样的闹剧再次发生。”

    ***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停留,平等而公平地向前走着。

    今天依然是个阴天,到了下午后室外的光线便迅速转暗,连带着室内都需要点灯照明。

    利昂娜今天难得一天没有出门,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小公寓里享受着这份安静的休闲时间。

    其实今天她本该做很多事,也有很多没想出来的问题要继续思考……可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连脑细胞都懒得动一下。

    一开始她还坚持了一会儿,但不想做就是不想做,在草纸上涂写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干脆放弃,直接把纸揉成团扔进壁炉,整个人瘫进柔软的沙发椅里。

    为了保护室内隐私,一楼的窗户玻璃都经过磨砂处理,能隐约看到外面的风景却并不明晰。

    固定在上方的部分是由彩色玻璃拼成的图案,即使外面的日光不太明亮,照出来的样子也很漂亮。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图案,整体为蓝色,但里面也有白色紫色和金色做点缀。

    最外周是完美的圆形,内部那些对称而均匀的波浪形纹路将其描绘成类似花朵的形状,中间则是两个互相交叠在一起的“ P”和“ R” 。

    从利昂娜拥有记忆开始,这个特殊的图案就经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不但是这里的窗户上,帕克丝庄园里的玻璃上、一些相框上,甚至是父亲的床头都有类似的图案……某种角度上说,这个图案在她家中的出现频率比怀特伯爵家的家徽还要多。

    利昂娜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P”和“R”,是“帕克丝”和“拉塞尔”,分别是她母亲和父亲的名字首字母。

    她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可因为有梅太太在身边,因为由他能回答所有关于母亲的疑问,这让她感觉自己对母亲并不陌生。

    她知道母亲是个孤女,很小的时候就被接到姨母家。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个外人,帕克丝的性格一直是安静而内敛的,见过她的人都会一直夸赞她是个性格温和的好姑娘。

    不过除了性格好,她从小便在艺术上有极大的天赋。

    她的姨母发现了这点,专门给她请了当地著名的画家做老师。等她长到十六岁时,她在附近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尤其是她的风景画……按照梅太太的话说,她能在她的画里看到风。

    利昂娜一开始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她看到父亲卧室中悬挂的那些画作,那种巨大的震撼感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能让她感到战栗。

    尤其是她发现其中一组描绘四季的画,取景完全是透过庄园的窗户眺望纽克里斯的方向。

    那明明是她每天都会见到的、平平无奇的景色,可在母亲的画中,相同的景色在春夏秋冬中有着各自独有的特点和生机。

    生机——这就是母亲画中最主要的特点。

    不管是洁白寂静的冬雪还是色彩艳丽的夕阳,每幅画都充满了生机……她确实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风,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母亲究竟多么热爱这个世界。

    可也许是吾主真的能窥探人心,也确实足够残忍,祂总是能最精准地夺走一个人最爱的东西。

    热爱生活的母亲在二十二岁便撒手人寰,父亲把她大部分的画都封存了起来,只留一部分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越是热爱越容易失去,越是想要越无法得到……这仿佛诅咒般的命运似乎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

    教堂中的牧师总说这是吾主给予每一个人的考验,只有经历过失去才会看到真实的世界,只有经历了痛苦却还能前进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父神的祝福……可谁又知道这样的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尽头?如果没有尽头,那忍受此刻的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利昂娜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距离变成疯子只差一步——也许就在下一秒,脑中的那根弦就会完全绷断,她也许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只不过是有一个目标一直在牵引着她,拉扯着她的理智不掉队,这才能一直走到现在……

    真相,她需要真相。

    不是自己的推理和假设,而是有物证的,有人证的,真凶亲口承认的,百分之百的真相。

    也许在得到真相后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也许复仇后她就能跟其他人一样,重新开始,获得新的人生……

    视野中,玻璃上的图案慢慢变得模糊,又在某一刻重新变清晰。

    利昂娜静静坐在沙发椅中,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仅仅是在放任思绪在半空乱飘。

    叩叩——

    就在彩色玻璃上的色彩都完全黯淡下来时,公寓外门终于被敲响。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也终于从放空中回神,立刻起身去开门。

    “……你的动作还是这么快”

    看着外面这位拎着箱子、站在门口的黑皮肤少年,利昂娜笑着让出半步:“我以为你会明天再来。”

    几乎给全身上下上了全妆的谢尔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进门后才用沙哑的声音解释道:“我看外面的天气不太好,也许这两天会下雨……”

    虽说新大陆的凯恩探员说自家出品的这份粉底出汗也不会掉妆,但被雨淋就是另一码事了。

    利昂娜了然地点点头,示意他放下行李后来客厅坐。

    “所以,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入座后的谢尔比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坐姿,肩背挺直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表情严肃道:“利文朗先生回去后看起来很焦躁,可说出来的话有些混乱……我的理解是您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我的协助?”

    “唔,差不多吧?”看到他的坐姿和严肃的语气,利昂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着解释道,“我是需要一个人来做我的帮手,顺便帮我分析一些问题。”

    “请您尽管问。”

    谢尔比毫不犹豫地回道:“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您。”

    “嗯……我是觉得你应该比普通人更了解这方面,毕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嘛……”

    小弗鲁门先生如此说着,右腿与左腿交叠,上身前倾,手肘压到膝盖上,被手背托起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想知道,如果我现在知道了一件我不该知道的事,一件也许会让莱博党人和保皇党人同时想杀了我的秘密……他们通常会用什么样形式的''意外''送我去见吾主呢?”

    第327章

    327

    利昂娜承认,自己这么说是有点捉弄人的心思。

    可这也不能怪她,谁让谢尔比一来就摆出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感觉不趁机捉弄一下都对不起他那乖巧的坐姿。

    果不其然,谢尔比确实被吓到了。

    只是他的反应比波文快太多,短暂愣了两秒便大概跟上了节奏,皱眉看向对面的那个满脸写着期待的小绅士。

    “您实在t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冒险……”他抿了下唇,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这不是好玩的事,阁下,您应该更谨慎一些……”

    “我已经很谨慎了!”

    仿佛某个开关被触发, 利昂娜突然站了起来。

    “我知道我要谨慎,谢尔比,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必须保持理智……可我谨慎了这么长时间,换来的又是什么?!”

