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五狗配合中
啪嗒——
趁苏亦不注意,魔术师从他口袋里抽出那张门禁卡,唰地扔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
苏亦小小声地质问,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嗒嗒嗒——
快速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白毛杀人狂要回来了!
苏亦伸手要去地上捡起掉下的门禁卡,圈着他脚踝的铁链马上发出响动,在安静之下听得格外清晰!
外面的脚步声顿了一下,接着迅速连成一片,白毛杀人狂奔跑过来!
“你想去哪?”
冰冷的质问在黑暗中响起,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猎物。
苏亦知道自己的动作来不及了,只好不捡那张门禁卡,老老实实窝在床上。
白毛一回来,就看见苏亦缩在床的一角,卷着被子盖住自己瘦弱的身体,乖乖的,没有想要逃跑,看起来乖的有点可怜。
…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白毛看着苏亦的模样,再张口,声音忍不住柔和了一些:
“你想下床去哪里?”
苏亦没说话,他在掂量着白毛杀人狂有没有可能察觉[鬼]的存在?正不知道说什么,一抬眼,就看到魔术师以幽灵鬼的姿态漂浮在他身侧,勾起嘴角朝他比了个嘘——
嘘声发出的阴凉气息吹拂在脸上,沉默悄悄地蔓延。苏亦低头,照魔术师的暗示,抿着唇,彻底不说话。
这份沉默不断拉长,长得像藤条一样缠绕上咽喉,白毛感觉到一阵窒息,他最受不了这种被忽视的安静。
白夜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苏亦的嘴看,粉嫩嫩的西瓜红,漂亮鲜润,唇形小巧玲珑,中间还有唇珠,亲上去一定很软,这么好看的嘴唇却对他紧紧抿着,一个字都不愿和他说,看着就窝火。
——真想狠狠撬开柔软的唇瓣,多吐露出好听的声音,这张嘴对着那两条狗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紧闭着吗,还是会不停地张开,说出什么动听的话?
白毛无法自控地想,刚才豆腐人似乎系那个下床逃走,白毛低头往地上一看,极好的夜视能力让他第一眼就发现水泥地上凭空多出来一个银两的长方片。
“你刚才是找这个?”
白毛走过去,捡起来,用手摸了摸,这是一张金属门禁卡,皱眉:
“从哪弄来的?”
苏亦缩了缩肩,不接话,杀人狂白夜的声音骤然变冷,像是很不悦,随便搭话的话会不会惹怒他?到时候杀性大发……
保命系统:“老婆别担心,他也是一种白夜,不会对你杀性大发啦,不过你要是惹怒了他,色性大发倒是很有可能,要小心哦。”
苏亦:“……”
他身前站着杀人狂白夜,身后飘着鬼先生白夜,进退都是白夜,被包围得死死的。
呼呼——苏亦又感觉到阴阴的鬼气在吹自己的脸颊,幽灵白夜低下头,对他比了个张嘴的动作,示意他可以说话啦。
短暂的安静后,苏亦轻轻张开嘴——
白毛杀人狂听见弱弱小小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我捡的。”
“捡的?”白毛挑眉,质问,“这么黑的地方,你随随便便就捡到刑讯室的门禁卡?”
…刑讯室?
苏亦捕获到了一个关键词,果然,熟悉禁闭区的白毛杀人狂Boss知道门禁卡的房间,现在问题就是:如何顺理成章地让这只白夜带他去这里。
“呜!”
忽然,苏亦感觉到脚踝一紧,唰啦一声,铁锁响动,白毛杀人狂大步朝自己走来,一把抄起铁链握在手里,威胁他:
“说实话。”
…好凶!
其他白夜不会对他这么凶的,苏亦想,保命系统给他看过《老婆的狗使用手册》上面有写:
这只杀人狂白夜没有自我认知,记忆里也没有对[苏亦]和[白夜]的任何印象,甚至可能不存在[记忆]这种东西,这只白毛夜是一只系统NPC。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暂时没有对他展露杀性,苏亦思忖着,如果他现在跟白毛直说:门禁卡是从dadada88小号玩家身上偷来的,他想用门禁卡去刑讯室找找线索,身为本局boss的白毛会带他去吗?
就算这只白毛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愿意帮助他、带他去了,那么身为系统NPC、一个副本的boss,白毛夜这样帮助他这个玩家算不算失职?
会不会…被系统消灭,或者被格式化什么的?
“…我……”
苏亦拖延着语调,用余光去询问魔术师,这幽灵嬉皮笑脸地飘到他身侧,冰凉的双手伸来,伸到他的脸上。
苏亦被冰了一下,好凉的手!像尸体一样,他条件反射性地想躲——
“老婆不能躲哦。”心中的保命系统提醒道:
“白毛杀人狂是看不到鬼的,但是你随便乱动的话可能会引起他的好奇心,万一他知道你一边跟他说话,一边还在被鬼这样那样地弄,他肯定会狂性大发,拉起铁链就抓住你的脚踝然后这样那样……”
苏亦:“你…别说了!”
他在心里勒令,保命系统果然安静了。
苏亦想了想,还是听取了保命系统的建议,他没有动,任由魔术师冰凉的手指抚上脸颊。
…好怪的感觉,幽灵白夜飘在床上,靠在他身体的后侧方,冰凉的鬼息喷洒在他的左耳边、左脖颈,苏亦被弄得有些紧张。
苍白的手摸上来,发凉的指尖没有在自己的脸颊上停留,而是再往上伸,碰到了下眼睑。
苏亦感觉到那带着茧的指腹好像…在摸他的下睫毛
…好痒,苏亦飞快地眨起了眼睛,下睫毛被鬼白夜的手指尖摁住,上睫毛扑扇扑扇,拍在鬼的指甲盖上。
这一幕落在杀人狂白夜的眼里,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他看不见幽灵,在他眼中,漂亮雪白的豆腐人坐在自己的床上,纤细的脚踝被锁着铁链,小小的身躯抱着他睡过的被子,正缩在床角,受到自己的逼问:
[这张门禁卡到底是从哪得到的?]
豆腐人没有及时回答,看起来很软的两瓣嘴唇紧紧闭着,沉默着,像是一身傲骨绝不肯对他说出门禁卡的来历。
可一双眼睛却对着他眨巴眨巴,长而卷翘的睫毛冲他扑扇扑闪,水灵灵得惹人怜。
…不会是以为对他抛媚眼就可以蒙混过关吧?
白毛杀人狂内心冷笑,真天真,他可不是那两条蠢狗,眨个眼睛就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他上前一步,一条腿曲膝压上床榻,简易小床瞬间承受着巨大的重量,发出吱呀的摇晃声,白毛高大的体型散发出强烈的威逼之势:
“你说不说?”
苏亦被逼得后退,瘦削的背贴上水泥墙面,身侧贴着鬼魔术师,摸着他下睫毛的冰凉指尖哒哒哒地下移,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往下爬,最后停在他的下巴边缘。
…这什么意思!
苏亦蒙了,这是要他怎么回答白毛夜?这臭鬼明明跟他说句话就好了,偏要这样弄着他的脸做怪动作!
是…叫他扮鬼脸吗?苏亦不懂,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此时,心里的保命系统恰到好处地帮他解读:
“是让你哭哭。”
保命系统用夸张的文字在心里声情并茂地朗诵:
“晶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吧嗒吧嗒往下落,顺着脸蛋的线条最后凝在尖尖的下巴上!”
苏亦:“……”
这么突然,谁哭的出来啊?
忽然,浮动的发丝扫过苏亦的鬓边,魔术师白夜低下头,朝他这边侧过脸,一下子贴的好近!
苏亦不敢动,魔术师的嘴唇几乎贴在他眼皮上,然后轻轻朝他吹了一口气——
呼……
睫毛被吹得好痒,苏亦立刻眨起眼睛,很快,泪腺就自动分泌出生理泪保护眼睛,湿漉漉的水汽氤氲着眼眶。
这副模样落在白毛眼中,就是一副将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像是受了很大欺负。
睫毛被眼泪润湿成一簇一簇,漆黑的、浓密的、眨巴眨巴,眼眶渐渐红起来,盛着水的乌黑眼眸一直盯着他看,像一只小绵羊弱弱地缩着哭,瞪着罪魁祸首大白狼。
“你哭什么哭!”
心里似被小羊角顶了一下,白毛有点急了:“我又没怎么样你。”
“那你…还想要怎么样?”
苏亦声音细小,配上含泪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委屈,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踝:被铁锁圈住,白毛杀人狂拽着铁链这样把他锁在床角,逃也逃不掉,还大声凶他,这样还叫没怎么样他,那还要怎么样欺负他?
“……”
白毛无言以对,他被改造过的脑结构跟正常人类不一样,无法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在他这个杀人狂看来,只要没有见血、没有拿大铡刀虐杀别人,就都算不上什么欺负,都属于根本[没怎么样]。
现在这个娇弱的豆腐人不过是大声点跟他说话,就委委屈屈地斥责他是欺负他。
……真是麻烦的小东西。
心里这么想着,白毛杀人狂一张口,声音却自动变轻柔了不少:
“我就是问问你,门禁卡从哪里来的而已。”
忽地,苏亦被幽灵魔术师捏住了下巴尖,脸被扭向一边,不看白毛杀人狂。
做出了这种抗拒的姿势,苏亦只好顺着这个动作配上台词:
“都说了…是我捡的,你不信就算了!”
“没有不信你。”白毛杀人狂有点无奈,他爬上床来,像原本一样和苏亦躺在一起:
“你之前想下床,是不小心掉了门禁卡想来捡吗?”
苏亦闷着被子,怼道:“那不然呢?”
白毛哼了一声:“不然,也可能是拿门禁卡做幌子,实际是想逃跑,那两条狗正在疯狂地找你吧。”
感觉到白毛杀人狂躺在枕头边,苏亦不想理他,正要转身背对着,就听见一声恶狠狠的声音:
“要是被我发现你敢逃跑,我就把你关到那间刑讯室里去。”
白毛夜拿出了杀人狂boss的凶狠。
苏亦表面害怕地缩进了被子里,内心:好耶!
他被白毛boss抓进禁闭区深处的目的,就是为了从白毛这里套出这张门禁卡到底通向哪里。
死去的dadada88小号玩家身上带着这张卡,说明门禁卡通往的地方应该藏有很重要的东西,而dadada88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白毛杀人狂杀掉了。
这些想法在苏亦的脑中瞬息转过,只看外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白毛杀人狂只看见娇弱的豆腐人成功被他恐吓到了,正乖乖地缩进被子里。
这么弱的小家伙,吓唬一下,就再也不会逃走,再也不敢对他隐瞒。
白毛杀人狂内心溢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他将这张银色门禁卡没收,把温暖的被子推过去,都盖在弱小的豆腐人身上,自己转过身,也合上了眼睛。
被窝里,苏亦悄悄睁开眼,白毛杀人狂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动作。
原本呆在他身侧的魔术师已经离开了这张床,苏亦看见半空中的幽灵白夜朝他笑着挥了挥手,用口型跟他说:
“拜拜~”
接着整个人逐渐透明化,最后隐于黑暗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鬼魔术师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苏亦在心里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他问魔术师白夜,杀人狂白夜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系统NPC,是不是有什么用意?魔术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他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正在扮演NPC的魔术师或许不能直接用语言告诉他太多信息,因为魔术师白夜正在受到光屏系统的严密监控,但应该在之后的动作中有些暗示。
苏亦忖度着,魔术师先是利用鬼的身份弄出了诡异的声响,引白毛杀人狂去外面,又把他的门禁卡拿出来扔在地上,这样白毛回来的时候顺理成章就发现了门禁卡这件事。
现在门禁卡被杀人狂没收。通过白毛的反应,苏亦确认到杀人狂boss的确知晓门禁卡的用处,可以通往一间刑讯室。
接下来问题就是,如何让白毛带他进入那间刑讯室呢?
苏亦猜测,身为系统NPC的副本boss,这只杀人狂白夜无论是否愿意,应该都没法主动以“帮助他”的目的带他去刑讯室,用门禁卡开门,让他进去里面看看有什么潜藏的秘密。
否则,魔术师不会让他在白毛面前演那么多戏,直接让他跟白毛哭哭,卖惨装可怜让白毛带他去刑讯室就好了。
如果白毛Boss主动帮助他,可能真的会被光屏系统处罚,或者被格式化,失去“白夜”的特性:不会对他产生杀心,可能会被格式化成标准的副本杀人狂Boss,见到玩家就疯狂乱砍。
现在门禁卡被白毛没收,这家伙还威胁自己,如果敢逃跑,就要把他关到刑讯室里去。
这么说的话……苏亦想,他是不是应该立刻筹划逃跑计划,然后再假意被白毛抓到,白毛不会对他展露杀性,所以不会杀死他,而是会大发雷霆然后把他关进刑讯室里去。
这样既完美满足了他的目的,又完美符合白毛杀人狂boss的职责。
在白毛那边看来,根本没有帮助玩家,而是把弱小可怜的玩家关进黑乎乎的刑讯室受罚,非常符合一个副本Boss的所作所为,光屏系统也不能因此对白毛做出任何惩罚。
想明了这些,苏亦感觉到思路清晰,他在迅速策划在之后的夜里,要怎么逃跑才能让白毛杀人狂“恶狠狠”抓住,然后将他“残忍地”关进刑讯室里囚禁起来。
“哈哈。”
忽然,心里响起了保命系统的笑声。
“你笑什么?”苏亦在心里问。
保命系统:“老婆,这点小事怎么能劳费你的心神?这不是还有两条狗在追踪你嘛?还有一只鬼飘来飘去的,大晚上的让这三只臭狗去干活吧,老婆你闭目养神等着就好啦!”
“……”
苏亦忽然想到魔术师白夜离开时,飘在空中跟挥手,那嘴角的笑容幽灵般鬼魅,似乎意味深长,看来…这波骚操作是还没完呢。
*
“换方向了。”
黑暗里,白神和机枪小哥正跟着杀鬼刀的紫光,追踪鬼的下落。
他们向西北方向追了一段时间,白夜看到刀锋上的紫光箭头忽然调转了一个方向:指向东南方。
“这完全是反方向啊。”机枪小哥道,“难道是发现有人在追踪吗?”
杀鬼专业户白神没有说话,这情况确实很奇怪。
一般的鬼发现自己被追,首先会隐藏起来观察情况,如果追者是弱者,鬼就会出来作祟、吓唬、甚至杀死玩家,如果是强者,就会彻底躲起来,消失不见。
这样突然往反方向移动,要么是有诈,要么…就是苏亦被那个白毛杀人狂又带去哪里了,这鬼只是在跟着苏亦移动。
无论如何,必须追上去看看。
白夜提着刀加快脚步,没跑几步,就听到他身边的机枪弟弟在又在哔哔: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爸作风到底怎么样啊?”
…好烦。
经历过白院长的摊牌,还有新娘副本里那个跟他长一样的魔术师,十九岁的白夜世界观有了些许改造。
[惊悚剧本杀]里或许真的存在不同的自己。
上个副本的白大少、这个副本的白院长,应该是十年后的自己,魔术师不懂是谁,看模样比白大少年轻一些,但白夜不相信自己未来怎么会变成那种轻浮男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至于旁边这位傻逼弟弟,白夜不想相信这个也是他自己,他过去没有任何一个阶段有这么傻逼还话痨。
说到底为什么同一个[惊悚剧本杀]能出现那么多自己,大家不都是从现实中来的吗?难不成现实世界也有那么多个自己?
白夜的脑子运转着,想不明白,不管是平行世界还是什么异次元理论,他懒得想那么多,就算最后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也没人给他颁奖,指不定一个念头想岔了被光屏系统监控到,还要被惩罚甚至处死。
这些傻逼玩意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保苏亦的安全。
白夜调动出高数思维,完全地放空自己,什么白大少、魔术师、机枪新人、一模一样的脸,统统抛到脑后去。
“喂,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心虚吧?”
身边的机枪狗还在狂吠:
“你觉得你跟我长这么像,就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白夜白他一眼,说:“要什么解释,你个整容狗。”
机枪小哥:“……”
唰啦——
就在这时,杀鬼刀上的紫光又换了个方向,这次向西指去。
机枪小哥:“这鬼是不是在耍人啊,西北、东南、然后又西?”
白夜不吭声,迅速调整方向,如果这鬼是在跟踪苏亦,稍微有点讲不通:
苏亦已经被白毛杀人狂藏起来了,作为本局副本boss,白毛杀人狂的藏身之所应该是很难找到,如果不是出现这个鬼,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他是白毛Boss,把人带进藏身之所后,绝不会随意移动,安全的藏身之所不待着,反而大半夜背着刚抓来的人到处移动,这完全没有道理。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鬼早就知道自己在被追踪,主动放弃了待在苏亦那边,而是到处移动,要把他引向某处。
白夜心里冷笑一声,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嚣张的鬼,知道他来了,不仅不逃,反而敢耍诈要把他引到某处。
简直是对他一路杀鬼封神的挑衅。
白夜提着长刀一路向西加快脚步,他倒要看看这个自大鬼要引他到何处?
十九岁白夜的身旁,十七岁机枪白夜无人理会。
他无聊得打了个哈欠,一手持枪跟在白神后面,另一手快速调出联系栏,设置静音键盘,五指飞动就是一阵输出。
咻咻咻咻,瞬息之间就给苏亦发出了n条消息:
[可爱的NO.1你没事吧?杀人狂没对你怎么样吧?]
[之前交战的时候我躲在暗处砰砰狙击,仔细观察过杀人狂,他好像对你跟对其他玩家不太一样耶,他对你没有杀意]
[好奇怪哦,这种副本Boss一般是想砍死所有玩家的,一定是NO.1你的魅力太大了,连杀人狂也要拜倒在你的脚下!*(一些彩虹屁)]
[啊,那这样的话…突然更担心了,杀人狂没对你怎么样吧?我指的是那种意思的]
[好在系统设定上杀人狂好像没有涩情元素,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吧,但这又是R18副本,嗯……]
[我刚查了下,以前绝对没有出现过杀人狂Boss对玩家产生心动然后酱酱酿酿的事故,杀人狂boss是彻头彻尾的冷酷杀手,可爱的NO.1大可以放心]
[说来也是,要是真有这样的Bug,有点色相的玩家都会想尽办法勾引杀人狂boss通关,那样可就没人探索剧情了,光屏系统肯定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吧]
[总之你不要太害怕喔,我跟白哥都来救你啦,别担心]
[我跟你说,我发现我跟白哥真的长得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我现在怀疑我可能是白家私生子,你觉得呢?]
