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美丽新世界01
三十天之后, 嬴政终于又回到咸阳城。
这已经是他尽可能简略所有程序之后的结果了,毕竟灭国之战并非儿戏,其中多的是复杂繁琐的程序——这一次载誉而归, 他带回来的是整个楚国。
数不清的溢美之言简直要化作海潮把嬴政整个淹到没顶,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一路上想要拜谒秦王的各路公卿士人大儒全都被拦在王驾之外。
嬴政的目标很明确,一路直奔咸阳宫而去。
他心脏里烧着一团火,烧得他咬牙切齿夜不能寐, 之所以堪称潦草的了结楚国的后事, 就是为了这一刻。
要亲眼看一看和女君一起享用秦王仪仗的那个小孩,还有他身后那三个模糊的影子,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是依靠什么得到了女君的瞩目。
嬴政心中也有隐秘的顾虑, 生怕女君对此感到不悦。
因此他在心中数次警醒自己,要冷静要克制,要表露出秦王的气度,要以亲切而不失尊贵的态度接待女君的客人们。
是,不过是客人而已, 他才是咸阳宫的主人,是女君的半身, 在他面前,那些人无论如何也只是外人而已。
嬴政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程度, 为了在第一眼给客人们留下足够完美的形象, 他甚至捡起了一向厌烦的繁琐的礼仪,一路上都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偷偷的练习。
他在脑子里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 客人们或许恭谨有礼貌, 或许傲慢自大,也或许会用可怜兮兮的声气躲在女君身后说这就是秦王嬴政吗, 啊他好可怕啊。
每一种情景他都准备好了不下三种应对方案,预备根据女君的反应随时进行调换。
至此嬴政自觉已经万无一失,遂静下心来等待那一刻的来临——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当他风尘仆仆的回到咸阳宫,沉住气沐浴更衣再耐心的擦干一头丰厚的长发,而后装作不经意的吩咐宫人带路前往女君的客人们居住的地方。
他看见的是瑟瑟秋风,和空荡荡的院落。
一阵风吹过,焦黄的树叶打着滚从院子里滚过。
嬴政盯着眼前一片萧瑟,沉默了足足三秒钟。
没有任何声音,但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空气在逐渐变得凝重,如有实感一般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所有人都深深低下了头,生怕看见王上此时的眼睛。
虽然不懂王上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但那眼睛里……此刻应该装满了杀气吧,触之既要见血。
这时候赵高终于出现了,“咳……咳咳……拜见大王。”
他此时形容格外凄惨,是被人硬生生从屋里抬出来的,衣裳勉强整理了一下,一张脸惨不忍睹。
左眼圈乌青,右眼圈乌紫,鼻子被打破了,隐隐还能看见一点鼻血的痕迹,脸颊肿得像是含了两个核桃。
赵高心里苦,但赵高不敢说,只能尽力在嬴政面前保持良好的仪态,还要扯着撕破的嘴唇,尽可能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不含糊。
那天他趾高气扬的去跟四个乡巴佬说你们可以回家了,本以为可以尽情的羞辱他们。
没想到那四个人像是中邪了一样,先是失魂落魄了片刻,继而那个黑瘦黑瘦的石头一样死倔的乡巴佬忽然抬起头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看着赵高。
眼神之凶狠连在秦宫中历练出来的赵高都心惊胆战,只觉得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然后……然后就是一记挥到脸上的老拳,赵高左眼边乌青的眼圈就是这么来的。
再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四个乡巴佬突然都冲了上来围着赵高一通暴揍,活脱脱像是要把赵高生吞活剥下去一样。
赵高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根本不知道女君把这四个人带走干了什么,更不知道这四个人都已经做好了为鬼神效力的准备。
虽然有点矫情的不愿意,但心里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拒绝的。
结果没想到赵高突然过来说女君没看上你们,散了散了。、
那一瞬间的幻灭,就好像君王要请我去做宰相,为此甚至不惜烧了我家住的那一片山,就只为了把我逼出来。
等我出来之后,他忽然又说搞错了,他想找的人其实是我的邻居。至于出来的这个人,不认识,让他回家吧。
整个人突然就从名录史册的名士变成了啥也不是的笑话,不啻于从天上掉到地上。
籍籍无名永远比生死一线更可怕。
就连最冷静的萧何的眼都红了,又不敢怨恨女君,只能逮着赵高一顿往死里打。
最后是秦宫的侍卫听见声音找过来救了赵高一条命,顺便把女君的客人们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赵高眼眶都快瞪裂了,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刘邦一边扭头做鬼脸一边走远了。
嬴政听赵高说完来龙去脉,脸色变得有点古怪。
赵高偷偷睨着他的神色,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并不奢望王上能为他惩处女君的客人们。
但是如果那些客人们得到了女君的重视,王上应该也没办法容忍吧?
按照这个思路,赵高反复添油加醋的把女君对客人们的优待说了一遍。
嬴政听得很认真也很仔细,听完之后他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走了。
……就走了。
赵高一脸懵逼的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一阵秋风吹过,焦黄的树叶打着卷从赵高面前滚走了。
嬴政当然不会如赵高所想一般去找刘邦那群人的麻烦,不如说他心里其实有点——窃喜。
听到赵高说女君对那群人如何如何优待的时候他真切的有过忧虑,但是这一切小情绪在一个事实面前都烟消云散了:女君让他们离开。
赵高说了那么多,嬴政真正在意的只有这一句而已。
离开的人什么都不是。
此时此刻,留在女君身边的,依然只有他而已。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嬴政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他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全新的想法。
不管那些客人是什么来历,女君又为什么如此亲切的对待他们,至少那天那场梦的发生是与他有关联的。
女君奔月而去的那一天,正是他拿下楚国都城寿春的日子。
他搞不懂女君在月亮上做了什么,那不是他能接触到的领域,但是不妨碍他发散思维。
月亮。
这是否说明,在升起太阳之后,他还可以从女君手上得到月亮?
心脏开始砰砰跳动起来。
嬴政忽然就坐立不安了,从前他觉得得到太阳之后已经心满意足,人世间不再有任何值得奢望的东西。
但是并不是那样的。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并且永远不知道满足,当他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他还是很想要……很想要得到那轮月亮。
没有把月亮给他,是因为一个楚国还不足够吗?
嬴政闭上眼睛,唯有这样才能掩盖住这一瞬间他眼睛里流淌而过的热切渴望。
齐国,燕国,还是要整个天下?
都会到手的,很快很快,他和女君都不必等待太久。
——
系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你没有什么想要对白起说的吗?”
林久,“啊?什么意思?”
这是咸阳宫中一场朝会,林久反正也没什么事干,就过来围观一下。
她走进来的时候气氛微妙的沉凝了一下,正在说话的人口中言辞也有一瞬间的停顿。
嬴政放在膝盖上的手原本放松的摊开,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微微抽搐了一瞬。
然后他专心致志的看着林久,那个模样就好像如果林久对他招招手,他就会抛下这整个朝会跟着她走。
但是林久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嬴政只好收回视线,低垂的眼睑流露出一瞬间的失落。
系统欲言又止。
须知朝会其实是个很隐秘的场合。
无数左右王国前进方向的重大决策都在此间被提出被通过,诸国间谍梦寐以求的机密或许就隐藏在其中寥寥几句不起眼的话里。
这也正是系统欲言又止的原因,这种场合是绝对不允许一个普通女人甚至一个普通宠妃踏入的。
以嬴政的性格,如果林久真的老老实实走攻略路线,那就算给嬴政生三胎太子也别想走进这里一步。
但现在她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走进来了。
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示惊诧和异议,倒是有几个人流露出畏惧的神色,还有李斯,系统清清楚楚看见李斯瞪大眼睛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喉结很明显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一瞬间系统甚至在期待李斯能冲上来死谏一把,指着嬴政的鼻子声嘶力竭的质问王上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让女人走到这里来,闲庭信步如同逛街,这是怎么可以的?!
但是李斯只是猛然打了个寒颤,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之后就怂不拉几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林久一眼。
系统一瞬间生出来一股满朝文武缘何唯唯诺诺、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的悲凉感……
总之,一直到林久走到嬴政身边,扶着王座站稳了,也没人出来说一句话。
更别说嬴政本人了,系统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
林久站在他旁边大刺刺的旁听王国机密,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还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像是在邀请林久也一起坐到王座上来。
但是林久没有动,于是嬴政又变得有点失望了。
系统都看沉默了,很想问一句你失望什么啊……
没等他开始吐槽,系统提示音突然被触发了:
“恭喜您打出成就,【母仪天下】,在行玺摄政的身边,站着母仪天下。”
“恭喜您打出成就,【二圣临朝】,你与他一同握住了至高的权柄,如日月经天。”
“恭喜您打出成就,【垂帘听政】 ,你站在他身后,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将决定王国前进的方向,彼时天下兴亡,悬系在你舌尖之上。”
第172章 美丽新世界02
话音落下, 系统足足沉默了三秒钟,然后他问林久,“这也是你的计划吗?”
林久茫然, “啊?”
系统不说话了,心想逆了天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同样是成就,但是林久这次打出来的这三个成就和之前那些难度没法比。
之前那些成就大多是追求一瞬间的情绪达到峰值,比如之前那个乍一看很吓人的【红拂夜奔】, 只要在那一瞬间嬴政愿意跟林久一起私奔, 这个成就就算是拿到手了。
前因后果是不计入在内的。
但是从【母仪天下】开始,它的表面达成条件是在重大场合站在嬴政身边, 但还有隐藏条件:
嬴政必须发自内心认为这个女孩儿足够站在自己身边, 底下的朝臣也必须发自内心的认定这女孩儿的地位足以与王上比肩。
以宫人侍女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身份站到嬴政身边都不算。
以系统贫瘠的脑回路所能想到这个成就唯一达成方式就是开局穿成诸侯国的公主,在嬴政还弱小的时候嫁给他,一路尽心尽力辅佐,同时收拢手底下的人心,一路熬到嬴政起势。
然后或许有可能打出来【母仪天下】。
【二圣临朝】是【母仪天下】的进阶版, 要求在【母仪天下】的基础上,可以代替嬴政发布政令。
【垂帘听政】是终极进化版本, 意味着说出来的话就连嬴政也要遵从。
就这三个成就,放在嬴政的时代, 以嬴政的性格, 只能说是地狱难度中的地狱难度,而今天林久往这里一站, 三个全都拿到手。
花费的时间, 好像还不到三秒钟吧?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到达了这样荣辱不惊的地步,偶然触发了三个如此重量级的成就也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系统正暗自胆战心惊。
就听见林久说, “当然是我的计划了,不然天上还能掉馅饼吗。”
……
系统无话可说。
主要是他也没看出来林久怎么就有计划了,在咸阳宫里散步遛弯,走着走着脚步一转来到朝会现场,这也算是一种计划吗?
会不会有点太简单了!
这时候系统刚好瞥到安静站在一边的白起,顿时更如鲠在噎,遂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于是有了那一句,“你没有什么想要对白起说的吗?”
看得出来这次林久是真的茫然了,“要说什么?”
系统张了张嘴,不可思议道,“你不记得了?”
之前林久在骊山之上登上秦皇兵马俑簇拥的华辇,登时留在山顶上的除了刘邦和萧何、韩信、张良之外,还有白起。
但是林久召出来的轿辇上没有白起的位置,奔月而去没有白起的份儿,最后林久更是直接回咸阳宫睡觉了,无人在意还留在骊山顶上的白起。
至于白起是怎么回来的,系统也不知道。
他跟林久一样把白起完全忘到脑后了。
跟林久不一样的是,在这次看到白起之后,系统那点残留的良心立刻复苏了,开始感到愧疚。
系统承认他对待白起一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在意。
但那可是白起,换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都不可能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武安君白起——武能安天下的绝代之人。
战国两百年,大大小小无数战争,死人共两百万,其中白起杀人百万,占有五成。
在武威的领域里,白起这个名字,独占半壁江山。
但是系统听见林久漠然的说,“有什么必要。”
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接下来,林久清清楚楚的说,“已经不需要在意他了。”
系统沉默了,他被震住了,为林久语气里流露出的冷漠和漫不经心。
他情不自禁的看向白起,想知道白起现在是什么样的反应,林久把他丢在骊山顶上,这种堪称羞辱的慢待之下,他会愤怒吗?