    “证据和证人在我保持谨慎的时候被一点点销毁……就因为我的谨慎……如果我能更果决一点,如果我能在那天晚上直接去找哈蒙·米切尔森,也许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利昂娜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却与她刚刚激动的声音呈现出割裂般的冷静。

    “我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保持谨慎了, 谢尔比。继续被动等待下去我手里的筹码只会越来越少。”

    “我必须主动出击, 主动挑起那些家伙的神经,让鱼儿主动来咬饵料……而我能想到的,最保险、最能掌控收杆的时机、最不会背叛的''饵料'', 只有我自己了。”

    她走到谢尔比面前,目光微垂:“你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帕克丝庄园。”

    铛——铛——铛————

    几乎是擦着她落下的尾音,室内座钟的分针又一次回到顶点,随着钟摆的左右摆动,九声间隔匀称的钟声在二人间响起。

    谢尔比沉默地与站在面前的利昂娜对视着,直到最后一声钟响结束才微微垂下头。

    “…………”

    “这要看具体的情况,您给出的前提太简略了。”

    他垂眸思考片刻,转而询问道:“我需要知道您具体做了什么,分析出您口中的''秘密''究竟会威胁哪些人,以及被威胁的那部分人中有哪些愿意真正冒险加害您,哪些人选择旁观,哪些人绝对不会协助他们,这样才能给出具体的方案。”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能问出这样的话就代表着他接受了自己的邀请。

    利昂娜面上的神色放松了些,之后她尽量剔除了自己的主观判断,用陈述的方式把自己前几天调查希维尔子爵被杀案的始末都说了一遍。

    当然,整件事的重点还是她在前天半夜在子爵夫人的遗物里就地取材,用一只旧信封和一张白纸伪造成神秘信件,并在凌晨时分跑到子爵别墅不远处的水塔,将其塞到一个有些困难但又不算完全拿不到的缝隙里。

    那座被废弃的水塔体积很大,琼探长只要不是瞎子就必然会想到去那里查验,她只要看准时机跟过去就可以了。

    尽管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谢尔比还是被她胆大的行为吓到了。

    这次他足足发了好几息的呆,这才问道:“所以,您其实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秘密''是什么。”

    利昂娜点点头。

    “但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与希维尔子爵的死有关……而且他在被杀前试图用这个秘密跟您换取金钱,您还怀疑他掌握的秘密与您父亲被毒杀的案子有关?”

    利昂娜再次点头。

    “……稍等,请让我再梳理一下……”

    谢尔比抬手撑住额头,缓了缓才继续道:“莱勒科侯爵取走了那封信,之后奥本伯爵声称自己检查过信的内容,确定里面的内容与希维尔子爵的案子无关后才允许那封信被带走……”

    “他们如果真看了信中的内容,当时就该率先找我询问信封里为什么会是一张白纸。”利昂娜笑着重新坐回沙发,“只可惜昨晚我还没来得及看到之后有哪些人在莱勒科侯爵之后走出俱乐部……不过那人还真有耐心,我在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这期间除了有人进入外并没有人出去。”

    谢尔比:“您还记得当时的具体时间吗?”

    “昨晚六点到七点。”利昂娜耸了下肩,无可奈何道,“正好是晚餐时间,需要回家吃饭的人估计在那之前就回去了,那时候还在俱乐部的人估计会在那里吃完晚饭再回去……不过既然他们接头的地方在灰狼俱乐部,那指使莱勒科侯爵的人必然是莱博党人……”

    “也不一定。您说的灰狼俱乐部是在利德立孚大街上的那家吧?”谢尔比突然说道,“我记得那边也开了地下通道,如果有人是从地下通道秘密进出俱乐部,您在外面等多久都不会看到接头人。”

    “…………”

    “什么……地下通道?”

    利昂娜的思路因为这句话被完全打断,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尔比:“你说他们在俱乐部下挖了通往其他地方的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工程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

    “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地道,我指的是庞纳城下新修的下水道。”

    在小弗鲁门先生震惊的视线下,黑皮肤的少年指了指地下:“他们都不需要自己去挖,我记得那附近有一条下水主管道。当时在修那一片的下水道时应该就顺便修了一个从俱乐部地下室通往下水道的通道。”

    随着工业化导致的人口暴增,庞纳城内原本的下水系统早就不堪重负——前些年的大恶臭事件就是这一问题的完美体现。

    为了城市内的工厂能够继续维持,城市中的人口必然是有增无减,所以一贯拖延的马黎议会才在大恶臭发生后不久就以不符合常态的速度通过了修建新下水系统的提案。

    在谢尔比指出前,利昂娜是真的没想过庞纳城中的下水道系统还能在这方面派上用场。

    可一旦打开思路,她顿时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一路窜到后脑。

    按照马黎政府的宣传,庞纳城中的新下水道将遍布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在地下纵横交错,确保每个家庭都能使用到新的下水系统。

    可如果像谢尔比说的那样,一部分人可以通过隐藏在地下室的通道进入下水道,再从另一个距离较远的通道出口出来……其中能做的事就太多了,她都不敢想象如果有心怀不轨的人得知后会发生什么……

    “这种通道并不多,而且出入都有专人看守,不是谁都能进。即使有人运气好混进去,在那种几乎全黑的环境里没有熟悉路线的人带领必然会迷路。”大概是看出利昂娜此时的脸色相当不好,谢尔比继续补充道,“而且现在新下水道系统还没有启用,内部的环境还没有太糟糕。等到全部启用后里面的环境会变得相当恶劣,没有配备相应的防护措施直接进入肯定不行。”

    利昂娜用力捏捏眉心,最后只能无力地摆摆手。

    这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如果不是谢尔比现在已经脱离了“基金会”,她现在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个信息,她应该对此感到庆幸。

    怪不得那些人会三番五次地来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了……知道这么多只有内部才能知道的秘密,如果是她,在没有看到谢尔比的尸体前估计也不能安心……

    “很好,这下好不容易筛选出的人选又要作废了。”

    利昂娜放下手,叹息的同时无奈笑出声:“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为难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记得都有哪些建筑下方有通往下水道的通道。”