[听说,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很容易喜欢上同一个人哦,怎么办呢?]
[呜哇,白哥好冷酷一男的,全程都不说话,弄得我现在好尴尬啊,社恐了呜呜]
[你以前是怎么跟白哥谈恋爱的呀?都不会冷场的嘛?]
*
暗乎乎的被窝里,苏亦闭着眼睛,有点睡不着。
杀人狂睡在身后,很安静,听得见有节奏的呼吸声,或许是睡了。
之前趁杀人狂不注意,苏亦用光屏紧急给白夜和机枪白夜发了简讯,告诉他们自己平安没事。
之后就没有再看过光屏了,应该…接收到新消息了吧,不知道他们回复了什么,现在追踪到哪里了?
“保命系统,我睡不着,帮我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苏亦在心里问,保命系统调出光屏,泛着蓝光的小屏幕在被窝里展开,自动跳转到[消息箱]:
……好多条未读消息!
苏亦让保命系统帮他点开一一查看,现在倒是有点躲在被窝里偷偷玩手机的感觉,好在这个“手机”是仅玩家自己可见,就算杀人狂现在掀开被子,也看不到他的光屏。
保命系统先点开了联络人里[白神-白夜]的消息:
在苏亦抱平安的简讯之后,白神回复了一条消息,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位置?]
苏亦:“我可以分享目前的位置吗?”
保命系统帮他操作点击-分享位置,很快光屏上弹出提醒:
【定位失败,您目前处在禁闭区深处的隐秘地段,未收录在副本地图之中,无法发送位置】
【您可以向您的同伴进行详细描述自己的位置喔~】
苏亦:……
这种黑乎乎的地方,没有任何标志物,根本也没法描述吧。
苏亦:“再看看…别的消息。”
刚才点开[消息箱]的时候,苏亦好像看到了一大坨红色消息提示,并不仅仅只有这么简短的一条。
“你要做好准备哦。”保命系统轻轻建议,然后点开了联络人-[机枪白夜]:
唰啦啦!
无数消息框接二连三地弹出来,甚至在点开的瞬间,还在不停地弹出,对面像机关枪一样biubiubiu地疯狂输出!
又一次接收到这种恐怖的信息量,苏亦还是被震撼到了,他合理怀疑机枪白夜的本体到底是不是章鱼?
理论上来讲,机枪白夜跟白神白夜正在追踪他,黑漆漆的禁闭区,谁也不知道会冒出什么,机枪小哥应该要端着枪不断警戒,到底是有多少只手才可以一边持枪一边这么快地发送海量信息!
苏亦快速浏览了一下,机枪白夜的性格果然很不一样,每句话都会带语气词,还会配夸张的表情包,总之整个聊天都洋溢着可爱欢乐的气氛,看起来是一个很会讨人欢心的甜心弟弟。
其实明明是个内心阴暗的小鬼。
苏亦一条条往下读,从小读书的习惯让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不多时就看到这条:
[呜哇,白哥好冷酷一男的,全程都不说话,弄得我现在好尴尬啊,社恐了呜呜]
……就这个还自称社恐?社交恐怖分子吧。
Biu!
最新一条消息弹出,苏亦看到一个大大的快乐转圈表情动图。
[你已读啦!!(小狗摇尾巴.gif)]
黑暗的禁闭区,机枪小哥盯着光屏,一条条灰色的[未读]标识唰啦一下,整排统统变成绿色的[已读],
他发的那么多叨叨叨,苏亦都看了。
贫民窟里,没爹没娘没朋友没老婆的他从来也没人认真听他说过话,现在,他发出的消息会有一个人一条条地看。
血液像煮沸了一样,在全身的血管里咕咚咕咚冒出骄傲的泡泡。
机枪白夜侧眸,睨了一眼旁边的白神,这傻逼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会默默赶路,而他,可以一边赶路一边跟苏亦聊天。
不知怎么说,机枪小哥心中滋滋地冒出一种…隐秘的快感,像是小人得胜一样,偷着乐。
四肢百骸里涌动着不知名的力量,撺掇着他要多跟苏亦说说话,机枪小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似乎一碰到苏亦就想一刻不停地说话。
明明刚认识不久的人,却有一种他跟苏亦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的感觉。所以再次见面的时候,话匣子就像决堤的洪水,要滔滔不绝的要说个够,机枪白夜顺手又打出新的消息:
[我跟白哥可不一样,我性格活泼开朗,跟NO.1有说不完的话喔((*^▽^*))]
[不过好像很多人选男朋友的时候都喜欢选话少的男的,万一哪天你跟白哥复合了,白哥继续当你的男朋友,我当你的朋友好不好?(发出偷摸大鸡的声音)]
……偷摸大鸡?
打出这行字的时候,机枪小哥停顿了一下,这个好像是…日语里[朋友]的谐音。
他并不会说日语,脑海里只有零星的几个谐音词,连发音都不标准,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问题在于,从小生活在贫民窟的自己,连饭都吃不饱,根本没有上过一天学,英文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怎么可能会有日语的记忆?
……好奇怪。
机枪小哥眉头紧皱,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好像长久以来什么顽固的东西,受到了第一波冲击,渐渐晃动着、开始动摇了。
*
“东西不在档案室。”
禁闭区的门口,传来一声标准的英式英语:
“我拿到的这本就是普通的记事簿,里面什么密码提示都没有,也根本不需要3121这个密码来开启,你确定你给的位置没错?”
miuki233小号玩家英国佬正在打电话。
手机里的另一端响起机器变音的声音:
“不可能,东西就放在档案室里,第14号货架、最底层中央的位置,你仔细找了吗?那本记事簿里泄露了我们的密码,绝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英国佬:“没有,我都看过了。那个位置放的就是一本普通记事本,我刚拍给你看过了,里面什么机关也没有,也没有任何隐藏代码,你给我的3121根本也无处可用,是谁告诉你放在14号货架最底层的?这个信息准确吗?”
机械音:“你确定你在档案室的时候全程都在?我们这边刚刚传来消息,dadada88死了。”
“你说什么!”英国佬感觉到震惊。
电话那头:“这局副本的boss有点奇怪,dadada88被那个白毛杀死了。”
“白毛,你在说什么?什么时候杀人狂boss的发色变这么时髦,以前不都是丑陋的中年男吗?”英国佬发出质问。
机械音:“你小心行事,这局副本有点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在档案室没发生什么异常吗?有没有可能,某人捷足先登拿走了我们的记事簿?”
听着手机里的机械音,英国佬有点怀疑地皱起眉头:
“不太可能吧,我确认过,没人跟着我,中途确实…好像有点闹鬼,我出去看了下,并没有什么异常,很快就回到货架位置了,没发现有人跟着。”
“闹鬼?!”
电话那头的机械音提高了八度,像是非常生气:“这种异常为什么没有早报告?那个地方不应该闹鬼的,你没有做什么招惹鬼的事,它怎么会无端的出现在那里!”
“我怎么会知道!”英国佬的语气带了些怒意,“你们收钱办事,我照你们说的,没有得到应有的东西。你们不该看着办吗?dadada88为什么会死?不是说好了副本boss不会攻击我们吗?”
“攻击都会攻击。”电话内头的机械音回答,“只是对你们的攻击会自动削弱伤害值,这是小号玩家的权限,不应该会致死的,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dadada88已死亡退出副本。”
英国佬:“我不管你们出了什么问题,我现在只要拿到那本记事簿,你们觉得是谁泄露出去了,你们自行负责。我交了钱,我要拿到东西。dadada88死了,那他的门禁卡交到谁手上?”
机械音:“他说留在了身上,dadada88目前精神状态不好,他是被白毛boss虐杀死的,刚从副本里退出来。你去禁闭区里他的尸体上找找,门禁卡是刑讯室的钥匙,绝不能让外人进那间房间。”
“我现在在禁闭区门口。”英国佬说道,“但你们之前说过副本boss不会攻击我,我才进来。现在dadada88死了,证明这个boss极具攻击性,我不可能拿我自己开玩笑。”
“行吧。”机械音说道:
“那我们换回来,我来看看这里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接着,手机两端沉默了三分钟,诡异的安静流动着,一会儿,又响起了一声:
“I'm back.”
非常标准的美式腔调,miuki233小号玩家重新换成了美国佬,他大步流星上前,走进了禁闭区。
*
情况非常不妙。
miuki233美国佬一走进来,就看到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很快,他就发现了dadada88的尸体。
他立即上前,迅速搜了搜身。
咯噔,心里狂跳,美国佬感觉到不妙:那张门禁卡不见了!
以防万一,他又搜了三遍,确确实实是真的不见了!
现在,关至关重要的记事簿没有拿到,原本在他们手上的门禁卡也被人拿走了,情况一下子急转而下!
这局副本里,有人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像是完全知道他们的计划,算准了他们的每一步,在每一步都捷足先登。
美国佬的额角留下不安的冷汗,记事簿上泄露了他们的密码,而门禁卡可以打开刑讯室,两样东西都被拿走的话,整个秘密就暴露无遗了!
“呼叫、呼叫,这里是miuki233,出现难以预料的S级危险,申请开启权限MAX。”
美国佬火速拨通了电话,申请开启这个小号的最大权限。开启后,可以无视当前副本战力体系,原本比他等级高的玩家也可能打不过他,还可以肆意使用他这个等级不能使用的稀有道具。
但这意味着将[惊悚剧本杀]的世界规定撕的粉碎,如果被其他玩家看到的话,可能会觉得他有bug,或者会觉得非常奇怪,进而对整个[惊悚剧本杀]的世界观产生怀疑。
现在根本也顾不了那么多,如果真的有玩家产生怀疑,那就用光屏系统全部抹杀就好了。
美国佬从武器库里提起一把超长加特林枪,可以发射出强力攻击光子炮,是100级玩家才可以使用的超高级稀有道具,他这种看起来就像白痴新人的小号使用,完全不符合使用规矩。
他扛着这夸张的武器,飞快地朝禁闭区深处跑去,要尽快杀掉偷走记事簿和门禁卡的人,如果秘密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
白夜和机枪小哥在追踪了一段鬼之后,突然,紫光标从刀锋上消失了!
…怎么回事?
白夜正皱眉,突然,他听见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砰砰砰砰,由远及近,飞快地冲他们跑来!
这么重的脚步,不会是鬼,肯定是人,而且,估计提着不轻的武器。
白夜立刻握紧长刀,他还没有攻击,黑暗中就划过一道闪亮的光——
咻!
炮弹飞快地冲他们打来,白夜认得这个道具,是百级以上玩家使用的加特林枪光子炮!
机枪小哥也迅速闪避攻击,这他妈谁啊?
莫名其妙就拿光子炮打他们?
副本boss一般是固定武器,白毛杀人狂使用的是大铡刀,用不了这种系统商城贩卖的稀有道具,来者不是杀人狂,是…跟他们一样的玩家!
机枪小哥定睛一看,扛着加特林枪的人长着一张…不太熟的脸。
他飞快回忆着本局玩家,这局等级最高的应该还是白神,108级,还有一位神秘的8899什么来着的ID玩家,是本局的白院长,不知道等级,但应该不低,总带着口罩和金丝边眼镜。
来者不是院长,很明显的外国人长相,是剩下的某个玩家。
剩下只有两个玩家,ID是英文加数字,机枪小哥记不清,只记得那两人等级不高,怎么可能使用这么稀有的加特林枪光子炮?
下一秒,白夜和机枪小哥共同目睹到这位等级不高的玩家,扛着完全不符合他等级的稀有道具,冲他们奔来,发射出的光子炮颗颗带着强烈的杀意,一股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魄:
“他妈的滚开——!”
机枪小哥听见他骂的是英语,还夹杂着Fuck,被自动翻译成了凶猛的中文,灌进他们的耳朵里。
“拦住他。”
加特林光子炮没什么了不起的,108级的白夜迅速从武器库里调出来,立刻开始对打。
……这个玩家太奇怪了。
常年战斗的直觉,让白夜感觉到:比起对苏亦没有杀意的白毛杀人狂,眼前这个加特林外国人更危险。
绝不能让他再往禁闭区深处跑,影响到苏亦。
白夜说不上是什么理由,但他见到这个外国佬就感觉不爽,阻拦他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念头。
很快,机枪小哥也砰砰地加入战况,他还是跟之前打白毛boss一样的打法,白神做战斗主力,他做暗中辅助。
这位外国佬玩家的真正战力明显没有白毛boss高,只是使用了超出等级的加特林光子炮增加了威力,但这种稀有道具白神也有,甚至用的更加熟练,两相对阵,直接就被压制住了。
在加上躲在暗处放暗枪的机枪小哥,加特林光子炮已经寸步难行,别说向前追击,根本一步都别想往前迈进。
黑暗里,魔术师白夜看着战斗中的三人,身为幽灵的他飘浮起来,悄然一笑。
砰砰铛铛!
激战的声音很快吵醒了白毛杀人狂,他皱起眉,第一反应就是:苏亦泄露了位置,那两条狗追来了!
唰啦!
白毛一把掀开被窝,要看看苏亦在干什么!
与此同时,保密系统非常快速地将光屏调整设置:他人可见模式。
白毛杀人狂立刻就看到苏亦躲在被窝里、背着他、正偷偷地在回复什么东西,满屏幕都是密密麻麻的消息。
…肯定是回复那两条狗!
隐瞒他、欺骗他、暗暗策划着逃跑,发消息吸引狗过来,现在外面的吵闹声就是狗在狂吠!
一股冲天的怒火冲上天灵盖,白毛杀人狂感觉到一种背叛的愤怒,他一拳冲那光屏打去,要击碎每一条苏亦回复过的消息。
拳头穿透光,保命系统非常机灵地将光屏关闭。
“我说过吧。”
白毛杀人狂低下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苏亦,神情阴鸷:
“你要是敢逃就把你关进刑讯室里。”
苏亦闻言,十分感动,他真的很想去刑讯室,想看看门禁卡会开出什么样的房间,现在终于可以去了,太好啦。
保命系统:“老婆,别松懈,快反抗啊,演起来!待会这家伙心软了不把你关进去囚禁了”
苏亦立刻挣扎着摇晃起身子,铁链发出唰啦啦的声音,引得白毛杀人狂更加生气。
他一把捏住苏亦的脚踝就把他提起来,抱在怀里,苏亦配合地大叫:
“你发什么癫!放开我…快放开我!”
第102章 六只狗各司其职
声音一出口,苏亦就脸红了,觉得自己演的好浮夸啊。
他低着头,露出的后脖颈吹过凉凉的幽风,头被白毛按在胸腔前,鼻尖贴上粗糙的囚衣,一下子闻到很浓重的血腥气。
血味里,还掺杂着一些…白夜的味道,很温热的感觉。
“老婆别停啊。”保命系统在心中提醒道:
“你一停下挣扎,待会这臭白毛误会你还眷恋他,不把你关去刑讯室了,把你重新抱回床上睡觉觉!”
“……”
为了更逼真的反抗,苏亦只好继续在白毛杀人狂怀里挣扎扭动。
他细瘦的双腿徒劳地踢打着,做出一副仍要逃跑的样子,嘴上呜呜地乱叫,随口说出惹恼人的话。
铁锁链随着白皙的脚踝晃动,垂落的金属链条剐蹭着水泥地,发出呲啦呲啦的刺耳声响。
“你还想跑?”
震怒的声音响彻在耳畔,一只大手伸来,带着有力的热度摁上苏亦的腰窝,把他死死按在怀里不许动。
白毛杀人狂一脸凶狠,猩红的眼睛如同原始森林里的野兽,苏亦怯怯地缩着脑袋不敢看,听这生气的语调,应该是…没有发现他在演戏吧?
风从耳边刮过,黑暗里疏疏的响动,苏亦不知道又被带上了哪里,风速在加快,似乎他们去到了更高的地方。
门禁卡的刑讯室应该离他们不远,苏亦想到之前吃饭生火时观察过这里的地形,坍塌的铁门与墙体、堆积的杂物里有锈坏的刑具,他和杀人狂待着的房间原本就是一间倒塌的刑讯室。
说明这块地区可能原来是一片刑讯区,有很多间刑讯室。
白毛杀人狂的脚步慢下来,厚重的雨靴踩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快要到地方了?
苏亦被扛着,看不见,砰砰锵锵,一片漆黑里他听见远处激战的声音,有金属器械的碰撞、机关枪的射击,时而还夹杂着炮弹咻咻的轰鸣声。
那战况似乎真的非常激烈,苏亦想,现在在禁闭区里能打出这种阵势的,应该只有白神和机枪小哥了,问题在于……
白毛杀人狂还在他身边,这两人在跟谁打架?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稍微过了一下,苏亦就立刻想明白了,他偷走记事簿,miuki233英国佬没拿到东西,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而dadada88又死在了禁闭区。
同为有权限的小号玩家,miuki233自然会进禁闭区一探究竟,如果再发现dadada88身上这张门禁卡也不见了,事情就会变得紧张起来。
苏亦攥紧了指尖,不知道这些小号玩家会不会乱开武力权限,万一被miuki233发现他就是偷走记事簿和门禁卡的人,一定会被杀掉!
现在,这家伙被战力很高的白夜和机枪小哥拦住,而白毛杀人狂又在气头上要把他关进刑讯室,情况倒是对他非常有利。
有利得像是…特意安排好的。
如果没有人暗中操控,偌大的禁闭区,miuki233怎么就偏偏会撞到白夜和机枪小哥?
苏亦的眉梢微微蹙起,他不相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发生。
“嘻嘻。”
忽然,苏亦听见一声怪诞的笑。
他抬头,看见远远的黑暗里浮出一只幽灵的轮廓,周身镀着一层诡异的灰白色光。
——是魔术师。
果然是这只白夜在暗箱操控!
作为本局的游走NPC,鬼白夜可以随意出现在任意位置。而白神白夜是杀鬼专业户,一旦闻到鬼的气息就像鲨鱼闻着血,会迅速追来,最后被引向miuki233,双方开打。
魔术师像是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他浮在空中,嘴角带着笑意,曲手伸向心脏处,鞠躬弯腰向苏亦做了一个绅士礼,仿佛一位向女王请功的骑士,就差有人在他胸前授予金色的奖章。
苏亦脸上一热,有点羞地转开目光,他可没有奖章授予这只幽灵。
咻——砰砰!
忽然,远处传来更大声的炮火,苏亦吓了一跳,在白毛怀里抬起头,往那边望去,是…战况有变?
