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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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说完整件事的经过,利昂娜发现自己心中并没有产生多少怜悯,反而升起一股难言的愤怒。

    尤其是多诺万探长还在不厌其烦地耐心劝说, 试图让对方说出真相,憋在胸口的烦躁越积越多,最后变成了一声嗤笑。

    “……所以现在你的想法是什么?你觉得你的死能把一切带回正轨?可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用你自己的性命去维护一个谋杀犯!”

    在室内另外两人的注视下,她一步步走到加雷德·辛克面前,声音中的讥讽毫不掩饰:“你宁可顶着上校的头衔去死也不愿意堂堂正正用自己的身份接受审判,这就是你对上校的''报恩''?”

    男人被她的话激得呼吸急促起来:“你懂什么……如果我并不是''道格拉斯上校'',那由我以上校为名立下的遗嘱就会作废,上校的财产会按照他几十年前立下的遗嘱归属他的母亲!而老道格拉斯夫人已经去世,这笔财产最终会落到梅丽莎·卡明手里!”

    “你们也看到了,那个女人是个什么德行……上校生前就不愿意原谅她,老道格拉斯夫人也不愿意!”加雷德·辛克被铐住的双手猛然下砸, “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践行我与老道格拉斯夫人间的承诺,上校的遗产除了那处农场,其他的都必须留给格温和海蒂,不能让梅丽莎·卡明得到!”

    “你要践行你的承诺没人会阻拦。可如果你已经决定完全成为另一个人,那就不该牵扯到其他人。可你做了什么?你用着上校的头衔与过去的朋友交往,还用这个假身份与另一个不知情的女人结婚……”

    利昂娜对他的说辞无动于衷,眼眸下撇,语气堪称淡漠:“你根本没有你嘴里说得那么无私,你的自我牺牲中带着自我满足……”

    “承认吧, 加雷德·辛克。你根本没有改变。”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个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懦夫!”

    “我……”男人张张嘴, 像是被拖上岸的鱼, 大口喘息却无法吐出一个音节,“不……”

    “不要忘了, 那个人把氰|化物投到调味罐中不但会有可能让你中毒,住在家中的其他人,你的妻子,现在道格拉斯夫人也有可能会接触到。”

    不等他说什么,利昂娜又拔高声音,发出一声嗤笑:“在你心中''安娜·道格拉斯''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你娶她真就是为了找个''女佣''帮你带孩子?她的死活你根本不在乎?”

    “不、不是的!”加雷德·辛克焦急地拔高声音,“他只是想杀我,只要我死了他就不会再伤害其他人……安娜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联,他没有理由继续加害她——”

    “别再自欺欺人了,加雷德·辛克!”

    利昂娜一声暴喝打断男人的解释,盛怒之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宁愿相信一个投毒犯的话也不愿意自己用脑子思考一下吗?!一个正常人在发现自己的朋友被替换后,他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她的视线落到旁边的多诺万探长身上,声音里自带一股威压:“你来说说,多诺万探长。你刚刚知道''道格拉斯上校''可能是被人假扮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探长:“这……当然是弄清楚这是不是真的,然后当面问清楚……”

    “没错,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去找假货当场对峙,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利昂娜接着他的话说道,“谁会连确定都不确定一下,直接下毒?一旦只是一场误会,他岂不是会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

    多诺万探长之前一直跟着加雷德·辛克讲述的情绪走,不知不觉被绕了进去,此时被点醒,立刻询问出一个之前他就想问的问题:“你还没说过,你是怎么发现米切尔律师才是真凶,他又是怎么发现你并非真正的道格拉斯上校?”

    坐在审讯椅上的男人已经被利昂娜那通话砸得迷迷糊糊,探长问话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了。

    “昨天来的客人虽然多,但餐厅总是有人的,那个装着毒药的调味罐放在橱柜里,要是有人打开橱柜下毒一定会被其他人看到……我不认为会是他们中的某人……”加雷德·辛克喃喃道,“昨晚我询问了乔伊丝,一开始也以为是格温和海蒂做的……可我去查看了仓库,那个装有氰|化物的瓶子放在架子的最高处,仓库内没有梯子,她们根t本不可能够得到……更何况她们年纪还小,我和安娜从不会让她们接触那瓶子,她们根本不知道那是毒药……”

    排除了客人和女儿,嫌疑就集中在了近期居住在他家中的人。

    而且这毒下的地方非常不对,小卡明先生吃下完全是个巧合,他的死比起谋杀更像是一场意外。

    可如果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那投毒者的目标就该是他和他的家人。

    如果目标是他们一家人,那两位住在家中的外人自然比妻子安娜和乔伊丝小姐更有嫌疑。

    首先被排除嫌疑的是卡明夫人。

    昨晚乔伊丝拿着糖罐来到大厅的场景他看得清清楚楚,卡明夫人就站在自己儿子身边。如果是她下的毒,那儿子把有毒的糖倒到果汁中她势必会阻止——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小卡明先生嚣张的性格更凸显了他是在母亲的溺爱中长大的,加雷德·辛克不觉得她会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冒险。

    排除所有选项,那只剩下这几天一直借住在自己家的米切尔律师了。

    回想起来,妻子安娜之所以会把双胞胎的调料瓶收起来,把旧的调料瓶翻出来使用也是因为米切尔来了后总是用错……如果这也是他刻意为之,那就有些可怕了。

    加雷德·辛克来到了客房想要试探一下米切尔,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承认了。

    “……他手里有一封老道格拉斯夫人留给他的信……”说到这,男人的肩膀再次落下,“原本按照约定,如果等格温和海蒂长到十八岁我并没有把名下的财产转交给她们,米切尔律师才会打开那封信……可前不久他的助手犯了个错误,把这封信和另一个委托人留下的信件弄混,他不小心打开了那封信……”

    利昂娜抱臂听着,见他似是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还出声催促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当然是我的真实身份……”加雷德·辛克的脸色很难看,分不清那是痛苦还是失望,“她……到最后还是不信任我……”

    许久没能插上话的多诺万探长赶忙确认道:“他就是用那封信威胁了你,让你给他顶罪?”

    “……他说,他无法忍受我顶着上校的身份欺骗了所有人那么久,还占着他的身份过着这么安逸的生活……我、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加雷德·辛克低头说出与之前相似的话,可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我该受到报应,这是我应得的……”

    多诺万探长:…………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想要往自己身上揽罪名的嫌疑人……

    不过完整的事件经过已经基本搞清楚,他作为一名治安官不可能按照加雷德·辛克的想法处决了他,反而放走真正的犯人。

    道格拉斯上校不能吃巧克力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加雷德·辛克就算再能伪装也装不出这一点——一颗巧克力就能直接拆穿他的身份,那他也没有继续嘴硬的理由了……

    “你亲眼见过那封信吗?”

    正在探长想着之后的安排时,却听到站在身边的小绅士突兀地这么说道:“你亲眼确认过,米切尔律师手中的信确实是老道格拉斯夫人的亲笔信?”

    加雷德·辛克回过神,忙不叠点头:“当然,如果不是亲眼确认我也不会承认!”

    利昂娜“唔”了一声,抱着手臂的手在手肘处点了点:“那就奇怪了。既然老道格拉斯夫人亲自设下这么一层保险,如果你违约就亲手撕破你的假身份,难道她就不会想到之后的结果?”

    加雷德·辛克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双眼有一瞬的放空。

    “你是说……”

    “除了那封揭穿你身份的信,老道格拉斯夫人应该还立了一份遗嘱,应该与那封信放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米切尔律师动用那封信后,道格拉斯家的财产依然会按照她的想法落到她指定的人身上……”

    在两个男人灼热的目光下,金发的青年慢悠悠补充道:“……只要你能保证你之前没有说谎,老道格拉斯夫人如此厌恶自己的女儿,以至于她宁可把遗产白白送给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孙女''也不肯给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她就应该想到那封信被曝光后的结果……”

    加雷德·辛克总算反应了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可、可是……他并没有说过……”

    “他要是说了,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送死呢?”

    利昂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完全被戏耍了呢,辛克中尉。”

    第272章

    272

    看着男人突然变茫然的双眼,利昂娜便明白自己打中了他的要害。

    只是这番推理终究还是假设,利昂娜其实并不能确定老道格拉斯夫人是否真的留下了额外的遗嘱, 一切成立的前提是加雷德·辛克所说的都是实话……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那番解释是否是谎言已经不再重要。

    如果加雷德·辛克没有说谎,那他目前为止的坚持便都源于他对老道格拉斯夫人的承诺。只要让他知道不管他暴不暴露,道格拉斯家的财产都会给那两个孩子,他就没有理由再说谎了。

    反之,如果他之前都是在说谎,那事情反而更好办了。多诺万探长也不需要顾及过去的情谊在这里纠结, 直接一五一十向上汇报就是。

    不管哪一种, 从加雷德·辛克的秘密被揭穿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不会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你说的是真的?”审讯椅上,加雷德·辛克神思恍惚地看向对面的青年, “我……不管我的身份暴没暴露,其实都没有区别……”

    像是觉得这无比荒谬,他双手捂住脸,指缝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没有区别……没有区别!”

    他发泄似的砸了下审讯椅的把手,猛地站起身。

    多诺万探长以为他要暴起伤人, 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拦。

    不过加雷德·辛克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站起来后只是往前走了两步,身体被探长的手臂拦住就没有继续向前,只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利昂娜。

    “我要看到她的遗嘱。”他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在看到你说的遗嘱前,我不会在任何证词上签字!”

    “你知道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治安所中治安官不会因为你个人的愿望就篡改证词, 放走一个真正的杀人犯而让你抵命, 这违背了法律存在的意义。”

    利昂娜正面对上他的视线,依然用那平静到让人暴躁的声线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有办法证明你并非道格拉斯上校, 不管有没有遗嘱,你都没有理由再说谎了。”

    “…………”

    “我有啊……”

    加雷德·辛克凝视她片刻,忽地露出一个笑:“只要我死在这里,你们就无法证明……唔!”

    不等他说完利昂娜已经抬起膝盖,狠狠击向他的腹部,紧接着便按着人的脑袋往墙上撞去。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后,双手被铐住的男人已经软软瘫倒在地。

    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多诺万探长都没来得及阻止。

    等探长从震惊中回过神,看看晕倒的人,又看看立在旁边的青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利索起来:“你、你……”

    “他想要自杀,当然要阻止。”

    “你难道真的就要任由他自杀?”

    金发青年偏过头,脸上的冷漠却让多诺万探长有一瞬的头皮发麻。

    这个年轻人……原本是这种性格的人吗?

    “我答应过道格拉斯夫人,会找到真相。”

    利昂娜的视线从趴在地上的男人一扫而过,淡淡说道:“他还不能死,我们需要他的证词。不管你是绑住他,用乙|醚或是安眠药,总之不要再给他自杀的机会。”

    多诺万探长沉默片刻,到底没有否认她的做法。

    他开门叫人把昏迷的“道格拉斯上校”抬出去,特别吩咐了把人的手脚都绑好,嘴也要堵住,杜绝了他所有自杀的可能后才再次关上门。

    “如果他没有说谎,真正的投毒者就是米切尔律师,那我们现在也没有证据指认他。”探长转身说道,“而且他投毒的理由……说实话,他本身t就是个律师,口才必然不差,想要赢得陪审团的同情还是很容易的。”

    上校是死在战场上,其中的过程本来就很难说,而身为副官的加雷德·辛克当时确实坐在上校的身后,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上级的作用……米切尔律师只要想就可以从这方面杜撰出无数个版本。

    加雷德·辛克说他是因为老道格拉斯夫人不断请求才这么做,米切尔律师就可以说他其实是贪慕上校的财产和军衔才隐瞒下来。

    再多解释在陪审团眼中都是借口,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是加雷德·辛克假扮了自己的上级,以他的身份生活了长达九年,这就是他的原罪。

    利昂娜此时已经没有心情维持客套的笑脸,表情始终很冷淡,谁都能看出她心情不佳。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是我,就算知道我的朋友被人替换了也不会直接给他下毒,让他去死。”她冷声道,“比起让冒牌货顶着自己好友的身份去死,我更想让他身败名裂。”

    “死亡算什么?比起痛快的死亡,让他活着受苦才更让人感到快意。”

    她的语速开始加快。像是从站台出发的火车,一旦炙热的蒸汽进入气缸,动轮只会越转越快。

    “他重视什么就去毁掉什么。”

    “若是他喜爱金钱,就让他变得一无所有。若是他沉迷荣誉,就在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在那些曾经被他欺瞒的人面前亲手揭露他的真面目,把他丑恶的一面完全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让那些曾经赞扬敬仰他的人全都唾骂他,从根本上否定他所有拥有的一切……”

    在多诺万探长震惊的目光中,利昂娜发出一声极具嘲讽的冷笑:“这,才叫复仇。可看看米切尔做了什么?下毒还选了毒性发作极快的氰|化物,不知道的还是以为他在帮他解脱!”