    这个谢尔比当然知道,不过他也表示自己知道的也许并不代表全部。 “基金会”下派任务时都是单向联络,与任务本身无关的信息他们不会多给。

    谢尔比之前作为双面间谍当然是信息知道得越多越好,同时也为了能靠近那个持有“预言之书”的人。他在“基金会”中简直是模范劳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都在工作。

    这样累是很累,但同时他所掌握到的信息量也是一个“调查员”能收集到的极限了。

    在利昂娜从自己的书柜中取出一张庞纳城的地图后,又在上面铺了一层透明的硫酸纸,这才将一支铅笔递给谢尔比,让他在上面标注出那些通道的位置。

    谢尔比每在一个位置标出一个星号时都会讲解通道所在的具体位置,利昂娜也默默记下,直到三十二个位置全部标注展现在眼前。

    利昂娜抱臂看着平铺在桌面的地图,闭上眼后在心里默诵一次,确认自己已经把所有地址都记住了,这才把那卷硫酸纸拿起来,顺手撕了扔进壁炉。

    “说回正题吧……按照我现在的情况,你觉得那位藏在幕后的人会不会t直接派人来暗杀我?”金发的小绅士将手里最后一片碎纸扔进火中,这才转身看向自己的男仆,“鉴于那家伙都能指使莱勒科侯爵来找我讨要,且侯爵阁下自己都不敢拆开信看一眼,那人的地位一定在莱勒科侯爵的地位之上。而符合这个条件又与这个案子相关的也只有两个人——威廉·布莱恩和亚连·叶利钦。”

    “首相大人自不必说,既然莱勒科侯爵都选择在那里跟人接头那他就不可能不知情……”她伸出第二根手指,“至于叶利钦爵士,他既是希维尔子爵的小舅子,又与子爵阁下的关系很差,还是他被杀前最后见过的人之一,不管是动机还是时间他都有,是犯人的可能性很大……不过目前我们还没发现他与那个吊死在桥上的马克·辛克莱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不算完全没有关系。”

    谢尔比在一旁补充道:“如果不是马克·辛克莱把水合氯醛卖给希维尔夫人的女仆,子爵夫人也不会突然暴毙。”

    “……你的意思是,这也是他报复的一环?”

    见谢尔比还是沉默看着自己却并没有点头,利昂娜脑中立刻闪过另一个更加离谱的可能性,不由微微睁大眼。

    “你怀疑是他……”利昂娜想都没想就立刻摇头,“这怎么可能?当时不是并没有人发现水合氯醛与酒精混用会致死吗?”

    “没有人说不代表完全没人知道。当时治安所能找到这条线索,也是因为他们在实地调查后发现有很多酒鬼用了这份药很快猝死,马克·辛克莱作为一个药店店员,也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个特性。”谢尔比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信息就是金钱,弗鲁门阁下。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马克·辛克莱的暴富就有理由了。”

    这个假设实在太过可怕,利昂娜思考片刻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就算马克·辛克莱是故意让他的表妹把安眠药下在酒里,那也不该是叶利钦爵士指示的。玛格丽特殿下说过,叶利钦爵士之所以会成为国王陛下的贴身侍卫子爵夫人可是出了不少力,他们虽是堂姐弟却胜似亲姐弟……退一万步讲,子爵夫人这个''后台''死掉后能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完全没有动机这么做。”

    “但现在子爵夫人已经死了,他却还是国王的贴身侍卫,不是吗?”

    谢尔比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声线依旧平稳:“贴身侍卫这种角色不可能是谁都可以,国王陛下会留下他必然是有自己的判断……也许子爵夫人对国王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第328章

    328

    静静听谢尔比说完他的看法,利昂娜再次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之前她也想过亚连·叶利钦为什么会在子爵夫人去世后继续能留在国王陛下身边……但也许是先入为主,再加上亲眼看到夏洛蒂王后对亚连·叶利钦的态度,她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国王会让叶利钦爵士留下的原因主要是他还对子爵夫人余情未了。

    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事实上她本人对乌尔里克二世这个国王并不算了解。

    或者说,她对他的了解基本来自玛格丽特公主的叙述。

    大公主殿下对国王的评价是:有野心却没有足够的决断力和执行力。

    她承认自己这位年轻的弟弟有一些不错的想法,但他想要改革的同时又畏惧改变,每次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要退缩。

    每次看到他露出犹豫又懦弱的表情时,玛格丽特公主都会感到无比烦躁。

    一个缺少决断力的国王根本无法服众,但鉴于当时弟弟的年龄还小,玛格丽特公主觉得只要教育得当,等他长大后就好了。

    只是她没想到,当乌尔里克二世长大后,第一次下定决心做出的决定就是把她这个摄政公主嫁出去……

    遭到这种背叛,玛格丽特公主自然不会再对这个弟弟抱有什么多余的期待。

    即使现在回到了艾安萨宫,她的重心也主要放在培养自己的势力上,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为国王做任何决定。

    按照她的话说,乌尔里克二世在这七年里简直毫无长进,在需要他做出决断时依然优柔寡断, 这才会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便让莱博党人把王权削弱到如今的地步。

    联姻前也一样, 明知道这次联姻非常重要,必须给帕鲁本大公国的公主起码的尊重,那他至少不能让希维尔子爵夫人公然出现在王宫里。

    可他都做了什么?

    在看到他连自己的情妇都管不住时, 玛格丽特可以说是对这个弟弟彻底失望了。

    这就是乌尔里克二世在利昂娜心中的形象——如果他不是国王,那那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瘦弱青年就跟无数走在庞纳街头的普通人一样。

    也许也正是这样偏低的印象,她对他的能力也有所低估,甚至会忘记他头上的王冠和手中的权杖都代表着什么。

    不管过程如何,乌尔里克二世都已经在王位上坐了十一年。他与依然在大事上缺少决断力, 可他又不是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傻子,做了十一年的国王总不能连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贴身侍卫这种职位要是没选好,最先受到威胁的就是国王本人的人身安全。