*
枪林弹雨中,miuki223正在疯狂逃窜。
108级的白神简直把整个武器库都搬出来打他了,即使开了武力权限也杠不过这个战力top的疯子。
一个白神就够难对付的了,还有另一个新人躲在暗处,时不时就朝他放冷枪。
美国佬跑得大汗淋漓,他扔了沉重的加特林枪,换小型枪械护身,找了块石板当掩体,一边躲避炮弹,一边对手机狂吼:
“五分钟前不就让你们派支援吗!怎么现在都没到!!”
这局副本是固定地点的封闭式副本,玩家被投放进精神病院后,地域就会被封锁,外面的人没法再进来,他们不可能叫外援,只能“就地取材”。
精神病院副本里有很多背景板系统NPC:医护人员,利用权限修改这些背景板NPC的代码,让他们过来帮忙是很简单的。
……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可五分钟过去,他没有看到一个背景板NPC出现。
美国佬心急如焚,对面的白神从武器库里换上雷霆之枪,超大号的炮弹口径,黑洞洞地对准他的方向!
他火速爬起来狂奔,把速度权限开到最大,拼了命地逃跑。
要是…能让杀人狂Boss去对付白神就好了……
美国佬在心里盘算着,本来精神病院副本boss的代码早就被他们用权限修改好了,boss的攻击对他们这些小号玩家的伤害值会削减五十倍。
但这局boss不知出现了什么异常,不仅没有丝毫削弱,甚至直接虐杀了dadada88。
现在,医护人员NPC也一个没赶来帮他。
美国佬感觉情况非常不妙,捏着手机的手用力到要把它掰断,对着电话那头怒吼:
“到底是出什么问题了!”
滋…滋……
手机那头传来信号不佳的声音:
“NPC…可能…过不来……滋滋滋……”
*
五分钟前
整洁的办公室里,白院长衣冠齐整地坐在真皮靠背椅上。
棕木的办公桌旁,摆着一个黑色方形机器,机身上银色的开关键停在off上。
吧嗒。
白院长伸手,气定神闲地拨开,黑机器发出一声叮咚:
“已为您启动信号屏蔽装置,功率:最大模式!”
办公室的走廊外,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速度很快、很密集,是有很多人在快速移动。
不仅是走廊,白院长看向办公桌上的监控器:
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在向一楼聚集,动作僵硬,仿佛受到操纵的提线木偶,乌泱泱地挤在楼梯通道处,想要跑到地下层的禁闭区去。
白院长低头看腕带上的表,…差不多到时间了。
*
精神病院一楼
砰——!!
忽然,一声巨大的炸弹声响,火光冲天,墙体塌陷,砖石崩落了一地。
先涌入楼梯间的NPC立刻被炸的血肉模糊,散发出被炸焦的臭肉味,倒在爆炸后的余灰里。
“你们在干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的烟尘,没有被炸死的NPC唰唰回头。
他们看见白院长站在走廊的尽头,苍白的灯光洒在他的衣角,白大褂随着迈步的动作轻微飘动,脚步声嗒、嗒,踏在医院走廊的白瓷砖上,听得格外清晰。
震慑于院长的领导力,所有医护NPC都停下了动作,不敢再往前。
白院长嘴角叼着一根烟,青烟袅袅直上,在医院走廊日光灯下化成微薄的雾气,遮着他的面容,只能看见金丝边镜片倒映出冷色的光:
“这么晚了,你们一个个去哪呢?擅自离岗,想被扣工资吗。”
白院长微笑着,当着全体医护人员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玩意:
炸弹遥控器。
唰啦——
医护人员NPC立刻向四周散开,如同投石入湖,涟漪般一圈圈散逃,远离地下通道口。
明晃晃的炸弹在这里,谁也不想上去白白送死。背景板NPC虽然代码较为简单,容易被修改而被操控,但也不是没有智商。
“挤在这里像什么话,都给我滚回去。”
白院长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炸弹遥控器的按钮,眼前这群NPC立刻宛如惊弓之鸟,唰啦啦地四散而逃。
该上楼的上楼,该去药房的去药房,各回各职,没有人再想往地下层挤。
确认没有一个NPC下去帮忙后,白院长默默收起了遥控器。
在炸弹的威慑下,谁也别想进入禁闭区阻碍苏亦。
*
同时间,禁闭区深处的黑暗,苏亦感觉到白毛杀人狂停下了脚步,到了。
远处乱战的漩涡中,不知哪一方掏出了更恐怖的热兵器,射击时发出巨大的震动声。
极其刺目的光芒划破禁闭区的黑暗,如同在漆黑的湖水里炸开□□,那余光远远地蔓延过来,连这里也被照得有几分明亮。
苏亦侧过头,看见身旁矗立着一排沉重漆黑的铁门。
陈旧的刑讯室,一间一间无尽地延伸下去,铁门上沾着飞溅的血滴,带着冰冷的压迫感。
咚、咚。
白毛杀人狂食指和中指夹着银色门禁卡,曲起指节在铁门上敲了两下,像在威胁。
苏亦从这沉闷声响中听出这铁门到底有多结实,被关进去的话…没人来开锁根本不可能自己逃出来。
“还有什么话想说?”
杀人狂boss冷冰冰地问他,像问他还有什么遗言一样。
苏亦不说话,忽而一道刺白的闪光掠过,远处战火激烈,一瞬间照亮白毛的侧脸。
高挺的鼻峰投下阴影,一双红瞳像鸽血红的宝石,没有正常人眼神中的柔软,像两块无机质的石头一样冷硬。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白毛甩下这冰冷的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刑讯室的铁门前。
苏亦心想可别再给他机会了,赶紧把他关进去吧!
这白毛杀人狂眼神这么硬,心怎么这么软,身为boss把玩家关进小黑屋,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吗?
“呜呜。”心里的保命系统忽然说话,“怎么忍心把我这么可爱的老婆关进小黑屋?那里冷冰冰、黑漆漆,老婆一个人在那里要是害怕了可怎么办呢?”
“……”
苏亦无言以对这个脑补系统,这时,他余光看见半空中的幽灵白夜又飘近了几分,那家伙嘴角挂着看戏的笑容,单手伸出来,朝他示意:
然后握紧成拳,对着空气打了两下。
这动作…是暗示他要打人吗?
“老婆,快,重重地打白毛几下!”
保命系统也撺掇道:“不然这臭狗真的舍不得把你关进去,他还想跟你继续躺床上睡觉呢。”
不远处的鬼魔术师也带着调侃的笑意,一身黑西装像坐在大剧院里看好戏,看苏亦要怎么打白毛臭狗。
苏亦没他们那么坏心,白毛只是一只系统NPC,从副本Boss的角度来说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他现在对白毛生不起气来。
但该有的反抗还是要有的,做戏要做到最后。
苏亦想着,伸出手,啪、啪,用巴掌在白毛的铁臂上打了两下。
他没有真的生气,也没有用拳头,打起人来也没有使很大的力道,苏亦心想,应该…没有打痛吧?
白毛杀人狂简直没有感受到被打了,他只感觉到软软的小手心碰了他的手臂两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向他求饶吗?求求他不要把他关进去?
他盯着豆腐人的嘴唇,想听到一些好听的话,结果苏亦一开口就是: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有种…就把我关进去啊,我宁愿死在里面…也不会出来!”!!
太阳穴突突地猛跳。
白毛杀人狂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现,字眼一个个从牙缝里嘶出来,像是气极了:
“所以你刚才…是在打我?”
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这什么意思啊。苏亦蹙着眉反问:“那不然呢?”
“好、好得很。”
白毛杀人狂冷笑了一声,锋利的眉峰挑起,终于下定了决心。
滴嗒——
有力的手指捏着薄薄的银色门禁卡,刷开了沉重的铁门。
苏亦心脏一跳,没来由地感觉到几分忐忑。
dadada88不肯吃药费尽心思也要被关进禁闭区,是为了进来这里做什么?
那黑洞洞的刑讯室终于朝他打开,宛如一只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引他走向更深处的秘密.
第103章 找回真实的记忆
砰——
一声沉重的声音,白毛杀人狂关上了刑讯的铁门。
苏亦被他关在了里面。
厚重的铁门隔绝了苏亦的气味,那种好闻的香气瞬间被斩断了,一丝也不剩下。
鼻子嗅了嗅,地下二层的禁闭区空气浑浊而发臭,放大几百倍钻进他的鼻腔,过于敏锐的嗅觉带来一丝痛苦。
白毛站在冰冷的铁门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明明是自己亲手关进去,要给豆腐人一点教训。
顿了半晌,他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臭气,从口袋里摸出黑面罩和止咬器,毫不犹豫地重新戴上。
远处仍在打战,发出激烈的声响和枪火的光动。
铛——
白毛杀人狂提回他的大铡刀,扔在地上,他盘腿坐在刑讯室门口,宽阔的背靠着黑沉的铁门,像镇守一方的石像。
他就坐在这门口,等这个豆腐人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他就放他出来。
在此期间,如果有任何人接近刑讯室……
白毛杀人狂握紧了地上的大铡刀,巨大锋利的刀刃上凝固着干涸的血迹。
*
刑讯室里
随着砰的关门声,光被黑暗吞吃了,苏亦落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什么也看不见。
嗒啦。
保命系统适时地亮起了一盏灯,悬浮在半空中,温黄色的灯照亮四周,给苏亦带来一点暖意。
刑讯室四周的墙壁都由钢铁打造,比普通的水泥墙更冰冷,上面挂着皮鞭、钳子、木枷……很多令人胆寒的刑具。
苏亦观察了一下,这些刑具上都沾着干掉的黑血,还有一丝丝肉沫,散发着霉烂的气味,应该是曾经使用过,但很久没有再用了。
他继续往里走,刑讯室不算小,整个空间散发着幽冷阴森的气息。
走到最里面的时候,苏亦看见靠墙摆着一张猩红色的…电椅!
椅背椅座全被漆成红色,像鲜血染成的死刑电椅,苏亦怯怯地退后了半步,不敢草率接近,先观察看看。
这个电椅跟普通的电椅有点区别,它周围布满了非常复杂的电路,椅背上方悬挂着一个半圆形的罩子,像理发店里保养长发的蒸发罩。
苏亦猜这应该是接入脑的头盔罩,dadada88就是来找这个东西的吗?
保命系统:“已自动为老婆检查电椅周围环境,没有发现危险,可以上前查看!”
苏亦走近了几步,电椅上的红漆在灯光下反射出赤亮的光,他轻轻伸手,试探着摸了下电椅扶手旁边的开关,冰凉凉的铁制,没有什么异常。
“我可以开启来看看吗?”苏亦问保命系统。
“正在检查电路…检测到,该电路为单向闭合回路,没有人能从外界操控,属于安全回路,老婆你可以试试噢。”
啪嗒。
苏亦摁下开关,他直觉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死刑电椅,如果真的只是一个虐杀人的刑具的话,dadada88没必要特意过来,这电椅也没必要装这么复杂的电路。
再加上椅背上悬挂着接入脑的头盔罩,苏亦猜,这很可能是一种伪装成电椅的高科技装置。
【叮咚——】
电椅忽然响起一声提示音,像是某种科技产品的AI的声音:
【欢迎登录】
虚空中弹出一大块屏幕,苏亦看到上面出现一行蓝字:
[用户名-Thriller]
……好像电脑开机登录的页面。
Thriller,英文单词,表示为:惊悚小说、惊悚片,或者使人毛骨悚然的事物。
苏亦思考着,Thriller这个词来源于Thrill(惊悚、紧张、战栗),英文单词词尾加er,通常表示物或人,做名词n.使用(例如Teacher老师,Singer歌手;Photographer摄影师)。
既然这个世界叫[惊悚剧本杀],在这个语境下取名为Thriller,或许也可以解读为:惊悚的事物,即[惊悚剧本杀]本身,或者解读为:[惊悚者],即创造[惊悚剧本杀]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苏亦的双眼紧盯屏幕,瞳孔反射出屏幕里的用户名,那这个账号登录上去,大概真的会看到相当不得了的东西,也不枉费dadada88一定要进来。
【登录前请入座】
屏幕上弹出提示,电椅的座位应声亮起,发出鲜红的光。
苏亦攥了攥指尖,像要给自己勇气,坐上去…谁也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
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回放起记忆里过去的人生,寂寞、乏味、空白、无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不知名的Thriller造出来的虚假记忆,阻止他找回真实的自己。
纤细的十指握紧成拳,苏亦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快快地走到电椅旁边,转身,坐了上去。
…好冰!
苏亦缩了缩腿,电椅没有发出电流,暂时也没有任何危险的征兆,他忍着冰凉感坐直了背,双手放在扶手两边。
【请输入登录密码】
眼前的屏幕自动跳转到下一页。
奇怪的是,这页面上并没有输入密码的空行,提示后面只有一个向后的箭头→
这是…什么意思?密码要到下一页才能输入?
苏亦带着疑惑伸出手,指尖点击了那个箭头→
【相信你已做好了输入密码的准备】
下一页屏幕突然跳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紧接着就是一行:
【请输入第__套密码】
在那条__横线里,苏亦看到有两位数字在飞快地滚动。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是…系统随机从05-15里抽取数字,要求登录者迅速答出这个数对应套数的密码?
心瞬间提了起来,苏亦还来不及紧张,突然,转动的数字停了!
第一位数字是1,第二位数字是2……
【哔哔!】屏幕里弹出鲜红的提醒:
【请在两秒内开始输入第12套密码】
【否则将视为违规登录,你的所作所为将被报告至总系统,并且不可再尝试登录】
请输入:___________________
屏幕上给了一串长长的横线,供登陆者填写,右上角挂着飞快地倒计时:0.1秒、0.2秒、0.3秒……
两秒内还没有开始输入密码,一切就完了!
一旦被报告到总系统,光屏系统可以立刻通过项圈炸弹等手段将他处死。
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苏亦灵光乍现,立刻想到了那本记事簿。
有个人在里面画了一个杨辉三角,并留下了一句话:[未知的n次方]。
苏亦认得出来,这个人的字迹…是他自己的字。
当时的他看不懂,但此刻,坐在电椅前的他全明白了,所谓[未知的n次方]指的就是这套随机密码!
由于是系统抽取,谁也不知道会抽到第几套密码,所以日记里只能表述为[未知]。
至于[n次方],结合杨辉三角的特性,(a+b)的n次方展开式中的各项系数依次对应杨辉三角的第(n+1)行中的每一项。
所以,如果抽中第n套密码,输入的密码内容就是杨辉三角第(n+1)行中的每一项数字。
苏亦抽到的数字是[12],第12套密码,应该输入的密码内容就是杨辉三角第(12+1)行,也就是第13行的每项数字。
这个密码真是…非常挖坑,登陆者必须要在两秒之内开始输入密码,稍微一不注意没有+1,输成第12行的每项数字,就完了。
如果没有提前获得记事簿里的关键讯息,只给两秒思考时间,再聪明的人坐在这也不可能靠现场推理推出密码。
所有的思考在电光火石间完成。
第0.5秒、0.6秒,保命系统飞快地把杨辉三角数列调出来了,放在苏亦面前给他看。
可它才刚刚调出来,就看到苏亦已经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输入:
1 12 66 220 495 792 924 792 495 220 66 12 1
输入时如水流泻,顺畅无比,一毫秒都没有浪费。
保命系统看见他的主人低着头,脖颈微弯曲着,露出天鹅般的优美曲线,苏亦屏息凝神,指尖不停地打出数字,认真的模样很动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与数字与思考的速度。
保命系统在心里暗暗笑了笑,也是,在数学方面,老婆根本不需要它的帮助,那是独属于苏亦的领域。
密码的第一个数字1被输入进去的时候,右上角的两秒倒计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60秒倒计时,登陆者必须在一分钟内将密码输完。
杨辉三角第13行数字,整串密码连起来是:1126622049579292479249522066121,苏亦很顺畅地输完了。
他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保命系统在心里吐槽,像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
“居然设置这么复杂的密码,真是鸡贼!这里面绝对藏着很重要的秘密,就算把这串密码光明正大地公布出来,谁能想到这是杨辉三角呢!”
“哎?是吗。”苏亦有点迟疑地问,“这不是…一看就是杨辉三角吗?”
保命系统:“……”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眼前的页面自动变换,弹出了一行白字:
【恭喜您,登录成功!】
苏亦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可以自如地操控屏幕。
这个页面跟使用电脑一样,桌面上放了好多文件,全都是英文命名,有的还是看不懂的缩写。
苏亦一个个找过去,忽然,有个文件夹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Connect test]
连接测试……
对于电子产品来说,连接一般指的是wifi,可他们现在活在全是代码的虚拟世界,根本不存在真实的WiFi网络信号。
看到[连接测试],苏亦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miuki233那样的小号玩家的连接,对着手机说话就会切换成完全不一样的人。
双击-[Connect test],打开文件夹,眼前跳出一大串文件编号,从1234一直延伸下去。
文件尾缀是苏亦不认识的格式,也没有缩略图可以看,他尝试着点击:1.
忽然,整个屏幕黑下去:
【哔哔!警告!检测到头盔未佩戴】
【请登陆者佩戴好头盔再操作】
苏亦迟疑了一会,伸手拉下头盔罩,手刚触碰到,屏幕上就自动弹出使用说明:
【佩戴头盔后将沉浸式连接脑波,请登陆者确保自己处于绝对安全的环境中】
……绝对安全。
苏亦捧着头盔罩,目光穿过刑讯室,一直望向门口。
门与地面有一丝小小的缝隙,两端透着些微的光亮,但中间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黑黑的一块。
这说明,外面的杀人狂白夜没有走,他就一直坐在门口,守着刑讯室。
在这一刻,苏亦忽然明白了这只白夜成为系统NPC的作用。
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在这个副本里提前杀死dadada88,让自己获得门禁卡,再将他带进刑讯室,然后与剩下的白夜里外相合,挡住前来阻碍他的人,确保他能够不受打扰、绝对安全地在刑讯室里探索真正的秘密。
在目前相遇的白夜中,苏亦还没有完整地听过魔术师的故事、白大少的故事,但他们至少都还有机会、还有自我意识、可以跟他诉说过去的经历。
然而这只杀人狂白夜已经变成系统NPC了,他根本没有任何回忆,没有自我认知,也根本不会想要诉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机械的系统NPC,在这里当杀人如麻的Boss,等待着执行任务的时刻。
哪怕NPC白夜自己完全不知情,也根本无法理解,他只觉得自己把刚抓到手的、不听话的玩家关进了刑讯室里惩罚而已。
冥冥之中,他早已成为了一个庞大[计划]的小齿轮,一直尽职尽责地转动着,推动着命运的前进。
苏亦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感受,一切都被恰如其分地安排好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还有更多的白夜小齿轮在默默转动,推动着他的前进。
滴嗒——
苏亦用力将头盔罩扣上脑袋,一条条电路吻合接入,他感觉到一阵战栗,浑身像过了电一样麻麻的,但还可以忍受……
滋…滋……
脑海里听见一些杂音,初时很大声,渐渐地趋于静音,电信号开始与脑波共振同频,很快电椅发出提示:
【登录者Thriller,连接成功】
苏亦睁开眼,刑讯室消失了,屏幕也消失了,或者说…像是次元壁破了,他本人进入了屏幕当中。
无数文件3D立体环绕在他周身,苏亦转着身不断查看,终于重新找到了编号为1.的文件。
他再次双击点开——
【正在载入,第一次连接实验记录】
AI的声音环绕在耳边,与此同时,苏亦听见保命系统在播报:
【正在清除代码<[insert,f1%¥2a3#*@k-098eww!#]>】
这像是一串乱码,不过苏亦听得出Insert是插入,是指这串代码是插入型的吗?
