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诡异债主(18)
宋吟往下看的时候一点声都没出。
他连呼吸都憋着, 和在木屋门外那会一样,但他不知道哪里暴露了,楼下的沈怀周在他偷看的第二分钟停止交谈, 眯起眼朝他这边看过来。
境外不仅盛产雇佣兵, 还一个比一个敏锐,如果不是宋吟看过, 还真当他头顶长了双眼睛。
怕谢酌也跟着看向这边,宋吟顿时猫腰蹲下去。
只是他人藏了起来, 手中的东西却在慌乱中顺势从掌心里掉了出去,跃过窄窄的一道窗户边沿, 从空中晃晃悠悠飘出好远。
从小到大, 宋吟很少有过不倒霉的时候,这张擦过手的纸就在他的坏运气加成下, 在空中飘了阵, 扑到了谢酌的脸上。
宋吟在窗边蹲着,没看到楼下穿着户外连帽夹克的男人,一把抓过那张皱巴巴的纸, 表情冷峭, 有一秒钟杀意毕露。
然而只过了两秒, 他脸上的警惕就在看到袭击自己的东西是张用过的纸时, 慢慢凝固。
谢酌:“……”
谢酌阴沉沉地看了会儿, 缓慢开口:“你没告诉她吗,我是来替你看着她的,不是来杀人放火的, 倒也不至于这么不欢迎我。”
看似经常笑的人, 其实是一个别人用过东西绝对不会再碰的重度洁癖,他用力攥紧纸, 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楼上,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
在他一旁的沈怀周不发一言。
他脑子里还是刚才宋吟苍白的脸色,这些天他对宋吟的微表情意思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他能看出来,刚刚宋吟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谢酌?
他们两个人见过?
怎么凑上的关系?
谢酌不像他偶尔会回华国,他还能算是个本土人,谢酌彻彻底底在境外长大,也就前几个月接了一次这边的任务,是在那个时候?
沈怀周的眉头微皱,谢酌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吓唬他说要上楼把他女人宰了,他一概不理,反而自己先转身进了门。
“喂,”谢酌想到那纸不知道用来擦过什么脏东西,眉心阴了又阴,对那楼上尚未见过的人,已经多了几分想施暴的敌意。
他嘴不饶人地在后面恐吓:“我告诉你,沈怀周,等下我见到她,我一定把她手剁了,你拦也没用。”
沈怀周知道他的脾气。
有人惹了他,不管是谁,他都会一视同仁地回敬回去。
只能怪沈怀周没有提前告诉楼上那人他性格有多差,如果不让他出一口气,到时候谁脸上都别想好看。
谢酌跟在沈怀周后面,走到第三节台阶时,他轻轻晃动了下手腕,为等会教训人而蓄力,她扔他一张纸,他折断她一只胳膊怎么样?
你来我往,很平等。
谢酌在脑中思索着方式,太过认真,直到沈怀周打开门,他和角落里蹲着的宋吟冷不丁对上视线的时候,脸上的凶狠都没有时间收回。
他陡然愣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身边皱着眉的沈怀周大步向前走过去,将人拉了起来。
那副模样,说真的,谢酌还从来没见过。
宋吟穿了件白色的衣服,衣领拥簇着脖子,袒露出的两条胳膊都似乎浸着香,他刚才和谢酌对视了一眼后就僵硬收回,低着头,听沈怀周问他蹲在那儿干嘛。
最初的错愕之后,谢酌顿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说呢。
他说沈怀周这么一个冷血的,别人在他面前摔断腿最多只会帮忙打个计程车的人,怎么会放下身段主动找他帮忙?
相识这么久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有这样的脸面使唤得动沈怀周。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这个作精。
踏破铁鞋无觅处,谢酌在沈怀周问东问西的时候,向前走了一步,看样子是要和宋吟说话:“你——”
只是猜透他意图的宋吟没给他机会,立马和沈怀周换了个位置,刚才是沈怀周靠窗,他在后,这会完全调转,他和谢酌中间隔了一堵人墙。
谢酌眉眼瞬间凝了冷霜,眼中天寒地冻,宋吟和他对视了一眼,苍白着脸色游开视线,再不挪恐怕谢酌眼神都能杀死他。
而且他从谢酌刚进门就注意到了,谢酌挽起的衣袖中胳膊精瘦,缠着截绷带,估计是昨天和陆长隋的人打斗时留下了伤。
虽然他不是弄伤谢酌的人,但也是间接的始作俑者,新仇旧恨加起来能杀他一百回了。
幸好沈怀周也跟着上来了,没留他一个人。
宋吟在谢酌难以言喻的目光中,无声地抿了抿唇,他努力掀起眼皮:“卫生间的浴霸好像坏了,暖不了水,你能不能去看看?”