    多诺万探长心说倒也不用这么极端……但这位“约翰斯先生”说得也不无道理,就算他与上校并没有什么私人的交情,他也更希望是真相大白,而不是在真相大白前先把人毒死。

    要是加雷德·辛克真的被他毒死,他们自然无法像现在这样用巧克力测试他是否真的是道格拉斯上校。到时候凭米切尔一个律师的一面之词,就算有老道格拉斯夫人的亲笔信,看在上校或是辛克中尉在边境战争时立过的战功军方也不会随便接受他那堪称荒谬的说法,简直可以说是自己给自己断绝了后路。

    “我们假设米切尔律师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那他说出理由就站不住脚。”

    利昂娜闭闭眼,让发热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只是说出的话依旧充满讥讽:“也就只有加雷德·辛克……因为他本身就对上校有愧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

    ……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

    米切尔确实是“上校”,或者说加雷德·辛克的遗嘱执行人,可那也只是执行人而已,“上校”死了他除了能分到一笔执行遗嘱的收入也不会有其他好处……他总不该因为那点钱就杀人吧?

    “我不知道你们新大陆上有关未成年继承遗产的法律条款具体是什么,但马黎那边的我大致知道一些。”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金发的小绅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马黎,未成年的孩子虽然可以继承家族的财产,但成年前他们并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支配这笔财富,必须有一位成年人作为监护人帮他们管理这些财物,处理税务,直到他们成年才会正式交接……”

    “据我所知,新大陆上的很多法律都延续了马黎的法律,就算有改动也不多。”

    利昂娜抱臂向探长看去:“我们假设老道格拉斯夫人在留下那封告密信的同时也留下自己的遗嘱,声明要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她的两个孙女,那她也应该想到她们会需要监护人。”

    “可她有多少选项呢?如果她真的疼爱那两个孩子,那她就不可能让自己女儿成为她们监护人,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卡明夫人根本不会善待她们。”

    “最有可能好好善待那两个孩子大概只有她的亲家,也就是前任道格拉斯夫人的父母一家……”

    多诺万探长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科林一家都已经……”

    “很可惜,他们一家人都已经在两年前去世,唯一剩下的乔伊丝·科林自己还没成年,显然无法行使''监护人''的义务。”利昂娜接着他的话说道,“去西部开荒本来就很危险。我之前就听马希先生说过,近十年西部可一直都不太平……”

    “你想说他想通过得到格温和海蒂的监护权套取道格拉斯家的财产?”多诺万探长摇摇头,并不赞同这个观点,“就算科林小姐和卡明夫人都不能做监护人,那还有道格拉斯夫人在呢。她非常喜欢那两个孩子,与她们的关系很好,法院怎么会越过她把监护权交给别人?”

    “您忘了,现在的情形并不是那个投毒者想看到的,他的原计划已经被打乱了。”

    “如果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把毒下在一家人的调味罐里,那对夫妇都有中毒的危险。”

    利昂娜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出令人胆寒的话:“道格拉斯夫人会不会中毒都没有关系。''上校''中毒,她作为每天为一家人准备餐食的主妇必定会被最先怀疑。或者再危险一点,那一家人要是一起死掉对他来说也是很好的结果,他们的财产都会归卡明夫人。而卡明夫人平常就与上校没多少联系,更不会知道他现在财产具体有哪些……”

    “只要他有这个心思,他作为遗嘱执行人从中赚取一些''差价''再简单不过。”

    年轻人的话让多诺万探长感到全身发冷。

    即使他明白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可因为这个解释能够说通,这才让人不寒而栗。

    “……可这些都没有证据……”探长有些懊恼地锤了下墙壁,“就算能说服辛克中尉说实话,可他手里也没有实际的证据啊!”

    这次利昂娜没有接话,她知道探长说得是对的。

    没有人看到米切尔下毒的过程,唯一知道他是凶手的人是个自身难保的骗子,他们这番说辞别说递到法官面前,就是治安所都不会审核通过。

    “他和卡明夫人现在在哪儿?还在治安所里?”利昂娜突然问道。

    “不,我让他们暂时去治安所对面的旅馆等待消息。毕竟按照流程,尸检最快也明天中午才能开始。”

    “你已经给他们做完笔录了?”

    “做是做了……”多诺万探长见她还盯着自己不说话,无奈道,“我让你进来已经是破例,不可能把笔录也给你看,而且里面也没什么有效信息。卡明夫人就不用说了,她被喂了安眠药,睡得很沉。米切尔也说他昨晚不到九点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真正听到后利昂娜还是难免发出一声叹息。

    确实……如果有什么明显的漏洞,多诺万探长不会直到刚刚都没怀疑过米切尔律师……

    叩叩叩————

    就在审讯室再次陷入寂静后,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僵局。一位警员急匆匆开门走入。

    “外面有个人想要见您。”警员对探长说道,“他说他姓''马希'',是来找您叙旧的……”

    细数自己认识的人里,多诺万探长也只认识一个姓“马希”的朋友。

    “阿瑟·马希?”他愣了下,有些惊讶道,“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这样说着,他的视线还忍不住往利昂娜身上移了下。毕竟这位可是自称是阿瑟·马希的“新任合作伙伴”。

    利昂娜此时也有些惊讶。

    之前确定“道格拉斯上校”的真实身份后,她确实让凯恩探员给侦探事务所拍了封电报,为的是让他利用一下事务所的情报网查查米切尔律师和他现在经营的律所最近有没有异常——毕竟按照道格拉斯夫人所说,米切尔从工作开始就生活在新伦纳城,侦探事务所那边查起来也更方便。

    可从诺特堡到新伦纳城需要乘坐八到九小时的火车,现在还不到五点……这只能说明马t希先生并不是接到凯恩探员的电报才过来的。

    两人带着疑惑一前一后走出审讯室,果然看到一个高大如熊的身影正站在治安所的大厅。

    凯恩探员、谢尔比和波文此时都在他身边。

    凯恩探员垂头耷脑地站在一旁,像是刚刚挨了老师一顿骂的学生,与笔直站在他身边的谢尔比形成鲜明对比,波文则似乎与马希先生进行着一场愉快的聊天。

    “多诺万,我的老朋友!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高大的侦探率先给了多诺万探长一个熊抱,这才大笑着与利昂娜握了下手:“还有''约翰斯先生''!多巧啊,我本来是想今天跟我的老朋友聚聚,明天再去希图科姆找你,没想到先一步在这里碰到了!”

    第273章

    273

    多诺万探长对自己这位旧友十分了解。

    自从创立了侦探事务所后阿瑟·马希就十分忙碌, 除非相关委托,他是不会轻易跑到外地。

    治安所人来人往并不好说什么,眼看着也快到自己的下班时间了,多诺万探长干脆把一行人带到了附近的餐馆,打算边吃饭边聊天。

    “……所以,你这次来又是有什么事?”

    看着三两口干掉一块三明治的旧友,多诺万探长眼中不免带上一点嫌弃,但还是亲手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

    阿瑟·马希嘴里还塞着食物,含糊不清道:“就不能是我想你了,过来看看?”

    多诺万探长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抱臂靠向椅背,显然是不相信。

    马希先生哈哈大笑两声,这才挥挥手中的汤勺:“好吧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确实在这边有个委托,不过是件小事,不会给你添麻烦。”

    多诺万探长对他的解释不为所动,不咸不淡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可捅出来的篓子可不小。”

    “嘿,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不说别的,我帮你抓了多少通缉犯的事你怎么不说?”

    “你怎么不说你收了多少钱?”

    “废话!不要钱你让我和我的探员们去喝西北风吗?”

    眼看着两人就要东一句西一句地吵起来,利昂娜赶紧伸手搭上马希先生的肩膀,姑且让他坐回座位。

    “您来得正好,其实我们刚好有件事需要您的协助。”她打断两人的争吵,试图把话题引到正轨, “马希先生,您知道一位名叫''丹尼尔·米切尔''的律师吗?他应该就在新伦纳城中工作,不久前刚刚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知道啊。”

    不等她说完, 阿瑟·马希就点点头,喝了口水后又瞪了眼缩在座椅里的凯恩探员:“刚刚凯恩都跟我说了……你们其实不需要找我,丹尼尔·米切尔律师在新伦纳的情况他都知道。”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凯恩探员露出一个讪笑。

    私家侦探的工资并不算高,只能是能不让自己饿肚子的程度。而且凯恩探员也快到要结婚的年龄了,平时能省一点是一点。

    昨天看到道格拉斯家的晚会上食物可以随便吃,他帮着布置好现场后就直接投入了食物的怀抱,根本没注意到本就不算瞩目的米切尔律师,甚至在命案发生时还在后院吃东西。

    “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啊……大家都叫他米切尔先生,都说他是上校儿时的朋友,我就以为他也是个南方人,没想到他一直在新伦纳城工作…… ”他讷讷解释道,“而且你们要拖延时间时直接把我绑了起来,我从进入上校家到他们离开都没看到他的正脸,当然没认出来了……”

    利昂娜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直接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所以,米切尔先生最近真的遇上了麻烦?”

    “何止是麻烦,是大麻烦。”阿瑟·马希放下杯子感慨道,“他去年买了一只股票后赚了不少钱,之后几乎是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投了进去,还攒动他的一位大客户一起买了那支股票……结果你们懂的,非常不幸,不是所有股票都能永远赚钱。”

    其实听到“股票”时利昂娜就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结局,但她还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他买的什么股票?”

    “阿马尔菲棉花贸易公司的股票。”

    公司的名字一出,桌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诺瓦合众国的南方日照时间长,常年雨水充沛,还大多是平原,简直是种植棉花的天选之地。

    于是从七十多年前开始,当以马黎为首的旧大陆国家开始机械革命,纺织业兴起,棉花这种不可或缺的原材料开始短缺。

    短缺代表着机遇,机遇代表着金钱。

    眼光毒辣的商人们开始在新大陆的南方大范围种植棉花,慢慢成为旧大陆的重要棉花进口地之一。

    发展到现在,一个个大型种植园已经在南方扎根,产业链发展得十分完善,却不可避免地与北边的工业城市产生巨大的利益冲突——而这个冲突已经在今年年初真正爆发。

    随着今年的两次的小型会战,所有人都明白新大陆上必定会迎来一场规模更大的内战。

    既然都要打仗了,北方的联邦政府也不会跟对方客气。

    新大陆通往旧大陆的大部分港口都掌握在北方政府的手里,而且已经进入工业化的他们也是新大陆上造船业的主力军。

    于是从今年四月起,新大陆东海岸上所有能够通往旧大陆的港口全部被北方政府管控,他们试图用切断南方与旧大陆的贸易来强迫对面服软——结果当然不怎么样,七月的那次会战北方联邦军伤亡惨重,几乎断绝了双方和谈的可能。

    对南北两边政府来说,会发展到如今这步都是对方逼迫的。现在的小损失都是有限的,只要打赢对方未来必定会获得更大的利益,不管哪一边都不可能就此收手。

    但对他们来说不算伤筋动骨的“小损失”,对米切尔律师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在北方政府的严格封锁下,南方的棉花想要运到旧大陆变得极为困难,棉花的出口量开始下降,前几年形势一片大好的棉花市场自然也跟着一落千丈。

    “其实他要是只是自己赔掉家产还好说,不管是贷款还是向亲友借点钱,两三年就缓过来了。偏偏他想要巴结一个大人物,劝说对方也买了那只股票…… ”马希先生摊了下手,无奈道,“现在可好了,那位大人物因为赔了不少钱后非常生气。不但彻底把人得罪了,对方估计还会采取一些''特别''的手段,让他把自己亏掉的钱补回来。”

    他的话让波文十分困惑:“可股票终究是他自己决定买的吧?虽说是有米切尔律师的推荐,但他又不是他的经纪人……就算是经纪人,投资亏了本也没有说要赔偿雇主全部损失的道理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那位可不是一个会讲道理的人。”

    阿瑟·马希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不能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但他算是新伦纳城中一个很有名的帮派组织的骨干成员……你们应该知道''帮派''是在指什么吧?”

    来自马黎王国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无声点点头。

    大城市中难免会出现这种现象,尤其是在治安环境薄弱的地方。

    像庞纳城中都有“白马帮”这种盘踞在地下数十年都难以根除的犯罪组织,新伦纳城中的帮派势力只会更大。

    阿瑟·马希:“那位不但是骨干成员,还是那个帮派组织首领的准女婿……其实他亏得那些钱对他本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在帮派中的发展影响很大,说不定会影响他在帮派中的地位。”

    毕竟去年大选的时候南北两边就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到南方几个州说要独立时情况便更危急了。

    对这方面比较敏感的,像是埃斯蒙德·斯通这种人早就在大选结果出来前果断把手里有关棉花贸易的股票全部抛掉,套到现钱就跑了。没来得及卖的人只能看着股票一路下跌,越跌越不舍得卖,直到封锁政策一出,棉花贸易彻底完蛋,他们就是想要抛售都没人接盘。

    在帮派里混也是需要智商的,没有谁想听傻子的指挥,也没有人会把女儿嫁给一个连这点形势都看不出来的人。

    那这次亏本的投资可不仅仅是财物上的损失,被打脸的滋味可不好受,想也知道对方该有多愤怒。

    而作为推荐这只股票的米切尔律师,会成为这股愤怒的发泄口也不奇怪了。

    “…………”

    “您知道得这么清楚t ,不会是与那个帮派中的某人做过生意吧?”