而且在那串乱码里,有四个英文字母:f-a-k-e,连起来就是fake,虚假的。
插入在他脑海中的…虚假记忆代码?
苏亦一下子想到他偷走记事簿时,密码锁已经锈掉了,但依然要把密码锁装上去,并使用3121这个密码,才可以看到真正的记事簿内容。
保命系统解释说,这是因为记事簿上被一层[遮盖]代码遮住了,只有安上密码锁输入3121,这层[遮盖]代码才会被清除,让人能看到真正的内容。
自己的记忆也是一样的道理,在他真实的大脑里,根本不存在这些由代码建立的虚假记忆,当他接触到某种东西的时候,能够清除掉[虚假记忆]代码,就立刻可以恢复原本的记忆。
唰啦——
苏亦感觉眼前一白,尖锐的疼痛从脑中传来!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味。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剧烈的疼痛逐步消减,不多时,伴随而来的就是神清志明的清爽感。
大脑仿佛是刚清完垃圾杀完毒的电脑,干干净净,可以在系统管家里获得体检100分,苏亦闭着眼睛,感觉思考的速度比以往更快了。
叮铃——
鼻尖闻到的消毒水很难闻,一闻就知道是医院,苏亦有点抗拒睁眼,但耳边听见了一阵风铃声。
很悦耳、空灵幽静,让人心情平复,不知道是谁挂在在窗台边。
终于,苏亦在风铃声中轻轻睁开眼睛——
他看见白墙、白床、白色的消毒瓷盘。
又是白色的医院。
自己仿佛沉浸在另一重全息世界,刑讯室、屏幕、电椅,已经全部不见了。
看来无论是什么记忆,他都是经常躺在病床上生病的自己。
苏亦有点厌倦地眨了下眼,很快在虚空中看到一条弹出的提示:
【第一次连接实验记录,播放中】
……不知道连接实验会发生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苏亦用手撑了下床单,想要下来……
忽然,指尖触碰到热热的体温!
床边…有人!
苏亦惊了一下,他早就习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别的病患有亲人陪床照顾,默默地不说话。
而现在,跟他虚假的记忆里不同,冰冷的病床上,他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了。
心里逐渐浮出一个人。
苏亦慢慢地转过头,想要确认他心里的想法,又怕事实不如他所料……
他转动地很慢,脖颈关节像没上油的小机器人,一格一格地动,转到最后,苏亦终于看清了睡在他床边的家伙。
那人一手曲着枕在床边,脑袋趴在手肘上,另一手伸进他病床的被窝里,时刻要感受着他的状况。
窗外午后的阳光洒在这人的身上,勾勒出额前发梢的边缘、隆起的肩膀和宽阔的背脊线。
是…白夜!
真实记忆里、真正的白夜。
第104章 苏亦心脏手术的真相1
7月18日,现实世界。
伸进被窝里的大手感觉到被单在动,白夜立刻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对上了苏亦湖水似的眼眸,阳光如融化的橙子,金灿灿、波光粼粼地在眼睛里闪烁着,漂亮得不可方物。
白夜赶紧用手抹了下脸,理理额前睡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整理自己的形象。
苏亦看穿了他的小动作,嘴角弯了弯,声音细弱又温柔:
“你没睡好吧?再睡一会。”
消除了[虚假代码],真实记忆像海啸一样在大脑中肆虐,苏亦的理智还没有完全消化好,身体就先动了起来,真实的自己很自然地伸出手,摸了摸白夜的头。
——帮他顺顺毛、打理好杂乱的发丝。
这动作太亲昵,而白夜乖乖地低着头也没有什么抗拒,像是他们每天都会这样。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像一杯橙汁泼进病房里,将苍白的四面墙晕染成淡金色,窗棂上系着贝壳风铃,风吹来时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是白夜亲手挂上去的,说能增添点活力。
虚假记忆里,永远苍白冰冷一个人的病房,现在多了一个人。
苏亦感觉到自己也像他曾经羡慕过的那些病患一样,有了会在生病时陪伴他的至亲之人,一个可挂念的对象。
每天醒来时会在床边看到一只毛绒绒的脑袋,而不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病床护栏。
大量的真实记忆在脑海里横冲乱撞,苏亦一时间看到无数个片段,他迅速对信息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很快根据时间发展整理出他真实的人生轨迹:
他是一个孤儿,大概是因为先天心脏病的缘故,出生没多久就被生父生母抛弃了。
父母将他包在土灰色的襁褓里,放在僻静的河岸边,这个颜色能很好地跟土石融为一体,很难被人发现。
他的父母没有把他直接扔进河里,可能还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去杀死亲生孩子,就默默放在岸边,等江河涨潮的时候,浪花自然会把他冲下去淹死,用大自然的力量杀死他。
——后来收养他的福利院院长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天,院长的女儿意外落水溺亡,她中年丧女无法接受,正要去河边自杀,好巧不巧看到了岸边襁褓里的婴儿。
小小的苏亦只有猫儿大,乖乖静静地躺在里面,不哭也不闹,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的事实。
“苏亦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福利院院长脸上带着慈爱的皱纹,温和地说着话。
自那之后,年幼的苏亦觉得“爸爸妈妈”这个词,就是一个恐怖故事。
福利院里有一个小小的大屁股电视,时长因信号不好而飘起雪花,每当吃完晚饭地瓜稀饭后,苏亦会跟其他孩子一样,守在小小的电视前观看。
电视上总播着令小苏亦费解的节目,说很多奇怪的话,比如:
[父母是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
[只有爸爸妈妈才会无条件地爱你]
[父爱如山,母爱如海,这是人世间最伟大的爱!]
等电视播完了,福利院的阿姨会来赶他们去睡觉。
终于有一天,四岁的小苏亦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天性怕生的他不太敢在人前大声说话,他偷偷跑到院长身边,轻声问:
“老师,这个电视为什么总在说谎?”
如果真的是无条件的爱,为什么要抛弃他呢?
即使有先天心脏病,他现在也好好地活着,他一定也…像电视上的那些孩子一样,有可以存在的价值。
“没有说谎哦。”
院长蹲下来慈爱地摸摸苏亦柔软的头发:
“这世界上有很多电视上的父母,有很多小孩出生在了电视上那样的家庭里,他们的爸爸妈妈爱他们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只是你没有这个幸运得到。”
等苏亦刚满六岁的时候,这个院长调走了。
理由是教育理念有问题,对孩子存在不利影响。
院长走的时候,小苏亦呆呆地站在福利院门口,一直目送着那辆车远去、再远去,远成天边一个小小的点,再也不会回来。
她有时确实会跟他们说一些,不适合小孩子听、但确实是大实话的教育内容,太尖锐。
第一次听的时候像被一根针扎出血,但扎久了,反而更能认清一些事实。
苏亦觉得这种教育没什么不好,对他们这些孤儿而言,天生就比正常孩子要受到更多世界的毒打,早日认清那些糖衣炮弹也挺好的。
童话般的幸福根本不存在,即使存在,也根本不属于他们这样的小孩,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就降临在他们这些倒霉蛋身上。
所以六岁斩获全国儿童奥数第一名时,苏亦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惊喜,而是惶恐。
新来的院长热衷于教育事业,或者说教育业绩,常常在福利院举办活动,并鼓励孩子们参与各种比赛,并邀请媒体全程记录。
全国奥数比赛儿童组开赛前一周,新院长给他们每个孩子发了一本参考书,根本没有任何教学,就让他们自己看看,然后强制规定每个人必须报名去考。
大部分孩子都把这本参考书拿去垫桌脚、撕下来折纸飞机玩,根本没有人看。
唯一打开看的三个孩子,两个人看了不到半分钟,就关起书扔到一边了。
只有小苏亦一直看到了最后,觉得有点意思,不过p34的第四问答案算错了,应该是-1,不是1,还有p86的倒数第二题,答案应该有两个解才对,参考书漏算了一个。
考试那天,新院长开了一辆很气派的豪车,和蔼可亲地送他们进入考场。
成绩公布的时候,僻静的福利院突然人满为患,苏亦怯怯地躲在最里面,看见外边围着一群陌生的大人、高高的、穿着西装,拿着长枪短炮对准他。
好多个话筒滋啦滋啦地发出声响,好像要撬开他的嘴拷问出些什么。
小苏亦怕得直缩回去,想要缩回自己的被窝里躲起来,像蜗牛缩进壳里。
他刚退了半步,后衣领就被人揪住。
新院长笑容可掬地把他推到最前面,不许后退,他被推到领奖台上、被推到巨大刺眼的镁光灯前,小小的苏亦感觉到一阵阵眩晕:
只是看过一本参考书…就可以这样,莫名其妙地获得全国第一名吗?
六岁的小苏亦觉得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疑惑,他想不明白,面向全国选拔的奥数题…怎么可以这么简单?
他也不明白,考场上那些对着考卷抓耳挠腮的同学们是不是出现了什么过敏症状,这些题目难道不是…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吗?
[xx福利院惊现全国奥数第一神童]
[第一神童竟患有先天心脏病,上帝为他关了一扇门,却为他打开了最美的窗……]
这样的新闻很快在当地一炮而红,福利院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一天,苏亦看到一队很气派的车队驶来,只会在电视上看到的脸从车上走下来。
没过几天,六岁的小苏亦就被收养了。
养父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一同被收养的还有两个妹妹,三个弟弟,都是先天心脏病患者。
养父因此成立了救助先心儿童的基金会,一时间传为佳话,顺便提高了企业知名度。
到这部分为止,苏亦感觉自己的人生轨迹都和[虚拟记忆]里差不多,只不过遇到的人都比[虚拟记忆]里更有意思,或者说更鲜活,像个活人,而不是[虚拟记忆]里一个个伴随他长大的背景符号。
之后,小苏亦以“神童”的名声入读了当地最有名的小学。
因为他患有心脏病,怕生、不爱说话,不能跑步,也不能参加任何集体运动,经常请病假、住院、打针吃药,跟班级同学完全融入不进去,小学六年,完全没有什么朋友。
进入初中,情况还是类似,不过,他遇见白夜了。
真实世界里他遇到白夜的时间线早很多,他们初中就是一个学校的,同班同学。
白夜是转校生来到他们班级,家境很优渥,苏亦在养父的宴会上见过白爸爸,白家似乎刚把生意扩展到了这边。
不过初中三年并没有展开恋爱关系,说是纯友情的话…也有点怪。
到了高中,白夜在他隔壁班,一次意外的国王游戏,强'制他俩谈三个月恋爱。
谈着谈着,假戏真做,不小心就成真的了,三个月期限到了,谁也没有分手。
恋爱关系一直持续到了高三,白夜学习成绩不算太好,但也不太差,只不过在国内很难考上985、211的高校,白家准备花几百万送白夜出国读本科,这样就是世界top100院校毕业的高材生了。
最后,苏亦很顺利地申请到了世界前几的M大,数学系,全额奖学金;而白夜申请了他隔壁的M大理工学院,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全额自费。
收到M大数学系offer不久后,苏亦也接到了心脏移植适配的消息,就在M大皇家医院,离M大不远,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完全没有高考的压力他们,高三也是快乐的小情侣,一毕业就美滋滋出国过二人世界。
白夜嫌租房麻烦,干脆就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高级公寓,往左走五分钟是学校,往右走过个马路是皇家医院,看病上学两不误。
用白夜的原话说是:“也不贵,就两百多万,市中心学区房,医疗交通配套齐全,赚发了!”
心脏手术前一周,苏亦搬出了二人世界的房子,开始住院观察,白夜日夜守着他,陪他迎接7月18日,心脏手术的日子。
这个时候的他们,幸福又快乐。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重新拥有真实记忆的苏亦快速回忆着,寻找不和谐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他们会落入[惊悚剧本杀]的世界?
第105章 苏亦心脏手术的真相2
大脑里快速消化着真实的十九年人生,在海量的记忆片段中,忽然,苏亦发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叩叩——
这时,病房外响起敲门声,有人推门进来:
“今天感觉如何?”
很好听的女音英语,苏亦抬眼,看到一位金发绿眼的医生,一身白大褂很干练。
是…林娜医生!
跟[虚拟记忆]里一样,现实里也是林娜医生给他做手术。
苏亦对她那双绿眼睛印象深刻,不像很多外国人都会有的偏蓝的碧色眼睛,林娜医生有着一双掺着鹅黄的草绿色眼瞳,非常特别,看一眼就会让人记住。
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苏亦在[惊悚剧本杀]里一眼就认出她了。
林娜,梅城皇家医院心脏外科主治医生,同时也是他在新娘副本里遇到的凶手。
抓到凶手后,苏亦跟林娜有过一次谈话,他询问她是不是皇家医院的医生,林娜对此的回答是:
“你见到那个婊'子了?”
苏亦进一步逼问,林娜则回答:“是我,也不是我。”
——这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病号服被撩起来,冰凉的听诊器塞进胸前,林娜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
苏亦躺在白色的枕头上,头微微侧着,看到白夜站在病床旁,正仔细地看着自己,剑锋似的眉毛皱起,担忧的模样。
心脏砰、砰地跳动。
“嗯,状况良好,未见异常,下午按时做手术。”林娜医生收回听诊器,向旁边的护士交代道。
她说的是英语,母语国家的人说话语速偏快,跟标准的英语听力有所出入,白夜听不太懂,用探寻的目光看向苏亦。
林娜医生和护士很快就离开了,病房门关上,苏亦对白夜道:“医生说我没什么事,照常手术。”
“那就好。”白夜舒了一口气,他正要坐回病床旁的椅子上……
哔哔——咻!
苏亦听见一声奇怪的声音,自己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凭空移动,啪地吸到了白夜的裤子口袋上!
口袋边垂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羊,是白夜的手机挂件,苏亦看到自己的手机上也有一只同款的毛绒小羊挂件,两只小羊此时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啊,又吸住了。”
白夜很顺手地捉住两只小羊,轻轻分开,把苏亦的手机放回远处。
苏亦伸手,摸了摸他手机上的小羊挂件。
[虚拟记忆]里,这是他随便在路边摊看到的毛绒小羊,觉得小羊伸着小手求抱抱的样子很可爱,就买下来挂在手机上了。
指尖轻轻捏住这只毛绒小羊。
[虚拟现实]里,他的毛绒小羊捏起来是软软的,体内除了棉花什么都没有,而眼前的小羊却不一样,苏亦捏到了一块硬币一样的东西,是磁铁。
脑中开始冒出有关于这只毛绒小羊的真实记忆,这是他和白夜在一起之后,白夜买来送给他的一对抱抱羊,情侣款磁吸挂件。
分开的时候,两只毛绒小羊都伸着小手手,一副求抱抱的模样,一旦接近到另一半,就会被吸引过去,啪地亲在一起,抱紧紧。
这样小小的、生动的细节,在[虚拟记忆]里全都被抹杀了。
长达十九年的人生太漫长,太多鲜活的片段苏亦来不及一一消化,他只能优先整理出与[真相]有关的片段,其中不少是关于他的养父。
这位养父,很不对劲。
现在,经历过[惊悚剧本杀]又拥有了[真实记忆]的苏亦能够大概意识到是哪里有问题,但是,真实世界里7月18日的那个自己,并不能说出具体的所以然来。
即使是这样,自己在面临即将到来的心脏手术,心头也隐隐盘旋着不好的预感。
那种感觉挥之不去,迫使他决定要倾诉出来,所以那个时候,他对白夜说:
“带我去散散步吧。”
苏亦靠在病床上,肩背垫着枕头,阳光透过病房的百叶窗,在他雪白的被子、雪白的脸上印下一条一条细细的光带。
宽宽大大的病号服,装敛着他细瘦的身躯,苍白的皮肤在光中宛如透明,白夜看得一时有点怔。
病中的苏亦脆弱得仿佛一戳就会破掉,像小时候听过的童话里的美人鱼,会在他面前化成泡沫,永远地离开。
“现…在吗?”
白夜有些顾虑,过不了多久就要手术了,他很担心苏亦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不能去到外面。
七月的夏天那么烈,滚热的风吹过皮肤,像被电风吹炙烤,苏亦能受得住吗?
上回天气难得凉爽,他带苏亦出去散步透透气,回来苏亦就头晕,眼前阵阵发黑、胸闷呕吐,把白夜吓坏了,医生说是风吹着了,或许,还是待在恒温的病房里比较稳妥?