沈怀周没有起疑,跟着看过去:“坏了?”
“嗯,”刚喝过水的声音非常清透,而且有点过分低了,宋吟像是大病初愈的人,有气无力地继续提:“还有床板好硬。”
“窗帘也不能遮光,睡觉的时候很刺眼。”
“地毯的颜色好难看。”
“摆在那的沙发很碍手碍脚,这些能不能都换?”
谢酌:“……”
他轻扯了一下领口,看着离他八丈远的作精故意拖延时间地扯东扯西,借着有事的幌子拖住沈怀周,嘴角不由扬起了些。
谢酌冷冷地哂笑一声,他看宋吟一点事都没有,寻求庇护想远离他才是真。
果然下一秒,宋吟就暴露心底所想:“要不你还是,别走了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怀周再看不出宋吟是另有所图,就有点藐视他这一路走来的头脑了,他闲闲地垂下视线,眉梢带着惹眼的肆意:“这个床你还想怎么软?”
宋吟顿了顿,看向那张软垫厚实的床,硬着头皮胡诌:“再加一张……”
沈怀周拖着腔调打断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离不开我。”
宋吟:“……”
要点脸。
宋吟两边的手颤悠悠蜷紧,领口上那张脸变换了好几次神情,先是默然,再是心如止水。
最后他想通了,只要沈怀周不走,保证这个屋檐下至少有三个人,随便沈怀周怎么编排都行。
沈怀周原本还想说你直说我也不会笑话你,见宋吟软绵绵的有点虚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不让我去找楚越了么?”
“不用了,”宋吟转过头:“我们可以直接问人。”
他目光的最后落点是远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妙的谢酌。
谢酌是显凶的眼型,当他皱着眉看人,眼睛周边皮肤轻微扯动时,就像一头择人扑食的狼,他唇畔挂着冷笑,阴阳怪气道:“看我干什么,我可不认识什么楚……哦,抱歉,楚什么来着?”
沈怀周见宋吟有点想说不想说,轻飘飘看了谢酌一眼,他肩膀动了动,这是一个遮挡的姿势:“问他?”
不仅沈怀周语气有点微妙,谢酌也略感荒唐。
他可一点也不知道楚什么东西的人在哪儿,问他有什么用?
宋吟轻轻垂眼,嗯了一声:“荒地是血羊的地盘,我们可以直接问血羊。”
谢酌不认识楚越,但他有办法找血羊。
上次在帐篷旁边宋吟亲眼见到他从手机里抓出来一个血羊,而且是守株待兔,知道一定有收获似的。
他还看过谢酌的笔记本,虽然没有时间看到底写了什么,但基本能猜到。出事的阔佬情人和直播身亡的主播,他们的事发地点都在荒地。
荒地十里不见生人,极少见到活的物种,再加上两人死亡时都握着手机,联系起来就有了一条脉络的轮廓……在荒地里使用手机,有一定概率召出血羊。
血羊可以自由穿梭手机,但也有无法自控的时候,比如那天谢酌抓过来的血羊,明显就是一副喝醉了的模样,神志不清的血羊可能无意识就穿了手机。
但不是每一天都能碰上酒鬼血羊的。
这是拼概率的事。
谢酌听明白了宋吟想干什么,他嘴角冷漠垂下:“我凭什么帮你?凭你借势欺人,还是凭你把纸扔我脸上?”
宋吟愣了愣,他什么时候把纸扔他脸上了?