    利昂娜试图把自己代入其中的角色思考——如果她是乌尔里克二世,情妇给自己吹枕边风、让情妇的弟弟做保护自己的贴身侍卫也并非不可能。

    可这种关系只能存在于自己与情妇关系稳定的时候,一旦二人的情感出现些许破裂,为了自身的安全,作为贴身侍卫叶利钦爵士也许要比子爵夫人本人更早被赶出王宫。

    但事实截然相反。

    就算希维尔子爵夫人去世,夏洛蒂王后嫁入马黎,这位前情妇的弟弟依然站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也许夏洛蒂王后一开始并不知道,但这种事根本瞒不住,她早晚会知道亚连·叶利钦和希维尔子爵夫人之间的关系。

    遇到这种事,就算是再粗神经的人都会觉得不对劲。往大了说,这种把前情妇的家人作为近臣留在身边的行为都可以算是对王后的侮辱。

    也就是两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夏洛蒂王后就算感觉不舒服也不会强迫国王换人……

    可有什么必要呢?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贴身侍卫而已,就算国王陛下对亚连·叶利钦这个侍卫很满意、不忍心把人赶出王宫,大可以把他调到一个不那么惹人注意的岗位。

    而且现在这样看上去是在让王后感到难堪,可如果亚连·叶利钦与他的堂姐关系很好,天天都被迫与王后见面对他来说应该也不会太好受……

    “……如果与莱勒科侯爵接头的是叶利钦爵士,那他们为什么要在灰狼俱乐部碰面?”利昂娜问道,“叶利钦爵士与首相大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谢尔比:“据我所知是没有。但据说国王陛下在没有与莱博党人决裂前曾经数次秘密造访过灰狼俱乐部,当时他与首相大人的私交非常好。”

    “…………”

    利昂娜惊讶于他居然敢随口说出这种会冒犯到国王的话。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既不是“基金会”的成员又不是马黎人,马黎的国王在他眼里大概就跟自己看待别国的国王一样——平时在外也许还会有些顾忌,但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敬畏。

    想通这点,她那快到嘴边的问话也跟着转了个弯,直接问道:“你觉得让莱勒科侯爵拿走那封信的是国王陛下?”

    “只是一种猜测。既然希维尔夫人与国王之前还是那样的关系,那子爵会从她遗物中搜出的''秘密'',大概率也该是与国王陛下相关的。”谢尔比视线微垂,落在还没有收起的地图上,“另一方面,假设那封信中的''秘密''是有关首相大人或亚连·叶利钦的,莱勒科侯爵和奥本伯爵也不会有那样的反应……至少奥本伯爵不会连信都没看就让他带走。”

    作为保皇党内曾经的重要成员,奥本伯爵还没有进入庞纳治安所前可以说是与莱博党人势不两立。

    虽然理论上成为治安所总监后他就不再是上议院的议员,政治立场也必须保持中立。可人又不是机器,之前那么多年积攒起的矛盾不可能因为某句规章制度就能完全抵消。

    莱勒科侯爵把那封信带走本身就是在擦治安所规章的边,至于究竟擦没擦到都是奥本伯爵一句话的事。

    如果那封信里真t的是布莱恩首相这个老冤家的“秘密”,利昂娜都无法想象奥本伯爵要有多广阔的胸怀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机会从眼前飞走。

    当然,也有可能是莱勒科侯爵说谎了。

    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向奥本伯爵隐瞒了信中的真正主角,让后者误以为那是国王陛下的秘密,让他不敢拆信检查,只能任由侯爵阁下拿走……

    或者,莱勒科侯爵本人就与这桩案子有关……可又能有什么关系?

    去年利昂娜给他做了好几个月的秘书,可以说对这位老侯爵有一定的了解。他是个标准的老牌贵族,像希维尔子爵那种烂泥般的人根本进不了他的眼,更别说与之扯上关系……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亚连·叶利钦说谎了。”

    “也许他以为那只信封中有对他不利的东西,在得知您拿到后借用国王陛下的名义联系了莱勒科侯爵,要求他在您到达治安所前把东西截下来……”

    见利昂娜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谢尔比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总结道:“同理,联系莱勒科侯爵的也有可能是灰狼俱乐部里的其他人。”

    利昂娜随意点点头,再次俯身看起桌上的地图。

    灰狼俱乐部所在的利德立孚大街是庞纳城中少数几处会在白天都有巡警按时巡逻、几乎看不到流浪汉的街道。

    除了这里本身就是有名的富人区外,也因为它距离艾安萨王宫很近,步行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

    虽然谢尔比刚刚并没有说明王宫内是否也有连接下水道的通道,但想也知道,即使没有通往下水道的地下通道,为了王室成员的安全,王宫内必然是会修建通往外界的密道。

    如果国王陛下足够信任亚连·叶利钦,那理论上他确实能利用密道、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地来到灰狼俱乐部……

    “……那么,你现在能得出结论了吗?”

    利昂娜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调侃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略显沉重的语气:“如果你是凶手,在看到那封信中的白纸后,你会选择冒险杀了我吗?”

    “不会。”谢尔比回答得也很干脆利落,“鉴于您之前的一系列行为,我会怀疑您是否真的知道了那个秘密。也许会派人监视,但您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我起了杀心也不会亲自动手,那样太冒险了。”

    利昂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假设真的走到不得不将我灭口的那一步,你会怎么做?”

    “创造意外。”

    谢尔比眼也不眨地说道:“马车失控,房屋失火,失足落水……既然那是不能让治安所知道的秘密,那就说明治安所也不可能配合我。想要尽量避免引起他们的注意只能让您以意外的形式死亡,或者,至少看上去是意外的形式。”

    “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当街往我的脑袋上开一枪?”利昂娜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是像袭击希维尔子爵那种我还有把握反击,但要是有人在暗处用枪我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谢尔比想了想,还是摇头:“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只要那个人不是愚蠢到无可救药就不会在庞纳城内这么做。这里到处都是人,只要开枪就必定会被注意到,谁也不能保证在离开现场的路上不会遇到人……”

    “……确实,这点是比较麻烦呢。”

    利昂娜再次沉吟片刻,终于抬头露出了一个笑。

    “我大概明白了……辛苦你说了这么多,今天你去休息吧。”她语气温和道,“你可以使用波文的房间,你知道他的房间在哪里吧?”