“想和你说说话,病房里太闷了。”
声音柔柔的,软软地飘进白夜的耳朵里,苏亦靠在病床上,他侧头望向百叶窗外的阳光,眼睛里有几分向往。
白夜哪里禁得住他这副样子,赶紧道:“好好,去散步!病房里确实很闷,这空调开久了也憋得慌。”
他立刻推来轮椅,苏亦现在这样没有办法自己走路,白夜抄起他的腿弯把他从病床上抱起来。
掌心能摸到苏亦的的腿骨,太瘦了!嶙峋得硌着手,白夜有时候都不敢碰苏亦,抱的时候要轻轻的,抚摸也是轻轻的,生怕自己手劲太大,把玻璃一样纤细的苏亦给拗断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亦放到轮椅上,盖上一层轻薄的冰丝毯,再披上防晒衣,带好大号遮阳伞、保温水瓶、应急药物,做好万全准备,白夜推着轮椅出发:
“带你去后院那里的林荫道吧,那里凉快。”
“嗯。”
苏亦应了一声,他坐在轮椅上和白夜一起离开消毒水味的病房,到医院外面去。
夏日正盛的阳光洒在苏亦身上,皮肤上热热的。院子里的草木正在七月的盛夏里野蛮生长,目之所及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鹅黄色的光斑在树叶的间隙里跳动着,被太阳晒过的泥土掺着青草味,蝉鸣拖长了声唱着知了——知了——,听着就生机勃勃。
待在这样院子里,被这样的阳光照着,苏亦很喜欢,太阳的暖流融化进血管、流遍全身,给他孱弱到快死的身体带来一丝也是生机勃勃的错觉。
这具生病的躯壳禁不住风吹、禁不住日晒,比温室里最娇贵的玫瑰花还要难伺候,苏亦时常隔着病房厚厚的玻璃窗,羡慕窗外一切蛮横生长的生物,能在风吹雨淋里抽枝拔芽。
而他的心脏在无微不至的照料和精心的医治下,一天更比一天衰竭,当年同被领养的弟弟妹妹都已相继去世,他是苟得最久的一个,撑到如今十九岁,如果再不进行心脏移植,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即使进行心脏移植,也有很高的风险,他的身体素质能撑得住剖开胸膛、手术换心吗?
苏亦对自己没有信心,虽然那颗心脏是适配的,但在实际移植过程中,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反应。
或许,今天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阳光,也是他最后一次和白夜说话。
有些话现在不说出来,以后很可能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
即将面对生死手术的苏亦格外沉默,他在酝酿从何说起。
白夜对这样的安静很习惯,苏亦平常本就不多话,现在也没体力说太多话,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夜自己不停地说啊说,分享着有趣无趣的各种事,而苏亦安静地聆听着。
他以为今天也会这样。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推着轮椅的白夜伸出一只手,苏亦看见空空的手掌伸到自己面前,五指张开晃了晃,突然变魔术一样变出一张证件:
“看!我考了个驾照。”
大大的DRIVER LICENSE下是一只大头白夜,呆呆地框在天蓝色的背景里。
“你怎么…”苏亦有点惊讶,“突然想起考驾照?”
“嗯,我买了辆车,你看——”
白夜把手机举到苏亦面前,苏亦看到屏幕上跳出照片,一辆黑色的悍马,停在他们公寓配套的地下停车库里。
霸气的悍马越野车有一种说走就能走到地平线的气魄。
白夜:“有车就方便很多了,不然想去什么地方还要租车,上次我们一块儿打车那什么uber还挺难叫,等半天没一辆来接。对了,你上次不是说你想去看海边的蓝精灵吗?等你手术恢复好了我开车带你去……”
“是荧光藻。”苏亦纠正他,“海水富营养化后的一种赤潮现象。”
“…”白夜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两声,“好吧好吧那就去看赤潮现象,据说那个海滩还可以看到归巢的小企鹅,后面还有个山,叫什么圣吉尼山,九月好像可以观测火流星,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出院了吧?
“不知道这里九月会不会下雪,不会下雪也没事,滑雪场应该开着,你的心脏好起来就可以带你去玩很多项目,你之前不是说很想去滑雪的吗?圣吉尼山有个很大的滑雪坡……”
那音调上扬着,声音俊朗,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苏亦静静地听白夜在阳光下眉飞色舞地描述他们共同的未来:要带他去好多好多地方、去做好多好多以前他心脏病不能做的事情。
他说的太高兴了,苏亦不忍心打断他,等白夜说完圣吉尼的雪坡、阿德里的淘金镇、康林奈尔的粉色湖泊,几乎把开车能到达的所有打卡景点全说了个遍,苏亦才轻声开口道:
“白夜。
“嗯?”
“你知道的吧,心脏手术只有40%的成功率。”
一瞬间,白夜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亦:“有可能…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不许说这种话!”
白夜伸手要捂苏亦的嘴,捂的动作也是特意放轻了很多,呸呸两声,帮苏亦赶走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知道你不想听。”苏亦伸出手,轻轻握住白夜放在轮椅推手上的手掌:
“但事实并不会因为我说点吉利话就有所改变,心脏手术有多大风险你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很有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白夜,这是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现实,而你我都只能接受它。”
像一根钢棍当头敲来,字字在天灵盖里回荡,白夜攥紧了拳,握着轮椅扶柄的手有些发颤。
他做不到像苏亦这样冷静,没有苏亦那样超乎常人的逻辑头脑,做不到在生死面前还条理清晰坦然淡定地说着什么可能性。
“…我们还有那么多没去过的地方,我一定会带你去的!所以…你能不能……”
能不能活下来?
白夜没有说出这后半句话,他低着头,像知道主人再也不会回来、难过的大狗狗把脑袋耷拉在主人曾经坐着的地方。
活不活下来,那不是苏亦可以主动选择的未来,先天的病痛折磨了他十九年,他比谁都渴望健康。
白夜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说不出别的话,只沉默地低头。低着、低着,一直低到苏亦的颈窝里,轻轻趴住。
苏亦顿了一会,伸出手摸了摸白夜,毛绒绒的脑袋,刚剪不久的头发有点刺刺的扎手。
“别难过,我活了十九年,在先心患者里来说还算活得挺久,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先走一步了。”
白夜不说话,微闭着眼,埋在苏亦侧脖颈边,小心翼翼地嗅着令他爱恋的味道,院落里阳光热暖,夏日的蝉鸣包围着他们。
“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吧?”白夜轻声道。
“嗯。”苏亦神情有些犹豫,指尖攥紧着:
“其实,说出来可能…对你也是一种的困扰。
“但是不说的话,我有点…心慌,总感觉好像…有不好的预感。”
白夜敏锐地从苏亦的语气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他从颈窝里抬起头:
“说吧,没事,要是天大的事那我就替你顶着,我长得高。”
苏亦噗嗤一声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
白夜:“真的,我可没开玩笑,你不管说什么,对我而言都不会是困扰。你这样说话说半截不说了,我才会一直想到发疯。”
对着白夜一脸期待的快说快说!犹豫的神情从苏亦的脸上渐渐褪去。
他的耳边像是听见了植物在盛夏里野蛮生长的声音,哔哔啵啵的,随着蝉鸣一波一波涟漪般泛开,心中忽然充盈了不少信心,有了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的勇气。
……真好,苏亦闻着空气里夏日阳光的味道,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终于还是遇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全部的对象。
运气好的话,他或许不用离开这个世界,他可以和白夜一起去很多很多以前不敢去的远方,一起完成很多很多以前他不敢做的事情。
“你知道我的养父吧。”
半晌,苏亦终于开口。
白夜:“啊,王伯伯,怎么了?”
苏亦:“我高二的时候,他车祸去世了,那件事你记得吧?”
“嗯,当然。”
白夜有点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什么提起这茬?
他当时听闻王伯伯的死讯,立刻赶到苏亦家里去,担心苏亦的精神状态。
他不知道苏亦是如何看待王伯伯的死亡,对于过去的抚养之情,会感到难过吗?
王伯去世后,留了一笔遗产给养子苏亦,另外一笔留给了先天心脏病的基金会。
这么些年一直有报道说,王伯是难得仁心仁善的大企业家,领养了那么多先天心脏病的孩子,真是做了件大好事!
不过也有小道记者抨击,伪善的企业家其实只出钱,一有慈善宣传活动就抓心脏病的孩子们出来作秀,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关心过孩子们的情况!
不管是不是作秀,至少在白夜观察下,苏亦的吃穿用度都很好,上下学有专车司机接送,看病都是市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门诊,平常住在大大的别墅里,还有家庭医生、家庭教师、家政阿姨照顾日常起居学习。
…简直是当亲生小少爷一样供起来。
说起来这点也挺奇怪的,作为企业家,给慈善收容的病患养子们提供良好的经济基础,这无可厚非,但提供到这种程度的经济基础,有点好过头了。
白夜不确定是只有苏亦被当成小少爷一样供起来了,还是其他同样被收养的先天心脏病少年患者都是这个待遇。
先心患者能撑着活下来很不容易,苏亦跟他说,从十二岁开始,隔三差五年就会有弟弟妹妹先他一步离开。
同时,白夜确实很少看到企业家王伯伯跟苏亦说话,关心成绩也好关心身体状况也好,几乎都没有,也没有家长对孩子的那种谈心、教育之类的情况,至少白夜没有看到过。
出车祸的那个雨夜,白夜赶到别墅的门口,门口来了警察在控制局面,外边水泄不通地围了一圈媒体记者,争先想探寻知名企业家车祸身亡的事故详况。
白夜轻车熟路地从隐蔽的后门溜进去,阿姨给他开的门,见到苏亦的那一刻,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苏亦表现的很平静。
没有眼泪,没有悲痛。
看来…或许应该是对这位冷漠的养父没有太多的感情。
“那天下着雨。”
白夜听见苏亦细小的声音:“警方把整件事定性为一起交通事故,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白夜:“…什么?!”
阳光下,苏亦盯着林荫里跳动的光点,他转过头,对白夜轻轻说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秘密:
“那根本不是什么交通事故,他是被人杀掉的。”
第106章 苏亦心脏手术的真相3
“杀…?”
突然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血淋淋的凶杀案,白夜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被谁杀的?你有跟警方说过这件事吗?”
苏亦:“嗯,说过,但找不到证据,最后还是以交通事故定案。”
白夜:“你当时…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只是当时发现的。”苏亦顿了一下,说:
“从我六岁被领养开始,就一直觉得他有点奇怪。”
…!
白夜震惊,这跨度长达…十几年?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他皱起眉,血液里奔腾着躁动的担心,白夜强压情绪,认真听苏亦叙述:
“最开始,听说即将被知名企业家收养,福利院的弟弟妹妹都很高兴,甚至其他健康的孤儿还很羡慕我们这些得了心脏为病的家伙能够被收养。
“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不安。”
离开的那一天,六岁的小苏亦看到福利院门前停着一列长长的宝马豪车,黑西装的保安低下头,像电视剧里迎接豪门少爷回归一样,毕恭毕敬地为他们拉开车门。
——像他们这样连亲生父母都不想要的心脏病儿童,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
六岁的小苏亦被请上车,弟弟妹妹围绕在他旁边洋溢着快乐的笑脸,他回过头,看到院长领着剩下的小孩站在略显破旧的福利院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眼神里流露出十足的羡慕。
豪车队列开进大大的别墅庄园,停在一望没有边际的地下停车场,满目都是过度的奢华,晚餐再也不是地瓜稀饭,精致的牛排鹅肝,不知道有多贵。
弟弟妹妹开心坏了,企业家王肃仁正在慈蔼地招呼他们吃饭,小小的苏亦坐在高高的定制座椅上,盯着冰凉精致的瓷餐盘,只感觉浑身发冷:
…为什么要收养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不会是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吧,小苏亦在法制节目上见过那种犯人。
白夜听得瞬间攥紧拳头,苏亦感受到整个轮椅都被捏紧了,他立刻解释道:
“别担心,没有发生那种坏事。”
小小的苏亦比其他孩子更有警觉心,对王伯伯非常防备,因为是他获得了全国奥数第一名才发生了这次收养,小苏亦觉得自己应该对弟弟妹妹负起责任来。
“住进别墅的第一天,我借口到处看看检查了整个别墅,确认没有针孔摄像头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
“洗澡、换衣服什么的都会紧盯着弟弟妹妹,确保没有人落单,周围没有任何大人在,也拒绝阿姨保姆之类的帮忙,更不会和王伯伯待在一起。”
王肃仁原本给他们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个房间,但苏亦提出大家在孤儿院都是一起睡的,突然分开单独睡会不习惯,最后他成功和弟弟妹妹一起睡在了一个大房间里。
“那时我戒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企业家王肃仁很忙,私下里来看他们的时间不多,平常起居生活是在别墅的主楼,跟他们不是一栋房子,也没多少碰面的机会。
从六岁到十岁,小苏亦戒备了长达四年,一直暗中观察。
然而企业家王肃仁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正常的“特殊癖好”,来往的朋友也没有那样的人。
这四年里,王肃仁交过两个女朋友,一任是秘书,一任是女模特,苏亦找不到任何不对劲的蛛丝马迹。
退一万步,如果这种富人真的有那种变态癖好,收养健康的儿童明显比心脏病儿童要更加方便,他们这些先心患者孩子稍微受到惊吓就很可能发病去世,闹出人命来。
整件事情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疑问:
[企业家王肃仁到底为什么要收养他们?]
如果单纯是做慈善,只要给他们提供基本的生活条件就可以了,像现在这样接到大别墅里,每天请专门的佣人伺候着,三餐都是精致昂贵的餐食,提供如此过度的物质条件,这在小苏亦看来是非常诡异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苏亦不相信资本家会做这样的赔本买卖,企业家王肃仁是做生意起家的,一定是要从他们这里得到更大的利益,或者已经得到了。
苏亦:“再长大一点,我开始怀疑那个救助心脏病儿童的基金会。”
富人做慈善有时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谁知道基金会背地里是干什么勾当的,说不定是洗钱的机构。
为了自己和弟弟的妹妹以后的安危,十岁的小苏亦开始找机会接近王肃仁。
“白夜。”
此时苏亦仰起头,阳光落在他洁白的额头上,他忽然问:
“你从小到大有怕过什么人吗?”
“怕?没有。”白夜回答,“你怕…王肃仁吗?他干了什么!”
苏亦摇摇头:“不是,倒不是说是反过来,我发现…他很怕我。”
白夜:“怕你?”
“嗯。”苏亦笑了一声,“说起来有点好笑,竟然有人会怕我。”
苏亦从小到大都比同龄人矮一大截,弱小得一阵风就能刮倒他,上小学时同班同学在背地里嘲笑他,窃窃私语着,以为不会被听见,其实小苏亦都知道。
他是一个孤儿,即使被有钱的企业家收养了也完全没有归属感,反而长期活在怀疑的阴影里,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总有一种低人一头的感觉。
从来只有他怕别人的份,稍微高大一点的人出现都会给小苏亦带来很大的压迫感,怕被伤害,让他想要快快躲开。
所以,苏亦从小就很熟悉[害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是生物对比自己更强大的生物的一种本能的回避反应。
像白夜这样长大的孩子,从小长得高大、家境富裕、会打篮球班上男生见了都叫白哥,这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高大,是没法体验这样的[害怕]究竟是什么滋味。
而那时,十岁的苏亦,很敏锐地在他养父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比起其他的弟弟妹妹,养父王肃仁更不愿意与他相处,跟他独处的时候,这个四十多岁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会在他这个十岁孩子面前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局促和窘迫。
小苏亦熟悉这种情绪,像他走在上学路上,遇到像山一样的高年级大哥,他们窸窸窣窣像蟑螂一样跟在他后面,问他:
“嘿,你就是那个转学来的小家伙?听说你有心脏病啊?”
小苏亦攥紧了书包带,想要快快跑掉,这种时候健康的小孩子就会撒腿跑走。
可他的心脏病不允许他跑步,他只能慢慢走着,被他们嘻嘻哈哈笑着问话,而他一句也答不上来。
…[害怕]。
…希望有人能来解救他,希望有老师能把这些高年级的人赶走。
小苏亦在那时,从养父身上看到了相似的求救。
王肃仁…很怕他。
希望有保姆阿姨之类的人,赶快把他带走。
……好奇怪。
小苏亦不能理解,他的养父四十多岁一米八几体格健壮,有钱有权有事业有名望,无论从身体素质还是世俗标准,都是人类社会的[成功强者]。
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男性大人物别说会害怕谁了,通常都会对自身有超乎寻常的自信,眼里看不到不如他的弱者。怎么会惧怕一个年仅十岁、身体病弱、无父无母、完全仰仗自己大发善心才能活下去的小男孩?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害怕的原因。”苏亦说,“后来,干脆就利用了一下这份害怕。”
年幼的苏亦发现,王肃仁虽然害怕他,宁愿和弟弟妹妹相处也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但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王肃仁全都会满足,反之弟弟妹妹想要的东西,不一定会给,说是不能太惯着孩子。
十岁的小苏亦表现得像一个乖巧的养子,经过三年有目的的接近,十三岁的他逐渐接触到了王肃仁的电脑、手机、车钥匙、甚至公司账本。
“有找到什么吗?那个心脏病基金会……”
白夜皱着眉听,他心里难受,为幼小的苏亦担心,在一起这么久苏亦竟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方面的事,如果早知道王肃仁有问题,他可以早早把苏亦接到白家来……
“没有。”苏亦再次轻轻握住白夜,安抚他:
“我一直没跟你说,就是因为说不出什么东西。”
但所有的事情堆叠在一起,又是说不出的奇怪。
十三岁的苏亦没有找到慈善基金会的任何不妥之处。
基金会也确实在救治别的心脏病儿童,钱的来源很正常,是王肃仁定期举办的慈善募捐。
从六岁到十三岁,整整七年,一直在防备和怀疑的苏亦不禁陷入了内心的反省:难道一直以来是他内心太阴暗?把大善人王伯伯想的太坏了?
现在这样优渥的生活,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跟弟弟妹妹们一样心怀感恩积极治疗就可以了。
白夜想了一下,说:“会不会是治疗上有什么问题?把你们当实验品暗中试药?”
“这一点我当时也有想过。”苏亦回答。
小时候的他每次吃药,都是自己亲手吃,拒绝阿姨把药拿好来喂他。
小苏亦会严格核对药物外包装、形态颜色和气味,去药监局查编号,并且和网上论坛里病友分享的心脏病药物进行二次比对,谨防被喂来路不明的药。
至于医院,为了排除王肃仁与医院勾结的可能性,小苏亦利用王肃仁对他的害怕,提出想要去首都看病,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
王肃仁当然是同意了,借由这次由头,苏亦开始掌控弟弟妹妹的看病信息。
三年里,看病联系医院的事宜慢慢就全部掌握到了苏亦的手上,不需要王肃仁再在他们看病上花心思,苏亦对此美名其曰:
他们长大了,也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王伯伯不用老担心他们的病情,可以专心工作。
这样的借口,养父也挑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就算企业家养父能控制当地的一家医院,总不可能全国的医院都控制了。趁假期的时候,苏亦会安排带弟弟妹妹一起去全国有名的医院看专家会诊。
……专家会诊开出的药物和王肃仁给他们的药物一模一样,苏亦仔细比对过,确实是治疗心脏病的合法合规的药物。
——没有任何异常。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历经7年的戒备、观察、怀疑、又排除,十三岁的苏亦站在王肃仁面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王伯伯,您到底为什么要收养我们呢?”