白起安安静静站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嬴政没有刻意宣告他的身份,现在他站在这里,仿佛只是一个年轻的武将,因为督亢之地那一场漂亮的战役而崭露头角。
除此之外并不怎么起眼,他整个人看起来太年轻也太温顺,没有灭国的战绩,也没有特别得到王上的宠信。
按理来说并不该引人注目。
可是,他生前实在太有名气,系统曾经听说过有那种事,咸阳城中的大贵族家里密藏着白起的画像,用来镇宅、辟邪。
朝议之中没有蠢人,系统不确定有没有人认出来白起的脸,若有若无似乎有几道视线停留在白起身上,但是他们都掩饰得很好。
可是如果真的不在意,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还会时刻把视线落在白起身上。
想着想着系统就忍不住发起感慨,武安君白起,他的时代距今已有五十年了,可是至今余威尤烈,嬴成蟜从前最骄纵的时候,梦寐以求的是成为秦国第二个武安君。
一直到现在系统都认为嬴政启用白起是一件很离谱的事,让白起站在大殿上更称得上荒唐。
他没忘记之前扫描过的白起的身体素质,肌肉韧性是正常人三倍,肌肉强度在正常人五倍以上,骨密度接近正常人数值十倍,体重以吨级计量,赤手可以拧断钢筋。
这种数据简直就是一具人形铁浮图。
他站在这里就像虎狼站在羊群里,四周那些重臣连带着嬴政本人,只需要一次呼吸的时间,白起就可以冲到他们面前赤手拧断他们的脖颈。
嬴政启用他就像是用麻绳束缚狂龙,林久轻慢他,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空手触碰这头狂龙的逆鳞——
白起忽然看了过来。
系统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大惊之下险些叫出声。
但是最终他没有叫出来,因为白起的眼神平静而且温顺。
三秒钟之后系统意识到没必要慌张,白起就算是看过来,他看到的也只是林久,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而他之所以看过来,是因为林久方才一直在看他,眼神说不上轻慢,就只是平静,看着他像是看着咸阳宫中一根柱子,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硬要说的话……系统想,这种眼神也算得上一种轻慢。
春秋战国,流传的风气是士为知己者死。臣子要为主君尽忠,与之相对主君也要付出自己的尊重。
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先为之砍美人的双手,再断秦国降将的头颅,最后托付以督亢地图。
但是林久对白起,系统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点尊重的痕迹:先是从白起手中夺过督亢的地图,再是把白起忘在骊山顶上,现在又这样轻慢的盯着他看。
的确是林久的风格,她一直都这样。但是在白起面前,好像又不应该这样。
单看表现出来的模样,白起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联想到他在林久这里遭遇到的慢待,简直要叫人替他生出委屈之心。
但那一瞬间,就在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悄无声息,宛如夜行的猛虎已经贴上你的脊背,而你浑然不觉,还在往前走,三息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嗅到腥风。
那种猛兽和人之间的差异,仅仅取决于生命层次而带来的压制,比任何杀气都还更惊悚。
这种反差总有种,他努力披着温顺的人皮,可是总是无意识漏出底下的虎爪和尾巴。
系统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可是仍然克制不住天灵盖直冒冷气,毛骨悚然。
“我觉得白起,是个很危险的人,”系统尽可能努力表述,“还是不要这样——”
说着说着系统就看见白起低下头。
“嘶——”系统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咬到舌头。
“白起怎么了?”林久一边问,一边移开视线,轻慢得就像是这根无聊的柱子不值得多看一眼。
“没什么。”系统喃喃的说,语气如梦似幻。
什么都没有了。
林久把他丢在骊山顶上,这种堪称羞辱的慢待之下,他……平静的接受了,并且低下头表示驯顺。
系统十分的不理解,疑惑地四面看了看,发现以白起为圆心,林久视线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唯恐不够恭谨的深深低下了头。
尤其李斯低得最深,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他额头都在冒冷汗。
系统:……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主要是。
“你都到了这种地步,按理来说这个世界已经被打穿了,游戏应该已经通关了啊。”系统百思不得其解。
今生嬴政的好感度已经刷穿了,后世命运线也已经被钉死,系统不懂还有什么要做的。
“你说得对。游戏已经通关了。”林久说。
“但是还不足够,还差最后一场盛大的谢幕,我想留给嬴政一份真正的礼物。”
有点怪。
但是系统听到这里第一反应是警惕,“不是,可以先确认一下吗,你这礼物它正经吗?”
他没忘林久上次能跟礼物扯上关系的,是升起来一轮崭新的太阳。
从那之后嬴政整个人就都不对劲了。
再来一次……系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很难想象接连遭遇两次冲击之后,嬴政会变成什么模样。
“其实我觉得平平静静的离开也挺好的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好兄弟,一辈子,都在心里。”系统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试图说服林久。
“你说得对。”林久说,“但是我办事,你放心。”
熟悉的话语,系统眼前一黑,两腿一蹬,吐着白沫伸手,“我先给嬴政上三根电子蜡烛……”
思维混沌中,他似乎隐约听见林久说,“很快。”
“走遍七国的宫殿,我们就说再见。”
第173章 美丽新世界03
【母仪天下】。
【二圣临朝】。
【垂帘听政】。
林久在做新衣服, 自定义模式,三个成就,一把投入。
这一次进度条爬的格外缓慢, 似乎有什么必要条件还没有被满足。
咸阳城在边陲之地,四季分明, 秋风乍起之后是冰天雪地,再然后又是春天。
宫墙脚下的柳树发出新芽,烟云一般缥缈的绿意转眼变得凝实起来, 郁郁葱葱。
春夏之交, 咸阳城中有高楼,林久站在楼头远眺秦国都城连绵的城墙。
新年的时候嬴政要做新衣服, 小心翼翼的也给林久制了新衣。
因为不敢直接测量女君的身量, 所以衣服是以嬴政的身量为模板制作的,他们现在都还是小孩子,男女之间并没有很大的分明。
尚衣的女官费尽了毕生所学——嬴政说不必在我的衣服上耗费心思,省出来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女君的衣服上吧。
他这样说也这样做,这一整年嬴政一直都穿军装, 几乎没有添置新衣,秦国宫中也没有其余需要侍奉的主人, 最后整个尚衣局都在为林久准备新衣服,为此花费掉了一整年的时间。
最后呈现在林久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步入式更衣室, 挂满各式各样的衣裙。
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等待女君的挑选, 嬴政也是其一。
他没有跟着去看,而是待在寝宫里。
其实他没有事做, 只是担心女君不愿穿上世俗的衣服, 那天他枯坐了一早上,心乱如麻。
他说不出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时觉得女君如果可以穿上他准备的新衣服就好了。
一时又觉得不可以,那些俗常的衣物根本就是在折辱女君,这份礼物毫无意义。
天光一寸一寸挪移,到了晚上嬴政又见到女君。
她穿了一条靛蓝深衣,镶有靛青的衣边,纹绣着鸾台月宫的纹样,每一条绣纹都在天光下焕发出幽微的光彩。
嬴政看着她,只觉得在她周身簇拥着一重靛蓝色的光晕,美丽得不可思议,也端庄得不可思议。
这时候女君回过头,拖曳在她手臂上的浅黄色披帛轻轻一转。
从她颈间露出一痕赭红色衣领,再往里又有一重雪白的衣领,是在此时被称为三重衣的服饰礼制。
嬴政假装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又一眼……他对这件宫装有印象,在尚衣局准备的新衣里算不得出众,是很中规中矩的秦国公主制式。
可是穿在她身上立刻焕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
嬴政见过太多的公主了,秦国的、韩国的、郑国、燕国、楚国,乃至周天子宫中的帝姬。
可是这时候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孩子,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公主。
如同传闻中一般端庄而美丽,一眼就足以成为一生中永不磨灭的回忆。
再后来林久就一直穿着这件衣服,主要是懒得换,有换装系统在,也不必担心脏污和磨损。
此刻她站在楼头远眺,浅黄色的披帛在风中飘拂,靛蓝色的裙角也在风中飘拂。
风中依稀送来歌声,不知道是教坊的伶人还是秦宫中的婢女,也或许是从前六国之中的公主。
幽幽的唱着,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嬴政便在这样的歌声里拾阶而上,步上楼头,站在林久身边。
天光璀璨,万里的天空就像是万里空绿的海水,他把手放在漆成玄红色的栏杆上,手指的颜色像玉一样明亮。
“王贲来讯,俘燕王喜,燕亡。”
他说这句话,轻描淡写得就像在说今天早饭吃什么。
就在这样的话音里,林久那条自定义的衣裙进度条猛然上涨了一大截。
嬴政只说了这么一句,见林久没有回应,便也跟着沉默了下来,和女君在一起的时候,他原本也不想多谈这些庸常的俗务。
天下和江山固然是值得为之奋斗一千年的伟业,可是这些东西,还不配玷污女君的裙角。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系统也跟着沉默了下来,他多少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可以远距离观察战场,所以对于这场战争的细节,他了解得比嬴政说的更多。
其实他倒也没怎么在意燕国,燕国固然输得很惨,但燕子丹遣荆轲刺杀嬴政,也算是一种反抗。
尽管结果不尽人意,反而还让嬴政找到借口收走了燕国的督亢之地。
从那之后燕国就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所以这次系统也没指望燕国能有什么像样的反抗。
他此时真正在意的是燕国的邻居,一个叫做代国的小国,屏息静气想要从嬴政口中听到代国的消息。
与战国七雄的诸侯国相比,代国疆域微小,但也是从商朝一路传下来的有名的国度。
那时候还没有赵国,晋国一个叫赵简子的大夫临死前把自己的儿子叫到塌前,对他说等我死后你要登上南边的那座山哀悼我。
后来他儿子穿着孝服登上山顶,远远望见了代国的土地。
再后来等这个儿子变成像父亲那样的老头子的时候,他邀请代国当时的君主赴宴,在宴会上用桐木大锤一下敲碎了代王的脑袋。
后来赵氏成为诸侯,代国并入赵国的疆土,再后来赵国灭亡,代国继续摇摇欲坠的传承了下去。
这个国度微小,国君算不上贤明,但也不昏庸——在这个时代小国的国君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君主有天纵之资,七国的舞台上也已经放不下他们的位置。
燕太子丹曾经邀请代国结盟抗秦,被代国谨慎的拒绝了。
这次秦军在攻伐燕国的同时顺手把代国也打了下来,代王降秦,底层军官问王贲要怎么处置,王贲愣了一下就把这件事写下来请示嬴政。
嬴政对林久当然不会有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但这时候他只提到燕王而没有提起代王,只能说明他不在意,也或许根本就已经不记得了。
代国灭亡了,代王降秦了,可是在秦王口中,代国和代王都不值得多花上一句口舌。
之前似乎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楚国当时也是个叫杞国的邻居,就是杞人忧天的那个杞国,系统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这个国度是怎样灭亡的。
可能不止是杞国,当时楚国周边还分布着乱七八糟的小国,有的崇拜鳄鱼所以叫鳄国,更多的是连名字也没有记下来的不知名小国。
他们的祖先当年就和秦国的祖先一样驾车来到分封到的地盘,砍掉杂乱的树木,生起火堆炙烤食物,捡走泥土里掺杂的石块,穷冬烈风都披着甲胄和当地的野人战斗。
最后死在战场上或者被抬到简陋的宫殿里死在简陋的床上,死前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站在车上居高临下眺望自己的疆土。
但是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无人在意,无人记载。
他们筚路蓝缕开垦的抢夺的以血浸染过的土地,不会再留下他们的痕迹。
有些幸运一些的会留下国号,是史书上寥寥一笔,更多的就这样堙灭在光阴长河里,悄无声息。
春秋战国五百年,小国的悲哀。
系统看看林久,看看嬴政,又看看远处连绵的城墙。
系统面版上那条自定义衣裙的进度条,还在缓慢的爬升。
燕国之后,春秋五霸战国七雄,除却秦国之外,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孤零零的齐国。
这根最后的独苗没有选择投降,但是也没能坚持多久:
齐国举国上下倒是严阵以待,但秦军避开了齐国正面,从燕国故地一路南下,直插齐国最柔软的腹心地带。
等到齐国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军已经兵临都城临淄城下,覆水难收。
至此,天下归于一统,天下尽在秦皇嬴政掌中。
黑色的秦字旗帜从四面八方升起,飘起来的时候遮天蔽地。
自从开天辟地开始,这世间还是第一次迎来这样的丰功伟绩,第一次迎来这样高高在上的君主。
但是这远远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咸阳宫中灯火开始长明不灭。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盛大的典礼一场再接着一场,改秦国为秦朝,改秦王为秦皇。
春秋战国五百年之后,嬴政从王座上站起来对着全天下宣告,“朕为始皇帝。”
那件衣服的进度条猛然一颤,终于走到了100%。
但是这还不够,在系统悚然的视线里,林久开始往里面加东西。
R级套装【伊甸园】。
虚幻的影子出现在系统面版上,是林久的影像,那一天她第一次降临到咸阳宫,披着外罩斗篷的长袍,像中世纪圣母像里的装扮。
色彩斑斓的长袍上绣着黄色太阳,蓝色的影子,和绿色的水。
装饰着纯白色但是样式华美的饰品,腰带上垂下细密的流苏,手镯和耳饰上荡漾着清光,颈饰藏在袍子里只露出一点点痕迹。
手指上每一个骨节都以纯白的戒指箍住,之间以细细的链条相连接,脚腕上套着成串的脚环。
她穿着这件衣服在咸阳宫中游走,一线天光照亮了斑斓的衣角,斗篷上的兜帽掉下来,露出她头顶骨质的花环。
虚幻的影像连带着衣服一起被投入到系统模板里。
接着是下一套,SSR套装【白泽】,猩红的衣料像动物的皮毛,上面缀满雪白的铃铛,每一枚铃铛里都像是藏了一枚眼睛。
虚幻的影像连带着衣服一起投入系统面板,紧跟着忽然有火焰,赵国都城脚下,凤凰展开辉煌的尾羽冲天而起,带起绚丽的火焰帷幕遮天蔽地。
SSR【凤凰】。
第174章 美丽新世界04
荆轲持着成卷的地图一步一步走上巍峨的大殿, 玄鸟从穹顶上张开眼睛远远俯瞰人世的光影。
SSR【玄鸟】。
SSR【屈原】。大司命缥缈如烟云的身影从翻开的纸业上腾飞而起。
SSR【金乌】。
自定义SSR【秦王朝】。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林久披过的所有衣裳,连带着裙角衣摆牵连起的那些历史的烟尘,全部化为原材料被投入到这条新衣裙的制作过程之中。
系统面板上的文字在不停的闪动, 等级从R到SR再到SSR,反复不定跳跃, 本该写着衣裙名字的地方更是一团混沌的乱码。
这代表成品不稳定,林久投入的原材料不足以支撑起来她给出的设定,这次自定义的产物随时可能崩溃。
系统放缓了呼吸。
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系统不认为一套衣裙的缺失会对大局造成影响。
有没有一个完美的收尾都无所谓了, 在这个任务世界,林久所作所为已经足够完美。
但这时候他仍然胆战心惊的盯着面板看, 祈祷这条裙子最终能够被顺利的做出来。
没有别的原因, 仅仅只是觉得林久值得。
只有系统知道她到底做了多少,她应该得到那个她想要的完美结局。
林久沉默的盯着系统面板看。
起先系统以为她也不确定这条衣裙里缺了什么东西,直到那一个瞬间,嬴政走了过来。
天地骤然一变。
嬴政睁大眼睛。
他登基成为始皇帝,握住玉玺摄政天下, 从今往后他的皇令行在地上如同雷霆行在天上。
但这所有一切都不能使他心中稍微生起一丝波澜。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
日日夜夜心脏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有时候嬴政觉得自己等不到了,他一遍一遍问自己, 难道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如何还能再贪求更多?