昨天的事还历历在目,宋吟跟着陆长隋一走了之的那一幕他做梦都不会忘,谢酌漆黑的眼睛中透着危险。
他想说,我来这不是来帮你的,是来断你胳膊的,你有点数。
但是谢酌还没来得及开口,视线轻抬。
前面躲在沈怀周身后的作精探出了一个头,眼尾稍稍下垂,一副努力想方设法想让他帮忙的模样,宋吟嘴唇轻抿,颤颤朝他看过来。
那欲言又止的视线,就像一个用力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
五分钟后,地毯上坐了三个人。
沈怀周的别墅在园区,一般情况下不会断电,今天情况特殊,有负责人提前通知过今天五点到凌晨三点会停一段时间的电。
谢酌带了充电宝,他从户外背包里拿出手机,故意很坏态度地让宋吟给他充上:“等会儿要用。”
宋吟哦了一声,任劳任怨地帮他插上充电线。
谢酌懒骨头地靠着墙,半阖眼看着他。
宋吟和沈怀周腿挨着腿,有火炉一样的烫从裤脚传过来,他本来是想收腿的,但见谢酌一点后续动作都不准备做了,忍不住问:“真的能出来吗?”
谢酌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说不准,这个时间那群东西最爱喝酒,有可能会出,也可能吃一堑长一智,最近都不碰酒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看运气。
宋吟轻垂下眼,劝告自己耐心一点,不要太着急。
放在三人包围圈里的手机一直充着电,谁也没去动,也许是见宋吟脸上急色太明显,沈怀周给他递去一杯水。
宋吟喝了两口,中途还去了一趟厕所洗脸。
三个人守着手机哪都没去,在宋吟忍不住又要起身去后面浴间的时候,一直没有响动的手机晃了两下。
宋吟瞬间重新坐稳,只见手机屏幕出现两道涟漪,再之后涟漪越来越大,转得越来越急——
宋吟左边的谢酌最先有反应,他翻身而起,左膝盖触地,右手一把拎住扭曲着出现的羊头男,低低喝道:“帮个忙,帮他提出来。”
沈怀周皱起眉,伸手捉住羊头男另一边的衣领。
手机屏幕里只出现半个身的羊头男挣扎起来,他双腮泛着酡红,酒醒了八成,他显然久闻谢酌大名,也见过照片,惊惶和仇视一起出现在眼睛里。
他用尽全力挣脱,空出来的那只手蠢蠢欲动。
“妈的,”沈怀周猝不及防被羊头男掏出来的刀划了一下,手臂血沫飞溅,他见宋吟白着脸要过来,立刻道:“躲远点!”
宋吟被他一吼,愣愣地退后一步,沈怀周抽空缓和语气对他快速说了一句:“不是对你凶……”
谢酌也被划了几刀,嘴里骂着很脏的话。
他以前遇到的羊头男都是蠢货,没想到这些人回去还商量了对策,既要喝酒,还想好了要是酒后乱窜该怎么办:“这贱种。”
两人的臂力都堪称恐怖,宋吟能看到他们手臂上都起了一条条青筋。
宋吟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个忙,虽然他力气小,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
眉尖轻轻蹙起,宋吟正想伸出手去,就见羊头男迸发出一股蛮力,让拽住他的沈怀周和谢酌霎时没抓住他的手。
停了电昏沉无光的房间里,地毯上的手机诡异地露出半个人身,羊头男双手自由后,第一时间往回钻。
宋吟就离手机咫尺之远,他看着羊头男的腰胯一点点重新没入手机屏幕中,胸膛也慢慢消失,眼见只剩下小半个上半身……羊头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宋吟懵懵地,他没反应过来,身边两人也没想到,是隔了三秒宋吟才听到两人如出一辙的焦躁叫声。
沈怀周:“宋吟!”
谢酌:“宋吟!”
……
一阵头晕目眩。
宋吟慢慢睁开眼,先是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
过了一小会,火柴噼啪的声儿传到了耳朵里,宋吟缓了两秒,立刻坐起来,视野也随之变成了一片荒地。
拽他一起进手机的羊头男就在他身边,可能磕到了哪儿,正捂着头哀嚎不止。
宋吟没空理他,他看到前面有着放眼看过去数不过来的小木屋,而前面两米处,一群戴着羊头头套的男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架着架子的火柴堆。
他们似乎在搞野炊。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这些人都停下了果腹的咀嚼动作,一眨不眨地看向他,嘴边还有狼吞虎咽留下的油腥。
宋吟被他们看得一颤,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残酷的事实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些,心脏凌乱狂跳。宋吟连动都忘了动,直到有人从火柴堆边走过来,他才意识到了什么,眩晕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好像进了羊头男的老巢……
第052章 诡异债主(19)
宋吟眼皮一抖, 似乎能看到自己即将惨死的未来。
是他舅舅终于要对他痛下杀手了吗?