第107章 苏亦心脏手术的真相4
异常从苏亦问出这句话开始了。
“两周之后,妹妹们来找我说,王伯伯有点奇怪,她们很害怕。”
妹妹一个12岁,一个11岁,她们说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她们,好像还听到咔嚓——快门的声音。
那种诡异的目光一直黏在身上,她们很不安,而且每次这种目光出现之后,王肃仁就会跟着出现,慈爱地跟她们打招呼。
心中疑惑的妹妹们去做了苏亦三年前做过的事:偷偷去查王肃仁的手机、电脑,能接触到的一切电子产品。
很快,妹妹惊恐地发现,王肃仁的备用手机上存了好多她们日常的照片,大多数是趁她们花园里玩的时候拍下来的,角度很奇怪,定焦在裙子以下的膝盖、小腿、裸露的手臂、脖子。
电脑里的文件夹里连她们吃饭的时候也拍,定焦在进食时张开的嘴巴、鼓起的腮帮、吃完后脸上沾到微微的汁水。
……再发展下去不知道要拍什么,会跑进她们的卧室吗?
“苏亦,你看、你看这些——要怎么办?”
妹妹的声音急得听起来快哭了。
“别担心。”
13岁的苏亦把那些照片全删掉,温柔地安慰妹妹:“不要怕,我会处理好的。”
他很快给妹妹办理了住院手续,跟管家说妹妹病情有待观察,暂时不回别墅里住。
管家理所当然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王肃仁,但王肃仁继续忙于手头的工作,没有多余的行动。
这件事情就像是这么过去了。
这不仅没有打消苏亦的疑虑,反而更引起了他的怀疑,因为[王肃仁有变态癖好才收养他们]这个假设,早在最开始就被他排除了。
像解数学题一样,已经被证明为假的答案,怎么也不可能变成真的,却突然成为了标准思路出现在答案解析里。
苏亦皱着眉,从六岁到他十三岁,王肃仁在这七年里一直有正常交往的女友,如果说这些都是隐瞒真实自我而采取的伪装措施,那苏亦更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的观察下完美演戏长达七年之久。
而且就这么凑巧,在他问出[为什么领养]的节骨眼上,王肃仁忽然而然就有了变态的癖好,开始偷拍妹妹们的照片,还把东西都大大方方存在备用手机和电脑里,密码也不加一个,就等着人来找到一样。
……好不自然。
这种不自然感仅限在苏亦心里,在他的妹妹们看来,这一切很自然,所有的疑问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要领养他们这些没人要的小孩,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么好的物质条件,都是为了这个恶心的目的!
“除此之外,连基金会也变得有问题了。”苏亦和白夜说:
“我那时偷偷查过账目,发现突然有几笔近期交易的大额款项不太对劲,有可能是在洗钱。”
“…?”
白夜皱着眉听,事情开始朝他完全理解不了的方向发展,他尝试整理了一下苏亦说的话,道:
“也就是说,你在没问出[为什么领养]这句话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可当你问出了这句话,王肃仁就有了变态嗜好,一直很正常的基金会也开始洗钱了?”
“对。”苏亦点头。
白夜一下子无言以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会感到奇怪。”苏亦忽然说。
白夜想了下,突然有点醒悟,确实,除了苏亦自己,没有人知道一个六岁的小孩早就对受为人尊敬的企业家养父产生了怀疑,并且独自暗中调查了长达七年之久,一个一个排除所有可疑的可能性。
苏亦:“妹妹没有像我那样从小就戒备,但是十来岁的女孩子是很敏感的,她们多多少少也对这样富裕的生活感觉到…一种不真实。”
所以——
白夜低着头思考,以苏亦问出[为什么领养]为分水岭,受到[被目光盯着看]事件的影响,妹妹们不可能再相信[慈善企业家好心收养]这样童话一样的好故事,不如说,她们内心隐隐有一种预判:事实是邪恶的。
于是,王肃仁就给了她们心里预判的邪恶答案。
所以,当偷拍事情揭开的时候,她们都觉得:果然如此啊,这就解释得通了,虽然震惊恶心,但唯独不会感觉到奇怪。
基金会的事也是同理。
最后,王肃仁被所有养子养女厌恶疏远,而这反应也在王肃仁的预料之中,在他看来,这是很正常的发展结果,不如说…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为了什么?
[慈善企业家]的童话故事是假的,[变态企业家]的暗黑故事也不是真的,白夜被彻底搞蒙了,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说到底,为什么因为苏亦的一句话、一个只有13岁的小孩问句话,就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也太离奇了……
想到这,白夜突然想到苏亦之前说的:养父很怕他。
一个四十多岁的成功男性企业家,按常理是不可能会惧怕一个无依无靠的十三岁小孩。除非在王肃仁眼中,[苏亦]并不单纯是一个13岁的小孩,而是…更令人敬畏的某种事物?
白夜混乱猜测着,忽然,听见轮椅上传来苏亦的笑声。
“怎么了?”
白夜像做错题的学生,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什么好笑的?我…猜错了吗?”
“没、没有。”苏亦笑得眉眼弯弯的,像是很开心。
如果今天听他讲述这番话的是另一个人,大概只会觉得,那是他小时候的调查出了纰漏,养父其实一直都是变态,只是凑巧在那时候才暴露而已,基金会也是同理,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得懂什么账目。
整件事根本没有任何疑点,别自己想太多吓唬自己。
——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甚至连听都不想听,更不会跟着他的思路去思考。
白夜不解地低下头,苏亦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一只,装满了两个眼睛,白夜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很想听他往下说。
“那时,我怀疑……”苏亦继续说,“王肃仁是为了遮掩真正的收养目的。”
即使被养子养女们误会成变态也无所谓,被发现洗钱也无所谓,但绝不能让他们察觉到真正的收养目的。
白夜:“…什么是真正的目的?”
苏亦没说话,只轻轻皱着眉,意识到这一点的13岁自己,没有再开诚布公地去问养父了。他学会把疑问都放进心里,留待以后观察,看看能不能获得解答。
[妹妹照片]和[洗钱迹象]发生的一周后,初一第一次月考出成绩了。
数学考得非常难,同学们的分数都很难看,为了让大家更好地反省,老师要求卷子必须家长签字。
“我那时拿着卷子,在书房里等。”苏亦对白夜说。
过了一会儿,门悄悄打开,王肃仁轻声轻步地走进来,偷偷地接近书桌前的苏亦。
苏亦感觉到了,但他没有说破,假装没听见一样。
王肃仁移动到了他的身后,就在椅背后面,高大的身形在书桌上投下阴影,然后他伸出手——
苏亦几乎被圈起来,他抬起头,看到王肃仁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害怕,仿佛吃了一惊。
下一瞬,王肃仁了然地笑了笑,手有点颤抖,放在书桌的卷子,紧接着,他说出一句让苏亦印象深刻的话:
“其实你知道的,不是吗?”
一个认为养父是变态的孩子,是不会单独一个人拿着卷子在书房等他签字,更不会在他靠近甚至伸出手之后,还这样无动于衷。
目光在空气中交锋,苏亦抬着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王肃仁不是变态,而王肃仁在这一刻也知道,那些假装的表象并没有骗过他,他依然在怀疑[收养目的]。
那么,接下来,王肃仁会采取什么行动?
十三岁的苏亦等待着,突然,叩、叩两声。
王肃仁的指节敲击在书桌的卷面上,哈哈两声笑起来:
“这道题其实你知道答案的吧?是故意做错的吗?”
……好蹩脚的掩饰。
小苏亦在心里默默想着,王肃仁拿起桌上的签字笔,状似随意地在题上圈了一下:
“数学题会做错真不像你呢,对你来说这题很简单的吧?”
苏亦随口回答:“粗心了。
这道题是数学考卷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小问,几何题目,求证动点运动到R点时,三角形ACR与三角形BDR的关系。
关系倒是不难看出来,肯定是相似,但很难证明,考场上的苏亦估量了一下难度,想想还是不证了。
自从六岁获得全国奥数第一名然后被收养,苏亦内心深处就盘旋着一种不安,崭露头角就会引起注意,接着可能就会发生一系列无法预料的事。
如果当年他没有去参加那个奥数比赛,或者参加了,但他控分让自己失败,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福利院里长大?
福利院里的条件当然没有现在住别墅这么好,不过更安心,至少他不会成天这样怀疑这怀疑那。
比起其他孩子渴望胜利、渴望荣耀、渴望获得别人的称赞和崇拜,苏亦更渴望能平平无奇地生活着,像一棵小树融进森林里,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生长着,谁也不要注意到他。
小学以心脏病奥数神童的名号进入班级,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看着他,窃窃私语地评论他,苏亦很不喜欢,好像有无数双眼睛蝙蝠一样盯着自己。现在上了初中,换了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同学,他终于可以通过控分让自己变得普通一点。
第一次月考,苏亦在考场上对这道题胡写了一行字了事,被扣了四分,是全卷唯一的失分点。
他想,这是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是很合理的失分点,谁也不会怀疑他。
但苏亦万万没想到,控分之后他还是获得了年段第一,下次可能还是要再多控制一点。
唰、唰,王肃仁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在卷面上签完了字,口袋手机响动,估计是生意上的电话,他转身离开了书房。
苏亦拿起卷子看,除了签名之外,王肃仁还在他错的那道题上圈了一下。
圈的位置有点奇怪,苏亦皱了下眉。
如果王肃仁只是对他做错这道题表示不应该的话,直接圈题号或者圈题干都可以的,但王肃仁非常精准地圈在了“当动点运动到R点”的字母R上。
…R?
王肃仁是随手圈的,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十三岁的苏亦没有想明白,但这件小事一直刻录在他心里。
“类似的怪事发生在两年后。”苏亦说:
“初三时有一次感冒,病情恶化一直住院,有天晚上发高烧……”
苏亦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额头。
那手指柔软细长,应该是女性,可能是护士或者陪床照顾他的阿姨,把什么东西放在他额头上绕了一圈。
他没有多在意,以为是冰毛巾。
第二天,王肃仁来看他,带了一个公文包,看样子是刚从公司赶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采访的媒体。
王肃仁在他病房里大谈对慈善的见解,生病的苏亦靠在病床上,很负责地担任病弱养子的背景板。
采访结束,苏亦看到王肃仁在走廊上跟医生交谈,大概是在问他的病情。
医生拿着几张A4纸文件报告,跟王肃仁说着什么。
苏亦正靠在病床上,补落下的物理模拟卷,快要中考了。
说完之后,王肃仁随手拿着报告走进病房,并没有把报告放进公文包里。
他似乎要履行名义上的养父责任,看见苏亦在做作业,便开始口头关心:
“生病了读书就先缓缓吧,我跟老师说过了,没关系的。”
苏亦嗯了一声,笔却没有停下,因为这些题目很简单,像1+1=2一样,他并没有感觉到累,单纯无聊刷题来打发时间。
窸窣、窸窣,王肃仁把那些报告放到床头柜,随手将公文包压在上面,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旁:
“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噢,在刷物理卷子啊,我看看……”
苏亦停下笔,以为王肃仁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这家伙煞有其事地把他的笔也拿走,模拟卷也拿走,认真看起卷面来。
苏亦一时没东西看,目光环视周围,忽然瞥到了床头柜的报告,被公文包压着,露出一角。
——是他的体检报告,上面有性别、身高、体重、视力、肺活量、胸围……
初中学校也会组织同学们体检,测的项目大体也都是这些,不过身体健康的初中同学还会测迎体向上、坐位体前屈之类的项目。
苏亦本来并没有在意这个报告,他就这么扫了一眼,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异常项目!
跟初中同学的体检表不一样,他的体检表身高、体重、胸围的下一栏,有一个框格叫:头围。
…什么体检要测头围?
“你看你……”
就在这时,翻看他物理卷的王肃仁开口说话了:
“这个大写的U,你要写那一竖,写成大点的u,不然写快起来都像V一样,改卷老师到时候给你扣分。”
苏亦:“……哦。”
莫名其妙的。
模拟卷上那道是物理电压相关的题目,他写了个公式:U=IR,电压等于电流乘以电阻,就被这样挑刺。
王肃仁虽然是他的养父,但基本都对他们采取放养管理,很少这样对他说教,苏亦觉得有点奇怪。
“那你好好休息,卷子有空就做,累了就别做了。”王肃仁把模拟卷作业还给苏亦,起身离开。
卷面纸张被指尖捏紧,苏亦看到王肃仁在他卷子上轻轻打了个圈,圈在U=IR的U上。
…U?
这字母有什么蕴意?
这个小小的困惑一直遗留在苏亦心里,直到17岁那年,王肃仁出车祸。
“那天,一直下雨。”
苏亦声音平静,向白夜叙述着。
天空乌云密布,阴霾如发霉的海绵,空气也是湿漉的水汽。
下午第二节 课的时候,苏亦感觉到身体有点难受,向老师请假回家,并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回去。
白雨如丝如雾,勾连着莽莽的天地。苏亦提着伞,站在校门口门卫的屋檐下,水帘一样的雨顺着檐边泼在地上,留下干与湿的交界线。
没过多久,蒙蒙雨幕里驶来一辆黑色的宝马车。
自动车门打开,苏亦坐进后座时,发现副驾驶有一个人。
“听老师说,你上次成绩进步很大嘛。”
副驾驶的王肃仁转过头笑笑,状似轻松地跟苏亦搭话。
岁月在他的眼角下留下印子,笑起来时,眼睛是弯的,眼角却是皱的。
苏亦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王肃仁很少会跟司机来接他,而且现在才四点多,按理应该在公司忙。
“今天开会结束早,杨师傅正要送我回家就接到你的电话,干脆过来一块儿接你回去。”
王肃仁坐在座位上,唰啦唰啦打开一张纸,苏亦想那应该是老师发给王肃仁的成绩单。
“这次进步到年段前十了,真不错,高考有想去哪所学校吗?”王肃仁问。
苏亦:“还没想好。”
他一般控分保持在年段前五十名左右,没想到上次考试难度太难,他因为没法感知到难度,在考场上还像应对平常考试一样控分,结果就是同学们全部考得偏差,而他保持了正常的控分水平,显示为成绩极大进步。
车平稳地驶在柏油路上,雨刮器刷着车前的玻璃,圆圆的小水珠一颗一颗被雨刮器碾压过去。
快到家了。
苏亦看见掩映在绿茵里的别墅,他背起书包,做好下车的准备。
车轮在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别墅的大门前。
苏亦发现车没有驶入地下车库的意思,只停在这里了,可能是待会司机还要载着王肃仁去别的地方。
自动车门缓缓开启,苏亦正要下车撑伞,车门外投下一道阴影,王肃仁已经撑着伞站在外面:
“走吧,回去让蒋阿姨给你煮碗姜汤去去湿气。”
苏亦犹疑了一下,没有再撑开自己的伞。他下车,王肃仁替他打好伞,两人向前走去。
王肃仁撑的黑色的伞很大,装三个人也绰绰有余,苏亦看着雨珠从伞的尖角不间断地往下滴,连成银丝般的细链子。
今天的王肃仁很怪。
苏亦在心里思忖着,绝大多数时候,王肃仁是尽职尽责地在做一个提款机,而不是做一个父亲,接孩子放学、跟孩子一起打伞,放在亲子关系里很平常的举动,放在提款机身上就显得很怪异。
一柄黑伞,宛如一朵乌黑的花,开在别墅前的花园之路上。
嗒。
忽然,苏亦听见一声细微的响动,好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他低头去看,看到路边花园泥土里有一摊积水,一枚金辉色的纽扣正躺在水里。
再看养父的袖子,左边西装袖子上空空的一块,袖扣没了。
王肃仁这样的社会名流平常穿着都是高级定制,这么一颗小小的西装袖扣也价值不菲,苏亦赶紧提醒:
“掉…”
“没事。”
王肃仁打断他,撑着伞大步朝前走,阻止苏亦要回头去捡:
“用了这么多年,它也该上路了。”
…?
苏亦听得有点懵,正常人会对[一颗纽扣的报废]使用“上路”这个说法吗?
走到别墅家门口。
王肃仁:“我就不进去了,待会还有应酬。”
苏亦点点头,他正要推门进去——
“苏亦。”
那时,王肃仁很罕见地叫了他的名字。
苏亦回过头,看见略显苍老的养父撑着黑色的伞,站在茫茫雨幕里,微微笑了笑,和他说: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王肃仁将成绩单递给他,什么也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苏亦感觉很奇怪。
推开家门的手顿住,苏亦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撑起自己的伞,快步走回花园里,找到刚才那个小小的水坑。
苏亦弯下身,捡起那枚纽扣,雨水的湿漉、与金属的冰,手指感觉到凉凉的。
王肃仁的西装都由专人定制,这枚金辉袖扣的中央有品牌的简标雕刻:
是一个大写的N.
苏亦在这一瞬间怔住了。
数学卷子的R点,物理作业的电压U,西装袖扣的N,从十三岁到十七岁,跨越的四年里传递出三个简单的字母:
——Run!!
*
那天雨夜,王肃仁再也没有回来。
别墅外传来警车的声音,是养父出车祸的消息。
第108章 苏亦心脏手术的真相5
蝉在树上一声声聒噪,盛夏热烈的阳光洒在医院的花园里,白夜却只觉得身上发冷。
听完苏亦漫长的叙述,他感觉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团浆糊,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确…确定是Run吗?”
白夜犹疑地问:
“因为…每个字母出现的时间都隔了蛮久,会不会是…某种巧合?”
数学卷上的R点和物理电压U,或许是王肃仁单纯看那两个字母不太顺眼就圈起来了,至于纽扣上的N也有可能是单纯的碰巧。
但如果真的不是巧合,白夜心想,Run,快跑,是要苏亦跑什么?要逃离什么东西吗?
整件事情太过诡异,怎么会有人四年里就给了三个字母,什么也不讲清楚然后就跟谜语人一样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碰巧。”
苏亦低头,垂着眼眸看地上的光斑,阳光投在他的眼睫上,在瓷白的脸上映出睫毛的影子。
“但那枚袖扣不仅只有字母N,我在里面发现了监听器。”
白夜:“什么?!”
那天傍晚,苏亦捡到纽扣,一开始只是把它当做一种纪念品,偷偷地藏在自己卧室的枕头下面。
他在心里拼出了RUN,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他快跑,要跑去哪里?而且时隔了4年,是真的在传递这个意思吗?