但是现在他等到了。
这就是女君的风格, 她永远给你更多更多,多到撑破最贪婪的野心和最极致的妄想。
眼睛睁大到极致, 眼角几乎要被撑到裂开。
凤凰和龙的影子倒映在他眼睛里, 在他面前展开的是一整副神仙的仪仗。
凤凰前导,玄鸟翼护, 金乌在后,白泽充作拉车的兽,华盖宝幢遮蔽了一整片天空。
女君就从这副仪仗中走来,日月星辰的影子垂落在她发间,山川河流簇拥着她的裙摆。
她身上缠绕着凤凰和龙的光影,庞然巨大得像是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无边无际的蔓延似乎已经覆盖住全部的天空和疆土。
嬴政有一瞬间的失神,凡人面对这种场景不可能不失神,片刻之后他回过神。
女君已经站在他面前。
她并没有变大,巨大凤凰光影的一根羽毛就足够完全遮蔽她的身形,但她站在嬴政面前,就像是泰山缓缓倾压。
她把手里的东西展开给嬴政看。
那东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在脑子里冒出来“看过去”的念头之前,嬴政的视线就已经黏在了上面,就像是铁块被黏在磁石上面。
但那当然不是什么磁石,而是一张雪白的丝帛,不止是丝帛,不,仅仅只是一张普通的丝帛,也不是,不对,都不对……
大脑混乱成了一锅被翻搅的粥,很难形容那种混乱的感觉,嬴政忍不住抬手扶额。
但是他的手没能如愿抬起来,而是被抓住了。
女君抓住他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只……笔?
嬴政不确定那东西算不算是笔,那似乎只是一种概念,没有具体的形貌,也没办法用人世间的语言准确的表述出来。
那不是凡人能够掌握的东西,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是不可饶恕的忤逆,应该被处以肝胆破碎、头颅裂开的酷刑。
嬴政几乎不敢去抓那只“笔”,他张大眼睛,瞳仁在虹膜中心颤动,手指紧握又伸开,指尖颤动不休。
他想去抓那只“笔”,可是又畏惧缠绕在“笔”周身的某种气息。
嬴政露出痛苦的神色,本能的贪婪和本能的畏惧反复拉扯。
贪婪不肯认输,畏惧又在疯狂警告他退后,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他整个人快要被活生生扯碎成两半。
但这些拉扯本身是毫无意义的,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他的手指在颤抖,掌心也在颤抖,女君于是简单粗暴的握住他的手,十指分别插入他指缝里。
她的手指像是掌握傀儡的丝线,嬴政的手瞬间就稳定下来,紧紧的抓住了那只“笔”。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混沌的思维瞬间清醒过来。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像是被丝线拉扯的傀儡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迫抓握住那只笔,在眼前的白丝帛布上落下笔尖,留下一痕墨迹。
之后就顿住了,那只笔没有再继续写下去。
女君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嬴政忽然灵台清明,福至心灵,一瞬间他就懂了女君的心意。
女君希望他来写这个字。
一种莫大的欣喜、不,那简直就是狂喜,摧枯拉朽的狂喜涌上心头。
嬴政并不知道他将要得到的是什么,但是天地之间诞育出来的那一丝心尖上的灵性已经开始欢欣雀跃。
神的手指点在他眉心,他短暂的窥看到了一丝未来的踪迹,模糊到了极致,但已经足够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女君给予的一切都足以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心血潮涌。
嬴政在思索他应该在这里写下一个什么字,这个思考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立刻他就得出了答案。
他眼前浮现起凤凰,拖着绚丽的火焰冲天而起,要焚烧这天这地。浮现起玄鸟,又浮现起金乌,最后他看见披锦衣的女孩子,涉过光阴长河来到此时此刻他身后。
轩辕黄帝,始制礼乐,以春以秋,大祭天地,遂以“春秋”两字为光阴赋名。
春秋是无垠。在无垠的光阴长河里,存在有无数的年代,无数个嬴政的影子,但女君只选中了他,只来到了他身边。
他与女君在春秋之中相逢,春秋和在一起,是为,秦。
嬴政起笔了。
他小时候的经历并不光彩,在赵国作为质子长大,自然也很难接受良好的教育。
后来归国之后下了狠心练字,但一直到现在他的字也称不上优美,仅仅只是精准,每一个笔画都待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说来奇怪,这种精准到死板的字迹,似乎比六国贵族中风行的那种优美的字形更能彰显出国主的威严。
秦国的官员收到王上亲手批复过的简牍,哪怕是在暗无天日的暗室中打开,似乎也能看见王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于是正襟危坐、汗流浃背、冷汗涔涔……
李斯曾经在日记里偷偷写,直面王上写的字比直面王上的面孔还更让人胆战心惊。
现在嬴政就用这种精准到冷酷的笔迹,在眼前那张雪白的丝帛上,一笔一笔的写下一个“秦”字。
落笔生风。
真的有风从那张丝帛上涌出来,浩浩荡荡的一场盛大的秋风。
嬴政猝然睁大眼睛。
雪白的丝帛在他眼前放大再放大,经纬脉络变得粗大到不可理喻,他在其中一根经络上看到咸阳城,又在另一根经络上看见坐落在其上的雍都。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丝帛,这是地图,字面意义上的,地理疆域化作的图景。
从咸阳到雍都,从河到湖,从山到海,还有更多远到山海经中也不曾记录过的土地……女君用来给他写字的是这整片广袤天地!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嬴政耳边传来风声,拉车的白泽踏着无形的台阶飞上天幕,他坐在车上也跟着一起飞上天幕,眼前是疏星淡云,太阳没有升起,天还没有完全亮起。
迎着这昼夜交替之际的风,嬴政站在天下看到脚下的土地开始挪移。
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拼图一样,海和陆地都在被挤压、变形、重新拼凑起来,这世界原来长这个样子,这世界正在被重塑,挪移、挪移、再挪移。
大多数生灵茫然无知,但也有某些生灵意识到大变化正在发生。
嬴政茫然地看着地面,他的视角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再聚焦,于是他看见松鼠仓皇逃窜,一片树叶飘坠在风中。
风声飒飒。
下一刻视角开始无限拔升,松鼠变成一个小点,整片树林也远到模糊 看不清楚。
重塑之后的世界完整地展现在嬴政面前,仅仅只允许他看了一眼,短暂到幻觉一般的一眼。
嬴政猝然抬手捂住眼睛,他的眼睛在流血,从指缝里溢出来,他的耳朵也在流血,鼻子嘴巴里都溢出来血。
最后他七窍都在流血,双手捂住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的肩膀在颤抖,如同孩童无助的痛哭……
一点模糊的声音流泻出来,很快变得清晰。
嬴政在笑,又哭又笑,从他指缝里流溢出来的是血和歇斯底里的狂笑!
只有一眼……但他已经看清楚了,这个世界重塑之后的模样,深色的陆地在浅蓝无边际的海面上拼凑出来一个巨大的“秦”字。
组成那个字的每一角土地都陌生,这世界原来如此广袤无际,统一天下的野望在那些土地面前苍白得就像是个笑话,原来他是一只可怜的见识短浅的井底之蛙。
但那个字的每一个笔画他都熟悉,是最严肃最无聊的写法,每一个笔画都待在应该在的位置。
那是他在那张白丝帛上写下来的那个“秦”字,女君递给他一整个天下,真正的天下,握着他的手令他在“天下”上写下他的“天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千秋万岁。
凡人之力不可以移山填海,但是神可以。
神为他移山填海把他的功勋他的野心刻在比山比海都更伟大的东西上。
还可以这样。
还能做到这样!
“疯子。”嬴政说,他狂笑不止,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一边笑到喘不过气一边重复着说,“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系统曾经说过无数次嬴政是疯子。
他比刘彻还疯得更彻底,神经接驳留下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据,为了喂饱疯狂的野心,就算砍断他的手腕,他还会继续把脖子往铡刀底下伸。
但是这样的疯子也觉得眼前这一幕过于疯狂过于超乎想象,他像是完全被这一幕击溃了,狂笑不止的同时,崩溃到哀哭流泪。
他的野心完全被摧毁了,思维理智烟消云散,权势地位江山永固,所有的念头从此不复存在。
他又哭又笑,狂喜的同时感到痛彻骨髓。
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前半生所作所为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皇帝是谁不重要,谁家王朝也不再重要。
从今往后,千年、万年、万万年……
他没有办法想象,后世如他一样的君主,看到这种东西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不,后世还会有君主吗?有没有都无所谓了,什么是君主?什么是皇帝?是像我从前一样的,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的,卑微的井底之蛙一样的东西吗!
秦。
就只是因为当时我随手写下的那个字是“秦”!仅此而已。
毫无意义。
唯独只剩下……只剩下……
春秋即无垠,我们在无垠光阴中的相逢,唯一有意义的就只有这场相逢,只有站在我身边的你!
嬴政忽然放下手,堪称慌乱的抹掉脸上的血迹,一种急切的盼望从心里生出来,立刻鼓鼓囊囊涨满了他整个心脏。
此时此刻他迫切想看到女君,也想让女君看到他,他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每一句话都与女性有关,每一件事都关于女君。
但是当他张开眼睛,天光照进他眼睛里。
凤凰消失了,龙也不见了。
白色的丝帛轻飘飘坠落在地上,在嬴政面前,渐渐透明,消失不见。
嬴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冲到了栏杆边上茫然四顾,风把他喊出来的话音撕扯得支离破碎。
得到了全部,同时失去了全部。
此时此刻,他独自站在咸阳宫中的高楼上,身边没有那袭描龙画凤的衣裙。
……
在最后最后嬴政睁开眼看见“秦”字的那一瞬间,混乱的系统面板终于稳定下来,乱码被擦去露出来这条衣裙最终的名字。
SP套装【秦皇】。
“你完美解读并实现了秦皇嬴政的野望。”
“窃取神的权柄,你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在这一秒钟里,你夺走了嬴政的全副魂灵。”
“他终于为你奉献上全部。他成为你的祭品,心醉神迷。”
……
本世界完美通关。
恭喜,玩家林久。
命运在你面前,甘拜下风。
——
——
李斯心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他有急事拜谒王上,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陛下了。但是现在他只想掉头就走。
越往前走那种预感就越强烈,可是急事也的确很急,最后李斯只好硬着头皮登上咸阳宫中的高楼。
他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可以直接觐见,他知道陛下总是待在这里,因为女君喜欢待在这里。
他看见陛下的背影,而后那个背影转过身来。
李斯一瞬间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想逃跑。
但是陛下没有看他。陛下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茫一片。
恐惧到达了极致,李斯的头发竖起顶起帽子,他立刻就要逃跑,但是陛下叫住了他,“通古。”
李斯像是被揪住了后颈的猫一样无可奈何的转了回来。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陛下的表现和从前没有分别,李斯渐渐放下心,所以最后他没有忍住问了一句,“陛下方才在看什么?”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气氛忽然就不对了,仿佛有一条帷幕被掀开,暴露出来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李斯浑浑噩噩的回返家中,饭也没吃倒头就睡,午夜梦魇他猛然惊醒,冷汗淋漓间,又回想起陛下看着,慢慢露出一个怪异的笑脸。
“我看见了……秦。”他说。
第175章 论坛体番外 地球大阵01
匿名论坛。历史区。
主题帖:2024.06.10, 地球大阵成形,诡异潮汐被锁死,诡异复苏全面消退。一个时代宣告结束, 在这场旷世战争中,人类没有输。
主题帖:结束了!!新的时代降临了!
主题帖:所以这就是女君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场幻梦吗?