    谢尔比与那双上弯的眼睛对上视线,却没有像过去那样很快移开。

    也许是过去每次对视他都是率先移开视线的那个,利昂娜只觉得这次两人对视的时间格外漫长,久到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可大概是什么胜负欲作祟,她并不想成为打断对视的那个人,最后只有加大脸上的笑容,温声问道:“你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

    “我不会走的。”

    “在这桩案子尘埃落定之前,我会一直跟在您身边。”

    赶在利昂娜开口前,谢尔比已经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理由摆了出来:“如果您之前说的都属实,那现在您的居所周围也许已经被人监视。不想暴露的话,我留下来才是最安全的选项。”

    如果他跟波文一样,说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帮助她,利昂娜也许还会继续坚持己见……可他给出了一个无法让人拒绝的理由。

    金发的青年短暂愣了下后慢慢收敛起笑容,看向对面人的表情也更加复杂。

    “……时间也许会很久。”她抿唇道,“庄园那边怎么办?现在庄园中的仆人都休假回来了,梅太太的侄女如果长时间不出现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谢尔比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

    “这点您不用担心。''谢莉琳·菲因''小姐不幸染上咳症,为她治疗的利文朗先生说这有可能是会传染的痨病,现在除了他和负责照顾菲因小姐的尤利娅太太外谁都不能进入房间。”

    开口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笃定,看过来的视线也愈加坚定:“我能理解您的顾虑和担忧,但也请您明白,想要看到您愿望成真的人有很多……您不需要独自承担一切,也请您多给予我、我们一些信任。”

    谢尔比最后那小小的改口并没有引起利昂娜太多注意,她的注意力全都停留在前一句上。

    不需要独自承担……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将它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

    不管谢尔比出于什么才对她说出这句话,哪怕只是单纯的安慰,那她也要承认,这确实让她的内心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可放松只在一瞬间。

    下一秒,心中那根刚刚松了一点的弦再次绷紧,甚至要比之前还要紧。

    她不能放松……哪怕知道谢尔比并没有坏心,她也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放松。

    有可以信任的同伴并不是放松的理由,不是懈怠的理由……就像一加一能达到二的原因是运算的过程中“一”没有减小成更小的数字,她不可以因为来了一个值得信任的帮手就全然依靠对方……

    这是她必须做的事,必须由她亲手去做的事。

    利昂娜有些不记得谢尔比是什么时候被她打发走的。回过神时,客厅里再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玻璃窗上那个已经可以默背下来的图案,空茫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这次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次她绝对要抓住那条露出的尾巴,绝对不会放手,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利昂娜站起身,用大烛台上的火焰点燃一盏小油灯,这才熄灭了前者,端着油灯一步步走上台阶。

    ***

    室外,今夜的庞纳城也被浓雾笼罩。

    巡警们借着不甚明亮的街灯走过尤默尔大街,在看到一间房中的灯火突然变暗也不觉得稀奇,只扫了一眼便开始继续之前的聊天话题。

    “最近怎么又降温了?我还以为春天终于要来了。”其中一位巡警往空着的左手里哈了几口气,又把手揣进衣兜,可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真是……这种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

    “谁让你不戴手套就出来的?圣奈尔瓦日都还没到,离春天还远着呢。”

    他的同伴看看他冻得通红却不得不握着煤油灯的右手,脱下自己的一只皮手套递给对方,撇嘴道:“戴着吧,今年我们还指望着你能打败那帮琴尼队的臭小子呢,可要好好保护好你那双手。”

    “不至于不至于,板球赛的时候都是夏天了……”

    第一位巡警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笑着接过同伴的好意。

    可就在他刚把手套戴上时,眼珠突然随着一个黑影动了下,急忙拎起手里的煤油灯大步走向一处街角:“谁在那里!”

    他的同伴被他突然的大喝声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急忙跟上。两人在一条小巷的出口探头探脑了一阵,却因为夜色太深和浓雾什么都没看到。

    “……算了,大概是路过的流浪汉,被你那么一吼都跑没影了。”一位巡警收回视线说道, “不用在这里磨蹭,快点去下一条街吧。”

    第329章

    329

    尤默尔大街中的情况巴顿警司暂时无从知晓。

    自从t向副总监切尔曼汇报过他们在证券交易所的线索、并得到伯爵阁下的允许后, 他便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最近庞纳城中并没有举行大型活动的计划,距离社交季开始和议院开门也还有一段时间, 算是庞纳治安所一年里难得比较清闲的一段时间。

    于是他用短短一个小时把自己手头的工作分别交给汤普森警司和副总监助理,迅速换上便服走出治安所,顺便把还不明所以的戈登警员带走了。

    戈登警员一开始还对能与总警司一起办案有些兴奋,可跟着巴顿警司在庞纳城内连续跑了几个小时,他便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在他们突击拜访了好几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宅邸后,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明白这桩案子并不一般。

    戈登警员只是个小小的警员,在经历过去年那起汞中毒事件后深深体会到了生命的可贵。目前唯一的愿望就是今年能攒够结婚的钱,实在不是很想卷进什么会让人心跳加速的大案里……

    他的表情算不上太明显,但巴顿警司一向直觉敏锐,很快便发现身边人的异常。

    不过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什么,又拜访了一个名单上的人,从大门中出来才正眼看向等在台阶下的小警员。

    “…………”

    “如果可以,我也并不是很想招惹麻烦。”

    看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他一边下楼梯一边对戈登警员说道:“庞纳城中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随便在大街上扔出一块石头,说不定都能砸中一位议员……我之前也跟你一样,觉得这种麻烦事落在我身上真是倒霉。”

    戈登警员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慌忙解释:“不,长官!我没有这么想过——”

    巴顿警司摆摆手, 示意自己还没说完。

    “你不用急着否认,我也不会因此怪罪你。”他边走边叹息道, “''反正真相查出来也会被压下去,那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会给自己招来祸端的事呢''——不仅仅是你们会这么想,整个治安所的人,整个庞纳城,整个王国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最可悲的是,这并不是什么臆想,而是现实。”

    巴顿警司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悲哀,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会让所有人产生这种共识,是我们治安官的失职。”

    看着这位不常见到的上司露出如此颓丧的表情,戈登警员的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在庞纳治安所工作过的警员都多多少少听说过巴顿警司的过去。在他还是区警司时,大家都说在他手下工作确实会比较累,还捞不着什么油水,属于吃力不讨好的一组人。