    一阵沉默后,利昂娜率先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一脸正气的马希先生:“与这样的组织接触不怕被治安所的人知道吗?”

    “我们接受委托时只看委托内容是否合规,不会因为委托人的身份就将生意拒之门外。”阿瑟·马希面对脸色不太好的探长时依旧十分坦荡,甚至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新伦纳治安所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多诺万探长的脸色变化数次,最后再多话语也化作一声叹息。

    “能与帮派的人接触这么深,丹尼尔·米切尔估计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他说道,“现在他的动机算是有了,但我们还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想让一个人说实话,方法有的是……就是要看您愿不愿意了。”

    他的对面,金发的青年突然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对付不道德的人,用点不道德的手段也没关系吧,探长?”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目睹了对方一言不合便抬手打晕人的事迹在前,多诺万从这张漂亮的脸蛋上看到笑容时再也没有任何亲切的感觉,反而有些头皮发麻。

    不但是他,谢尔比闻言也皱起眉,波文更是小声在雇主耳边提醒道:“诈供得来的证词是不能被当作证据呈交的……”

    “我只答应道格拉斯夫人找到真相,并没说会把真的犯人送进监狱。找证据抓犯人不是我的工作。”

    利昂娜的坐姿没有改变,脸上公式化的笑也变得有些冷淡:“而且就算是诈供,得到了也比没有好,别忘了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为了道格拉斯上校的财产而来,那他必定会争夺那对双胞胎的监护权。留有这么一份记录,法官在判定时多少会斟酌一下……当然,这对您的风险很大,也许会对您的职业生涯造成影响。”

    “不过不管那位到底是''道格拉斯上校''还是''辛克中尉'',他都是您曾经的救命恩人。我与您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能看出您是个善良的人,您应该也不想看到他真的走到自杀那一步吧?还是说,您还有其他方法得到足够定罪的证据?”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探长,用仿若聊天的语气平铺直叙道:“在嫌疑人已经认罪的情况下,您还能拖延多久?”

    桌上几人都没说话,餐厅的嘈杂声再次成为此时的背景乐。

    “您不愿参与我完全理解。可请看在那人的份上,当作没听到我刚刚的话、直接离开就好。”

    金发的小绅士向一旁比出一个手势,意思十分明显。

    多诺万探长有些烦躁地摘下眼镜,用自己的衣摆擦起镜片,擦了足有一分钟才将眼镜重新戴回去。

    “我知道了……”

    他说道:“但你们所有人行动时都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不许擅自行动!”

    利昂娜没有回话,只笑着向他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第274章

    274

    时间稍早的另一边,目前因为这个案子着急的人不止多诺万探长一个。

    在利昂娜来到治安所前,一直在治安所中等待的卡明夫人和米切尔律师耐心先一步告罄。

    一开始来到治安所时, 卡明夫人以为这种出了人命的案子治安所一定会尽快处理,却没想到在刚进入后就坐了冷板凳。

    小卡明先生的尸体一运到就被单独带走,卡明夫人和米切尔律师很快做完笔录后就坐在大厅等待,可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有人搭理他们。

    最后卡明夫人终于忍不住询问起尸检的结果,却被一位警员告知,按照流程,小卡明先生的尸体要明天才能正式尸检。建议他们去附近的旅馆先住下, 之后有消息会再通知他们。

    这种随意散漫的态度让卡明夫人怒不可遏。

    她本想象往常那样用撒泼打滚达到目的, 可诺特堡治安所的警员们根本不吃这一套。

    她刚开始大声质问,一名身材壮硕、长相凶神恶煞的警员就冲了出来,拎着她的手臂一把把人推出了治安所。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在治安所撒野?”高壮的警员朝门口“呸”了声,挥着沙包大的拳头向两人示威,“探长让你好好等消息就给我老老实实去旅馆等着!要是瞎逛去了别的地方我们找不到,可别怪我们没通知你们!”

    卡明夫人被吓坏了。

    尤其在看到那人的左手已经按在腰带处的枪托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治安所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边的大城市, 也是第一次来传说中的治安所……可这里的治安人员可跟她过去接触的夜巡人或民兵不好说话多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那些人都与她长期生活在一个社区。大家不是亲戚就是十几年或几十年的邻居,多多少少会让着她。

    可诺特堡的治安官们又不认识她,尤其是这些最底层的警员,本来就领着最低的薪资干着最累的活,遇到闹事的可没有多少耐心,不管对方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都只有武力镇压的待遇。

    米切尔律师从上了大学后就一直在新伦纳城工作, 倒是对这些治安所警员的行为习惯很了解,此时也只能劝说卡明夫人暂时离开。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卡明夫人握住米切尔律师的手臂,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语无伦次地指着不远处的那道门,“他们……我的吉米……”

    “治安所就是这样。你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听他们的等等看。”

    米切尔律师的表情也很凝重。他看了圈周围,感受到路人的视线都在往两人这边看,赶紧轻声安慰道:“别哭了,梅丽莎。这还是在外面呢……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

    在他的半推半就下,卡明夫人总算愿意与他离开,按照警员的说法在治安所正对面的旅馆开了个房间,总算有了个落脚点。

    两人分别在两个房间歇下来,米切尔律师却始终感到十分不安。

    他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回忆着自己刚刚记笔录时的表现,确认自己并没有任何疏忽,这才放好公文包,扯开领口的领结,把自己摔到旅馆的床上。

    高度紧张过后,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男人像条鱼般从床上弹跳起来,第一反应是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一把左轮,右手背到身后,拇指按在击锤上,这才慢慢走到门口。

    “……是谁?”

    他的嗓音因为紧张有些沙哑,清了清才继续问道:“外面是谁?”

    “是我……”卡明夫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我想再去治安所问问情况……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米切尔律师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调整好状态后才打开门。

    万幸,外面只有卡明夫人一个人……

    米切尔律师心说自己真是多虑了。

    新伦纳与诺特堡之间的铁路可是有三百多公里,坐火车都要八|九个小时,更何况诺特堡城中有自己的帮派组织,那些人就算要找他算账也不会在别人的地盘动手……

    卡明夫人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只能踌躇着又问了一遍:“丹……能不能再陪我去一下治安所?我想亲自问问多诺万探长,起码能知道个准数… …”

    “当然……”米切尔律师依然背着一只手,朝门外的人露出一个笑,“给我两分钟收拾一下,很快就好。”

    大门关上,男人顿时舒出一口气。

    不过他也没有太浪费时间。简单整理了下领子,把枪别到腰后,套上外套,这便再次与卡明夫人一起走出宾馆。

    可刚出宾馆的大门,看到几名从治安所中匆匆走出的人后,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比起他的僵硬,卡明夫人反而眼前一亮,指着其中一人:“那不就是多诺……”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身边的男人拽到墙角。

    不等卡明夫人尖叫出声,一只手已经捂住她的嘴。

    “别、别出声……”米切尔律师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细听之下居然有些不稳,“你别出声,也别出去,我就放开你。”

    卡明夫人急忙点点头,感受到捂在嘴上的力道松开后才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既震惊又愤怒:“你干什么?!”

    “嘘————”

    米切尔律师立刻向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外面:“你知道刚刚和多诺万探长走在一起的人都是谁吗?”

    @无限好t文,尽在

    卡明夫人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另外几人有些熟悉,恍然:“是那几个住在杰克家隔壁的马黎人……可那又怎么样?我还不能见他们了?”

    “不是他们,我是指他们中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米切尔律师两只手不受控制地比画起来,“你不知道那人是谁……他是马希侦探事务所的人!之前我就发现了,那三个马黎人旁边也跟着个私家侦探,他们绝对是一伙的!”

    卡明夫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没去过新伦纳,不知道那些私家侦探的厉害……他们说是做信息咨询服务,其实更多是编造扭曲事实,作假证他们最擅长!”

    看着她依旧懵懂的样子,米切尔律师忍不住叹息一声:“你想想,多诺万探长今早的那番表现,他明显是偏向上校的……这时候又与那种专业做假证的人走在一起,你觉得他们想做什么?”

    如此清晰的暗示,卡明夫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双眼倏地瞪大。

    “他、他们……都到了这一步还想给杰克洗脱嫌疑?”她一边摇头一边就要往外冲,“不、不……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别!”

    米切尔律师赶紧拉住她,把人控制在墙角的阴影里,焦急道:“你这样出去改变不了任何事!他们手里可都有枪,要是你对他们纠缠不休,他们把你拉到一个角落杀了,人一跑,你和吉米可就白死了!”

    闻言,卡明夫人终于停下挣扎,却还是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不敢?相信我梅丽莎,我接触的案子比你多,这种事在新伦纳每天都在上演,治安所才不在乎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是死是活!”米切尔律师趁热打铁道,“你听我的,我们先回去……回去再商量之后怎么办。”

    两人匆匆出门又匆匆回来,来回都没超过五分钟。

    等回到房间,卡明夫人立刻像只无头苍蝇般在狭小的房间来回踱步。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她抓住自己身边的唯一稻草,急声问道,“丹尼尔,我亲爱的丹,既然你认识他们,能不能……”

    “不可能,我与他们起过冲突……”

    米切尔律师面带痛苦地摇摇头:“我……我有次发现他们做了伪证,戳穿了他们,就被他们记恨上了……”

    手中最后的希望也熄灭了,卡明夫人不由坐到床上痛哭出声。

    “那我、我该怎么办?”她抽噎着,发自真心地感到绝望,“我的吉米怎么办?难道就要这么不了了之了?!”

    米切尔律师赶紧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了一阵。

    “……我真的很抱歉,梅丽莎。如果治安所是偏向''那边''的,我们做什么都是枉然。按照我的经验,他们应该会找一个合适的''凶手''替换掉真凶……”他叹息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后站起身,“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你也该往前看,为以后的生活着想……经过这件事,杰克必然会对你心生愧疚,你可以趁机朝他多要点补偿……”

    “我才不要什么补偿!”

    “我要我的儿子!我要我的吉米!!”

    卡明夫人再次失控地尖叫起来,一把推开坐在身边的米切尔律师:“你走!你给我出去!!”

    “好好,我出去……你自己冷静一点,千万不要冲动……”

    ————咔嗒

    门锁扣合,室内只剩下卡明夫人一人的哭泣声。

    她哭了不知多久,终于用双手支撑起身体,想要掏出手帕擦一下脸,却不想余光中突然闯入一个并不该存在在这里的东西。

    一把左轮手|枪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床铺上。

    暖色的夕阳落到枪身上,发射出近乎刺目的光芒。

    第275章

    275

    米切尔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关上门, 后背贴到门板上急促喘息了一会儿,过了足足三分钟才缓过来。

    将汗津津的手心在衣摆处擦了擦,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与隔壁房间相连的墙边。

    这并不是一家多高级的旅店,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墙壁很薄,他趴在墙上便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隔壁房间一开始只有女人接连不断的哭泣声,米切尔却十分耐心地认真倾听,连动作都没变过。

    又过了十几分钟,那边的哭泣声终于渐渐变小,突然在某一刻, 哭声消失了。

    不久后, 隔壁再次传出动静。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十分清晰,他听到一墙之隔的女人似乎站了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走动了一会儿, 终于脚步声开始向房门口移动

    米切尔忍不住抓紧衣摆,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再次加快。

    他直起身,紧紧盯着自己的房门,生怕下一秒那道脚步声会在自己房门口停下。

    他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听到钥匙锁门的声音……之后的一段时间, 门口并没有传来任何别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剧烈的心跳让他感觉时间都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分钟,也许只是十几秒,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直到那道声音慢慢往楼下走去, 最后彻底消失,米切尔才虚脱般双腿一软, 整个人靠到了墙上。

    新大陆的治安系统彼此没有联系, 新伦纳城和诺特堡的距离不算近,又分属两个州, 只要他不说,相信诺特堡这边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新伦纳城中的真实处境。

    可刚刚与多诺万探长走在一起的男人是阿瑟·马希……他绝对不会看错!

    那个总是喜欢藏在阴沟里窥伺他人隐私的小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但对自己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就会把他现在的处境捅出去……

    没关系,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关系……他们没有证据,没有证据……

    像是在说服自己般,男人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可在说出口时又模糊了吐词,只能听到一些意义不明的嘟囔。

    他有些神经质地咬住自己的指甲,在房间中来回走了一趟。忽地又像是想起什么,快步跑到窗边,正好看到卡明夫人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目送她当街拦了辆马车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此时夕阳已经转为红色,慢慢移到工厂的烟囱旁,可正对着太阳还是太过刺眼。米切尔被阳光晃了下眼,最后一把将窗帘拉上。

    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一个度,可他却有了一种更加安全的感觉。

    之后干脆把两边的窗帘完全拉上,一屁股坐到床上继续整理脑中的思绪。

    梅丽莎一直是个冲动的人,吉米又是她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儿子……她那么爱他,她会为他报仇……这次一定不会再出变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又没有别的坏心思,就是想要借用朋友的一些钱而已……如果杰克还活着,他一定会借的……没错,如果是真正的杰克,他绝对会帮自己渡过这次难关,他们过去的关系多好啊?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前途尽毁……

    可那个假货……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他占用了道格拉斯家的财产那么多年,他本来就该得到报应!