不然为什么羊头男逃跑也不忘拽上他?
是打算把他拽到大本营,再一刀划了他的脖子?
舅舅,你不要太恨了。
宋吟只是坐着, 小腿就有点软, 他平时不怎么运动,连脚脖子都只有细细一截, 他本来想收收脚的,见羊头男靠近又不太敢了。
羊头男体型大得夸张, 这么低头朝他走过来,居然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宋吟想后退都退不到哪里, 心中越来越慌。
直到一条胳膊被人拎起来,他终于忍不住颤声问:“你们要干嘛?”
和宋吟一起着急的, 还有他兜里手机的直播间观众, 十几万人跟着宋吟这么一天下来,都跟坐了滑翔伞一样心跳不止。
【我好着急,真的很着急, 什么都看不到, 我两眼一抓瞎, 只能听到主播哭唧唧的。】
【这真不是新的炒作方式?哪有人的手机会一直有电啊, 我猜背地里一直带着充电宝, 只有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才会被骗。】
【发生了什么,这声音听得有点发硬。】
【老婆坎坷的一天……】
【眼皮老是跳,总感觉今天老婆屁股和嘴总有一个要没。】
……
陆长隋谈完事已经临近天黑。
外人整理好文件, 和他示意了一下, 饿虚脱地往外跑。
陆长隋在椅子上坐了一小会,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慢慢脱下正装放在一边,在淅沥的小雨中微垂眼皮,换上一种闲适的状态。
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轻了些,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不容易接近。
他走出房间,正好遇见拎着一袋子烧烤的疤脸男,目光稍在那袋子上停了下,陆长隋就明白是他那最近叫苦连天的小侄子让买的。
疤脸男平时很少被使唤,所以也很少进这间木屋,他看到陆长隋,冻住一样在原地站了会,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动。
在他心目中,陆长隋是在扒皮吞肉的老门财阀里闯出来的大人物,不止是他,这里的所有人都对他又敬又怕。
他摸了下鼻子上的疤,表情严肃地把袋子递过去:“陆爷,吃的给你,我鞋底都是泥,就不进去了。”
陆长隋用指腹勾住袋子,目光无波,淡淡地看了眼外面:“等雨停了再走。”
“都买了什么?”
他接过来才发现不仅有一个装着烧烤的袋子,还有另外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袋子不是透明的,看不出里面装了哪些东西。
疤脸男张了张嘴,想把那一串菜名都报出来,想了想太浪费时间,干脆把整张纸都交给了陆长隋。
陆长隋看着上面的一行行字,轻抿唇,心中生出了一些对当代人嗜好的茫然。
有那么好吃吗?
他有些不能理解加了佐料的肉,既不健康又缺乏营养,到底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
陆长隋的困惑稍纵即逝,他眼皮垂着,在看到纸上最后写着骨头汤的时候,右边胳膊拎了几十公斤重的水泥似的,肉眼可见地顿了顿。
他看了眼关着门的房间,把几个袋子放到桌面,然后慢慢打开另外两个袋子。
目光触及到里面的盒子时,陆长隋轻轻问:“这些是他让你买的吗。”
这个他疤脸男心领神会,毕竟这屋子也没有第二个外人,他一本正经回道:“是,陆爷,上面的东西都是宋小公子让买的。”
“烧烤店人多,我排队用了些时间,所以回来有点晚。”
陆长隋手指曲着碰了碰骨头汤,温度很烫,应该是刚出炉不久,即便天气很冷,疤脸男一路跑着回来,用了将近一小时也还留有余温。
不算烫人的温度像是一根很小的软刺,刺了一下陆长隋的心脏。
陆长隋弯了弯唇角。
疤脸男进来时只打算放下东西就走,大门没有关,寒□□进来,吹起他零落的头发,露出微有笑意的黑眸,一晃眼,似乎还是那个一切还没有发生、仍然懵懂好哄的少年。
一碗不值十块的汤就可以收买。
寂静在蔓延,陆长隋收回了放在骨头汤边的手,但嘴角还留着一点弧度。
看得疤脸男讶然。
怪不得那小侄子让他买骨头汤,原来陆爷这么喜欢喝!