    可由于他总是喜欢与探长甚至是警员们一起奔波在第一线,出了事也真的会秉公处理,从不让手下人顶包,大家在抱怨之余也是有些羡慕的。

    大概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名声在,当前任总警司辞职、他成为总警司后,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

    巴顿警司不是那种需要人去揣度心思的上司,他用人奖惩的方式非常简单:只要认真对待工作的人他从不会亏待,反之,如果工作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他也不会因为钱财和关系手下留情。

    也许这种人会有些死板,可这种一视同仁的态度对戈登这种普通警员来说恰恰是最珍贵的。

    “……这不是您的错……”

    过了数息,戈登警员才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我们、我们知道您已经尽力了……”

    “不。正是我还没有尽到全力,所以你才会恐惧,才会在履行正常公务时感到害怕。”

    “可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一个人死了,他的死因有疑点,他的钱财来路不正,也许是靠诈骗勒索得到的赃物……我们在做的调查不过是在维护马黎公民们的财产安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

    巴顿警司停下脚步,看了眼愣住的年轻警员:“就像火车司机决不能在火车行驶时打瞌睡,裁缝要做出顾客想要的衣服。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职责,如果做不到,那我也不必作为一个治安官继续待在治安所里了。”

    这似乎只是一句对巴顿警司来说很平常的话,说完后他也没有再等待对方的回话,直接转身继续走上大街。

    戈登警员短暂在原地愣了下,很快回过神,赶紧再次跟上上司。

    他没有继续说话,一直垂着眼眸,仿佛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出神,只有双脚没有偷懒,紧紧跟在巴顿警司身后没有离开。

    余光瞥见他的状态,巴顿警司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随手掏出放在口袋里的笔记本和铅笔,翻开本子,在其中一行地址旁画上一个圈,顺便扫了眼下方的那行字——那是他们今天即将拜访的最后一人。

    由于事出突然,没有提前预约,导致现在他们虽然已经掌握了那几个曾经拥有铁路股票的人,也知道他们的地址,可都没能在他们登记的房产中见到本人。

    这点巴顿警司已经在出发前有过心理准备——毕竟能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有西北铁路的股票,必然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这些人在庞纳城中的住处都不止一个,估计在王国各处都有房产。

    而现在既不是社交季,城内又没有大型活动,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能碰到本人的概率实在小得可怜……所以他才会赶在今天天黑前先来这些人的宅邸走一圈,主要也不是指望能有好运降临,真的能与本人谈上话,而是为了让宅邸中的仆人能帮他带句话,预约一下见面时间。

    …………

    不过即使这样,那些人愿意见自己这个治安所总警司的概率估计也不高,现在也只能希望切尔曼伯爵的名号能好用一些,多一个配合他们工作的人就会多一份希望……

    巴顿警司重重叹口气,似乎这样就能把堵在胸口的那股阴郁呼出来。

    随着天色慢慢黑下来,常年笼罩在城市中的雾气似乎也跟着沉淀下来,从天空降落到地面,让空气变得更加浑浊。

    街上的煤油灯一一亮起,灯光却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盖,向外散发着模糊而朦胧的光晕。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大概十五分钟,终于来到名单上的最后一扇门前。

    按照证券交易所的记录,这里是朱利安·温提爵士的家。

    作为在庞纳治安所工作了十几年的老治安官,巴顿警司对王国内的大部分贵族都有一定的了解,尤其是常居在庞纳城中的这部分。

    因为办案需求,他与不少有头衔的老爷们打过一些交道——温提爵士就是其中之一。

    朱利安·温提爵士如今已经七十多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天文学家,曾担任过皇家天文学会的会长。同时他在工程学上也有不小的成就,发表的专著和名下的发明不计其数。

    他本人是个很有名望的人,也是个性格温和的老人,却因为有一个品行恶劣的儿子而差点在晚年名声扫地。

    巴顿警司曾经经办过他儿子小温提先生的案子,对这位可怜却正直的老人很有好感。同时他也知道这位老先生如果来了庞纳城就几乎每天都会待在天文台那边,直到晚上才会回家睡觉,这才选择最后来拜访。

    在看到屋内有隐约的灯光时,巴顿警司有一种预感,自己的运气似乎来了。

    他缓了缓心情,上前敲响房门,很快就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前来开门。

    尽管现在巴顿警司穿着便衣,但记忆力很好的老管家还是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急忙把人带进会客厅,并通知了已经回家的主人。

    六次拜访中总算有一个人在家,还允许他们进门稍坐,这对巴顿警司来说可是个大好消息。

    他与戈登警员一起来到会客厅等待,没过多久就等来了他们想见的人。

    温提爵士出现在会客厅时身上还穿着睡衣,明显是刚要休息却被管家叫了下来,巴顿警司看到后赶紧起身致歉。

    “您不需要跟我这么客气,我倒是恨不得治安所的所有治安官都能像您这么勤劳呢。”老爵士和蔼地打量着两位客人,听巴顿讲完自己的来意后微微颔首道,“我记得那支股票,那是查尔斯那个老家伙送给我的,因为我帮过他一个大忙……不过那些股票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我那个不争气的孩子……”

    老人这么说着,那双深深凹陷下去的蓝眼睛中跟着露出一丝落寞。可他又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不等巴t顿警司安慰便调整好了情绪。

    “买家具体是谁我不太记得了,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好像是个贵族,也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他是与那人在俱乐部打赌输掉的……”他抬头看向身侧的管家,“我记得他们应该留了一份交易合同?”

    老管家思考片刻也想起来了,微微点头:“是的。一开始马特少爷确实没有与对方签合同,但您知道后很生气,逼着他与对方的律师补了一份交易合同,应该就存放在您的书房里。”

    真是峰回路转!

    一开始听温提爵士那么说巴顿警司还以为今天暂时不会有收获了,没想到居然真的顺利找到了第一份股票交易合同!