主题帖:是一千年之后从死国归来的凤凰与玄鸟, 是永悬不坠的太阴与太阳。
主题帖:我闻神仙亦有死,唯独你的光芒,万寿无疆。
主题帖:过往两年里留下的最深刻的回忆。
1L:痛哭了一整天, 走出门见到阳光的一瞬间又忍不住掉眼泪了。两年, 一整个时代,故事结束在今天。
2L:其实是有点恍惚和不真实的……
3L:原来只过去了两年, 我怎么觉得像是过去了一百年一千年。
4L:最深刻的回忆, 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余地,见了今天那个场面之后,还有人能忘掉这最后的最华丽的谢幕吗。
6L:楼上你一定要用谢幕这个词吗,我又开始爆哭了。
9L:我也哭了,世界上怎么会出现这么盛大这么恢宏的一幕, 简直就是奇迹、神迹,是古往今来所有信仰的具现化。
她就站在那里, 我脑子里已经自动响起圣经、古兰经、佛经、道经,人类历史上一切用来崇拜和礼赞的文字。
从南美洲热带雨林里土著祭祀吃下毒蘑菇之后沟通到的大灵, 到梵蒂冈大教堂天顶画上的圣灵圣子和圣父, 她是一切神圣和神迹的化身,她与命运同葬, 她在命运之上。
13L:道理我都懂, 但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贴近神迹的东西了,没有人比我的感触更深刻了。
三天之前所有陆地版块边缘突然开始发出微微的光亮, 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要降临,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盛大的东西。
然后诡异潮汐忽然像疯了一样开始剧烈波动,大概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命运的转折点即将到来——能让诡异潮汐这样震动,即将出来的一定是个对诡异复苏致命的东西。
当时我疯狂查阅各种新闻,一边看一边哭。
我女儿被一起诡异事件缠上了,她肚子里有一个鬼胎,她一直昏迷,肚子变得越来越大,我能感觉到她在慢慢死去。
我甚至能想象到那一幕,鬼胎撕开她的肚子,浑身沾满我女儿的血,血淋淋的爬出来。
但是我没有办法只能那样看着,我每天都在祈求神迹降临,如果真的有神迹,能不能赶在鬼胎彻底发育成熟之前降临。
救救我女儿的命,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就算是一个大诡来跟我说它能救我女儿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对它顶礼膜拜。
我几乎已经要绝望了,医生说必须把我女儿和鬼胎一起摧毁,不然鬼胎发育成熟之后,会造成很大危害。
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想扑上去护住我女儿,不让任何人带走她,但现实中我只能瘫软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嚎。
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脚下突然开始震动。
震感很强烈,就像是传说中的地龙翻身,但是只有我看见了,事后医生说我当时一下子就站起来扑在我女儿身上,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力气。
他们都要来拉我,那时候鬼胎已经快要成熟了,随时要破腹出来。
但是最终没有人来拉我,事后看监控,视频里全是我哭嚎的声音,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我和我女儿的肚子。
能很清晰的意识到空气中有一些东西在被慢慢抽走,我女儿的肚子慢慢变小。
鬼胎最后挣扎的那一下,紫青的小脸突破肚子贴在了我面前,特别狰狞特别不甘心。
但是最后鬼胎消散了,我女儿活了下来。
当时我只顾着哭了,抱着我女儿哭得昏天黑地,是后来看了新闻才知道,那就是全球大阵在构筑,也有人叫周天星斗十二大阵,混元河洛大阵,我没太关注,但是我想说……
像这样以海洋为基石,以陆地版块填充阵图,改变洋流、气候、候鸟迁移路线,这种等级的阵法,似乎什么名字都配不上它。
最后只能简略的称呼为全球大阵。
27L:不是说,那个阵法现在的官方命名叫“代号秦”吗。
因为无论如何找不到真实的名字,而卫星拍摄的所有图像,从各个角度都彰显出来,全球大阵立起来之后,地球上所有陆地和海洋,加在一起刚好拼凑出来一个“秦”字。
女君或许曾经经历过无数的人和无数的朝代,她是东皇太一,是玄鸟,是凤凰,是月宫中的嫦娥,是蓬莱仙山上独立的西王母。
每一次从死国重返人间,她都更换身份,我闻神仙亦有死,所以我们崇拜的神仙从东皇太一到如来佛祖,她身上藏着神仙死亡和苏生的真相,但是她最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印记是秦。
都说这是她死前最后的幻梦,但这会不会她留给嬴政的一场幻梦。
与我订盟的人间的皇帝,我给你千秋万世的江山永固,从今往后你的王朝成为这颗星球上永远不再磨灭的永恒和不朽。
嬴政已经死了两千年了,他的王朝江山和曾经黑色的军队全都朽化成灰烬。但时至今日外星人从宇宙俯瞰地球,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秦字。
人类文明已经进化到了上九天下五洋的程度,征服整个地球要向宇宙进发。
但全球197个国家80亿人口,所有人还是要用两千年前的语言和文字,老老实实说一声,“代号秦。”
两千多年前的封建王朝啊,就这样在这个赛博时代魂兮归来。
44L:嬴政你看到了吗……无论你们当初订立了怎样的盟约,两千年之后她从地狱里爬回来满足了你全部的野心和欲。望。
你的千秋大业,不世荣光,在你的骨血腐烂成灰之后,她还替你记得。
58L:他们关系真的很好吧……
之前不是有一次诡异事件,意外把秦始皇陵内部的景象投影出来了。
然后立马调用清晰度最高的设备录像,之后逐帧分析。
发现有很多奇怪的墓室,里面放的都是女孩子的衣服,好多好多好多,从小女孩子到成年女孩子。
每一个年龄阶段都有,就好像在嬴政的时代里,咸阳宫中始终为那个女孩子准备着合身的衣服。
只要她回来,随时都可以取用。
但一直到最后那些衣服都没有用上,可是执念到了这里还没有消退,嬴政一直把那些衣服都带进了坟墓里。
我记得之前论坛有过讨论帖,说那些就是女君的衣服,嬴政在位期间,咸阳宫随时恭候她的归来。
嬴政身边始终留有她的位置。
67L:我也记得,当时有人总结这些事,跟秦始皇陵里那些衣裙并列的是阿房宫里的宫殿。
是一次宫女复苏的诡异事件里投影出来的。
因为嬴政弃用了曾经繁复的冕服,所以都以为他是那种简朴的性格,不喜欢过于复杂的礼制,尽管修建了宏伟的宫殿,但宫殿内部的装饰应该也偏向简洁大气。
还有人猜测说是因为咸阳宫中的修饰繁多,又没办法全部改掉,所以嬴政才另行修筑阿房宫。
但是投影出来的场景显示,阿房宫的装饰比咸阳宫还要更繁复精美,而且不是某一个特定的宫殿,是所有建筑物都是这样。
最离谱的是嬴政上朝用的那个宫殿也是这样,垂满重重叠叠的帷幕。
想象一帮铁血老秦朝议帝国大事,清风吹来帷幕落在他们宽阔的肩膀上……
就有人提出说这完全是女孩子喜欢的风格,只能说明嬴政在讨好一个女孩儿,希望这女孩儿在阿房宫每一个角落都能感到愉悦。
同时这也证明了这女孩儿的活动范围囊括整座宫殿,嬴政准许她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包括朝议的那座宫殿,也向她敞开大门。
这简直就是在分享皇位了,嬴政在她面前没有秘密,整个秦帝国在她面前也不存在隐秘。
这女孩儿是谁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定论,但是除了女君,我猜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73L:关系真的很好……
像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弟或者姐弟,在这样的叙事里,嬴政都变得软萌柔和起来了。
78L:这种细节太多了,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吓一跳,诡异复苏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诡异复苏,挖出来了太多历史的隐秘。
在那个时代,光阴之河的每一个横截面上都留下过女君的痕迹。
81L:所以他们是真的有亲缘关系吗?但是按照推测女君应该在秦朝不是第一次复苏。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以嬴政的性格,真的会如此赤诚的对待她吗?
千古一帝,真的有柔软的真心?
96L:不是,这跟赤诚有什么关系啊?
非要说这个,就因为是千古一帝,所以才会如此热烈的对待女君吧。
那可是女君……按照之前的推测,秦朝只有嬴政和女君知道诡异事件的存在。
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世有神仙,唯独你知道这世界上唯一的神仙,在不为人知的暗影里,与诡异恐怖的另一种存在开战。
嬴政是皇帝,这种人肯定是自命不凡的,他会坚定不移的相信天命在我。
所以,普通人可能会畏惧,会远远逃离,但是嬴政不会,他只会相信天命在我,女君选择了我!
这可比特么的和氏璧有说服力太多了,刘彻看了都要流眼泪,什么叫君权神授,这才是真正的君权神授。
你们真的以为这是嬴政对女君很好吗?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炫耀吧。
我可以为神仙准备衣裳,我的宫殿修建时考虑到了神仙的爱好——
这意味着神仙准许我为她准备衣裳,神仙会来到我修筑的宫殿。
这难道是女君的幸运吗?这特么是嬴政的荣耀啊!比他身上的冕服顶戴的王冠都更显赫千倍百倍万倍的荣耀。
倘若为人所知,古往今来所有皇帝都会羡慕到眼睛滴血的……
所以女君记录的缺失,我觉得存在嬴政故意为之的可能性。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坐在皇位上轻蔑傲慢的模样。
我嬴政,亲眼见过神仙的模样,是天命所终的始皇。而我之后的后来者们,你们甚至不配听闻神仙的音讯。
102L:燃得要烧起来了!
105L:可恶,这么一想嬴政真的太幸运了,命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一个皇帝。
117L:不是,你们都不觉得恐怖吗?都说李斯精神状态不好,但嬴政才是真正被女君污染到发疯了吧。
感觉他的自我意志已经泯灭了,就像地球围绕太阳转,他全然围绕女君转——
彼时天下,不过秦皇嬴政二十六年掌中一握。
而这所谓的秦皇嬴政,根本就是女君手心里的一个傀儡,一个疯狂没有理智可言的狂信徒!
123L:……
134L:……
254L:确实有点恐怖,但是也不至于你们一百多楼都沉默吧?
265L:都在幻想自己变成嬴政呢吧,楼上的朋友们。
276L:担心自己像嬴政一样成为女君的傀儡吗?
288L:……
299L:……
324L:那倒也不是吧。
367L:什么傀儡?我怎么配成为女君的傀儡!我怎么配对女君生出恐惧?
我只感到荣耀!我何德何能得到嬴政一样的待遇,女君的事迹传扬到我耳边,女君的影像曾经真切的倒映在我眼里!
……
433L:女君的影像???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第176章 论坛体番外 地球大阵02(完)
439L:我好像也看见了……那真的是女君吗?我的意思是, 两千年前,女君站在嬴政的宫殿里,便是那种模样吗?
446L:那不然呢?!立于历史迷雾之上, 纵观过去未来,A级诡异连她的裙角都不敢触碰, 只能在她面前俯首系颈。
这是凤凰、玄鸟和金乌的风姿啊,除了女君还能有谁!
449L:秦皇的仪仗,以骏马前导, 华盖居中, 战车断后,当时也曾猜测女君是否也曾经使用如此规格的仪仗。
而当女君真正出场时, 凤凰前导, 玄鸟翼护,金乌在后,白泽充作拉车的兽,华盖宝幢遮蔽一整片天空!
看到这个帖子前半段在讨论嬴政给予女君的待遇到底是真是假,封建帝王难道竟然也会有如此柔软的真心……
但是能够这样对待女君, 嬴政用的哪里是柔软的真心,分明是长满鳞片的、跳动时有暴烈鼓声的野心!
他想站在女君身边, 想要在此世唯一的神明身上刻写下自己的印记,可是他渴望得到的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他甚至把秦皇的仪仗分享给女君, 可是秦皇的仪仗又算得了什么?
从人到神的差距如此鲜明的割裂开, 女君降临在他的时代,嬴政原本应当感恩戴德!
453L:永悬不坠的太阳, 春秋万岁的君王……
456L:履至尊而制六合, 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天下已定, 威振四海!