那时的苏亦也不能确定,他想或许可以开诚布公地找养父问一问。
自从他13岁问过[收养目的]之后,发生一系列奇怪的事,苏亦就把所有对养父的疑问都收在心里,从来没有再去捅破那层纸去问过。
然而就是在那天夜里,王肃仁出车祸死亡,苏亦再也不可能问到了。
得知王肃仁出车祸后,当天夜里,苏亦在卧室里一直握着那枚袖扣仔细研究。
床头灯照下暖黄的光,金辉色的金属泛着光泽,苏亦忽然发现袖扣的边缘有一点缝隙。
他立刻去拿工具把它撬开,袖扣的圆壳掉在桌子上,发出嗒的轻响,露出了袖扣的内部:
一个小小的微型机器镶嵌在里面。
苏亦把这个小东西撬出来,分解,根据机器零件运作的原理推断出这应该是一个监听器,没有视讯功能,只能单向监听。
电路已经烧断,不能运作了,关键零件也全部损坏,估计是没法修好了。
他迅速把这件事报告给警察,怀疑王肃仁的车祸可能是伪造的谋杀案,这枚袖扣也被当做证据递交上去。
“但警方并没有找到监听器与谋杀案之间的关键证据。”苏亦说。
出车祸的黑色宝马车经过仔细检查,没有找到任何被动过手脚的证据。同时,警方发现王肃仁生前的电脑和手机曾遭到黑客攻击,并且公司的会议室也被查出有监听器,秘书表示,确实有不少商业对手公司会采取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以前也发现过。
警方怀疑袖扣的监听器也可能是商业恶性竞争导致,秘书提供了几家有嫌疑的对手公司,经过走访调查,没有新证据能证明监听器是他们装的,最后,警方给这几家公司的老板给予了口头警告,也就结了。
至于监听器与车祸案之间,那更是没有直接关系。
由于一直没有找到进一步的证据,最终,那起车祸还是以交通事故结案了。
苏亦对这个结果并不认同,如果袖扣的监听器和车祸是完全的独立事件,那或许还有可能是商业竞争和意外,但这两件事情是连贯的。
当时丢下袖扣之后,王肃仁特意不让他去捡起来,因为一旦捡起来苏亦必然会把袖扣递给王肃仁,没道理自己留着。
养父是特意把这个袖扣…留给他?
Run.
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这样隐晦地叫他快跑?
从那之后苏亦变得更加谨慎,他待过的地方,收到的快递,全都会拆开来检查一遍,防止像袖扣那样内部置有监听器。
但他都没有新的发现。
苏亦:“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还调查了你。”
“哎,我吗?”白夜有点惊讶。
“嗯。”苏亦承认道。既然要run、要逃离,那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现在]束缚住了他,所以苏亦当时仔细梳理了身边人的关系:
养父已经车祸去世,同是心脏病患者的弟弟妹妹也陆陆续续离开了人世,他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天比一天差,过两年如果再不进行心脏移植手术估计也要不行了,在这个时间段,他身边还比较亲近的人就只剩下…白夜。
苏亦很快去调查了白家的情况,白夜,父亲做生意,母亲就职于外企,12岁时父母离异。
离婚后,白夜跟着父亲生活,母亲认识了一位外国人,再婚嫁到英国去了,目前生有一儿一女,中英混血儿,圣诞节放假的时候母亲一家人会带着儿女来中国度假,看望白夜,混血儿弟弟妹妹与白夜相处融洽。
白父的生意一直很赚钱,在全国多地均有房产,早年办了香港身份证,后来拿到了M国绿卡,并与M国华裔女子再婚,目前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暑假的时候白夜有时会去M国度假,和弟弟们一起玩耍。
总的来说,和父母的第二个家庭都相处的还可以。
白家在M国也有房产和生意,但生意大头还是在国内,白家父亲属于两头跑。13岁的时候白父问过白夜要不要转到M国读初中,但白夜觉得国外的生活环境不习惯,还是选择留在了国内,随着父亲的生意扩张转到了L市就读初中,父亲不在的时候就由家政阿姨来照顾他。
初一下学期,白夜作为转校生转进来,正好是苏亦的班级,初中三年同班,高中隔壁班还谈了恋爱。苏亦回想着这几年心里对他的印象:
白夜,性格开朗,心理正常,没有嚣张跋扈、偏激阴暗、歇斯底里等症状,社交能力正常,成绩中等偏上,不突出也不差,擅长体育,从小被白父逼迫学小提琴,有时会被老师指派出节目,在班级担任体育委员,因篮球打得不错在年段颇有名气,属于校园风云人物中的其中之一,与同学老师间的相处都比较和谐。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家境优渥的正常孩子,没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白家的生意也属于正常的生意,并没有涉黑之类的情况。
查不到任何线索的苏亦,依然不知道当时的RUN是什么意思,和那个袖扣监听器又有什么关联?
他也曾尝试从王肃仁的遗物上寻找突破口,但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此刻,身在异国他乡,坐在医院里的苏亦抬起头,看花园里的阳光。他已经远离了当时的城市、他出生的国家,可以说从物理距离上而言,他跑得足够足够远了。
现在的他,已经逃离了吗?
苏亦不知道。
“呼——”
暖热的阳光下,苏亦长舒了一口气:“讲出来轻松多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奇怪的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有,只是一连串想得太深的巧合,连成了某种让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养父去世的这两年,也什么都没发生。
“你就当随便听听。”苏亦对白夜道,“别太往心里去,我也只是想要说出来而已。”
白夜:“好。”
苏亦说的事情太过费解,白夜尝试着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苏亦的话遇到这些事会怎么样?
他在脑内假设了一下,发现如果是自己的话,大概会是:好耶被收养了!从此住进大别墅,快乐成长。
——什么也不会发现。
直到养父出车祸,会难过一段时间,然后领着遗产继续快乐成长。
白夜想的笑了一声,有点无奈。
苏亦听见他的笑声,问:“怎么了?”
白夜把自己的假想当笑话一样讲给苏亦听,苏亦听得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如天上的小月牙。白夜看到他开心的样子,心里终于有点放心。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病房了。
白夜推着轮椅往回走,在心里祈祷,他愿意用毕生的运气换心脏手术一切顺利。
花园里青草泥土和阳光的味道被抛在身后,坐在轮椅上的苏亦重新进入医院,鼻尖闻到浓重的消毒水味。
……真是难闻的味道。
苏亦屏住气息,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忍受这个味道了。
手术成功,他从此就是正常的健康人,失败,他就是一个死人。
想到死,苏亦的手条件反射地缩紧,指尖攥紧轮椅的扶手,用力到指甲都微微发白。
直到一片暖热的温度覆盖在他手背上——
“别怕。”
白夜观察到了苏亦的反应,他紧紧握住他的手,给他安定的力量:
“会顺利的。”
*
叩叩——病房外响起敲门声。
林娜医生和护士推门进来:“该准备手术了。”
苏亦应了一声,护士推来一张移动床,上面铺着蓝色的消毒布,示意他躺上去,她们要从住院区病房转移至专门的手术室。
腿弯一紧,白夜弯身把苏亦抱起来,轻轻放到移动床上。
林娜医生戴上听诊器,最后检查了一下苏亦的基本身体状况:
“没问题,走吧。”
护士推着床,苏亦躺在蓝色的床布上,感觉到轮子滚动起来,视野里白色的天花板在倒退。
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心里像塞了一大团棉花,被填的满满的,却空落落得摸不着底。
白夜紧紧跟着病床移动,手攥紧苏亦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传达安心感:
“会没事的。”
医护人员动作麻利,病患与家属的生离死别,却是他们每天的工作日常,这套流程他们很熟练了,很快病床就推到手术室门前。
自动化的玻璃门向两边打开,护士向白夜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白夜顿住脚步。
他攥着苏亦的手狠狠一紧,终于,松开了。
护士的动作没有停,径直推着病床进入手术室。
玻璃门自动从两边向内关合。
苏亦躺在病床上,看到逐渐关合的玻璃门里站着一道身影,白夜朝自己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
“我在外面等你。”
他的笑被玻璃门夹在中间,最后——
嗒。
一声细微的声音传来,玻璃门关死了,把白夜的身影和笑容都碾灭了。
移动床被推动着,摆好位置,苏亦侧过头,看向手术室玻璃窗外,白夜走了两步,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隔着厚厚的冰冷玻璃,白夜在无声地在给他打气,朝他比加油的手势,露出那种开朗的笑容,努力显示出积极乐观的模样,祝福他一切好运。
苏亦抿着唇报以微笑。
如果这是永别,他最后一眼记住的会是白夜笑起来的样子。
说不清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里涌动,取回真实记忆的苏亦在此刻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体验。同样是心脏手术,[虚拟记忆]里只有冰冷、孤寂,他一个人来医院、一个人躺上病床,一个人被送进手术室,那时的他也像这时一样,侧过头,去看那玻璃窗——
那里空无一人,没有人在等他。
而真实的人生里,他只要侧头一看,就能在玻璃外看到牵挂。
苏亦曾在[虚拟现实]里的病床上一次又一次地侧头看过去,自己的病房外,走廊总是空空荡荡,苍白的日光灯在瓷砖上反着光,偶尔有人路过,那是其他患者的家属着急忙慌地奔向其他病房。
从没有人牵挂过他。
那时陷在[虚拟现实]的苏亦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看过了那么多次,理智早已知道答案,没有人会等他,为什么他还老是要有这种奇怪的下意识举动?
现在,苏亦知道了答案。
“准备好了吗?手术开始。”
林娜医生已经戴好口罩、乳胶手术手套、医用手术服,全副武装。
苏亦:“嗯。”
唰啦——
护士拉起一道幕帘,遮盖住了玻璃窗,手术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苏亦听见一声:
啪嗒!
巨大的手术灯亮起来,像被无数个浴霸怼着眼睛照,苏亦眯起眼,几乎想流泪。
“现在开始麻醉。”耳边响起林娜医生的声音。
全身麻醉,气管插管。
苏亦感觉到难受,一种习以为常的难受,他从小到大插管的次数可不少,几乎可以说是成为了他生活的一种日常,可怕的日常。
细细的管子从嘴插入,经过他的咽部、喉部、声门,最后插到主支气管里。
苏亦闭上眼睛,安静地忍受,他知道这是插气管,还有一个经食管超声心动图监测。
此时他的嘴被迫张开,上下排牙齿都被医用工具阻拦着,无法自我闭合,细小的探头塞进嘴里,经过口腔咽喉部,插进食管,放在食管的中段,保持住。这种超声监测心脏成图更清晰,能够帮助医生排除肺脏气体对检查心脏的影响。
这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又一个日常。
这些事情即使变成了日常,每次经历也还是一样的难受。病痛,是一种最真实的痛苦。
呼吸式全身麻醉,渐渐地,苏亦感觉到意识剥离出躯壳,整个人混混沌沌,一切欢喜、悲苦都开始离他远去。
最后的时刻,他模模糊糊睁开眼,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林娜医生口罩上的那一双绿眼睛,在手术灯的照射下,绿得有些渗人。
*
白。
白色的墙。
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苏亦看到了一面白墙。
这个视野很奇怪,因为手术结束的话,他应该是躺在病床上的,睁眼看到的,应该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
……更奇怪的是,他脑内不存在这段记忆。
无论是[虚拟记忆]还是他恢复的[真实记忆],心脏手术结束后,都是一片空白,没有印象。
苏亦转过头一看,看到身后躺着一个巨大的3D文件夹。
…!
看来现在这段已经不再是他的记忆了,他在刑讯室里坐上电椅戴上头盔,登录了Thriller账号,找到[联接测试]这个文件夹。
在点看[第一次联接实验]这个文件的瞬间,苏亦接触到了[消除]代码,立刻抹消了他脑中[虚假记忆]的代码,大脑保留的[真实记忆]暴露了出来,让他想起了之前的人生。
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第一次联接实验]文件本身,正在全息播放,观看者能沉浸式进入场景。
视角在慢慢转动,手术室雪白的墙、雪白的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雪白的被子隆起,苏亦看到了自己。
第一次以第三人视角观看心脏手术后的自己,苏亦感觉到有些微妙,他第一时间去看心脏监测图:
滴—滴—滴—
监测的波浪线跃过高峰,坠下山谷,又再度翻山越岭,在电子屏上跳动出连绵不绝的山脉,彰显着十足的生命力。
苏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心脏手术,是成功了?
那为什么他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记忆?真实世界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视角还在转动,转向了有玻璃的一面,幕帘半拉着,苏亦透过这道缝隙看到了外面。
高高的一道身影,像石像一样镶嵌在苍白的走廊上。
白夜仍旧站在那里,不知在那空寂的走廊上苦熬了多久,苏亦看见他眼下乌青乌青,全是黑眼圈。
估计也没好好吃饭喝水,嘴唇都干裂得脱皮,整个人跟鬼一样。
啪嗒。
外面的手术灯灭了。
鬼一样的白夜忽然像活了过来,眼里带着的光,有希望,也有凄切。
手术室的玻璃门向两边打开——
林娜医生和护士走出去。
苏亦看到白夜几乎是以光速冲了上去,堵住他们。
林娜医生退后了半步,做了一个保持距离别太激动的手势,她摘下口罩,微笑——
隔着厚厚的玻璃,苏亦听不见外面说了什么,只看到白夜的脸上错愕着,有一瞬间的呆滞。
随后,所有的五官都张扬起来,变成了巨大的狂喜,排山倒海地压垮了他。
苏亦看到白夜猛地蹲在地上,狂喜得几乎要哭出来。林娜医生拍拍他的肩膀,护士也笑着点头,似乎在道喜。
只有苏亦想去摸摸白夜的头。
——那么高兴、那么开心的白夜,以为从此以后他们可以实现所有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白夜站起身,眼睛红着,脸上还带着惊喜的神情,指了指玻璃窗里,似乎想冲进手术室。林娜医生拦住了他,说了几句话,其他护士也阻拦着。
苏亦听不见,但大概能猜得出来,林娜医生估计说他刚手术完还需要静养,让白夜等等再进来看他。
视角又开始转动,慢慢转回来,定格在病床上。
画面宛如静止了一样,苏亦看着自己在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病床上的被子动了一下!
放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指微微抽动,指尖一下一下上下动着,渐渐连通五指,活动起来。
视角在逐渐抬高,对着病床上的病患摄录着,苏亦看清了自己的脸,正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
唰——
忽然,病床上的自己睁开了眼睛,彻底苏醒过来。
他脸色苍白,嘴唇却留有血色,看起来恢复得超乎寻常的好。
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停转动,苏亦看到病床上的自己转着眼球,似乎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种感觉还挺诡异的,自己以第三视角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观察自己,看眼珠在四处转动。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最后,苏亦看到病床上的自己侧过头,不是朝向白夜那边的玻璃窗方向,而是朝反方向。
他正看向病床旁的床头柜。
那上面躺着自己的手机,白夜送他的毛绒小羊正静静挂在手机上,伸着小小的手,想要拥抱另一只小羊。
——这个床头柜也有点怪,苏亦记得手术室里原本是没有这个床头柜的,他被推进手术室时也没有带个人随身物品,手机那些东西都放在原本的病房。
是有人…帮他拿进手术室的?
…是谁?林娜医生之类的医护人员?为什么,方便他一醒来就可以玩手机??
苏亦感到困惑。
此时,病床上的自己正盯着手机,他扫了一眼小羊挂件,眼神冷漠。
紧接着,苏亦看到自己伸手,拿起了床头柜的手机。
神情非常理所当然,完全没有任何迟疑,仿佛手机就该出现在那里。
滴、滴、哒、哒。
指纹解锁,指尖摁着手机屏幕上的按键,苏亦看到病床上的自己对着手机正在…拨号?
……要给谁打电话?
他除了白夜,根本没有可以打电话通知的人了。
这个拍摄角度苏亦看不到手机屏幕,无法得知电话号码。
嘟——嘟——嘟——
三声响过,啪嗒,对面接起来了!
苏亦屏住气息听。
但对面并没有说话,仿佛是在等这边先开口一样。
下一瞬,苏亦看到自己的嘴巴张开,发出完全不像自己的声调,对着手机说出了一句低沉的英语:
“I'm back.”
第109章 践踏
背后渗出冰凉的冷意,惊恐如蛇爬上心头。
苏亦亲眼目睹着眼前难以置信的情景。
自己的手机贴在那个“苏亦”的耳边,他正使用着自己的嗓子发声,嘴巴一张一合,冒出陌生的语调:
“嗯,一切顺利。对了,这小子是同性恋,还有个什么男朋友。”
接着,苏亦听见那个“苏亦”漫不经心地对手机那头说:
“处理掉吧。”
啪嗒。
对面给予了肯定回复,“苏亦”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随着手机的动作,小羊挂件一直在晃动,毛绒绒的小东西不断蹭着“苏亦”的手指。
苏亦看见自己皱了下眉,眼神烦躁:
“碍事。”
“苏亦”伸出手,啪!的一声,粗暴地拔下白夜送他的小羊挂件,狠狠扔在地上。
毛绒小羊孤零零地滚到床边,睁着圆圆的黑眼睛,它伸着小小的手,还想要求抱抱。
“真恶心。”
病床上“苏亦”坐起来,拔了所有累赘的身体监测,鲜活健康的心脏像马达一样在胸膛里跳动,供给出源源不断的动力,他舒展着完全恢复的身体,麻利地穿鞋下床。
苏亦看见他轻蔑地瞥了一眼那只小羊,白夜送给他的可爱的小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毛绒小羊立刻被踩扁了,带着脏兮兮的鞋印被踢进床底下,苏亦看见它一直伸着小手,像在等另一只跟它成对的磁铁小羊的拥抱。
或许,它再也等不到了。
养父提醒他的RUN,从来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而是,他没能逃过。
砰——
那个“苏亦”下床快步走动着,一把推开窗,通风透气。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花园里泥土与青草的芳香,吹过耳边细碎的黑发,“苏亦”大口呼吸着,迎着风和阳光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极满意眼前的情况。
嘎啦、嘎啦。
苏亦听见骨骼拉伸的声音,他看见自己对着窗,一边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边伸展四肢,拉伸着肩、背、腰肌的力量。
纤细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病弱,做什么动作都有气无力,风一刮就会倒,而是灵活地展现出青春的活力,十九岁的少年,正处于生命最旺盛的花期。
他已经成为完全健康的人了。
然而这具健康的躯壳里,他已不再是他。
画面定格在那个 “苏亦”沐浴在阳光下的情景,最后咻地结束,变成一片黑屏。
下一秒,苏亦看到黑屏里弹出一句大红色的字:
【第一次联接实验,成功!】
*
苏亦一个人对着眼前的黑幕,四周安静的可怕。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个“苏亦”出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那家伙说要处理掉白夜,真实世界里,白夜怎么样了?