陆长隋这点弧度一直留到开门前。
他走到门边,推开半掩着的门,正要叫宋吟出来吃东西,就见房间里空荡无人,连床边都没有坐过的痕迹,陆长隋侧过头问:“他出去了?”
疤脸男也顺着他的推门看到了房间里面,连忙摇头表示不知情:“这个,我不知道,我在路上没碰到宋小公子。”
“可能只是出去玩了,晚点就会回来,陆爷不用担心。”
宋吟贪玩闲不住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陆长隋是最清楚的,他为宋吟收拾过不止一次烂摊子。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陆长隋有点在意。
疤脸男关上了大门,肆虐的寒潮被避之门外,屋内开始回暖,但陆长隋脸上还是淡淡的,他坐在椅子旁,慢慢打开骨头汤的盖子。
他喝了一口汤,尝试放松下来,不要想太多。
外人刚才走的时候忍不住和陆长隋多说了两句,告诉他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被管太多,越管越逆反,最好放任他们的天性。
不要逼着他们做不喜欢的事,给他们留一点空间和隐私。
陆长隋喝着咸淡的汤,微微抿了抿唇,和外人这句话反复出现在他脑子里的,还有下午宋吟进屋前烦不胜烦的眼神。
宋吟确实不喜欢别人管。
眼皮越垂越低,喝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像是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喝完这一碗,宋吟就能回来一样。
但当碗里的汤见了底,门外还是毫无动静,陆长隋心跳忽然没有来由地快了些。
现在不算特别晚,但是宋吟嘱咐了人去买东西,却直到现在都没回,怎么想都有一种不符合常理的微妙。
陆长隋望了一眼窗外黑沉的天气,垂了一下眼,又抬起来,毫无预兆地问了句:“如果我出去找他的话,他会生气吗?”
疤脸男:“?”
也许是疤脸男脸上的错愕太明显。
陆长隋换了一种说法:“会不会觉得,我太管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疤脸男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陆长隋在问什么,表情略微有些复杂,但还是结合实际道:“可能会有一点,陆爷,现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社交。”
仔细想想如果和朋友玩得好好的,自己舅舅突然来抓自己回家,那多丢面子,就算不记恨以后也心有芥蒂。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陆长隋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问。
陆长隋就算不工作身上也没有懒散劲,还是坐得挺直,他问完就拿出最近需要处理的文件看,脸上好似已经没有了波澜。
宋吟前几天说过要和他一起住木屋,就算出去玩,玩得再晚,也会有回来的时候。
只是。
文件翻阅了三四次,时间一直走到十一点,疤脸男都打了三个哈欠,外面远远看过去,还是没有宋吟那道纤弱的身影。
陆长隋轻轻滚动了下喉结,放下文件:“外面雨停了,你先回去吧。”
疤脸男忍着困倦:“好,陆爷早点休息。”
疤脸男走后,木屋里只剩下陆长隋一个人。
陆长隋把文件放回原位,又忍不住看了看窗外,没来由地,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如果宋吟不回来了呢?