    老管家去书房翻找了十几分钟,还真找到了那份合同。

    巴顿警司迫不及待地接过,打开后一眼便看到那张简单协议上的两个名字,兴奋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继而慢慢变为凝重。

    他的表情变化太大,在场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最后还是温提爵士忍不住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这也许是对一桩案件非常重要的线索。”

    巴顿警司收敛起表情,郑重向老爵士行了一礼:“还请您允许我把它带回治安所,我保证在案件结案后归还给您。”

    温提爵士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和善地摆摆手,表示这份合同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如果治安所需要直接拿走也没关系。

    巴顿警司再三谢过老爵士,这才带着戈登警员匆匆离开。出门后还破天荒地伸手拦了一辆出租马车,说天色不早,还是乘坐马车回去比较好。

    “……所以交易方到底是谁?”

    坐上马车后,戈登警员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发问道:“就凭这个真的就能找到是谁杀死了马克·辛克莱吗?”

    巴顿警司捂住衣襟的手不安地活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能完全确定,但终归是一条线索。”他看了看外面的街道,转头看向脸上写满好奇的下属,“明天我还需要重新到之前那几所房子走一趟,看看会不会有其他线索。你如果不愿意跟我一起,那就一早去副总监大人的办公室报到,他会亲自安排你接下来几天的工作。”

    副总监亲自安排的工作……尽管那是一个能接触到更高长官的机会,可戈登警员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好事,赶紧摇头,表示自己还是愿意跟着总警司做事。

    巴顿警司对他的选择并不在意,随意点点头,看到街道上的标牌后便示意车夫停一下,示意戈登警员可以下车了。

    “你应该知道我住在哪里,明天早上六点半前来皮特街找我。”戈登警员下车前,巴顿警司还跟着提醒一句,“记得穿低调一些。”

    “是。”

    马车上跳下一人后车夫很快再次扬起马鞭,车轮缓缓向前行进。

    当车厢中只剩下一人时,巴顿警司对着外面的街灯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最后缓缓把揣在怀里的文件拿出来,展开,借着窗外那朦胧的灯光再次确认了上面的那个名字。

    “西德尼·约瑟夫·叶利钦……”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读出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没看错,这才缓缓闭上眼。

    如果他没记错,“西德尼·叶利钦”还有另外一个更为人熟知的称号……正是那个当年被保皇党人集体放弃的伽利尔男爵,也是亚连·叶利钦的伯父,希维尔子爵夫人的亲生父亲。

    第330章

    330

    就算是巴顿警司也不得不感慨, 这次的收获确实出乎意料。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在回家后借着灯光更加详细地检查了一边手里的合同。

    合同的具体内容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的注意力基本集中在纸张本身上。

    手中的这张纸虽然厚实,但纸面已经开始有些泛黄。合同上显示的交易日期是十年前的某一天,这点与温提爵士所说的吻合……不过要确定这份合同是否真的是十年前签署的,签下名字的这个“西德尼·叶利钦”究竟是不是伽利尔男爵本人,还是需要去找当时草拟这份合同的律师才能完全确定。

    但他心中还是比较相信这份合同是真的——不仅仅是因为温提爵士的信誉,也是因为他们发现那些股票的时间并不长,从证券交易所得到初始拥有者的名单还是几小时前,选择今晚拜访也是突然决定的——几项条件叠加下来,温提爵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伪造出如此真实的一张老合同的概率可以说是十分之低。

    心中抱着两种完全相反的想法,巴顿警司在自家的厨房走了好几圈,直到妻子听到动静起身询问才愿意回到卧室。

    明明只是一张纸,此时却似乎带着能将人烫伤的温度。

    巴顿警司左右犹豫了一阵,最后在妻子诧异的目光中把手里的文件塞进了床垫下,这才安心躺到床上。

    大概是因为心神不宁,巴顿警司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安稳,五点便准时就醒了。

    他清醒的第一时间就是翻开床垫, 发现文件还在后在心中松了口气, 赶紧起床换衣服,并把文件贴身放好。

    巴顿太太总是起的比丈夫早,此时已经在厨房煮好了豆汤。等巴顿警司穿好衣服走出来时, 她已经做完了两人份的早餐。

    尽管马黎国教是王国境内的主流宗教,可夫妻二人其实都是圣教徒, 能与梅太太相识也是因为巴顿夫人常常参加教会举办的慈善活动。

    与利昂娜一样,巴顿警司其实对宗教并没有太大热衷,不过因为太太是位虔诚的教徒,这些年他也习惯跟着妻子一起做餐前祈祷。

    “吾主,感谢您慷慨地给予我们粮食和恩宠,让我们在您的恩典下团聚,享用这丰盛的食物……”

    “……愿您与我们同在,愿您的恩典永远伴随我们……”

    耳边是妻子念诵祈祷词的声音,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内容,可阴差阳错地,巴顿警司突然在低头祈祷的途中睁开眼,偏头看向身侧的妻子。

    他们已经结婚近二十年,双双年满四十却没有孩子,这在如今的马黎王国内算是比较罕见的。

    双方的父母在去世前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可巴顿警司并不觉得多遗憾。

    他与妻子也许称得上是“自由恋爱”。两户人家是多年的邻居,他们从小相识,年纪相仿的两个孩子自然而然地会在一起玩。等到后来两人到了需要组建家庭的年纪,走到一起也是理所应当。

    相识几十年,他们之间感情早就不需要用□□或孩子来维持。妻子能理解他工作上的难处,他也支持妻子参与家庭以外的活动,信任和对彼此的照顾仿佛如呼吸一样简单。

    而且作为有过十一个兄弟姐妹的人,巴顿警司打心底不觉得孩子有什么好的。

    从现在看,在家中生活的那十多年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心力交瘁的母亲和暴躁的父亲让他永远无法在家中得到一丝安宁。

    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与家人一起吃一顿热乎乎的早饭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满足……

    “……吾主保佑。”

    结束餐前祈祷的巴顿太太终于睁开眼,这才发现丈夫居然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回以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她松开丈夫的手,带着浅笑拿起汤勺,“你不是说今天还要提早出门,快点吃饭吧。”

    看着她温柔的笑颜,巴顿警司也不由跟着笑起来,跟着一起拿起放在碗边的餐具。

    “没什么……”他一边把豆汤送入口中一边随意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说过,是不是今天要出门?”

    “是,今天我准备把邻居们捐赠的衣物送到弃婴所。”

    “那要拿不少东西吧?正好今天我也要乘出租马车去富朗特街,要不要我顺路把你捎过去?”

    “你今天不去治安所了?”