滴答——
短暂的黑屏后,苏亦忽然听到了一声提示音:
【请输入密码(*^–^*)】
屏幕上弹出一串白色的像素字体,还带着可爱的颜文字,后面括弧:
(密码提示:白毛的wife是谁?)
苏亦:……
这什么提示啊!
好不正经的密码,跟前面登录Thriller账号的杨辉三角密码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老婆,怎么啦?快输入呀!”保命系统在心里催促道:
“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可能答不出来吧?”
苏亦:……
这样来搞笑的密码,不可能会是创造[惊悚剧本杀]的那批人设置的。
苏亦想到,白夜现在被切得七零八落,记忆各不相同。曾经的自己为真实记忆留过一手,在精神病院的记事簿上留下了杨辉三角的密码线索,现在才能顺利读取到[第一次联接实验]文件并恢复记忆。
那么,白夜的那份记忆,应该也有留一手吧?
苏亦回顾着自己的[虚拟记忆]:福利院长大、被企业家养父收养、心脏手术等等,这些关键点都没有修改,与[真实记忆]相比,改动最大的是[白夜]这条线,完全变成了不算很熟的高中同学。
改动这么大,那就说明白夜的作用很大,所以在进入[虚拟现实]后,他记忆里关于白夜的一切都被淡化到抹杀了。
真实世界里,冒牌货“苏亦”清醒后,白夜做了什么?
他发现…了吗?
【请输入密码】
眼前,密码提示后并没有输入框,而是渐渐浮出一个长椭圆形的框框。
——这个形状,应该是指纹密码。
既然给出了wife这个提示,那毫无疑问……
苏亦有点羞,他轻轻伸出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未来戴婚戒的那根手指,摁上了屏幕。
Biubiu——
【亲爱的wife,恭喜您解锁成功!】
【正在为您读取备份记忆——】
*
白
眼前一片白。
视野又回到了医院,苏亦看见白色的病房里,白夜正坐在椅子上。
百叶窗疏漏的阳光一丝一丝光影相间地落在他宽阔的背上,白夜低着头,正在削一颗苹果。
锋利的刀锋刮过微黄的果肉,红色的皮一截一截地脱落。
白夜身旁,雪白的病床上被子隆起,冒牌货“苏亦”正躺在枕头上,岁月静好地装睡。
这家伙已经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区来了。这时,病房的门轻轻打开,白夜抬头,看见林娜医生和护士走进来——
苏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给他做手术的林娜医生应该早就不是真正的她了,所以在新娘副本里,凶手林娜医生会跟他说:
“你见到那个婊子了?”
真正的林娜医生恐怕跟他一样,被替换了。
看见林娜医生走来,白夜站起来让位,林娜医生走近病床,假模假样地给“苏亦”检查了两下,然后故意放缓了英语语速,交代白夜,生怕他听不懂:
“苏亦”刚经历完重大手术,需要静养,请不要太打扰他。
……狗屁静养,苏亦听得攥紧了双手,这冒牌货刚做好手术就下床踩扁了他的小羊,在窗边做拉伸运动,精力好得很。
林娜医生所说的打扰行为还包括发出声音、一直和“苏亦”说话,带“苏亦”出去散步、过于密集的投喂食物。
简直是胡说八道,这根本不是为了静养,是为了减少白夜跟冒牌货搭话的时间,多说多错,让这冒牌货暂时能瞒住身份,直到白夜被处理掉……
所谓的处理,应该就是杀掉。
苏亦紧锁着眉头,一颗心提起来,如果…白夜真的在真实世界里被杀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白夜以后只能存在于[惊悚剧本杀]的世界?没有办法再回去了……
他心里忍不住预想出最坏的假设,苏亦迅速在脑内分析着当时的情形,白夜的处境相当不妙。
心脏手术成功,此时的白夜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能跟恋人继续美好的生活,在这种狂喜之下,正常人很难再去怀疑什么。
——更不用说,要去怀疑手术后的恋人完全是被另外一个人替代了。
这种完全荒唐的想法,如果不是后来经历了[惊悚剧本杀],苏亦也很难相信这种事竟然能够发生。
这个境况下的白夜,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事,只有苏亦在手术前告诉他的事情,养父的奇怪之处。
而白夜要面临的敌人,冒牌货恋人“苏亦”,林娜医生及护士、甚至整个皇家医院都是不对劲的,以及,“苏亦”电话的另一头、即将来处理白夜的人。
而这个真实世界的白夜,十九岁,一个人在国外,父母也不在身边,没有武器、没有道具、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一个队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帮助他,唯一的恋人还被替换了,最致命的是,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境况。
“喔,好。”
苏亦听见屏幕里的白夜说着话,答应医生要保持安静。
基于对专业医生的信任,白夜没有怀疑这些要求的不合理性。
只不过,他在等待手术的过程中熬得太苦了,忍了一肚子话想和苏亦说,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分享的未来计划,却忽然被告知,这些全都是对病人的打扰。
白夜有一点难过,像雀跃着想要出门的修狗,窗外却刮起了狂风暴雨。
过了一会儿,医护人员离开了“苏亦”的病房。
白夜安静地削好了苹果,轻手轻脚地放在病床旁边,他乖乖坐在椅子上,等苏亦醒来。
真正的苏亦隔着屏幕看向白夜,眉梢担忧地拧起。
在这段已经过去的记忆里,苏亦根据眼下的情况分析了无数种事态发展的可能性,可以说,真实世界的白夜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能在冒牌货“苏亦”装睡不说话的情况下,发现苏亦不是“苏亦”这一荒谬的事实。
…败局几乎已经是注定的了。
处理白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苏亦猜也快了,他有些不忍心再往下看,不想看一无所知的懵懂白夜被冒牌货“苏亦”害死。
就在这时,忽然,苏亦听见很细微的窸窣、窸窣。
屏幕里,白夜微微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紧接着,苏亦听见一声白夜的心声:
…好臭啊。
苏亦:?
接下来,他看见白夜站起身,在病房里轻轻地嗅嗅。
——真的好臭,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夜皱眉,目光在视线范围内搜寻,嗅觉敏锐地调动起来,最终锁定了臭气来源:
病床。
准确地说,是病床上的人。
好奇怪,苏亦身上向来是香香的,白夜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闻错了,他用力又嗅了几次。
——是真的臭!
跟苏亦香香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倒也不是觉得苏亦身上喷过什么香水,白夜只是单纯觉得,苏亦身边有一种让他闻起来感觉很安心、很想靠近的味道。
然而现在,刚做完手术的苏亦,好像在不断散发出一种…尸体腐烂的臭味,消毒水都掩盖不住。
白夜忽然有点不想再靠近病床了,但他的理智在谴责自己,怎么能放下手术后的恋人不管?
又挨了好一会,病床散发出的臭味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明显,白夜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叫嚣:这不是苏亦的味道,好难闻!
他伸手捂了几下鼻子,又掩饰地咳嗽两声,最后真的受不了,大步一跨,悄悄溜出病房透透气。
刚一出来,白夜就吸着鼻子嗅嗅,现在味道正常了,没有臭味,是医院普遍的消毒水味。
他眉头紧皱,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苏亦的味道…为什么变了?
此刻,隔着屏幕听见白夜每一个心声的苏亦,白皙的脸蛋沁着粉,连小耳朵都红起来。
…忘记了,不是每个人都是靠完全的理性在行动。
靠嗅觉行动的白夜能察觉到不对劲,苏亦很为白夜感到高兴,但是……
他身上根本没有香香的!
第110章 起疑
[手术之后身体为什么会发臭?]
白夜站在医院的走廊上,随手在手机上搜索这个问题。
回答一:可能由于手术后多天不能洗澡而导致。
回答二:手术之后人体平衡被打破,费洛蒙或其他气味腺体将发生变改变,尤其是重大手术之后很可能出现难以预料的异常导致体味变化,这都是正常现象,不影响日常生活的话可以放宽心。
回答三:部分病患家属在漫长枯燥的陪护过程中,内心深处感到厌倦烦躁,但碍于亲情不敢表露,长此积压在心里导致潜意识出现排斥反应,认为患者有体味、身体发臭,不愿再靠近。
白夜:…?
他看得半懵半懂。
不过除了他一个人觉得苏亦味道变了,其他医护人员确实也没有闻到臭味。
当然,其他人以前也没有觉得苏亦身上香香的。
…到底怎么回事?是他鼻子出现幻觉了吗?
白夜抱着怀疑,推开了苏亦病房隔壁的房间。
这是皇家医院为重大手术的病患专门设立的[家属休息间],里面床铺桌椅、独立卫浴等设施一应俱全,方便家属日常照顾生活。
很多病患家属是白天照顾,晚上在这个休息间休息,请护工照料病人,有情况马上过来。
白夜休息间的床上整整齐齐铺着床单,被子叠成方正的豆腐块,放在床角,没打开过。
他几乎没睡过这张床,怕苏亦有情况,都是白加黑地照顾,中午就趴在苏亦的病床旁眯一会儿睡觉。
苏亦性子怕生,有什么请求估计对着护工都不好意思开口,而且护工总归是外人,自然没有自己人上心。
床旁边的地上,正躺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两边向外打开,里面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像小山一样。
白夜伸手,精准无误地从小山堆积物里抽出一套餐具。
隔着屏幕的苏亦看到,这套餐具还套着包装,应该是白夜新买的,连塑封膜都在,是自己喜欢的可爱小羊图案。
中午时分,到了该去医院食堂打饭的时候了。
很快,苏亦就看到白夜拿着新买的餐具,向走廊尽头的食堂走去。
这一路上路过好多病房,还有手术等待区、家属休息室之类的地方。
白夜路过的时候,侧头往里看了一眼。
不少病患家属因为等待手术的过长,少则4-6个小时,在手术室外实在等不住,医院专门设立了等待区,给他们放松休息。
还有像妇产科手术,人推进去一晚上也没生出来,等不住的家属就会来休息室。
这里有各种健身设施、电脑手机电子娱乐设备,最夸张的是还有最前沿的VR技术。
白夜看到一部分人带着大大的VR眼镜,沉浸在虚拟世界,不知道是在玩什么游戏还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跟精神病人发病一样,身体在夸张地扭摆着。
VR眼镜,镜片是漆黑泛着虹光,镜框是白色的,右下角刻有该公司的标志:Metaverse
白夜学的国际经济与贸易,对这种玩意儿有所耳闻:
Metaverse,意为元宇宙,是目前一个很热的概念,指运用AI/VR/AR等数字技术构建虚拟世界,这个虚拟世界可与现实世界产生交互,映射现实甚至能超越现实世界。
目前有不少投资涌入“元宇宙”这个方向,不过白夜对此没有兴趣,他感觉像炒作虚拟币的套路。
真投资还是要依托于实物或者实际技术,比如能让人完全沉浸的VR技术、庞大精密的AI算法,诸如此类的技术发展比单纯炒作“元宇宙”这个概念更有投资价值。
白夜刷推特的时候看到过一些报道,Mataverse公司在VR技术和AI两个领域一骑绝尘,申请了一系列的专利,可以说是新崛起的一大巨头,在相关领域目前没有任何一家公司可与之匹敌。
近日,该公司推出了第一代VR眼镜,据说能构建听觉、视觉、触觉、味觉、嗅觉,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能在虚拟世界中实现人类五感的产品。
白夜平常在Youtube上刷心脏手术病人康复视频的时候,刷到过这家公司的广告,这VR眼镜价格偏贵,离全民普及估计还有一段距离。
给苏亦做手术的这个皇家医院,真不愧叫Royal皇家,连这么昂贵前沿的VR产品都舍得拿来当休息区的体验用品,供病患家属娱乐消遣。
或许就像当年智能手机横空出世一样,又有一个改变人们万千生活的科技产品要问世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白夜只是路过随便想想,说到底这些数字技术产品如何变迁跟他个人也没多大关系。
他们只是时代的见证者,跟随变化而变化,不管有没有智能手机、VR元宇宙,人一天都是要吃三餐饭,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最好的了。
白夜拿着新买的餐具,想着待会去了食堂,先去中餐区,给苏亦夹他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再去弄个青菜、水波蛋、一小口米饭,一碗清凉的汤……
砰——!
突然,白夜听见一声异动。
他侧目,看见休息区里一个戴着VR眼镜的男子倒在地上抽搐,双手还做出持枪的动作,对着空气突突突,像在玩什么射击游戏。
周围人喊起来,很快一个护士进来,大声拍打他,迅速摘掉VR眼镜。
那名男士躺在地上,双眼炯炯有神地睁开,死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突然!他跳起来,双手模拟着枪对着白墙突突突,根本没有发射出任何子弹,嘴巴一张一合竟然在给自己配音。
白夜站在走廊上看着这怪诞的一幕,这人估计是完全沉浸在VR里的全息射击游戏里了。
跟打游戏成瘾的人一样,一时回不到现实里,摘了VR,精神上也没反应过来,活像中邪一样。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护士跑进来,不停地拍打那名男子急切地说着什么。
白夜听不清,只听见一个单词born,这应该是出生的意思,或许是…他老婆生了?
那男的渐渐有点回过神来,看清了周围的现实环境。
白夜隔着玻璃观看,结果,这家伙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捡地上的VR眼镜!
护士拉住他重复说着born,那男的压根没有反应,还大声吼了一句什么Wait!接着就戴上了VR眼镜,继续突突突。
…无语。
白夜心里轻蔑地看着那个戴VR眼镜的男人,老婆都生了,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玩VR游戏,绝了吧。
这世上什么奇葩都有。白夜拿着餐具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种能实现人的五感、全方位让人沉浸的VR产品,确实比单纯的智能手机更让人沉迷于虚拟世界。
走廊快走到尽头,离食堂越来越近。
白夜边走边拆餐具的包装,准备待会去打水间,用开水冲洗一下,再去打饭。
他随意地在脑海里想,刚才那个沉迷VR的男子,听视嗅触闻五感都沉浸在虚拟世界,甚至摘掉VR之后精神意识都没有即使恢复,那么,假设……
该男子沉迷于虚拟世界射击的时候,医院发生了一起枪战,这名男子的头部意外被子弹打中,他沉浸在虚拟世界的精神感官会意识到吗?
如果能意识到的话,精神感官会瞬间消失吗?
在被子弹击中的瞬间,男子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就宣告死亡了,那时,沉浸在虚拟世界的精神感官是处于什么状态?
会同时与身体一起灭亡?还是说…会有一段延迟?
白夜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结果。
转念觉得自己想这个有啥意思,估计是苏亦做手术前跟他说的养父怪事,有点影响到他的心绪。
以前大大咧咧看到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现在看到点小事就容易发散思维,怀疑背后有什么深意。
屏幕前的苏亦读取着白夜的记忆,倒觉得这段想法很有意思。
医学上判定脑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大脑就是精神意识的容器,人失去了大脑、失去了自己的精神意识,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
苏亦记得,以前高中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跟他们讨论过肉体与灵魂,讲过一句古语:
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灵魂(或者说精神意识)对于肉'体来说,就像刀刃对于刀身;从没听说过刀身都没了刀刃还存在,那怎么可能肉'体死亡了而灵魂还在呢?
这段话很适合白夜假想的VR男子被枪击的情况。
在肉体的大脑被枪击的时候,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精神意识会随着脑死亡而消散。
但在那个瞬间,该男子的精神意识已经通过高端数字技术转移到虚拟世界里了。
此时,精神意识的容器从肉'体的大脑和神经,变成了虚拟世界的AI算法和VR模拟五感。
也就是说,在理想情况下,这名男子虽然肉体被枪击脑死亡了,但他的精神意识其实还能活在虚拟世界里,继续玩射击游戏。
当然前提是,虚拟世界里AI算法之类的数字技术要足够高端,能够完全替代这名男子生前的大脑和神经功能,成为男子精神意识的新容器,让他像真实的人一样活在虚拟世界里。
就白夜这段回忆里的VR眼镜的技术,当然还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所以如果发生枪战,这名男子被击中,肯定是必死无疑。
但就苏亦后来经历的[惊悚剧本杀]而言,这样高端到诡异的技术是实现了。
现在,基于这段VR眼镜的插曲,苏亦基本理清出了自己手术的真相:
这个皇家医院治好了他的心脏病,但同时在手术中动了手脚,他的精神意识通过高端数字技术,被置换到了虚拟世界,并被代码改造了记忆,然后一直在虚拟世界里流浪。
而他空出来的真正躯壳,被另外一个人的精神意识侵占了。
目前还不知道对方侵占他的原因,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唰啦啦——
滚烫的热水从开口里流下。
白夜拐进食堂门口的打水间,正在烫一烫新买的小羊餐盘餐具,消消毒。
水流声响动,冲刷过瓷白的盘子。
白夜盯着水流,走神,心脏手术很成功,但……
苏亦养父的Run究竟是什么意思?车祸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怪事全都没有答案。
…等苏亦醒过来的时候,再问问苏亦有什么看法好了。
白夜想着,关上了热水。
餐具洗干净了,不远处的食堂里热热闹闹,听上去蛮多人的。
白夜拿起餐具,向后走了两步。
打水间后面不远处是卫生间,卫生间前前摆着几个大垃圾桶,方便进进出出的人流扔垃圾。
白夜从口袋里拿出拆餐具的包装纸和塑封袋,窸哩唰啦地揉成一团。
唰啦——
他抬手,投网球一样扔进垃圾桶里。
投完,白夜正要转身走……
忽然!余光一瞥,他好像在那个大垃圾桶里看到了什么。
一种异样感攫住了白夜的心脏。
放在平常,他根本不会当回事,但此刻,兴许是身在异国他乡,总有点不安全感,加上苏亦讲的养父秘密,还有这几天做手术他寝食难安,白夜觉得这种异样感让他特别不舒服,难以忽视。
他顿住了脚步,折回身,走上前,仔细去看——
大大的垃圾桶里,躺着纸巾、棉签、乳胶手套、废弃的餐盒……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只灰白色的小玩意。
白夜立刻皱起眉。
这小玩意毛绒绒的,身上白白的毛像是被谁踩脏了,变得灰不溜秋,丑丑的,头上长着小小的犄角,睁着圆圆的黑眼睛,伸出小小的手,可怜地躺在垃圾桶里,求抱抱。
拳头猛地捏紧,白夜浑身僵住了。
这…是他送给苏亦的小羊挂件!
怎么可能……被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