    既然杰克以他的身份死掉了,那他也该去,死这样才算公平!

    至于那两个孩子……她们本就不是杰克的孩子,也不是道格拉斯家的血脉。

    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背叛自己,还允许“证据”出生,并把她们养大?

    老道格拉斯夫人当时就是老糊涂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也当做亲生孙女养着……如果杰克知道她们的存在,一定会在她们还没出生时就杀了她们!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米切尔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慢慢松弛下来。

    没错,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在帮助自己的好友,帮助他除掉那些背叛了他的人。

    那个顶替了他的人,那个他讨厌的妹妹,以及那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双胞胎……要是杰克活着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好过,他只是在帮助杰克……

    叩叩叩————

    门外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正陷入沉思的米切尔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像根t弹簧般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腰处摸,却在摸空后才想起他刚刚已经把自己唯一的防身武器“不小心遗落”在了隔壁房间。

    “…………”

    “是、是谁?”

    他在房间中四处搜寻一圈,最后拿起放在床头的烛台作为武器,一边小心靠近房门一边出声询问道。

    “是丹尼尔·米切尔先生吗?”

    一个陌生且甜美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有位警员刚刚来过,让您现在就去一趟治安所……”

    女人的声音让米切尔本能地放松了些警惕。

    他想了想,谨慎地选择没有直接开门。

    “我知道了。”他朝门外的人说道,“我稍后就去。”

    门外的女人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慢慢下楼梯的脚步声很是清晰,显然是真的走了。

    等到女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米切尔这才拧开反锁,小心翼翼地打算往外看一眼。

    可门刚打开一条缝,一只小麦色的大手就从外面伸了进来,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道向外,直接把门拽开了。

    米切尔都来不及惊呼,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叫出声,另一只手十分熟练地握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拧,整个人便被压到了墙上。

    直到脑袋磕到冰冷的墙面上,米切尔才反应过来现在发生了什么。

    可是已经晚了,像是猜到了他之后必定会剧烈挣扎,一声清脆的上膛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

    “给我老实点。不要出声,不要反抗。”

    米切尔听到身后那人这么说道:“现在给我闭上眼,面对墙站好。敢乱动我就一枪崩了你的脑袋。”

    即使对方手里没有枪,手臂处传来的力道也让米切尔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按照那人说的,战战兢兢地闭上眼。

    很快他的双眼就被一块黑布蒙住,同时有一只手伸向他的腰间,抽走了他腰间的皮带,将他的双手反绑到身后。

    这个举动让他险些叫出声,但始终抵在脑后的枪管把那差点冲出喉咙的尖叫堵了回去。

    进来的不止一个人——这样的认知让米切尔更加恐惧,之后更是大脑一片空白,被人拖拽时身体都软绵绵的,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们是谁派来的了。”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布鲁诺先生对你很失望,米切尔先生。鉴于你到现在都没能兑现你的承诺,我们也必须从你身上取走一些东西了——”

    “不、不……等等!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啊!”

    听到小刀出鞘的声音,被遮住眼睛、反绑了双手的米切尔律师赶紧抬头辩解道:“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十一月之前我一定会把那笔钱还上…… ”

    似乎是被他的话逗笑了,那人冷笑一声后用刀面拍了拍米切尔律师的面颊:“布鲁诺先生已经给了你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啊,看看你都带回来了多少?布鲁诺先生把钱放银行都不止那点利息,你拿什么在一个月后还上后面的钱?”

    “马上、马上我就能有钱了!请您务必转告布鲁诺先生,再给我一个月……不、二十天就好!我一定会把钱还回去!”米切尔律师跪在地上,想要躲避刀刃却无奈身后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只能颤着声音保证道,“我、我真的能还上,请相信我……而且你们现在在我身上、割掉什么,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那笔钱可能就拿不到了……”

    感受到那把摩擦着他面颊的刀因为这句话顿了下,米切尔忙不叠继续解释道:“真的,相信我!我的家人和公司都还在新伦纳,我不可能就这么逃掉……”

    拿着刀的男人:“那你说说,你究竟要怎么在一个月内拿到那么多钱?”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补充道:“别跟我们耍花样。我们手里有你所有的人际关系网,敢说谎我现在就剁掉你一根手指!”

    米切尔律师自然不敢在这种亡命之徒面前说谎,语无伦次地说出自己的计划:“我有个朋友因为杀人被抓了,应该很快就会被判绞刑……我是他的遗嘱执行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财产……把他名下的土地抵押出去,肯定能填补上布鲁诺先生的损失!”

    拿刀的男人:“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只是个遗嘱执行人,有什么权力动用他的遗产?”

    “很、很快就有了!”米切尔不由拔高声音道,“他的两个继承人才八岁,到成年还有十年……只要我成为她们的监护人,就能在这十年里动用那笔遗产!”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再次陷入沉默。

    “你是在说道格拉斯上校吧?”他的身侧,一个更加年轻的声音这样说道,“你可真是他的好朋友。治安所都还没说他是杀人犯,你就想着怎么用他的遗产了?”

    米切尔律师隐约感觉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可惜他此时太过慌乱,完全无法仔细思考,直接开口答道:“反正他都要死了……而、而且对我来说,布鲁诺先生的事重要得多……”

    那道声音轻笑一声,那声音再次用那半是看笑话半是讥讽的语调说道:“真可惜,你的盘算估计要落空了。刚刚我们已经得到消息,道格拉斯上校已经在审讯中翻供了,治安所也重新记录了他的口供……”

    “而且你说巧不巧,他指认的凶手是你。”

    “也许他不会上绞刑架,但你就要快了……”那人这么说着,似乎又对另一人说道,“不然还是直接动手吧。要是他被治安所带走我们这趟不就白来了?没能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布鲁诺先生一定会怪罪我们……”

    “不、不要!!”

    感受到冰冷的刀面已经滑到下颚处,米切尔律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高声喊道:“他不会翻供的!我有他最致命的把柄!他一定会承认自己的罪行!!”

    “你是在怀疑我们的眼线说谎?”那人的声音瞬间变得有些危险,“到底是谁杀了詹姆斯·卡明?!”

    “是、是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要下毒的对象不是那个孩子啊!”米切尔律师完全无法思考,发觉自己居然说了实话后才想要描补一下,“我有道格拉斯上校的把柄……他、他其实不是杰克·道格拉斯,他是个冒牌货!真正的道格拉斯上校在九年前就被顶替了!你们可以去看……证据就在床头柜里、在我的文件包里!”

    听他这么说,利昂娜立刻与一直站在墙边的多诺万探长对了下视线,后者走到床头柜旁取出公文包。

    翻找一阵后他总算找到了老道格拉斯夫人留下的一封信,可那只泛黄的信封中并没有什么额外的遗嘱。

    谢尔比见他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走到近前后用手势示意自己来。

    论藏东西,多诺万探长自然比不上经过专业训练的谢尔比。

    只见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把带有硬衬的公文包里外摸了一圈,最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小刀,仔细划破了包面,果然在包的里布与硬衬之间的夹层中找到一张折叠起的纸。

    多诺万探长打开扫了眼,看到最下方写有“玛丽·道格拉斯”的签名后暗自松了口气,朝利昂娜的方向点点头。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把柄。只是那位''辛克中尉''似乎已经看开了,并不在乎这个,执意要与你同归于尽呢。”利昂娜转过头,继续用挑衅的语气说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证据,光凭他一个嫌疑人指认我谁都不会相信的!而且……而且只要我拿出这份证据,那他立下的遗嘱就不算数了!”慌乱中的米切尔律师总算说清了自己的逻辑,“杰克已经在九年前死了,他的遗产应该按照他的上一份遗嘱全部归他的母亲。可老道格拉斯夫人也死了,这份遗嘱最后会由他现在唯一还活着的亲人——梅丽莎·卡明继承……”

    “而那个女人,现在正走在为儿子报仇的路上……”

    说到这,米切尔律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明天…t…不,是今晚,她会做出一件不可挽回的事,轻则监禁重则死刑……到时候,我的机会就来了……”

    话音落下,室内突然变得寂静到有些可怕。

    米切尔律师被蒙住了眼睛看不到周围人的反应,却也感受到有什么不对:“你们……”

    “该死!!”

    他听到有人狠狠咒骂一句,紧接着冲出房门,很快就传出了一阵激烈的砸门声。

    多诺万探长慢一步反应了过来,赶紧跑下楼找到旅馆的老板,以找卡明夫人有话说的理由向他索要房间的钥匙。

    “……可她不在房间啊……”旅店老板被他的脸色吓到,指着门外道,“大概五点半她就坐马车离开了……”

    “她去了哪儿?”

    利昂娜也匆匆从楼梯走下,大步走到旅店老板面前。

    “好像是火车站?我听到她跟马车夫这么说的……”

    当——当——当————

    正在此时,放置在旅馆中的座钟响了,时针指向了晚上六点。

    多诺万探长的呼吸跟着钟声顿了下,脑中过了下日常的火车时刻表,转头看向利昂娜:“糟了……从诺特堡前往希图科姆的列车都是整点出发,下一班要再等一个小时……”

    诺特堡到希图科姆只有二十多公里,按照现在的火车时速,三十到四十分钟就能到达。

    要是真再等一个小时乘坐下一班列车,估计他们上火车前那边就要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了。

    “……我这就去发电报,让希图科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注意一下,务必在车站拦住卡明夫人!”

    多诺万探长没有像那一刻如此感谢电报的出现,留下这句话就飞奔跑进街对面的治安所。

    此时波文和谢尔比也跟着下来了,听到探长的话不由面露担忧。

    “这……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等一个小时吧?”波文焦急道,“不然我们去马车行,从诺特堡到希图科姆的路还算平整,一个小时应该能到… …”

    不行……必须更快……

    利昂娜闭闭眼,向旅店老板打听到车马行的位置并不远后,直接一路跑了过去。

    “我要借一匹马。”

    她指着静静站在马车前的两匹马,对车马行的管理人说道:“你出个价,必须快!”

    车马行的管理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客人,刚要严词拒绝,多诺万探长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骑马的速度当然要比马车的速度快多了,如果马儿好,甚至能超过火车的时速。

    在多诺万探长的担保下,车马行的人总算不情不愿地把其中一匹马从车辕中解放出来,并找出一副马鞍和马镫安好。

    能拉马车的马都是受过训练的马,利昂娜只是简单与马儿交流了一下,确定它性格不错,直接翻身上马,顺着出城的道路飞奔而去。

    “你们就没有其他马具了吗?”

    曾经作为骑兵队的一员,多诺万探长表示自己也可以骑马赶过去,可车马行的人只是摇摇头:“刚刚那是唯一一套,还不知道是谁扔在这里的。我们是出租马车的,又不是出租马的啊……”

    这让多诺万探长稍微犹豫了一下。

    他的马术不错,倒是可以在没有马鞍和马镫的情况下骑马。可自从退役后他一直在城市工作,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不知道他现在的技术是否还能像过去那样好。

    不过治安所那边也有馬廄,就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人把马提走……

    也就是这短暂的犹豫给另一个人创造了机会。

    就在众人僵持在原地时,谢尔比已经悄悄溜到另一匹马身边,快速解开马与车辕的连接,翻身而上,最后在一群人的惊呼中追着前面那道身影绝尘而去。

    第276章

    276

    每天下午五点开始, 希图科姆火车站的出站口便开始热闹起来。

    这是因为在城市工作的绅士一般下午四点就下班了,正好可以乘坐火车回到位于郊区的家。

    不过这些人终究是少数, 等到下午六点,大量在工厂工作的工人和中底层文职人员也陆陆续续开始下班。几乎是每天的晚上七点,希图科姆火车站都会迎来一次客流高峰期。

    希图科姆到底是个乡下小镇,虽然相比其他还没有火车站的镇子稍微大一点,但肯定是不能跟诺特堡那种大城市相比,工作人员自然也不多。

    在火车站工作的肯特兄弟通常要兼任管理员、检票员和信号员多个职位。白天还好说,到了早晚高峰期便有些忙不过来。

    今天与往常一样,从五点开始,原本两小时一班的车次改为一小时一班,火车站的两位管理员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年纪稍大的肯特先生负责在电报站与其他火车站确认下一班火车的出发信息,年纪稍小的肯特先生则趁着火车还没到,在站台附近进行安全检查。

    一切都与过去的每一天没有区别,直到六点零七分,肯特兄弟中的哥哥刚与诺特堡火车站结束通信,正要起身伸展一下身体时,突然收到了来自诺特堡治安所发来的紧急电报。

    记录并解析出电报的内容后肯特先生十分疑惑,反复向另一边确定内容无误后才拿着记录本走出电报站,找到自己的弟弟。

    “诺特堡治安所那边传来的消息,一个叫梅丽莎·卡明的女人会乘坐下一班列车来我们这里。特征是穿着深棕色裙子,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治安所让我们看到人后找理由把她拦住,还说她可能会有……攻击他人的倾向?”