这句话与其形容的是嬴政,不如说是在形容女君。
476L:最深刻的记忆,其实不是地球大阵降临那一刻,而是地球大阵最终成型,大陆板块漂移,最终成【秦】的那一刻。
之前各地诡异事件都在沸腾在反扑,但就在“代号秦”成型那一刻,从天上,垂下一角柔婉的裙摆。
我一直想知道真的有人在那一瞬间看见女君的面孔了吗,华盖和辇车之后,她端坐其中,只是一个映照在重重帷幕之上的一个影子。
而且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那个影子的年龄很小,称得上幼稚。
就是这么一个幼稚的影子,比五千年所有留名的皇后和公主加在一起都更端庄更凛然。
那一刻我觉得远古神话在我眼睛里复活了,神女从古代墓室的壁画上帛画上活生生走出来,身边随从的是龙和凤凰引导的仪仗。
她同时象征了生、死、宿命、光阴和历史。
我闻到她身上两千年乃至五千年前巫师供奉东皇太一和烛龙神的香料的气味……
而就在那一瞬间,她掀开帷幕,垂眸往下看了一眼。
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幻觉,我看到她的脸,但是我没有记住她的脸,因为当时我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或许原本就该如此,凡人不可以直视神仙的真容,我能够看见她的脸孔而不遭受噩运的折磨,已经是莫大的恩慈和莫大的尊荣。
我不应该记住,更不应该提起,但是我还是记得,不是记得她清晰的眉目,而是记得,那的确只是一张普通女孩子的面孔。
很美,但仍然只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儿,和你和我十三岁时候的模样别无他致。
但是就在她往下看的那一眼,那些暴动的诡异存在忽然变得平静,平静得就像死掉了一样。
我当时在一个比较敏感的现场,是什么现场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都已经消失了结束了。
但是在当时,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我触犯了一个大禁忌,我忍不住抚摸了当时现场一面复苏的墙壁。
然后我发现那面墙壁在我手底下细微的发抖……
不是因为陆地板块漂移,因为当时“代号秦”已经完全成型,所有大陆板块拼接完毕。
当然,诡异事件之所以被称之为事件,就是因为其中并不存在生物,所有东西都只是事件的外在表现形式而已,更谈不上理智情绪之类的东西。
但是那是本能。
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面墙壁有了一种毛茸茸的触感,像一只可怜的小猫或者小狗,就在我手下,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甚至我已经把手放了上去,都没能触发它自动攻击活人的本能。
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是一种很巨大的不真实感,因为我知道这是一起凶残的诡异事件,我亲眼见到它有多么凶残,无解。
但是在女君垂眸的那一瞬间,这种级别的诡异事件,只配在女君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493L:楼上这个描述,那面墙至少是B级吧,而且很可能不是单一B级,是多个诡异事件组成的复合副本类型的混合诡异事件。
那确实能理解楼上的震撼,人与这种级别的诡异事件之间存在的是食物链上下位的差异。
这种东西猎杀人类,就像是猛虎杀鸡。
但这种东西和女君之间存在的是生命层次上的差距,他们畏惧女君,正如猛虎畏惧风雷闪电。
513L:那是等级越低的诡异事件畏惧程度越高吗?
最弱小的会唱歌的空调这种级别的诡异事件,岂不是直接会被吓到散架,就像人会被活活吓人一样。
517L:不是的,数据统计已经出来了,所有等级的诡异事件在面对女君时候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
甚至没有直面女君,而只是被女君从高天之上垂落的视线,远隔十万八千里模糊的看了一眼而已。
现在得出的结论是,在女君面前,或者说,在这个状态的女君面前,诡异事件之间的等级划分没有意义,就像在猛虎面前,纯血斗鸡和混血土鸡都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自我以下众生平等——在她面前,无论任何等级的诡异事件,都只能一视同仁的瑟瑟发抖而已。
而这就是这些恐怖的诡异事件在地球上留下的最后一幕。
一个可怜兮兮的句号。
529L:但是对女君来说这就是无边的辉煌,无边的光芒,是万军丛中,一个人的大获全胜,是春秋之上,站在命运的顶峰!
534L: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两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543L:还是耿耿于怀,女君的名字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就是……当我们都以为她是神仙的时候,却发现她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她十三岁的模样,和你、和我十三岁的时候没有分别,但是她做了那么多事,影响了那么多人。
而我们没有能够得知她的名字。
往后再回想起这么多年,我还会再无数次想起这两年,想起凤凰,玄鸟,绝望之中的第一束阳光,想起带来这些的女君。
但是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555L:嬴政见过“代号秦”成型的这一幕吗?
我总觉得有没有可能,其实不是因为嬴政,所以才有了“代号秦”,而是因为“代号秦”,所以女君选择了嬴政。
567L: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操作,女君用文字钉死太阳的那一瞬间,文字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变迁,这之前和这之后的“秦”字有没有过改变。
都不过是在女君的一念之间而已。
576L:所以她是女君,千秋万世只有这样一个女君。
嬴政这样万古传颂的秦始皇帝,也只能祈求她的垂怜而已。
588L:“她注定成为传奇中的传奇,诗篇中的诗篇。”
“顶戴荣光涉水而来,裙摆上牵连着两千年前的风息。”
大秦帝国传承至此,因为女君,荣光不尽。
601L:所以嬴政当年见过这一幕吗?六合归一,化而为秦。
如果说从A123到代号秦,都只不过是两千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的重演,那这种命运的回环已经重演了多少遍?
这样的胜利,女君已经经历了多少遍,她不会倦怠不会疲惫吗?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但我总觉得,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
女君可以以人类肉身,做到这种神迹降临一般的场面,她付出了多少东西?这种东西她付出了多少遍,又忍受了多少年?
607L:不是,别吵……楼上言辞有点不妥当,但是绝对没有任何诅咒女君的意思……
659L:我想到一个东西,古代墓地里面会出现很多死状惨烈狰狞的尸体。
还有现代诡异猎人,好像都很惨,要使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战胜污染,保持理智。
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一种微渺的联系,都透露出一种“献祭”的仪式感。
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女君其实并不是神仙,而是被献祭给神仙的祭品……
远古人类描述的那些蓬发豹尾食人的神明,原型会不会就是食人的诡异事件?
那个时候蛮荒的先民,通过奉献祭品,来与诡异事件和谐相处。
女君从死人堆里爬起来,通过一些极端和痛苦的方式,成为了世间第一个猎鬼人。
所以她一直保持着十三岁的面貌,因为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留在地上的是她不甘愿轮回的魂灵。
十三岁的幼嫩的痛苦的魂灵,形单影只向整片大地和天空上所有诡异事件开战,她一个人迎战整个诡异潮汐,最后拖着这些东西硬生生下了地狱。
而后百年或者千年之后这种东西重新卷土重来。
她于是再度从地狱里爬出来,遇到嬴政,与他订盟,由此再度竖起战旗,再一次掐住诡异潮汐的喉咙,拖着它一起下了地狱。
她为什么与嬴政订盟?这种东西与世俗的皇权原本并没有关系吧?
嬴政给的那些东西,从衣裙,到宫殿,再到依仗,难道有什么是她真正需要的吗?
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再次从地狱里爬出来,已经虚弱到没力气再发起一场战争,所以要订立盟约,从中汲取力量。
再一个就是,她必须作为王朝的祭品,被奉献给那些所谓的“鬼神”,到此命运的回环才彻底完成,她才能够回归到诡异猎人的身份,孤身与诡异潮汐开战。
677L:所以东西方一直都有苦行僧的传闻,并在无论哪个时代都有无数人对这种东西深信不疑。
相信穿越无边苦痛能抵达彼岸极乐,相信人能够借助□□和精神上的痛苦折磨无限接近神明。
那是女君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的痕迹。
699L:她会不会痛……沉沦在地狱的两千年里她痛不痛?
从地狱里爬出来化为玄鸟,凤凰和金乌,全身血肉烧成灰烬的时候她痛不痛?
703L:这个问题,除了女君没有人能解答吧。
感觉女君是那种很倔强的小女孩,就算痛也不会表现出来。
也可能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觉得痛。
毕竟两千年,啊对,可能已经五千年了。
721L:楼上你……非要在这大好的日子里发这么大一口刀吗qaq
728L:被刀得死去活来。
733L:本来躺在沙发上边刷论坛边笑,突然笑容就僵住了,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的眼泪默默从眼眶里掉下来。
745L:记录一下吧,“代号秦”最终成型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那一瞬间帷幕掀开,女君往下看的一眼。
我看见了她的眉目,尽管没有记住,但是她脸上没有丝毫苦痛和怨恨流露。
她或许愤怒狰狞如同小小的女武神,也或许只是一味的端庄和凛然,像每一个神话传说中的神仙。
756L:有时候我觉得女君只是个小女孩,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她身上属于人的那一面,淡薄到几乎找不到痕迹。
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她使用自己,不择手段,完全把自己当成一种工具。
就像是“代号秦”成型的那一刻。
她把自己当成了一枚牢固的钉子,然后用这枚钉子钉死了一整条完整的世界线。
777L:所以女君,真的,我觉得很虚幻,很不真实。
诡异事件突然终结,你们都觉得突兀,只有我当时,茫然了一刻,然后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因为这样才对,世界原本如此。诡异事件是短暂的一个故障,女君更是惊鸿一瞥的照影。
她途径这个时代,就像飓风途径一只脆弱的蝴蝶。
788L:飓风离开,顺便带走了满地名叫诡异事件的垃圾,但蝴蝶仍然在阳光底下飞,翅膀上每一片鳞羽都发着闪闪的光辉。
799L:那太阳,如今还悬挂在天上,那太阳真的是女君的化身吗?
803L:这个,一直都有争议吧……
812L:代号秦出现之前是没有争议的。
821L:但是这个争议,有什么意义吗?一切都结束了,无论如何。风暴离去,蝴蝶依然飞,一如往昔。
……
999L:我不在乎她是不是那轮千秋万岁的太阳,我只在乎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光亮真真切切照在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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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涉及敏感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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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我们逝去的那两年,一场飓风的到来和远去。
第177章 无限白粥榨菜。
系统语气复杂的说, “好消息是上个世界我们获得了非常多的能量,你竟然真的钉死了一整条世界线。”
“坏消息是能量太多,短时间内消化不动, 下个世界我们所有已经获得的衣服都会被短暂封印住,没办法使用。”
“也就是说在下个世界, 你会丧失一切神通能力,变成一个普通凡人,没有其他生理需求,但是会饿, 需要吃饭喝水。”
“当然路也不是完全堵死的, 你可以从这些衣服里面选择一个,作为在这个世界的初始套装。虽然这些衣服的技能都在R级, 但是在乱世里没有金手指是没办法活命的。”
“我们下个世界是三国, 就是三国演义那个,非常、非常混乱,天灾人祸一起来,所以我建议你选择这套衣服,R级【越女】。”
“附带技能是【越女剑】, 可以让你在乱世里做个侠女。”
林久把所有衣服的详细介绍都点开看了一遍。
系统提心吊胆的等她决断。
然后林久选中了初始服装,R级【清粥小菜】。
衣如其名,这套衣服附带的技能叫做“白粥榨菜”,效果介绍是可以为宿主提供无限白粥榨菜。
但是是按宿主身边的人数提供, 有多少张嘴就能有多少白粥榨菜。
直接用白粥把城淹了这种卡BUG行为是行不通的。
所以系统不理解, “为什么选这个啊, 只吃白粥榨菜会很单调吧。”
林久只说, “这个好, 适合这个时代。”
系统不懂, 更不懂的还在后面,进入任务世界之后,林久挑的切入点,是一个村子里一座破败的庙。
这个庙破到,只有一个落满灰的大殿,和一个瘸腿的老道士。
系统顿时就破防了,“太委屈了,就算要假扮神女,怎么可以只有一个瘸腿老道士侍奉你!”
前两个世界刘彻和嬴政都快把林久捧到天上去了,这个世界难道只能和瘸腿老道士一起喝白粥吃榨菜吗!
林久说,“因为这里有干净的碗。”
说着拿起破败祭台上一个空空的碗,发动技能,【白粥榨菜】。
顿时她手里就多出了一碗加了榨菜的白粥。
别说,这白粥熬得还挺好,每一粒米都熬到了火候,粥面上浮着一层油润的米油,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米香,和榨菜散发出的咸香搭配在一起,立时就让人胃口大开。
一看就是一碗真材实料的好粥。
但是再怎么火候到位,真材实料,这也就是一碗加了榨菜的白粥,而已。
系统更破防了,“这什么辣鸡衣服,辣鸡技能,提供白粥榨菜都不带碗的吗,还要我们自己找碗啊???!”