    “今天出外勤。”

    巴顿警司一口气把往里的浓汤都喝完,这才继续向妻子劝说道:“弃婴所距离这里有点远,你拎那么多东西走过去太累了,我也不放心……”

    虽然已经做到了总警司的位置,薪资有所提高,可习惯节俭的巴顿夫妇出门还是习惯步行或做公共马车,倒是不常坐出租马车。

    这次也是因为手头上这桩案子比较紧急,且办案过程中的花费可以报t销,不然巴顿警司也舍得如此奢侈。

    既然是免费的车自然没有不坐的道理,巴顿太太差不多是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便带上昨天已经准备好的大包小包一起出门了。

    夫妇二人出发时刚好六点出头,作为下属的戈登警员已经十分自觉地提前来到街口,看到巴顿警司出来后离开迎了上来。

    巴顿警司简单跟他解释了下便抬手拦下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马车,将妻子手里的东西都放进车厢后才向车夫说了两个目的地。

    现在时间还早,街上的人和马车都不算太多,他们所乘的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弃婴所,短暂停下等巴顿太太下车后便提速向第二个地址驶去。

    趁着还没到目的地,巴顿警司又掏出记事本顺了下今天要见的人。

    除了昨天见到面的温提爵士,那些股票的初始拥有者还有五人,他已经在昨晚依次拜访过他们在庞纳城中的住处。虽然没能见到本人,但至少从他们的管家或看房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基本情况。

    这五个人里有一位现在正在旧大陆,预计一个月后才能回来,还有一位去南陆旅行,最近几个月估计都联系不上。

    另外三个人倒是现在就在庞纳城内,当巴顿警司递出名片后他们的仆人也都依照礼节收下并说明会转达给雇主。

    按理说这么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上门堵人是种非常失礼的行为……但现在巴顿警司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什么社交礼节都去见鬼吧!就算被当成疯子他也必须尽量多得收集到线索。

    今天他拜访的第一户人家也算是与温提爵士有一定的交情,正是那位收过了老爵士帮助、并把西北铁路的股票赠送给温提爵士的“查尔斯”。

    这位本名为“查尔斯·邦勒”的先生也不是一般人,正是西北铁路的总工程师,亲手设计了目前为止世界上最长的铁路。

    巴顿警司之前也只是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位先生的名字,知道他的一些成就,可确实没有见过他本人。

    昨天来拜访时他的管家表示老先生虽然在家,但因为身体不好已经早早歇下了。不过对方倒是表示愿意配合治安所的调查,会在邦勒先生醒来后询问有关股票的事。

    这已经是所有管家中态度最温和的了,也是最有希望得到线索的一家。所以巴顿警司决定今天一早先来这里问问情况,如果好运能再拿到一份买家相同的股票转让合同他就能直接回治安所向副总监汇报进度了……

    脑中的构想很美好,但现实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波折。

    邦勒先生倒是并没有太为难治安所的人,在巴顿警司上门询问时宅邸的管家便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份文件递了过来,正是一封股票交易合同。

    只可惜合同上的买家与昨天的那份并不一致,而是一位叫“欧内斯特·劳伦斯”的陌生名字,时间则是在1114年。不过最值得注意的是,上面的并没有写交易金额,而是无偿转让。

    “……劳伦斯先生是邦勒先生多年的好友,当年他家中除了很大的变故,他的工厂破产,女儿和女婿家也出了件丑事,他最喜欢的外孙女不得不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立刻出嫁,这让他变得非常忧虑。”邦勒家的管家一板一眼地解释道,“邦勒先生想要帮他点忙,便在劳伦斯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拟定了这么一份转让合同,希望这些股票的收益能帮他度过难关。”

    巴顿警司在收好合同后急忙追问:“那您知道这位劳伦斯先生现在住在哪里吗?”

    “劳伦斯先生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管家带着遗憾摇头道,“不过他的遗产应该都由他的儿子继承了。小劳伦斯先生后来在庞纳城的郊区开了一家名为''金羊毛纺织厂''的工厂,您可以去那里询问情况。”

    尽管与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这也算是一条能查下去的线索。

    巴顿警司谢过管家,带着合同匆匆离开,准备前往下一座宅邸。

    只可惜他的运气似乎是到头了,之后连续两家的看门人都没有邦勒先生的管家好说话,都表示他们还没来得及通知自己的雇主,让巴顿警司回庞纳治安所等消息,如果雇主愿意配合自然会找人把消息传回治安所。

    看着那位仆人高高扬起的下巴并评估了一下对方摔门的力道,巴顿警司直觉他们是不会配合了。

    “……接下来怎么办?”

    戈登警员看看面前紧闭的房门,有些忧愁地看向自己的上司:“不然先去那个金羊毛纺织厂找找那位''小劳伦斯先生''?”

    巴顿警司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座纺织厂建在庞纳的郊区,估计要坐火车去更快……在此之前,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先去治安所把现在收集到的两份合同交给副总监大人保管。

    等他们乘坐马车来到庞纳治安所时,时间已经来到正午,两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

    正当戈登警员思索要不要趁着总警司去汇报进度的空隙买点吃的时,原本还站在门口看门的同僚突然双目一亮,匆匆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副总监大人让我给您留个话,说是艾安萨宫那边来人了!”

    不等巴顿警司询问,看门的小警员已经一脸紧张地向他小声汇报道:“好像跟希维尔子爵阁下的案子有关……他让您暂时不要回来,继续做您的工作,他会尽量帮您拖住时间……”

    “您还说他不在,这不就在这里吗?”

    小警员还没说完,一道清朗却高昂的声音顿时打断了他的话。

    黑色的皮靴踏到门口外的台阶上,穿着笔挺制服的亚连·叶利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时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下撇着,俊美的脸上此时没有任何表情,只用余光淡淡扫了眼站在下方的巴顿警司,这才看向身后:“正好总警司回来了,他应该能亲口告诉我为什么现在还没结案的理由了吧?”

    巴顿警司在看到对方的身影时便感觉大事不妙,赶紧趁对方转身与副总监说话时把怀里的两份文件都塞给了还在愣神的戈登警员。

    “就当你只是个路过的路人,现在就去尤默尔大街263号!”

    他以最快速度的低声说道:“东西交给怀特伯爵,把你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