    年长的肯特先生挠了挠自己的鬓角:“这谁啊?名字有点耳熟,是新搬到镇上的人?”

    “这你都能忘?卡明夫人就是道格拉斯上校的妹妹。”他的弟弟, 另一位肯特先生说道, “昨天晚上上校让人来报案,说她的儿子被人下毒杀害了, 今天上午她还跟治安所的人一起回诺特堡了呢。”

    “对对,你这么说我想起来……”年长的肯特先生拍了下脑门,“听亨利说过,那位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说不定真的会闹事……你去跟德尔和达米安说一声,让他们都注意一下,等会儿一旦真闹起来过来搭把手。”

    两位肯特先生就这样简单聊了两句就分开了,分别去找其他在火车站工作的工作人员说明这件事,却并没有太把治安所传来那句“有攻击他人倾向”的警告放在心上。

    在他们的印象里,女人都是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即使是比较有攻击性的也顶多是扯头发或者用指甲挠人而已,这种程度的攻击力并不值得他们太警惕。

    六点三十六分,夕阳距离远方的山丘越来越近,一层火红色的晚霞在所有人头顶铺展开来。即使是急着回家的路人也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观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依然在月台上巡视的小肯特先生也不例外。

    他跟其他正在候车的乘客们一起看了会晚霞,很快便听到一阵火车汽笛声从远处传来。

    等到人们隐隐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车头往前驶来时,车站管理员一边吹起哨子一边举起左手,示意火车即将进站,提醒所有乘客准备好并警告那些太靠近月台边缘的人往后站一站。

    随着火车驶入站台,黑漆漆的浓烟将整个站台笼罩其中,几乎要把头顶的霞光遮住。

    可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火车给人们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伴随着一定的代价,就比如此刻这些夹杂着煤灰的臭气,即使肯特先生已经闻了三年还是觉得它十分刺鼻。

    让人难以忍受的空气使得不管是上车还是下车的人行动起来都相当迅速。

    肯特先生不断在人群中穿行,抬手挥开眼前的烟雾,开始寻找治安所让他们格外注意的那位女士。

    还好这趟车上的女性并不多,卡明夫人穿的外出服又有一个格外大的裙撑,他几乎在对方下车的瞬间就看到了。

    “夫人……咳咳……卡明夫人!”

    年轻的肯特先生快步跑到卡明夫人面前,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请您稍等一下好吗?之前诺特堡治安所发来了电报,请您先暂时待在火车站内不要出去。”

    他看着女人貌似惊恐地捂住了自己t的包并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无奈的同时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希图科姆火车站的管理员,尼尔·肯特。我家就住在您租住的那栋房子的隔壁,您搬家的那天我妻子还去帮过忙呢。”

    卡明夫人刚被拦下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心虚让她在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手包,冷静下来才想起来自己确实见过这个人。

    “我有急事,想要回家一趟……”她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披肩下的手捏住包的边缘,坚持道,“而且为什么不让我出火车站?你们有什么权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对不起,夫人,我们也只是按照治安所的要求办事。”肯特先生往后看了眼,朝不远处的兄长比出一个手势,又转过来耐心劝说道,“如果您不嫌弃,可以来我们的办公室等待,治安所的人应该会在一个小时内赶过来……”

    “……我可不能等那么久!”

    卡明夫人不由拔高声音,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出口冲。

    之前肯特兄弟已经通知了负责维护车站的工作人员,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肯特先生不好直接上手去拉一位女士的手臂,更不敢直接把人撂倒——毕竟治安所那边的消息也没说卡明夫人到底有什么危险,对方又是个寡妇,他心里跨不过那个坎行动上也总有些束手束脚。

    但来了帮手就好办很多,三个男人始终挡在周围,任由卡明夫人怎么向前冲都走不出他们的包围圈。

    眼见着卡明夫人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赶紧继续安抚道:“您有什么急事我可以帮您去办。只是一个小时而已,您这样我们也很难办……”

    肯特先生还在不停劝说,可卡明夫人的目光在某一刻变得呆滞,慢慢听不到他的话了。

    她的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哨声、喧哗声、火车的汽笛声都不见了,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型的默剧表演。

    透过前方“人墙”之间的缝隙,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来到了不远处的售票处。

    安娜·道格拉斯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甚至跟一些男人差不多高……也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即使她穿得再低调,混在人群中还是很容易让人看到她。

    此时她正从售票员手里接过几张票,两只手分别牵着一个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行李箱的少女。

    两个女孩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外裙,戴着红色的小礼帽……

    她见过这身装扮,那是安娜·道格拉斯亲手缝制的……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自从她来到这个家后,两个女孩就再也没缺过新衣服。

    刚走出两步,走在左边的女孩突然低下头,一滴滴眼泪从她红肿的眼中流出,竟是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女人发现了,于是也跟着蹲了下来,把女孩揽进怀里,一边轻声安慰着什么一边帮她拭去眼泪。

    多么讽刺啊……这对本来一出生就没了父母的孩子,本该一生凄惨的孩子居然如此好运,会被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如此疼爱……

    可她的小吉米呢?她那么用心地将他养大,他做错了什么?居然就因为那么可笑的理由离开了……

    为什么吾主会如此不公平?

    为什么她的吉米死了,这对始作俑者还能用眼泪博取他人的同情?

    为什么她们还能享受别人的疼爱?

    为什么她们还能好好活着?

    她们凭什么还能活着!

    “啊——————!”

    仿佛终于到达某个临界点,卡明夫人忽然尖叫一声,手从披风下猛地抽出来,黑漆漆的枪口已经抵在了肯特先生的脑门。

    后者完全被这一变故吓到了,额头感受到那股金属特有的温度后脚步忙不叠地往后撤,却在慌乱下绊倒,直接摔倒在地——

    ————砰!

    一声枪响突兀地在火车站中响起,顿时引起附近不少人的警觉。

    刚开始还有人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人高声喊了句“是枪声”,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

    跌坐在地的肯特先生被那近距离的枪响吓傻,此时还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回不过神。

    卡明夫人身前的“人墙”终于出现了一道空隙。

    她大步向前,一双充血的双眼里只剩下那两个穿着红裙的身影,拇指毫不犹豫再次掰下击锤……

    “不要————”

    情急之下,站在后方的乔伊丝小姐扔下手中的行李箱,直接把半蹲在前方的道格拉斯夫人连带着海蒂一起扑倒。

    砰————

    “啊——————!”

    随着又一声枪响,女人的尖叫声也一起响起。

    利昂娜远远便听到了,双腿夹紧马腹,全速向声音的来处冲去。

    可此时有许多人都在往火车站外奔逃,如果再骑马靠近只会伤到路人。

    不得已,她只能翻身下马,逆着人流往前跑。

    等她终于来到枪声的发源地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还来不及爬起身的道格拉斯夫人一行人,以及已经距离她们不足五米的卡明夫人。

    她看到对方再次扳下了击锤,看着那黑漆漆的枪口已经抬起,直直瞄准一个呆立在原地的女孩。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道格拉斯夫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慌乱地一把将那个女孩拽到自己怀里,把自己的后背完整地暴露在最危险的地方。

    那一刻,利昂娜似乎看到了过去,又似乎看到了未来。

    她看到了把自己吊到衣柜里自杀的男管家霍顿,看到了验尸官从欧文·奥尔德里奇的墓中捧出的头骨,看到了监狱中默默盯着气窗出神的拉斯福德督察……以及身上被劈砍数刀,最后惨死在自己家门口的哈蒙·米切尔森。

    就算这次她动作再快,就算这次完全没有马黎那边的势力干预,她还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眼睁睁看着它走向相同的结局吗?

    “……有些事从开头便已注定,一切都是命运……”

    耳边突然传来某个的声音,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我们出生开始,索罗提斯的纺线就缠绕上我们手脚。我们都不过是祂手中的玩偶,再用力挣扎也无法触摸到纺线允许之外的地方……”

    明亮的窗边,金发的男孩合上手中的书,转身看向她。

    “你以为的努力,你以为的可以挣脱的''命运'',不过是早就划定好的界线。”

    “就像我走不出这座庄园,你脱下这身衣服后也不能再如此自由,我们都是一样的……”

    男孩的脸上被阴影蒙上一层黑纱,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就是命运,利昂娜。尽管这很让人难以接受,但有时候我们只能接受它……”

    “我不接受!”

    利昂娜听到自己的内心如此高喊道:“我可以接受拼尽全力之后得到的命运,可我不接受连努力都没有努力、直接选择放弃的命运!”

    “早晚有一天我会脱下你的衣服,用我真正的名字站到所有人面前!”

    她上前拽住男孩的衣领,在他的耳边吼道:“你也一样,利昂哈特!早晚有一天你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像我一样、像其他人那样用自己的双腿行走奔跑!你可以做到!”

    被她拽到阳光下的那张脸写满了错愕,可慢慢地,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烟灰色眼眸开始向上弯起。

    “是吗……我也可以做到……”

    他小声笑了一声,微凉的手掌盖在她拽着自己衣领的手上。

    “我会努力的,利昂娜。”

    他说道:“你也是……我也希望在那一天时,我能站在你身边……”

    记忆的虚像只是一闪而逝,却在无形中让利昂娜跑得越来越快,转瞬便要跑到双方面前。

    可还是不够快。

    她的瞳孔中照映出那根扣着扳机的食指已经弯曲,可两人之间还有近十米的距离,她根本无法在子弹出膛前制止对方……

    “住手——————”

    扳机扣下的瞬间,利昂娜直接转变方向,朝道格拉斯夫人的方向扑去,用自己护住了她的半边身体。

    砰————

    随着又一次的枪响,利昂娜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右肩擦过,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剧痛。

    不等她抬头查看情况,又一声枪响几乎是贴着之前的枪声响起t ,好似有人进行了二连射。

    可并不是。

    第二声枪响过后周围再次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可这次发出声音的人距离她很近,就在她的前方……

    利昂娜抬起头,就见卡明夫人正捂着自己的手臂痛呼出声,原本握在手中的枪也随之落到地上。

    她似有所觉地转头看向身后,便见一个人影正放下手中的枪,快步朝自己靠近。

    火红的晚霞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带着整个人的身形都变得有些陌生。

    明明是刚刚脱险,呼吸还没有平稳下来,利昂娜的脑中却冒出了一个相当突兀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这么看他好像确实比之前长高了一点……

    第277章

    277

    接连的枪声彻底将火车站搅成一团乱。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火车在枪响前就开走了,且因为合众国对枪械的管制太松散,大部分人在过往的人生中都多多少少遇到过枪击案,总算没让混乱的范围进一步升级。

    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能跑出车站的都跑了,还留在月台上的人们也各自找到适合的藏身处。

    因此,当卡明夫人的手臂被击中并发出惨叫时,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

    谢尔比两三步上前,第一时间把卡明夫人落在地上的左|轮手|枪捡起,确定她已经不再有威胁性, 这才来到利昂娜身边。

    之前乔伊丝小姐为了让前面的道格拉斯夫人和海蒂躲过枪击, 就从后面把她们扑倒了一次。

    结果卡明夫人并没有停手,又要向站在一边的格温妮丝开枪,道格拉斯夫人急着去保护另一位继女,再次被利昂娜扑倒——现在几人倒在一起,样子都十分狼狈。

    “您还好吗……”谢尔比正打算去扶利昂娜,视线却不可控地被她肩部的一抹红色吸引,呼吸和动作都跟着停滞一秒。

    利昂娜当然知道自己的右肩膀应该是受伤了,坐起身后便打算用手去碰伤口, 立刻被谢尔比拦住。

    他什么都没说,检查了下她的伤口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沿对角线折叠两次后简单帮利昂娜包扎了下。

    好在为了修饰身形,利昂娜的所有外衣和衬衫都带有垫肩, 子弹也并没有贯穿她的肩膀。

    可即使是擦伤,子弹造成的擦伤也不是冷兵器能相比的, 必须赶紧找地方处理一下伤口才行。

    另一边,之前没受到惊吓的车站管理员终于回过神,跌跌撞撞地起身向他们这边走来。

    作为袭击者的卡明夫人已经失去了武器还负了伤, 已经没有攻击其他人的能力。

    谢尔比射出的那枚子弹还卡在她的手臂里,伤势要比利昂娜严重多了,如果不找人及时把子弹取出来伤口会继续恶化。

    然而希图科姆镇上唯一的医生前些天刚回老家探亲,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诊所在诺特堡,不管是把人请过来出诊还是把卡明夫人运过去都需要时间,其间谁也不能保证会再出什么变故。

    好在没过多久,坐着马车的多诺万探长和波文也赶到了。

    波文临走前细心整理的医药箱再次派上了用场。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人送到利昂娜租住的房子,波文先是把卡明夫人手臂里的子弹取了出来,等治安所的那几位警员把她抬出去,这才扫了眼坐在门口的利昂娜和谢尔比。