说着他随便抬头看了一眼,“说起来,这是什么庙来着,主位上供奉着的好像是一位女神,是,九、九——”
——
汉桓帝延熹八年五月,翼州。
鸡叫三遍,天还擦黑。
瘸了一条腿的张老道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娘娘庙正殿走。
晨钟暮鼓,他要早起敲钟敲鼓。
这座娘娘庙,据说是前朝某个大户兴建起来的,鼎盛时有三进大殿,巍峨辉煌。
但现在已经破败得今非昔比了,只剩下孤零零一栋大殿,金漆剥落,壁画也斑驳得不成样子。
近来年景不好,天时不顺,延熹四年大疫,五年大饥,六年鲜卑犯辽东属国,七年有人造反,兵灾四起。
张老道士懂一点观星望气的玄门术法,知道这是大乱的征兆,这种年月里,村人哪还有烧香拜佛的闲暇。
他守着的这座娘娘庙,也就只在逢年过节有寥寥几点香火。
年轻道士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张老道士一个走不动的,孤零零的守着娘娘庙,睁眼等死罢了。
这庙上了年头,梁柱松动,年轻道士还在的时候,支了两根柱子勉强以做支撑。
但几年过去,松动的地方又多了几处,眼下就要入冬,兴许一场雪下来,整座大殿就要垮塌了。
张老道士一脚迈进摇摇欲坠的大殿,跟着就叹了一口气。
他老了,没钱,也没力气,走不动了,等大殿垮了,他就跟着侍奉了半辈子的娘娘庙一起埋在这块地方吧。
“道士来了来了来了,他和这座庙都挺愁云惨淡的。”系统旁白播报。
林久没说话,她正在喝白粥,就榨菜,用祭台上摆着的碗。
这庙都破败成这样了,当然也别想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贡品了,祭台上最像样的也就是三个碗。
至于白粥和榨菜,是林久自带的。
“要不先别吃了……”系统实在没忍住。
“就算在这个世界你会饿,需要吃东西,但是他要走进来了,要看见你了,你不是要扮演神女吗,神女怎么可以在信徒面前喝白粥吃榨菜,这像话吗。”
“还有就是,这个计划真的靠谱吗,咱们在这个世界可没有其他神通可以展示啊……老道士走进来了,他看见你了,他…他……”
张老道士忽然顿住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高台之上……那个影子转过身来。
娘娘庙曾经也有过雕梁画彩的辉煌时刻,但张老道士从来没有见过。
他见到的就是积满蜘蛛网和灰土、朱漆皲裂、金漆剥落的破败庙宇。
他曾经有过徒弟,后来徒弟走了,走之前问他,师父咱们庙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候吗……
真的有过不见破败的,雕梁画彩气宇万千的辉煌时候吗。
有。
张老道士看见了,就在这一瞬间,祭台前那个人转过身来,裙摆蹁跹。
于是春秋往复,光阴回溯,破败的娘娘庙重新回到十年百年之前,他看见只存在于历代老道士眼中的盛世。
雕梁画彩,气宇万千。
不,不止于此,他看见的是天上重楼,栋宇连绵,是在娘娘庙最宏大辉煌时刻也只存在于彩绘壁画里的场景。
是天上宫阙,是神仙居住的天宫。
张老道士“噗通”一声跪下了。
烧香念经,求神求佛,求一百年一千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在这座九天玄女庙即将垮塌的时刻,他看见了他师祖师爷师叔们,从生到死求而不得的一幕——
苍老的头颅重重叩在地上,张老道士使出撕碎喉咙的力气高喊道,“玄女娘娘临凡救世!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以上是多年以后张老道士的妄想,是老糊涂了记不清楚了,还是故意忽悠人,已经无从考究了。
反正他是这么对他的徒子徒孙们讲的。
但其实在这一天,这件事情真正发生时,场面要平淡得多,甚至有点无聊。
张老道士走进破败的大殿。
林久端着盛了白粥的碗转过身。
张老道士眼神瞬间亮了,直勾勾盯着林久手里的……白粥,干瘪的肚子里发出轰隆隆一阵鸣响。
在他扑上来抢粥喝之前,林久顺手从祭台上拿了一个空碗塞到他怀里。
张老道士茫然的接了碗。
林久手在碗上一带而过,衣袖蹁跹。
张老道士于是猝然瞪大眼——那只老鼠看了都要掉眼泪的空碗,眨眼间装了满满一碗香喷喷的白粥。
满满——一碗——香喷喷的、白粥!!!!
系统欲言又止的看着这一幕,眼看着张老道士的眼珠子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他有心想提醒林久,人家可能把你当成什么会障眼法的妖怪了,西游记里不是有这么写的吗,唐僧师徒吃的素菜面筋,其实是蛆虫和腐肉。
来历不明的白粥谁敢吃啊,就算真的是白粥,万一里面放了点老鼠药什么的脏东西……
系统终于忍不住磕磕绊绊说,“那个,就是,虽然他饿了,但是他可能不会吃你给的这碗白粥,毕竟他没见过你——”
话音未落,张老道士张开了血盆大口。
字面意义上的血盆大口,系统就没见过人的嘴能张那么大的,他简直不是把白粥吞进喉咙里,而整个是拿碗把白粥往嘴里倒的。
三秒钟,满满一大碗白粥就消失在了张老道士嗓子眼里。
系统都看傻了。
但这还不是结束,张老道士意犹未尽的把碗也舔了一遍,舔的比水洗得还要干净。
转眼间这个碗就又回复到了老鼠见了也要掉眼泪的干净程度。
现在就是来个神仙,也看不出来这碗里曾经装过白粥。
呃……
林久似乎是看不下去,默默的又一拂袖,干干净净的碗里转眼又装了满满一碗香喷喷的白粥。
张老道士眼睛瞬间亮了。
最后这个老道士足足吃了三大碗白粥,然后他总算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碗。
系统有理由相信他绝对不是吃饱了,而且本着一种,我这么吃会不会太贪婪不知满足,初次见面还是要留个好印象。】
大概这种类似的理由。
不然这样的白粥,看起来他还能再干掉个三碗不眨眼的。
吃饱喝足——姑且就算他吃饱喝足了吧,张老道士干脆利索往地上一跪,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口称,“……”
口音太重了,系统实在没听懂这老道士在说什么,看起来林久也没听懂,只勉强模糊的听到了“娘娘”两个字。
然后这老道士抬头,看着林久。
林久默默回看回去。
再然后,这老道士不知道意会了什么,利索的爬起来就去敲钟,一边敲一边拼命大吼,“玄女娘娘下凡赐饭!家家户户速速拿碟子拿碗来朝拜!!”
第178章
这个时代, 一遍又一遍突破了系统想象的下限。
在张老道士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瞬间,系统完全想象不到,这将会是这三天以来, 他见过的最斯文的吃相。
张老道士敲响钟声之后,起先只是来了一群老弱妇孺。
这也很好理解, 田家少闲月,更何况如今世道不太平,村里的青壮都各自有要事,无暇来理会一个老道士。
但是在林久的袖子拂过祭台旁边一口大缸, 然后那口空荡荡的大缸里, 忽然就填满了香喷喷的米粥之后。
村里丁壮原本忙碌着的那些要事忽然就不重要了。
系统再一次看傻了,整整一天, 林久别的什么事都没做, 就待在祭坛旁边。
一帮人带着碗排队来领粥,场面活像大学食堂排队打饭。
每个人打粥之前都毕恭毕敬的给林久磕头,口呼娘娘万岁,娘娘保佑,娘娘慈悲之类乱七八糟的祝祷。
张老道士红光满面的站在林久旁边, 这瘸腿老道士收拾干净之后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气势昂然的挨个跟磕头的村民还礼。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林久身后忽然就多了一把样式简陋,但是用料格外扎实, 做工也格外精巧的椅子。
落满灰尘的娘娘庙大殿, 忽然就变得焕然一新了, 角角落落的蜘蛛网都被人爬上去之后拿抹布细心的抹掉。
这帮人干活的时候, 甚至还会悄悄看林久的脸色, 似乎生怕打扰冒犯玄女娘娘。
——不错, 这座庙全称是九天玄女宫,供奉的主神是九天玄女,村人又称玄女娘娘,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娘娘庙。
而今林久显然是被认成下凡显灵的玄女了。
系统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老头擦窗户的时候不小心飞起来了一缕灰尘,旁边一个老太太立刻气势汹汹的过去把那个老头揪出去。
再然后那个位置就换了一个擦窗户的人,那个老头被领着远远的给林久磕了三个头,焉头哒脑的换了一个更角落的位置打扫卫生。
再然后有人过来给原本破败的供桌刷了一层清漆,轻手轻脚,但是认真得不得了。
供桌上多了放香的瓷瓶,一个刷了金漆的香炉,一些显然是新做出来的用来供神的乱七八糟的贡物。
供桌前多了三个簇新的蒲团,每一个里面都填了足足的棉花,针脚细腻,还特码的绣了花!
系统都看麻了。
当时那个老太太把蒲团摆了过来,立马就有另一个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过来,两个人出去说了一会儿话。
系统实在很好奇,没忍住把视角切过去旁听了一会儿。
一个老太太说,李家的,全村就数你手巧,绣出来的东西城里大户都争着买,但你看你这蒲团做得也太简陋了,那花怎没绣满,还只绣了一面,哪好往娘娘面前拿!
另一个老太太羞愧的说,村里看得起我,才把这蒲团交给我绣,但是老姐姐,这不是时间太紧吗,我寻思姑且先绣出来一套用着。
老姐姐你放心,我将才捎信把我那嫁到邻村的女儿也叫来了,今儿晚上我和我那女儿、儿媳妇,点灯熬油的也把新蒲团绣出来,明儿就换上。
……不是…这个……系统不太理解。真的不太理解。
整个场面概括一下就是,村民没钱,但是村民虔诚。
总之日子就这么过去。
前三天林久供应了全村人份量的白粥,整个娘娘庙焕然一新,大殿该擦的擦,该修的修,就连张老道士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新的。
据说还有人在找张老道士要前朝娘娘庙的舆图,预备把那几间垮塌掉的大殿也重新都修起来。
当然这三天里排队领粥的人越来越多,给林久磕头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是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村人彼此都是沾亲带故的,捎信让邻村亲戚也过来朝拜娘娘,顺带来喝粥,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至于秩序什么的,系统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没多久系统就发现,这个张老道士他是个人才啊。
来喝粥的人日复一日变多,但是这老瘸腿道士就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还煞有介事的纠结起来村里一帮年轻人,识字的跟着他一起写写画画,力气大的带上锄头,美其名曰护殿力士,没有工资,福利是可以每天第一个给娘娘磕头,然后第一个领粥。
神踏马的力士……神踏马的第一个磕头……也不知道张老道士是怎么忽悠的,系统听了,但是口音太重实在听不太懂。
总之,系统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无语了。
再然后,第四天发生了一件大事,白粥之外,林久开始供应榨菜,盛满了祭台旁边稍微小一点的一个缸。
红橙橙,香喷喷,堆叠在一起散发出诱人的咸香味儿,仿佛在放出莹润的宝光。
当时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张老道士很自觉的上前拿起一块榨菜,放进嘴里。
足足三秒钟的沉默,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凝注在张老道士身上。
系统就眼睁睁看着张老道士脸上的褶皱像菊花微微扭曲起来。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喉结开始颤抖,最后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用一种似哭又似笑的嘶哑腔调,高喊道,“是……是咸的,还有点甜,有盐……不止有盐,还有糖!!!”
……是啊,正宗乌江榨菜,可不就是咸的吗,不但放了盐,还放了各种其他调料呢。
说到这个,系统是真的很痛苦。
【清粥小菜】这套衣服尽管是R级,但穿出来的视觉效果意外还不错。
形制和林久之前穿过的那些长裙不大一样,看起来更类似改良之后的新中式服装,深红色云纹交领上衣,搭配黑色金纹马面裙。
领口袖口都装饰着细长的黑色丝带,红色腰带在身后打成一个细长的蝴蝶结。
腰间挂着一枚京剧脸谱面具,黑底金纹,看起来有金刚怒目之相,其实是个做工精致的小包包。
除此之外上衣上缀着的盘扣也都是指肚大小的京剧脸谱面具纹样,精巧到了极致。
背后背着一把橙红色的长弓,弓弦深黑,闪着幽微的寒光。
长发在脑后扎成高马尾,垂下长长的黑色丝带,发间编结着深红的珊瑚珠子和黄金珠子,眉心垂下一枚和身后长弓同色的橙红色玉坠,显得她的脸庞雪白到近乎有透明的质感。
是一套很漂亮很飒爽的衣裳,穿在林久身上,整体看起来,因为年纪小,显得有一种小女孩一本正经的可爱。
但她的脸长得太美了,配上这套衣服,又只觉得端庄凛然,带了一种叫人寒毛直竖的贵气。
无论怎么说,这套衣服,尽管不够华美,但也足够好看,而且林久的脸和姿态把那点欠缺的华贵端美也给补上了。
毕竟她来这个世界,初衷也不是来做神女的,不穿大裙子,改穿飒爽的新中式两件套也还不错。
但当时系统只看了一眼就崩溃到直蹦乱码,原因无它,而是,“……这怎么还是个广告套装啊?乌江榨菜赞助?”
林久这套衣服确实好看,但这不完全是乌江榨菜配色吗。
眉心的宝石坠子和身后的长弓,什么漂亮的橙红色,那根本就是榨菜的颜色。
还有腰间那个黑底金纹精致漂亮不得了的京剧脸谱……那不就是乌江榨菜包装袋上那个京剧脸谱吗?
所以无限榨菜和白粥原来是这样实现的啊,乌江榨菜金主爸爸倾情赞助?
系统很在意。
但是林久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
这个时代的村民更是被乌江榨菜迷得神魂颠倒。
系统很难理解这些人对“盐”和“糖”的执着,如果说,在供应了大量白粥之后,林久已经被当成了仙女娘娘对待。
那在榨菜出现之后,林久在这些村民眼里,就已经成为了实打实的九天玄女娘娘,不是也得是,是更得是。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指着林久说一声,她不是玄女,她是假的!
那林久立刻就得开始担心,这个人会不会被村民绿着眼睛打死,然后引发什么不得了的血案。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至少目前看来,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改变当然是立竿见影的,首先,是张老道士毕恭毕敬的跪下对着林久说了一堆话。
还是那样,口音很重,听不太懂,依稀好像是说他有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之前去了外地讨生活,现在玄女娘娘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奉,他准备写信把这几个徒弟叫回来。
再然后,林久那把已经很隆重的椅子旁边,树起来了两顶更隆重的华盖。
本来已经很干净的正殿,又重新被擦了一遍,擦完又新上了一遍清漆。
系统再一次看傻了,他第一次知道木头还能擦这么干净,上了清漆之后都快能当镜子照了,他还依稀听见有人筹谋着往柱子上贴金箔。
……不是。
系统凝重的对林久说,我怀疑一年之后,这座庙会被扩建成故宫。
再然后,林久一开始用来施粥的那三个碗,村民打了三个木头笼子,结结实实的供奉了起来,笼子外面还有雕花,还贴了金箔。
张老道士说这是“圣物”,专门安排了一队力士轮班照看这三个碗。
顺带一提,现在的护殿力士已经从最初的三五个,默默膨胀成了三五十个。
他们俨然搞出来一副要专心侍奉玄女的架势,因为庙里先前那两座瓦房不够住,所以已经开始给这帮人盖新房子了。
用张老道士的话说,这是庙里的精舍。
还有,娘娘庙前朝留下来的舆图,已经找出来了。
但是很快就作废了,村人一致认为这张舆图已经配不上玄女娘娘了,区区三进大殿怎么能够供奉正神!