    利昂娜看着他那张黑脸也不敢说什么,低着头走了进去。

    谢尔比则站在门口想了想,没进去,而是顺手把门带上了。

    波文心说算他识相,冷哼一声,用手势示意利昂娜坐下,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刚开始处理伤口时他手上的动作还有些重,尤其是在用烈酒清洗伤口时,像是故意想让她记住这种痛觉般,直接往上面倒了小半瓶。

    可看着利昂娜咬紧了嘴唇却始终一声不吭,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之后拿出绷带包扎时动作开始放轻。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你很多下意识的行为都让我感到害怕……”他一边缠绷带一边说道,“不管是这一次,还有我们拜访希尔科罗男爵的庄园那次,在季节酒店里,之前你去大公国也是……我和姨母都是后来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才知道,夏洛蒂公主举行离教仪式的那天有人在教堂门口袭击了她……那时我们才意识到,你之前脸上的那道伤也许不是不小心划伤的……”

    之前说过的谎话被当面揭穿,利昂娜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那个确实是不小心划伤的……”

    波文摇摇头,无意在这种细枝末节与她争论什么。

    “我只是希望您以后在行动之前能多想想你自己……还有姨母,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该多难过啊……”

    他叹息着,最后调整了下绷带的长度系上一个结。

    “我知道您有您的理由,我们也都愿意支持您……”波文双手放到膝盖上,紧握成拳,认真看向坐在对面的利昂娜,“可如果您想要的……需要您冒着生命危险去争取,那我觉得……”

    “我已经没事了,你给谢尔比看看吧。他身上的伤都没好就骑马跑了那么久,不知道伤口有没有裂开。”

    不等他说完,利昂娜已经重新把身上的衣服整理好,起身把房门打开,直接招手让谢尔比进来。

    波文明白她这是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放置在双膝上的手松了又紧,没有坚持继续说什么,沉默地开始给下一个患者检查伤口。

    骑马奔驰可并不轻松,属于剧烈运动,尤其是谢尔比当时骑的马还没有马具,要在一匹全速奔跑的马上骑半个小时十分耗费体力。

    他左胸处缝合的伤口已经崩开,脱下外衣后就能看到里面的衬衫上已经染上一片血迹。

    波文没忍住蹦出一句脏话。一边把剩下的烈酒倒到他的伤口上冲洗,一边骂骂咧咧地数落对方,连续骂了快十分钟都没有一句重复的。

    谢尔比:…………

    谢尔比其实觉得他有些迁怒的嫌疑,低头听训时悄悄瞥了眼还站在旁边的利昂娜,却敏锐地发现她此时有些不对劲。

    在谢尔比的印象中,这位“小弗鲁门先生”一直很有自己的节奏。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是从容不迫的,即使身处不利的那一边,她身上也带着一种随时能把局势翻转的自信。

    可这次不一样,她的步调从一开始就是乱的。

    一开始她还在掩饰,可后来她甚至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这与她平时的状态非常不同。

    几人在餐厅交换情报时谢尔比就察觉到了,她在谈及“道格拉斯上校”时的态度相当冷漠,甚至是厌恶。

    这有些不太寻常……因为他们在来治安所之前就猜到了“上校”可能是假的,而一个人会假扮另一个人的原因也只有那么几个,她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个最卑劣的可能性。

    可那时她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反而是在从审讯室中出来后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之前在治安所里,您与那位假上校之间发生了什么吗?从治安所里出来后您看起来就有些烦躁……”

    在波文处理伤口的间隙,谢尔比转头询问站在一旁的利昂娜:“还是他说了什么不好的事?他确实是为了道格拉斯上校的金钱和地位才做了这么多年的伪装?”

    利昂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惊讶过后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不,辛克中尉可是个大好人呢。”利昂娜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可语调十分奇怪,怎么都不像是在夸奖,“他会顶替上校的身份也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一开始是为了他的战友,之后是为了保住一个可怜女人的性命,再然后便只是履行与老道格拉斯夫人的承诺……”

    听完一切的始末,波文跟着叹息一声,感慨道:“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还真的是个好人。而且他确实善待了那对双胞胎,为了她们能够顺利继承财产甚至愿意上绞刑架……”

    “…………”

    “也许是吧。”

    “他之所以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说出真相,也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对他最有利的……或者说,这是他自认为对那两个孩子最有利的,他可以以此守住自己对老道格拉斯夫人的诺言。”

    “可实际呢?如果我们什么都没做,他真的在治安所中自杀,之后我们也无法用其他方法确认他是t否真的是道格拉斯上校,那无非会产生两种结果——一个是法院和陪审团相信他就是上校,一个是不相信。可不管他的遗产如何分配,执行遗嘱的人都会是米切尔律师。”

    利昂娜抬起头,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淡漠到冷漠的情绪:“米切尔律师可以在事后拿出老道格拉斯夫人的信件和遗嘱,也可以选择扣下,这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从他开始煽动卡明夫人回到希图科姆进行报复时,不管继承遗产的是卡明夫人还是那对双胞胎,他都有从中牟利的手段……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加雷德·辛克选择死守那该死的秘密。”

    “他以为的为他人着想只感动了他自己,对现实没有一点好处——”

    “自大的懦夫!”金发的青年讥笑一声,完全展露了自己对整件事的态度,“他是轻松地死了,甚至是带着满足走向死亡,却不知他这一举动会让多少人陷入被动……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他就觉得这样就是最好的?他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出这种决定?!”

    波文听着她那几乎是带着怨愤说出的话语,一开始还想说一句“这不至于”,但听到后面也慢慢明白她的怒意也许并不是在针对那个“假上校”,而是这个“假上校”的行为让她想起一个人。

    谢恩·霍顿——那个在承认了自己给伯爵一家下毒后就自杀了的男管家。

    当时的场景波文也还记得,霍顿先生那时的表现确实像是有难言之隐,可不管是他、姨母梅太太,还是没能完全恢复健康只能躺在床上的利昂娜如何劝说,如何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他始终都只是摇头,坚持没有说出任何事。

    双方僵持了很久,最后刚刚恢复意识的利昂娜因为体力不支需要休息,这才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好好想想,想着等休息好了再继续审问……可谁能想到,再发现时他已经在自己的衣橱中上吊自杀了。

    男管家的房间在地下室,当时庞纳治安所的人已经到了,唯一的出口一直有警员看守。

    而且梅太太因为不放心也跟了过去,与警员一直守在门口,没有看到任何一人出入——也因此,霍顿的死只能是自杀。

    他是死了,却也彻底断绝了利昂娜找寻真相的捷径。

    如果他没死,也许他们也不会浪费整整三年的时间寻找真相……这种可能性就是一个魔咒,让利昂娜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谢恩·霍顿。

    波文明白她愤怒的根源,然而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可您阻止了他。”

    就在波文沉默下来时,谢尔比却开口了:“不但是他,您还阻止了米切尔律师的阴谋,从卡明夫人手上救下了道格拉斯夫人、科林小姐和那两个孩子。您已经达到了您的目的,您难道不高兴吗?”

    利昂娜短暂愣了下,转头对上那双平静的深棕色眼眸时,突然感觉那股萦绕在胸口的怒意被什么抽离了,一时间有些茫然。

    高兴?

    她是应该高兴……

    安娜·道格拉斯得救了,她总算没有再失去这条线索,她确实应该高兴……

    正当思绪陷入空白之际,房门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波文和谢尔比此时都不方便开门,利昂娜便走过去打开房门,却见到刚刚还在脑中闪过的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打扰了……”道格拉斯夫人与乔伊丝小姐各牵着一个女孩,前者的视线刚与利昂娜对上便再次躲开,小声请求道,“格温的手臂大概是刚刚被我压到,看上去像骨折了……能不能请莱文医生帮忙看一下……”

    第278章

    278

    正好谢尔比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处理好了, 波文便让他自己去一边慢慢整理衣服,请站在门外的四人进来。

    两个女孩的反应还都有些迟缓,分别被大人拉了一下才开始跟着往里走。

    也许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刚刚那一幕有多危险,可看着大人们紧张的样子她们也会跟着紧张害怕,两张相似的小脸上此时都写满了慌张和不安。

    波文对孩子一向有耐心,招手让她们进来后挨个检查了一遍。

    妹妹海蒂没受什么伤,就是膝盖擦破了点皮。

    姐姐格温妮丝的左手倒是没骨折,只是脱臼了。波文找准位置后一下子便接上了。

    脱臼复位带来的痛感会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痛,手刚接好女孩立刻号啕大哭起来。

    姐姐哭了妹妹也被影响,跟着一起抽泣着哭起来,一时间室内充满了孩子的哭嚎声。

    “回去让她尽量不要动这只胳膊,近期也不要做什么激烈的运动,不然有可能会再次脱臼。”波文顶着哭声,一边给格温妮丝的手固定夹板一边对两个大人叮嘱道,“这个夹板要至少固定两周,这段时间你们要随时注意她的情况,一旦有肿胀或是疼痛的现象要立刻去诊所让医生检查……”

    道格拉斯夫人和乔伊丝小姐忙不叠点头应是,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轻声安慰着,最后终于用两颗糖让她们停止哭泣。

    四人即将走出房间时,道格拉斯夫人突然在门口停下脚步。

    她犹豫片刻,小声与乔伊丝说了些什么,让她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这才转身走到利昂娜面前,向她深深行了一礼。

    “杰克的事……多诺万探长刚刚已经跟我说过了。”道格拉斯夫人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说道, “还有刚刚……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利昂娜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依然抱臂站在墙边等她行过礼后抬起头,这才慢吞吞放下手臂,双手背到身后。

    “我并不需要您的感谢,这就是一次交易。”她说道,“您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已经做到了我承诺过的,我也希望能得到我想要的报酬。”

    她的左手边,谢尔比余光看到利昂娜背到身后的右手已经摸到别在腰后的枪柄。

    少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悄然抬步走到房门口,在道格拉斯夫人身后站定,随时准备配合另一边的行动。

    “…………”

    “我可以跟您说……”

    经过一阵沉默后,道格拉斯夫人终于松口了。

    “但、但我只能说给您一个人……先生,请您原谅……”她的双手交握到一起,用近乎祈祷的姿态向小弗鲁门先生恳求道。

    利昂娜与她对视数秒,最后还是松开了那支枪柄,向波文和谢尔比递了个眼神。

    等房门打开又合上,房间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后,利昂娜比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双方都坐到了椅子上。

    “……我……其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那简直是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诡异的一段时间……有时候我什至以为那是一场噩梦……”

    坐到椅子上的道格拉斯夫人依然保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只是高度从胸口滑到了腹部。

    像是在努力回忆,她偏头看向窗外,双眼微微眯起:“那是三年前的创世节后不久……一月末还是二月初的一天傍晚,我跟往常一样从玛莎太太家出来后往家走……可等我回到租住的屋子后,房东太太向我介绍了一位新租客。”

    那时的道格拉斯夫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她当时租住的只是一栋二层小公寓地下室,楼上的两层之前是有一家三口租住。后来那一家人搬走了,楼上的房间已经闲置快三个月,有人想要租下来房东自然很高兴。

    新租客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个头很高,看上去有些不爱说话但行为上彬彬有礼,应该是个不难相处的邻居。

    等房东走后,道格拉斯夫人想着到底是邻居,便客气邀请对方喝一杯茶,却不想对方的态度突然一变。

    “他说他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曾经做过的一些事……”说到这里,道格拉斯夫人有些难堪地转过头,“我的前夫,乔治的父亲……他对我和乔治很不好……我当年虽然跟他走了,与他结婚,但婚后他每天都对我们非打即骂。尤其是乔治生下来就有病,医生说需要长期服药……他听说后就很生气,甚至要掐死乔治……我当时很害怕,我觉得他真的会这么做,他的眼神是这么说的,他真的会这么做……”

    利昂娜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妙的想法:“难道你……”

    “我……我在他的酒里下一包耗子药……”

    道格拉斯夫人双手t捂住脸,不可抑制地抽泣出声:“我真的受不了了……验尸的医生、他是给乔治看病的医生……我觉得他看出来了,但他没有说… …他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和乔治去其他地方,今后好好生活下去……”

    这是安娜·道格拉斯做过的、最糟糕的事,也是她极力想要忘记的一件事。

    她的前夫就是她的噩梦,而她也因为他变成了一个恶魔——尽管她有自己的理由,说出来旁人也许会谅解——可杀人就是杀人,她的内心深处清楚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被轻易原谅的事。

    她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可她除了请求对方不要说出去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他说,他可以不举报我,但我必须帮他做一件事……”

    “他给了我谢恩的地址,让我给他写信……我问他为什么,他却警告我永远不要再向他问任何问题,否则就直接把我的事说出去……”

    利昂娜:“所以你给谢恩·霍顿写了信。”

    “是的,最开始的两封都是我写的……”道格拉斯夫人承认道,“那人让我向他借钱,就用我儿子生病的名义……如果我办成事,他会给我一些好处……”

    当时乔治·欧尼尔已经去世三年,这件事整个尤多里萨的人都知道,道格拉斯夫人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自己的把柄就在对方手里,她不敢说也不敢问,再加上最近一位债主确实催得紧,她便在那人的监督下战战兢兢写了一封信,寄了出去。

    没过多久,谢恩·霍顿真的给她回信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价值五十金币的支票。

    而那个指使她这么做的男人在看到支票上的面额后似乎非常满意,催促她写了一封回信后就没有再让她做什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会询问一些有关“乔治·欧尼尔”的信息。

    道格拉斯夫人一开始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她从邮箱里看到一封收件人是自己儿子的信件。

    那个男人在用自己儿子的名义与谢恩·霍顿通信——意识到这一点后,道格拉斯夫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也询问过对方为什么,可男人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最后摇头表示她不能知道太多。

    不过男人确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给了道格拉斯夫人一笔钱作为“封口费”,加上谢恩·霍顿之前断断续续寄来的一些支票,道格拉斯夫人别说还清欠款,这些钱甚至足够她下辈子衣食无忧。

    可突然得到这么大一笔钱肯定会被人询问。于是她谎称自己继承了一笔遗产,拿出一部分钱还清债务后也不敢再动其他的钱,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

    她大概意识到那人应该是要对谢恩做些什么,可她想象不到那会是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她第五次看到署名为“谢恩·霍顿”的信件出现在邮箱时,良心的谴责终于压垮了她。

    她悄悄写了一封说明实情的信,趁出门买菜的时候寄了出去,想要以此提醒谢恩小心……可没想到,这封信刚寄出去的第二天晚上,她的家中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一晚我睡得不太安稳,半夜醒了想要喝杯水,可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蒙着面的男人站在我的床头,他手里还有一把刀!”

    像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道格拉斯夫人的双眼都不由自主地睁大:“我当时以为他是强盗或者小偷,吓得想要尖叫,却被那人捂住了嘴……然后、然后我看到又有一人冲了进来……”

    当时道格拉斯夫人吓坏了,持刀的男子用刀柄狠狠击打了她的后脑,她短暂昏迷了一下却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断断续续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也知道了那个最后冲进她屋中的人正是之前用秘密威胁她的“邻居”——贝克先生。

    “贝克先生当时很生气……他警告那个男人不要太过分,但那人说我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还是什么,还拿出了我寄出去的信……”道格拉斯夫人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我的信……我刚寄出的信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他的手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利昂娜之前一直是聆听为主,此时不由打断道:“这是几月份的事。”

    “ 7月…… 7月20号……”道格拉斯夫人答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镇上第一次举办音乐节,到处都张贴着海报……”

    利昂娜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

    可惜的是道格拉斯夫人当时脑袋刚刚被击打,能听到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只能分清那蒙面男人想要杀了她一了百了,而那位之前一直在威胁她的“贝克先生”反而不让他动手,双方因此争论了很久。

    等道格拉斯夫人完全清醒过来,那个蒙面男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手里拿着一封信,面色阴郁的“贝克先生”。

    “今天的事你也见到了,不要再耍这种小聪明,我们身后的人你得罪不起。”那位“贝克先生”当着她的面烧毁了那封信,警告道,“我不想杀人,所以你走吧。滚到哪个殖民地还是新大陆我不在乎,但这辈子都不要再回马黎了,也不许说出这些事,否则不会有第二个人救你。”

    之后的事利昂娜也都知道了。

    道格拉斯夫人完全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马黎,匆匆登上了前往新大陆的船,拿着那笔钱开启了新的生活……

    “……所以不光是他们做了什么,这些人究竟是谁你也完全不知道?”

    见对面的女人点点头,利昂娜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膝盖:“既然你与那位''贝克先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吧?他有什么习惯,穿着的衣服是什么样的,身上穿的用的是否有特殊的标记……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可以,请更详细地跟我说说。”

    顺着她的问题,道格拉斯夫人倒是描绘出了一个人的具体模样。

    那个自称“本杰明·贝克”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自称是一位职业撰稿人,所以长期待在住所中不出门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他的手指上没有戒指,应当是单身。身高很高,不管是站着还是走路都会习惯性地挺直脊背,就算是坐进沙发也不例外。浅金色的头发,头发脸型很长,每天都会把胡须剃得很干净,习惯板着脸,与他说话时他也不会低下头,总给人一种他是在高处俯视他人的感觉… …

    “……他的手上有一层很厚的茧。那天晚上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简直像是手上有一层硬木板……”道格拉斯夫人努力回忆着,突然道, “对了,他的大部分衣服都很普通,但有几次外出后回来,我看到他大衣里面的马甲面料很高档,胸前还别了一枚很漂亮的徽章……”

    “什么徽章?什么颜色的?具体是什么图案?”

    “是……红色……”

    道格拉斯夫人回忆片刻后肯定道:“底是白色的,上面只有一朵红色的花,非常显眼……”

    “只有一朵?你确定?”利昂娜撑着膝盖的双手更加用力,上身向前倾,“白盾的底,上面只有一朵红色的花?那朵花具体是什么样的?有几瓣?”

    这个十分具体的问题让道格拉斯夫人愣了下,短暂思考后总算想了起来。

    “不是五瓣,比六瓣要躲……是的,应该是有七瓣!”她说道,“整个图案都是对称的,非常规整,花后面的背景还好像不单单是白色,中间一道横着的红色条纹……”

    闻言,利昂娜像是突然失去提线的木偶,紧绷的身体向后朝椅背靠去。

    如此简单的徽记在马黎王国并不常见。

    现存的马黎贵族的家族徽记一般都比较复杂,用于展现家主高贵的血统,徽记上除了父族的徽记,母家的徽记,甚至还有前几代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的。反而是越简单的徽记代表这个家族越古老。

    而白底红花,这种非常简单的徽记利昂娜只听说过一个——那是佛玫兰侯爵家的徽记。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家族,是马黎王国t最古老的侯爵家族。

    这个家族有近二百六十多年的历史,十几代侯爵中有的是国王的密友,有的是被记入史册的优秀财政大臣,还有一人担任过海军上将……不过也有不少平庸者,比如现任和前任的佛玫兰侯爵,他们没有太多政治上的抱负,现任的佛玫兰侯爵都不会参加每年的议会,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罗兰度假。

    可这并不代表这个家族在政坛上没有影响力。即使主支变得平庸起来,这个家族的分支依然在如今的马黎王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如今的首相——威廉·布莱恩就来自这个古老的家族。

    血缘上说,他也算是现任佛玫兰侯爵的堂兄。

    第279章

    279

    该说惊讶吗?

    其实也算不上太惊讶。

    不管是从行动还是跟他们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看, 父亲的思想都与马黎政府的主流思想不同。

    他极其厌恶莱博党唯利是图的行为方式,可对保皇党也没有太多好感。

    他反对政府与议会都支持的圈地运动, 坚持让生活在自己领地中的自耕农保有自己的土地,怀特郡内因此保留下了不少已经在马黎本岛十分罕见的家庭农场。

    每年他都会抽出时间亲自视察土地,关注每年的农作物生长状况,与当地的住民交流,对地租的收取一般并不固定,而是根据每年的收成进行调整。

    因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利昂娜一直以为这是每一位领主都该做的。

    可当她穿上兄长的衣服, 真正走出帕克丝庄园后才发现, 原来她熟悉的一切才是这个世界上的异类,她的父亲才是贵族口中的“怪胎”。

    可父亲去世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完全了解他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做很多事都会使用化名,如果不是偶然遇到谢尔比,如果自己没有坚持踏入政坛,得到莱勒科侯爵的认可,她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事……

    在战区成立无差别救助伤员的慈善组织, 提出改善工人工作待遇的议案, 包括在威奥拉植物枯萎病期间,马黎政府已经默认不愿意接受威奥拉的难民后,他还是接受了那些逃到自己领地内的难民……这一桩桩一件件, 几乎都踩在马黎政府的痛点上。

    而作为现任内阁的首领,布莱恩首相对他没有好感简直再正常不过。

    能在公开场合公然毒杀一位现任伯爵,在有疑点的情况下直接结案,指示他人火烧了地方治安所的档案室,甚至把庞纳治安所档案库中储存的资料一并销毁,之后还能毫不犹豫地杀死哈蒙·米切尔森这么一个前治安所副总监——能同时满足这几项条件的人在整个王国也挑不出几人。

    那个人不是保皇党就是莱博党的头部成员……如果从近十年的马黎政坛环境和工人提案会造成的影响来看,确实也是莱博党人会遭到更大的损失。

    可此时此刻,利昂娜却完全没有任何欣喜与愤怒。

    她的内心非常平静。让道格拉斯夫人离开后,她一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开始回忆有关首相布莱恩的生平。

    威廉·布莱恩, 1068年出生,今年53岁,是第十二代佛玫兰侯爵的玄孙。

    尽管是基本没能继承到多少家产和头衔的旁支,可首相布莱恩所在的旁支要比其他没落贵族更有能力。

    他的父亲,老威廉·布莱恩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利用自己那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血缘关系赶上了机械革命的头班车,成为前任佛玫兰侯爵的亲信,后来又成为侯爵家族的经纪人。

    由于他非常能赚钱,又是血缘上的亲戚,前任佛玫兰侯爵对他非常信任,连带着也给他们一家带来不少便利。

    最近两任的佛玫兰侯爵都不喜欢参与政治上的活动,而侯爵家过去在这方面积累的人脉关系给别人不如给亲戚——现任首相威廉·布莱恩一开始就是这么从地方选举中脱颖而出的。

    不过威廉·布莱恩本身并没有贵族头衔,他本人对头衔这种东西也并不在意。

    说到底,他的家族虽然与侯爵家有关联,但本质上算是靠机械革命崛起的“新资本”,他本人从一开始就是坚定的莱博党人。

    不得不说,威廉·布莱恩的运气非常好。

    当他从地方议院来到首都庞纳城时,正好赶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1101年,威奥拉岛爆发植物枯萎病,整个岛连续三年颗粒无收。

    由于当时的马黎政府还是由保皇党掌控,极度缓慢的处理速度加上严重的贪腐问题,让成千上万的威奥拉人或是成为难民或是在岛上活活饿死,到后来终于惊动了当时身体已经开始欠佳的乌尔里克一世。

    在发现这些保皇党人居然连王室的捐款都敢贪污时,年迈的老国王一怒之下亲自处置了一批相关官员。

    可枯萎病的风波还没彻底过去, 1104年,在南陆帕亚纳什地区发生的大屠杀再次引起全国民众的公愤。

    不但是普通民众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感到愤怒,莱博党人,甚至是保皇党内部也有人开始反思,这种一边倒的议会是否真的对国家有利。

    不管明面上说的是什么,当时保皇党的实际领袖就是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

    他的一个命令直接导致了大屠杀,这样的权力太可怕了,必须想办法遏制。

    事实上,乌尔里克一世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他考虑的并不是道德或国家发展层面上的问题,而是他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从前,无法完全掌控自己手中的权力,手下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在他之前,马黎王国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强大,同属也没有一个马黎的国王像他这样拥有这么大的权力。

    从议会出现开始,马黎国王的权力就一再被削减,而他十分清楚自己现在手中这份的权力是如何争取到的,也明白想要维持有多么困难。

    他已经太老了,衰老的身体让他感受到力不从心,可他的继承人才只有4岁。

    一旦自己出了什么意外,那儿子身为国王的权力有可能会被执掌大权的保皇党人瓜分干净,那“马黎国王”将会再度成为一个只有光环而无实权的吉祥物。

    于是,从1104年开始,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开始亲手扶持被打压许久的莱博党人,威廉·布莱恩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1104年年末被派往威奥拉岛担任总督,由于其高效的办事效率和灵活的治理手段赢得了许多人的赞扬,继而引起了老国王的注意。

    四年后,威奥拉岛的局势终于稳定了下来,威廉·布莱恩被调回庞纳城,被老国王特别任命为交通大臣。

    又过了两年,1110年,乌尔里克一世病逝。次年,年仅十一岁的乌尔里克二世继位。

    当时内阁还是由保皇党掌控,但就如老国王担心的那样,年轻的儿子根本斗不过那些与自己一般年纪的老狐狸。尽管有大公主玛格丽特和亚历克斯亲王等王室成员在旁协助,国王的权力也正在被保皇党的贵族们一点点瓜分。

    乌尔里克二世想着父亲临终前的话语,最后不顾姐姐的反对,继续加大力度扶持莱博党上位。

    此时的威廉·布莱恩已经是莱博党人的领袖。作为被老国王亲手提拔到内阁的人才,他也深受小国王的信赖,成为财务大臣。

    保皇党本身就并非一块铁板,各方私底下的利益冲突非常频繁。相比起来,当时处于完全劣势的莱博党反而更加团结。

    1114年,从亚历克斯亲王病倒,玛格丽特公主接受了威瑞迪安公爵的求婚,以半驱逐的形式离开庞纳城后,王室与保皇党的关系彻底破裂,同时也破坏了原本的平衡,颓势已经无法逆转。

    估计连乌尔里克一世都没有想到,他去世后短短几年,马黎国内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117年,以莱博党人为主的内阁成立了。

    在乌尔里克一世独掌大权后,威廉·布莱恩成为近三十年里第一位莱博党人首相。

    也是从这里开始,威廉·布莱恩与国王乌尔里克二世之间的关系开始破裂。

    新任国王陛下想要的是父亲那样的权力,他以为威廉·布莱恩是帮助自己的忠犬,却没想到对方是一只伪装成狗t的恶狼,帮助他解决完蠢蠢欲动的保皇党人后就朝“主人”露出獠牙。

    不过按照威廉·布莱恩的角度看,他应当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任何人的“忠犬”。

    乌尔里克一世那种能够获得集权的国王才是个别情况,是异常。议会本来就不该完全掌控在国王或是某个人的手中,否则它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利昂娜闭闭眼,脑中的思绪却越转越快。

    她感到有些头疼,想要停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威廉·布莱恩主张扩张殖民地,主张加大军备的投入,主张与帕鲁本大公国结盟、搅乱旧大陆的局势。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切为马黎王国的利益优先”……他上任后的决策也确实如此。

    所以,这就是原因?