张老道士大手一挥,九进大殿的舆图分分钟就被画了出来。
然后张老道士看过之后嫌村里的泥瓦匠手艺不够精湛,预备等徒弟们回来之后,往京城去找个大师过来规划新的舆图。
最后,也是最离谱的,是张老道士口中的不成器的徒弟。
系统原本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他这几天遭受的惊吓已经足够了,自认为已经心如铁石,波澜不惊。
但是一眼之后,系统颤抖了,系统噗一声把水喷出来。
他再一次崩溃到代码乱跳,“不是,我真的不懂,张老道士那个徒弟你知道是谁吗?”
系统悲愤的声音响彻天地,“他之前也没说过他徒弟叫张角啊?那个张角啊!太平道掌教,黄巾起义的领袖,三国历史上最大的……乱臣贼子!”
第179章
甚至可以说三国乱世便是由他一个人、一句话而开启。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此言一出, 遂有天下大乱!
后世施耐庵写水浒传,中有一百零八位魔星下凡, 搅乱当时的世道,可那个所谓的乱世跟三国比起来简直就像过家家一样可笑了。
可见张角其人的破坏力,比108八位魔星加起来还要更可怕一百倍一千倍,这样的人, 称他一声乱臣贼子, 简直是一种辱没。
他分明应该是天生的魔王、魔神。
系统焦虑不安,走来走去, 念念有词, “怎么办,怎么办,张角要来了,他同时是历史上最大的邪教头子和造反专家啊,我们这算是不算抢了他的风头?”
但真正见到张角的时候, 系统混乱的心绪陡然静了下来。
那是一个……冷若冰霜的年轻人。
看得出来他境遇不大好,穿了一身粗布道袍,长途跋涉之后袍子上沾着泥水,挽发用的也只是一支细树枝, 那甚至算不上是一枚簪子。
但你在看见他这个人之后, 就看不见他的穿着打扮了。
眼睛里只剩下他的脸, 素白而冷, 让人想起冰雪和寒玉。还有他的眼睛, 他长了一对曼妙的凤眼。
除了曼妙这个词之外, 系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对眼睛,就是那种,名家手下的仕女图里才会出现的眼睛。
眼形不算狭窄,但是很长,眼形轮廓的弧度柔和美妙,眼尾上挑,但是不媚,也不傲,不沾一点人间的七情六欲,只是让人想起青天、云气、逍遥游。
见过他的人才知道仙人应该长着什么样的眼睛,又该有着什么样的眼神。
那好像,也不是冷漠,就是,尽管在看着你,可是眼睛里也没有你,眼睛里没有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
系统看呆了,怀疑统生,“这就是张角,那个魔神?一个年轻俊俏的魔神?”
林久默默的,没有说话。
她从头到尾没有对此说过一句话,就好像张角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寻常村民而已,不值得她多看上一眼。
但是系统冷静不下来。
张角回来的第一个小时,他震惊的跟林久说,你知道吗,张角洗了澡之后换了新衣服,开始挽发了,他的头发有这么长,一直垂到大腿。
张角回来的第二个小时,系统震撼的跟林久说,你知道吗,张角在跟张老道士磕头,他好像还真是张老道士的徒弟!张老道士要他来给你磕头,要他从今往后小心谨慎的侍奉娘娘。
张角回来的第三个小时,系统鬼哭狼嚎跟林久说,你知道吗,张角在喝粥,他喝完还舔碗了!
……
喝了粥之后,张角开始吃乌江榨菜,他咬了一口,忽然顿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系统呼吸都放慢了。
然后张角把手伸进嘴里,把那块已经被咬了一半的榨菜重新拿出来,放在手心里。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用一种几乎是疑惑不解的眼神端详着这块榨菜,就好像这不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咸菜,而是一块世所罕见、流光溢彩的宝石。
然后他看向张老道士,用一种犹豫、不敢确定的声音说,“是盐?”
张老道士高深莫测的捋了捋胡子。
张角像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一样卡顿了,一字一顿道,“咸味很重,不带苦味,是精盐,比官盐品质更好的精盐。”
张老道士继续捋了捋胡子,微笑,高深莫测的微笑。
张角站在原地,静了片刻。
旋即,系统就再一次鬼哭狼嚎的去找林久了,“不得了了,张角舔完粥碗之后又开始舔咸菜碗了,舔得比刷得还干净!!”
林久这次给出反应了。
她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说,“哦。”
她还迷惑不解的问系统,“你在激动什么,你也想舔?”
“不,不是。”系统磕磕绊绊的说,“就是,那个是张角啊……我激动一点不是正常的吗。”
正如林久不理解系统在激动什么,系统也不理解林久在淡定什么。
这个世界应该是休假世界没错吧,林久干这些事,应该只是为了有个安身之地,没错吧?
那张角这种人留在身边不应该是个隐患吗?
这个知名的邪教头子,造反专家,早晚会搞个大事吧。
系统忧心忡忡,自觉要担负起责任,遂开始24小时盯梢张角。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张角什么都没干,也不能这么说,他每天做的事还挺多的。
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敲钟敲鼓,然后开始施粥,施粥之后做早课,敲木鱼和磬、鼓,念经,然后干一些杂事,再继续施粥,派发榨菜,然后做晚课。
系统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晨钟暮鼓和木鱼并不是和尚的专属,道士也会用到这些乐器。
而且张角唱经的声音还挺好听,有一种奇妙的韵律,系统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就觉得比张老道士那破啰嗓子好听。
但是重点不是这个,而是……
“不是,我不理解,他怎么看起来还真像个正经道士啊。”系统崩溃的跟林久说。
林久还是没说话。
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进入了度假模式,不想任何事,不说任何话,每天只负责放粥,再就是放咸菜,彻底成为了一个无情的白粥榨菜生产机。
外面不是没有改变。
从张角来了之后,每天领粥的人就变得更多了,来给林久磕头的人里开始有越来越多没见过的生面孔。
但是他们磕头的时候都很恭敬,有人还会激动到掉眼泪,系统也就没管。
还有就是现在每天需要的白粥越来越多了,已经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给林久磕头了。
朝见玄女娘娘似乎变成了一种殊荣,具体事项是张老道士还有张角在管,系统也没太在意这个。
反正对林久来说,白粥和榨菜是按人头供应的,人多人少都无所谓。
以及每天跟着张角一起做早晚课念经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经文好像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动,系统依稀听到一些赞美九天玄女的言辞。
每天早上晚上,几十上百人一起念出一句话,声势颇大。
系统终于后知后觉开始察觉到一些不妙了,这好像不是度假世界应该有的阵仗吧,总感觉要出事?
真正意识到事情大了,是有一天系统听到张角见几个陌生的道士,对面说他们是从交趾来的。
……等等,什么,交趾?
系统缓缓的、缓缓的转过头。
没记错的话交趾是越南,而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冀州,也就是河北。
从越南一路到河北,几乎横穿一整个国度,这,这……
系统终于有点理解这么多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啊,好家伙,人能不多吗,都从交趾来人了!
这清汤寡水的白粥榨菜真有这么大魅力吗?千里迢迢过来喝一碗白粥,这帮人真的不会失望吗?
是的,就是有这么大魅力。不会失望,还会感激涕零。
证据是,当天晚上系统就看到了交趾来的几个道士跪在地上给林久磕头,蒲团都没用,实打实的磕,眼睛里含着泪,额头上直磕出了血。
在现在这个时代背景,千里迢迢,奔波至此,听说一路上还死了好多人,最终抵达这个冀州小村落的人,不足上路时的三分之一。
就只是为了喝一碗白粥,吃几粒榨菜。
系统还看见他们都没舍得把分到的白粥喝完,而是很珍惜的只喝了半碗,还往里面掺了好多好多水,似乎是不敢喝这么稠的粥,生怕折福。
剩下半碗小心翼翼藏起来留着下一顿喝,就那咸菜,也只一个人吃了半粒,甚至有人只是珍惜的舔了一口,尝到咸味的一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系统看着那滴眼泪,怔愣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打了一个冷颤,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这时候,有人让他们为了玄女去死。
他们是不是也会去?……毫不犹豫的去?
但这不就完全走上张角的路线了吗?这么下去早晚会出大事的吧?!
不用早晚,大事立刻就到了眼前,就在这帮交趾道士抵达的当天晚上,官府来人了。
一共来了六个人,没带武器,打马而来,态度姑且还算得上客气,言说前来拜见玄女娘娘。
眼睛里却带着深深的警惕。
尤其在看到浩浩荡荡的在村子里除草种田,修建房屋甚至操练武艺的护殿力士之后,那些警惕悉数转化成了忌惮。
两个领头的官差对视了一眼。
系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感觉这些官差过来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
他想跟林久说一说这点预感,但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措辞,定了定神之后方才开口,“我——”
张角一拍桌子站起来,疾言喝道,“动手!”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不,不是,怎么就动手了?动什么手?”
在他茫然的视线下,四周忽然冲出来一堆拿着武器的护殿力士,不知何时他们手上都有了像样的兵器,其中甚至有人披着全副甲胄。
系统瞳孔震颤,颤颤巍巍道,“完,完了,披甲对抗官府来人,我们这是要造反吗?”
他茫然失措,“不是,我不懂,我们怎么突然就造反了,这也太突然了吧?!”
更突然的还在后面,眼见跑不掉,其中一个官差脚底下忽然腾起一团飓风。
可曾听说过神话传说中的踏风上重楼?
现在神话中记载的画面,真切的在系统面前上演了,那官差踏着这突如其来的风高高跃起,越过了护殿力士围起来的肉墙,眼见便要逃出生天——
一线清光忽然从天而降。
太快了,以至于肉眼很难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系统一开始几乎以为那只是一滴不合时宜的雨。
但在破空声中那一滴清光穿透四周忽然而起的飓风,一下把那腾空而起的官差按了下去,血花四溅中官差被钉死在了地上。
这时候才看得出来那清光的本体原是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只有剑刃而没有剑柄,从官差的头顶钉入,喉咙里穿出,刚好把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像猩红花瓣簇拥中一点银色的花蕊。
无数思绪在这一瞬间一闪而过。
法术?系统默默的想。
这个世界原来并不是没有灵异因素,而是这些灵异因素被分给了世界的原住民?
飞天遁地不再是神话,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法术和神通的!
那张角……他……传闻中的天公将军,神乎其神的符水和道术……
太多太多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最后系统只是僵硬的转过身,看向张角。
恰看见张角坐回去,缓缓放开掐出剑诀的手指。
他眼尾溅上了一滴血,像一滴妖冶的红痣。
但猩艳至此的颜色,也没办法破坏他天生那段气度,只让人觉得他更加缥缈出尘了许多,周身如同环绕着云气青天和传闻中的鲲鹏。
他眼睛在看着地上那具尸体,但又让人觉得他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俗世万千无从在这双眼睛里留下痕迹。
系统只看见他抬了抬手,有点冷淡,又有点从容不迫道,“噤声。些许小事,勿要惊扰娘娘。”
第180章
谋害官差, 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下,有组织有纪律的谋害官差,应当是一件大事, 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谋逆的大罪。
但无论张角,还是听从张角号令一同行事的护殿力士, 都好像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反而他们更重视那句“勿要惊扰娘娘”,张角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神色都瞬间肃穆了起来。
收拾现场的人立刻就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的把尸体抬了出去, 地上的土都被铲掉了三层, 又在上面铺上了洁净的新土。
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有几个女人觉得男人粗手大脚难免发出声音, 因此主动请缨过来收拾残局。
张角准许了, 还向她们行礼,说辛苦了麻烦了之类的场面话。
那几个女人也欢欢喜喜的还礼,说了几句赞美娘娘的话。
之后她们就这样熟视无睹的开始收拾尸体和血迹……淡定,从容,还有点喜气洋洋, 好像是在做什么荣幸得不得了的大事。
系统亲耳听见有个当娘的教训自己闺女,说这是在侍奉玄女娘娘,一丝差错也不能有。
当女儿的,连带着附近听见这话的其他所有人, 都连连点头, 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手下的动作当然也是小心再小心, 细致再细致, 最后还采了些芬芳的花叶置于其上, 务必遮掩住所有污秽的气味。
……不是, 系统又不懂了。
这,这是在收拾犯罪现场没错吧,又是尸体又是血迹的,但是单看这帮人的表情,说是在插花煮茶也有人信。
她们到底在荣幸什么啊?!
再然后更炸裂的来了,两个还活着的官差走了过来,向张角行礼,张角也站起来还礼。
系统看到这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两个奸细,就是他们暗中通风报信,所以张角才能早有准备,当机立断痛下杀手!
不过,系统私下觉得,就以张角当时表现出来的冷厉来看,就算没有奸细,这帮官差只要对玄女娘娘稍微流露出一丝恶意,张角该下手还是会下手,一秒钟犹豫都不会有。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才几天啊,张角怎么都在官府里安插上奸细了?