    是父亲侵害了马黎王国的利益吗?这就是他的理由——

    ————叩叩

    两声稍显随意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索,利昂娜缓了缓胸口的那股情绪,起身打开门。

    有些意外,敲门的人并不是波文或谢尔比,而是本应该还在诺特堡旅馆看守米切尔律师的阿瑟·马希。

    马希先生到底只是个私家侦探,那家旅馆距离治安所那么近,估计很快就有人接手了看守工作……不过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他会这么着急地跟过来利昂娜还是有些惊讶。

    “……我这次来是特地来见你的,有些事必须亲口说我才能安心……”

    把身后的门关上,高大的侦探没有多废话,直入主题道:“如果你这边的事办完了,我建议你们现在就做好回马黎的准备。”

    闻言,利昂娜立刻想到一种可能,紧紧蹙起眉头。

    “这么快就要开打了?”她问道,“不是说还在准备阶段吗?”

    “不,不但是这个原因。”

    马希先生深吸一口气,俯身在利昂娜耳边小声道:“我们得到可靠消息,马黎政府已经打算站在南方那边,也许会对他们进行支援……”

    第280章

    280

    听到这个重磅消息, 利昂娜只是短暂愣了下,继而冷笑出声。

    现在她对马黎政府的行为模式太清楚了。

    支持南方的原因再明显不过,近几十年马黎王国内大部分进口的棉花都来自合众国南方的种植园。现在南边和北边要打仗了,北方联邦政府直接切断了南方向旧大陆运输棉花的航道,马黎王国国内的纺织厂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新大陆近几十年里只有一两次边境战争,且战争的目的都是为了扩张领土,冲突都集中在南方和西方。

    而北方趁着这段和平时期已经基本完成工业化,与旧大陆之间的差距正在进一步缩小——这并不是马黎政府想要看到的。

    旧大陆上因为各种历史和资源问题, 各个国家之间本来就有矛盾, 想要从中挑事再容易不过。

    可新大陆上并没有这些问题,诺瓦合众国在新大陆上什至连一个对手都没有,想要搅局都无从下手。

    而现在, 新大陆上终于出现了动荡的苗头,就算不直接出兵干预,马黎政府会有自己的偏向利昂娜也并不意外。

    从他们的角度看,合众国成为一个纯粹的原料出产国当然要比成为一个工业化大国好得多。

    前者会一直依赖他们生活,后者则是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此简单的选择题,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

    “我知道了,感谢你的提醒。”利昂娜沉吟片刻,又问道,“按照你的预计,联邦政府大概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收紧与马黎之间的客运?”

    “很快,我觉得最迟两个月内就会有很大的动作。”阿瑟·马希道, “其实现在新伦纳港中已经开始着重审查持有马黎护照的乘客了,货船和客船的数量都在减少……”

    利昂娜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会让马黎政府十分跳脚、但能快速解决“基金会”不断派人调查谢尔比行踪的问题。

    “基金会”的调查员们理论上都算是马黎间谍,虽然这次他们来新大陆的主要动机并不是刺探合众国的情报,但身份摆在那里,只要暴露身份,管你的目的真正是什么,联邦政府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在新大陆随意走动。

    之前也许他们还会看在马黎政府的面子上不扣留。但现在既然眼看着马黎政府都倒向南边了,这时候要是在北边的重要港口城市出现了马黎的间谍,一旦发现就必然会被看管起来……

    “……还有,你让我们监视的那个人,其实是与马黎政府有关的人吧?”

    冷不丁听到侦探说出这么一句话,利昂娜都被吓了一跳。

    触及对方警惕的目光,阿瑟·马希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就很明显啊,他的护照上说他是个木材商人,可他的做派太不像商人了。我们这边的木材厂全都在北边,他却完全没有北上的打算,甚至最近还买了去首都的火车票……而且他这些天也没有完全在调查你朋友的那件事,还想刺探政府方面的情报,我们想不知道都困难。”

    也是这个时间节点卡得太好,或许“基金会”觉得难得派人去新大陆出趟差,跑那么远总不能就只为了办一件事。

    秉承着能用就用到极致的原则,在调查“ S033”生死情况的同时,这位调查员还不断收集各家的报纸,在港口附近游荡,对着船只写生,还跑到新伦纳军事学院参观……在跟踪他的人看来,他的行为完全与他的职业不符。

    不过换个角度说,也不能怪那位调查员太不小心,他的许多行为就跟很多来新大陆旅游的外国人差不多。

    可由于利昂娜之前的叮嘱,马希侦探事务所的人一直紧盯着火葬场那边的动静,从那人跑到火葬场询问有关谢尔比的事时就被侦探事务所的探员盯上了。

    利昂娜是没想到自己之前的行为还能产生这种效果……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时间倒流,为了保住谢尔比她也会向马希先生提出相同的委托。

    而现在最要紧的已经不是考虑是否要“卖掉”那位调查员了。

    看阿瑟·马希的态度,他这次来的真正用意估计是试探自己是否也与马黎政府相关,而她必须打消对方的这种想法。

    “我与他不是一伙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你们盯着他。”

    “我本人也坚决反对奴隶制。不如说,这种落后的体制还能在任何一个文明国家存在都该是一种耻辱。”

    “不过我也并不是合众国的人,我不会对合众国的内政指手画脚,更不会刺探你们的消息告知马黎政府。”

    利昂娜摊开双手,无辜地眨了眨眼,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请相信我,我来新大陆的目的只是因为一桩私事。而且在我来之前,我也没想到你们南北方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也不会预料到马黎政府会倒向南方。”

    阿瑟·马希其实并没有多怀疑利昂娜的身份。

    不但因为对方是自己两位资助人的朋友,主要原因就跟她说的一样,如果这位小绅士与那个疑似间谍的家伙是一伙的,那一开始就不该提醒他注意这个人。

    如果她不说,侦探事务所的探员没有专门去跟踪,茫茫人海里谁又会在意一个格外喜欢看报纸和画画的外国人呢?

    只是现在正是很敏感的时期,他既然已经接受大总统的暗中任命,那就必须站在北方联邦政府的立场,为联邦排除一切有可能的威胁。

    至于那个他们好不容易救活的少年与那人的关系……既然利昂哈特·弗鲁门表示自己不会干涉自己国家的事,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一个生意人来说,有些事不要深究,生意才能长久。

    “所以,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对待那个人?”高大的侦探如此询问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利昂娜耸了下肩,“而且我刚刚已经与道格拉斯夫人聊完,我在新大陆的事也办完了,现在退了房子就能回去。”

    听她这么说,阿瑟·马希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还没有谢谢你,帮了多诺万那家伙那么大一个忙!今天你可一定要跟我去酒吧喝一杯!”侦探豪爽地拍了下面前青年的肩膀,却见对方脸色一白,表情瞬间扭曲,赶忙收回手,“抱歉我都忘了,刚刚听他们说你受伤了?”

    利昂娜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坐回椅t子上缓了缓后摇摇头:“短时间是不能跟你一起去喝酒了,你得让我养养伤。”

    阿瑟·马希对此很是遗憾。

    而且既然利昂娜需要休息,他便表示自己也不在这里打扰。今天就跟着多诺万探长他们回诺特堡,明天一早便要乘坐火车去合众国的首都。

    “侦探事务所要暂时关门歇业了,我之后的几个月估计都不会回新伦纳城,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不过凯恩会一直留在新伦纳,你们一起回去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他。”

    临走前,阿瑟·马希非常郑重地与利昂娜握了下手:“歇业具体的原因我已经写信告知了斯通先生。如果你在马黎见到他,请代我向他和铂鲁先生问好。”

    利昂娜被他严肃的语气逗笑,握手的时候故意调侃道:“这个''最后一次''听上去可不太吉利啊。”

    阿瑟·马希也哈哈笑起来,纠正道:“好吧,是今年的最后一次。与你的合作很愉快,弗鲁门先生,我衷心希望我们能在未来再次见面。”

    ***

    希图科姆火车站发生的枪击事件不算小,第二天就有不少报社记者闻讯来到这个小镇。

    只可惜他们扑了个空。不管是袭击者卡明夫人还是被袭击者道格拉斯一家,现在都已经不在希图科姆镇内。

    被米切尔律师藏起来的遗嘱已经被找到,相信这次那位“上校”不会再说谎了。

    可假扮成高阶军官的罪名也不算小,就算不会被绞死,一场牢狱之灾也逃不掉……也不知道道格拉斯夫人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丈夫、妻子和孩子,三个顶着“道格拉斯”姓氏的人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道格拉斯——就像是商店中售卖的玩偶屋,明明是由不同木材雕刻成的、毫不相像的人偶,却在阴差阳错中在一栋房子里组成一个家庭。

    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耐心的小姨,顽皮却可爱的孩子们……

    如果没有外人的闯入,相信这座玩偶屋中的人们还会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依照自己的角色继续之后的生活,直到里面的孩子成年为止。

    可童话和谎言都是脆弱的,遭受外界力量的碰撞后,终究会露出被彩色糖衣掩盖的现实。

    利昂娜等待最后一个行李箱被抬上马车,最后看了眼那几位聚集到道格拉斯上校家门口的记者,这才在波文的催促下踏上车厢。

    道格拉斯上校家的案子会由诺特堡治安所和合众国的军事法庭受理,已经从道格拉斯夫人那里得到关键信息的她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把钥匙退还给中介,乘坐中午的火车来到诺特堡转车,等到晚上九点多终于回到新伦纳城。

    这个时间实在有些晚,除了凯恩探员还需要到事务所报到,其余三人随便找了家旅馆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凯恩探员来到他们下榻的旅馆,顺便带来了几大航运公司10月和11月开往旧大陆的船期表。

    至于这个月就不要想了……别说一等和二等舱,就是三等舱都不会有位置。

    “去马黎的船次确实是减少了,不过去罗兰的航线基本没有影响。你们如果着急可以看看罗兰航运公司的船票。”凯恩探员介绍道,“反正马黎距离罗兰也不远,好多去罗兰的船也会在马黎停靠一次……”

    利昂娜歪在沙发上,一边听他喋喋不休地介绍一边随意翻动着船期表,突然手一顿,像是想起什么般问道:“话说回来,那个人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凯恩探员愣了下:“那个人……您是在指谁?”

    “就是那个一下船就直奔火葬场的家伙。”利昂娜用下巴点了点谢尔比的方向,“听说他做了件不太好的事,你们把他控制起来了?”

    明白过来的凯恩探员脸上明显带上犹豫:“这……您问他干吗啊?”

    “当然是避开他可能会出现的地点。”利昂娜理直气壮道,“如果他就住在这附近,一旦被发现我这位朋友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之前做的那些不就白费了? ”

    凯恩探员恍然,继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个您放心,他昨天就被新伦纳治安所抓起来了,现在已经被押送到其他地方,您肯定不会在新伦纳城中见到他。”

    好快……

    昨天阿瑟·马希还在为该怎么处置那个调查员征求她的意见……虽然她也知道那只是一句试探,当不得真,但没想到对方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看来马希侦探事务所虽说是民间的调查组织,但与政府并非完全没关系。

    心中这么想着,利昂娜面上还是带着满意点点头,又低头看起船期表。

    “最近的一班船是在下个月出发啊……”她用手指点点上面的一个日期,转头看向波文和谢尔比,“之后等会我去港口那边打听一下情况,你们先在这里待着,尤其是你,谢尔比,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出这扇门。”

    “可是……”

    “这怎么行!您身上还有伤,这里还这么危险……”不等谢尔比反对,波文的声音直接压过他,“我去港口就好,您好好在这里休息就好!”

    利昂娜的嘴角为不可查地抽搐了下,干脆也没继续废话,转身穿好外衣,拿上帽子就准备出门。

    “大白天没什么危险,而且也不是让你们白白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临走前利昂娜用帽子指向谢尔比:“他现在是个死人,想要出门必须给我换张脸……正好凯恩探员也在这里,你们好好策划一下,等我回来我要看到一个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

    不等那三人回神,利昂娜已经将帽子扣到头上,来开房门后大步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