有这个必要吗,以及怎么办到的?
就听张角说,多亏了两位兄弟事先知会,云云,反正也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两位官差立刻露出来与有荣焉的表情,再行了一礼,说都是为了娘娘办事,应该的,当不得谢。
其中一个官差已经开始借衣裳了,爽朗的说,早就不想跟着那帮子大人干了,还是回来侍奉娘娘心安。
另一个官差义愤填膺道,狗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我们娘娘不利,这与杀我父母何异?倘若没有娘娘,我老爹老娘早就饿死在乡下了。
我赵老五尽管是个粗人,但也懂得什么是知恩图报,娘娘救了我一家的命,我这条命就是娘娘的了。
通风报信算什么,若非为了娘娘的大业,我当场就扑上去跟那个胆敢暗害娘娘的狗官同归于尽了!
……不是,系统恍恍惚惚的想,我又听到了什么炸裂的东西?
你这条命什么时候就是娘娘的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城里当官差还不如回乡下在娘娘身边当护殿力士,就为了每天近距离给娘娘磕头?
还有什么是大业,能不能详细解释一下,什么是所谓的娘娘的大业?
张角已经在安排这两个官差的住处了,用张角的话说,这两人为娘娘立下了大功,所以可以直升护殿力士,此外两个人的家小也可以留在娘娘身边做点杂事。
比如下次修缮娘娘庙的时候,他们家里的老婆孩子可以过来帮着扫地煮饭,完了可以去到娘娘面前磕几个头。
听了这话,系统当时就又不懂了,这也算是奖励吗,这不纯干活?
但是事实证明这确实算是奖励,证据是两个官差听了之后立刻激动得满脸通红,当即就跪下来遥遥的向着林久所在的方向连磕了好几个头。
那表情,不知道的说是中了五百万彩票也有人信,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官差眼里都含上泪了,就差感激涕零了。
……
系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恍恍惚惚的回到林久身边,手舞足蹈,试图比划,“你知道张角今天干了一件什么大事吗?他把官府派来的官差杀了。”
“杀了四个,还策反了两个!而且啊……”
刚把前因后果说了个差不多,林久眼神忽然动了一下。
系统跟着看过去,便看到光影移动,张角正走进大殿内部。
他身上的道袍是葛麻面料,带一点未漂洗干净的生青色,并非刻板印象中的黄袍。
——想来也是,古代布料珍贵,染料更难得,名山大观还好说,像娘娘庙这种村子里的破庙,哪有闲钱给道士们穿染过的好布。
张角迈过大殿的门槛时,衣角飘扬起来,从葛麻布料自带的那点未漂洗干净的生青色中,莫名生出一股凉意,轻飘如九天之上的云气,可是又冷若冰霜。
所谓葛衣当风,应如是也。
系统不知道怎么忽然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角已经跪了下来。
不是对着高堂上的那尊神像,而是对着林久。
因为采光不好的缘故,大殿内部光线不足,总是昏黑,从林久来了之后这里灯烛长燃,但烛光也难以照亮全部。
神龛上巨大高远的玄女娘娘像,面孔掩藏在黑暗里。旁侧林久的面孔,也掩藏在黑暗里。
张角垂着眼睛,并不敢直视神仙的面孔,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来他睫毛浓密,压在那对曼妙的凤眼上,即便是跪着,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清气。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
他想起张角方才下跪的时候,一条腿先迈到蒲团侧面,另一条腿跪下去,而后蒲团侧边的那条腿收回去,跟着一并跪下去。
系统没办法描绘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姿态,只觉得真是潇洒凛然有风骨,的确是道士应该有的仪态。
张角今天杀人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位掀起天下动乱的大贤良师,但他此刻跪在这里,又的确像是将自己当成了侍奉玄女的道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久始终没有反应,张角也就那样跪着,不说话,也不动,垂着眼睛,像一尊谦恭的塑像。
天光从白到黑,此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肃穆,压得系统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一直到天黑之后,张老道士默默走进来,上香,拜神,敲钟之后再敲鼓。
张角依然默默跪着。
做完这些琐事,张老道士背着手走过来,双手抱太极印,向林久拜了三拜,而后他也跪了下来。
系统:……
就看不懂。
张角终于有了反应,开口叫道,“师父。”
跪了一下午,食水未进,他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开口声音也涩然。
张老道士没说话,向林久三跪九叩之后,起身对张角说,“走了。”
张角于是也站起来,三拜之后,默默跟着师父走了。
系统:……
更看不懂了!
一直到更晚一点,张角洗漱之后回精舍睡觉,与他同住一屋的另一个道士忽然叫,“师兄。”
是的,堂堂大贤良师张角,在这里连个单人间都没有,只能跟师兄弟们挤大通铺。
出声的那个师弟从大通铺上坐起来,就着浅薄的月光,看着张角,“我观师兄今日那一手剑诀,想是修为又有精进。”
“当日一同拜在师父门下学道,师兄便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师父也说,翌日师兄有陆地神仙的造化。”
“我在外游历时,也听说过师兄的名气,一手符水活人无数,隐隐已成了气候。如今被师父一封信召回来……从今往后便真要留在这个小地方侍奉娘娘吗?”
张角默了默,说,“是。”
又说,“真仙下降,侍奉左右,正是我等玄门弟子的本分和造化。”
那个说话的师弟却咄咄逼人,“师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我等听说,师兄在外面也曾被称为神仙。”
张角又是默了默,平淡的开口道,“我在外行走,治病救人,所见唯一不可解之症,名为饿病。”
“天下饥荒,白骨盈野。世间父母,易子而食。我治不了饿病,娘娘却能。”
“是以,我此生成不了神仙,娘娘方是此间真神仙。余生惟愿侍奉娘娘左右,尽我所学,为娘娘诛斩邪祟而已。”
话音落下,满屋子静悄悄。
张角扫视一周,月光照在他浓密的眼睫毛尖上,只听他冷冷淡淡的说,“今日我动手杀人,事先并未请娘娘示下,实是不敢以俗务烦扰娘娘。”
“事后我自去玄女殿中长跪请罪,娘娘要杀要剐,我唯受之而已。”
“既无神罚示下,我今后当侍奉娘娘更尽心竭力,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能稍微报偿娘娘大慈悲大恩德。”
他说完了,屋子里沉凝的气氛终于散开了,呼吸声说话声重新传出来,“师兄,说得好,师弟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咱们小时候就属师兄最有出息,如今也属师兄最能为娘娘分忧!”
“说得对,神恩如海,娘娘大恩大德大慈大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能报偿一二!”
……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张角今天下午是来向你请罪?不是,他真把你当神仙啊?他们真把你当神仙?”
过于不可思议了,系统连问了两遍。
林久听了系统的转述,尤其那让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一句,也没什么反应。
只淡淡说,“他们都相信我是神仙,他们是怕其他人不把我当神仙。”
系统瞪大了清澈又愚蠢的眼睛,“也就是说,张角今天自作主张杀人,如果不来向你请罪,今天他那些师弟就要把他送走?”
林久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系统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嘶。”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角那些师兄弟中不乏有跟着他一起立太平道,揭竿而起的,但现在怎么、怎么甚至要为了玄女去造张角的反了?
再回想起之前精舍里的那个氛围,系统忽然开始觉得牙疼。
当时张角一句话回答不好,他那些师弟们个个都有神通法术,就算单个不是张角的对手,加在一起,张角怕不是要被细细剁成臊子。
这算不算师门内讧啊,为了玄女?
可是玄女甚至还没说一个字啊?
就在此时,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恭喜您顺利收录【张角】路线HE结局,【青天在上】。”
“他希望,你坐青天上,不要染风霜。”
话音落下,系统沉默了。
林久也沉默了,“这是?”
系统有点恍惚,“这是,因为这个是度假世界,所以我把成就啊心动值的提示都关了。但是这个,这个是——”
“这是好感度满值之后打出来的结局。也就是说中间还有很多成就和分支路线都被略过了。”
系统打开面板给林久看,只见,面板上面显示的字数太多,甚至有了一瞬间的卡顿。
成就排满了一大串,从最开始的【乍见之欢】一直到最后面的【结发夫妻】,明晃晃的文字刺得系统眼睛疼。
“你……”系统牙疼的说。
“我?”林久重复了一遍。
“你可以兑换新衣服了!”系统百感交集。
“哦。”林久说,却没有动作,“这个不急。”
……
第二天,照常钟鼓声响,之后施粥,再之后上早课,木鱼声中张角领着众人念经。
昨天那两个官差也在念经的人群之中。
早课之后,众人鱼贯——没能像往常一样退去。
张角像个尽职尽责的白手套一样,威严的问,从昨天到今天,有人在暗中散布流言,说村子里有人杀了官府派遣来的官差,很快官府就要发兵前来攻打,是也不是?
话音落下,人群中便起了一阵骚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系统眼睁睁看着有个人动了动,脸上布满犹豫之色,而后看向张角——
电光火石之间张角身边一位师弟忽然做出挽弓的姿态,他手中分明没有弓,更没有箭,但平地上骤然响起风声,似有一道无形的箭飞快从他手中射了出去!
系统眼睁睁看着那人大惊失色,转身就跑,那箭分明射中了他,却没有血,原地只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纸人,而那人却已经在十仗开外了,正埋头狂奔。
张角巍然不动,他身边那位拉弓的师弟冷哼一声,又是一箭射出,大风骤起,一线细长的风声拉长了从所有人耳边呼啸而过。
系统清清楚楚听见了一声突破音速时的音爆,音速有多快?
未及反应过来,十丈开外那个奔逃的人已然像个被戳破的袋子一样,溅开了漫天血花!
他整个人简直是被这一箭射成了一堆肉泥,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来。
方才第一箭与这第二箭比起来,简直就像玩笑一样轻飘飘。
可见第一箭只是在驱赶,他们是故意把这个人从人群中赶出去,要在众目睽睽的空旷地带上杀他!
是为了立威还是……?
张角转身向师弟道,“很好,未曾在娘娘所在十丈之内见血。”
师弟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本该如此。奸细卑贱的血,不配污染娘娘圣驾。”
系统:……
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当街杀人,这,这……
果然骚动更甚,但奇异的是,眼睁睁目睹一个大活人被射爆成漫天血花,竟然没有人尖叫出声。
“诸位!”张角向前站了一步,朗声呼喝。
青天之下,他的声音传出很远,声如玉石,冷淡而环绕着云气。
或许是为了照顾底下这些村民的文化水平,这次张角的措辞很直白。
大意就是说,官府派遣奸细混在村子里,是要对娘娘不利。
但娘娘若是没有了,村子里的人该怎么办?冬日将至,倘若没有娘娘施粥救人,村子里该饿死多少人?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师兄弟只好杀人,眼下大家也都看见了,奸细一死,官府必然派遣大军攻打村子。
说到这里,张角停顿了一下。
底下一个人——系统认出来那就是前些天来的交趾道士中的一个——高声道,“跟他们拼了!娘娘下降施粥,是在咱们的娘娘庙,那粥也是施给咱们的,他们想抢,就先弄死咱们!”
立刻就有人应和,“说得对,他们弄不死咱们,咱们就弄死他们!那粥是咱们的!”
说到“粥”这个字的时候,不少人眼珠子都绿了。
看他们脸上的神色,倘若有官差现在过来,他们就算是用牙齿,也要扑上去不要命的从官差身上撕咬下来一块肉。
群情激奋,甚至有人说要先发制人,官府要派军队来攻打村子,那咱们这些人先打进城里去,砍了那狗官的脑袋!
关键时刻,还是张角站了出来,“话虽如此,但毕竟官府势大,不可硬憾。”
他声音里有一种云气一般的质感,冷若冰霜,又虚无缥缈,他一开口,下面原本喧嚣的人声便都寂静了下去。
所有人都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人的眼神是有重量的,普通人和其他人对视久了都会觉得不自在,更遑论被千千万万人用殷切的眼神注视着。
但张角就能在这样的注视下镇定自若,他平平静静、还有点冷淡的说,“娘娘下降临凡,为解众生焦渴。明年有大灾,因此,娘娘欲北上,一路宣扬神恩,施粥,救苦,解厄。”
他话还没落下,底下已经有人跪下,大呼道,“娘娘大慈大悲,大恩大德,惟愿追随娘娘左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有人领了头,剩余人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下跪,“惟愿追随娘娘左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万众一辞的高呼,声震云霄。
系统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便见张角身边那个拉弓的师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但张角仍还是一副冷淡的样貌,那对曼妙的凤眼在底下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系统忽然想到他那几个师弟说,他道法又有精进,翌日将有成就陆地神仙的潜质。
又想起在原本的世界线上,他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揭竿而起,一巴掌掀翻整个世道!
事后系统是这样跟林久说的,“这邪教头子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难怪三国龙蛇起陆,但像张角这样的人物,穷尽三国乱世,也只出来他一个。”
……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赶在官府派人前来之前,张角和他那些师弟们,带着村子里近来聚集过来的一大堆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带上玄女娘娘,开始一路北上。
因为有无限白粥和咸菜,所以长途跋涉中最要紧的干粮和水就不需要准备了。
剩余诸多事项中,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就是玄女娘娘。
首先,赶路不比在庙里,娘娘身边必得有人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