当初父母走后,陆长隋被远房亲戚收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别人那里吃住,注定是要受点委屈的,他没有被偏爱过,偶尔的山珍海味和每晚的牛奶都只能进表弟的肚子里,他要每天干十二小时的工,才能偿还食宿费。
钱上交了,自己就没有剩留,陆长隋有时候觉得他不是他们收养的孩子,而是一个好用的奴隶,只用给碗大米饭就有钱收。
他必须要看人眼色活下去,不能惹人讨厌,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没用。
长到二十岁那年,陆长隋彻底变成一个对感情充满不自信和敏感的人。
他能看出来宋吟不太喜欢他管着自己。
也许,并不想回来。
而以前他们就是可以不打招呼就随时走的关系。
时间很晚了,以往这个时间陆长隋都已经上床休息。
陆长隋推门走进房间,坐到床边,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难过不像难过,但更说不上是开心和快乐,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状态。
他好像习以为常,只看了一眼旁边空空如也的床褥,就掀开被子躺上去。
宋吟和陆长隋睡的这两天,每天都会被盯着好好去洗完漱才能上床睡觉,今天这项没什么商量的事,本人却好像忘记执行了一般。
陆长隋把被子往上拉,身体慢慢蜷缩起来。
好像不用任何的预兆,胃部传开一阵阵的痛,外面的风越刮越大,陆长隋死死地抓着胃前的衣服,脸色越来越白,他忍不住绷起了肩膀。
可能是,疼痛来得太汹涌,呼吸都仿佛有着啜泣的频率。
第053章 诡异债主(20)
宋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羊头男拎着他的细嫩腕子, 似乎要带他去见什么人,带着他一直往一条路走,神情难掩兴奋, 步子也难免急了些, 宋吟要费很大劲才能跟上。
磨蹭不肯动行不通,他拗不过羊头男的蛮力, 只能抿着唇,十步一踉跄地被带着走。
绕过一个个木屋, 最后停在一个特别大的帐篷面前。
粗略估量的话,这帐篷几乎能容得下几百人, 宋吟睫羽颤了下, 把脑袋抬到能看见羊头男的地方,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杀人拿把刀就行了。
还要在这么大的场所才能动手?
羊头男没有回话, 可能是宋吟渺小得风一吹就倒, 他抬着头的话很难看到宋吟的小表情,他停下脚步,推开门的同时把宋吟也推了进去。
也没用多大的力气, 宋吟一进门就站稳了, 他原本想回头看看身后的羊头男, 但刚一抬视线, 浑身血液霎时变得冰凉。
这些天宋吟一直担忧几个人的下落, 虽然将近三天都没有找到,他也一直心存侥幸地想他们没落到羊头男手里。
而此时此刻,前面八步远的地方, 被绑着双手吊在柱子上的几个人打破了他的幻想。
三天没见的几人都是一副狼狈样, 嘴唇缺水起皮,他们见挣扎没有用, 都省下力气垂着头默不作声,身上还有一些余怒未消。
楚微微不在。
不知是谁先看到宋吟的,有人尖声询问:“那是不是宋吟?”
有了打头,一个个拔出萝卜带出泥,都跟着挪过目光看向门口茫然圆眼的宋吟,能有这样出挑长相的人也没有第二个了,他们很快肯定道:“就是他!”
宋吟轻轻眨眼:“是我……楚越他们呢?”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名字,那几人眼中的愤怒突然变浓烈,甚至有人面目狰狞,恨得呲出尖牙,隐隐有被背叛的意味在里面。
宋吟心觉微妙,看他们余光的落点都一样,有点困惑地朝那边移去目光。
他这一看,有人和他对上了视线,那人俊眉修眼,长着清冷孤傲的一张脸,不管高兴与否眉头都轻轻皱着,唇角平直,当他看到宋吟时,眉头更紧了些。
宋吟愣声:“楚越?你……”
话音中止。
宋吟想靠近的步伐在看到楚越身上没有麻绳后停了下来,楚越看上去行动自由,身上没有被绑过的痕迹,更甚者,在他身边的羊头男安分地低着头。
有一种等待他下令似的感觉。
画面太荒谬了,宋吟轻咬唇,咬出一点黏连的水渍,他定定地看着前面衣冠整齐的楚越,怎么看怎么觉得,楚越好像和羊头男是一伙的。
但是怎么可能?
楚越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那天也跟着他们在逃啊。
宋吟猛地一顿。
他忽然想起来,掉到荒地的第一晚有一个格外让他在意的地方,当时被他刻意忽略,现在看着楚越冷漠的目光,非常鲜明地又浮了上来。
宋吟被羊头男压在树上的时候,楚越后面及时赶出来,当他走到面前的那一秒,宋吟感觉到羊头男有一瞬间的停滞。
那秒非常短,其实不太能让人察觉到什么,后面他们集体逃回洞穴时,楚越垫后却安然无恙逃了回来,才是真正让宋吟在意的。
树丛到洞穴的距离非常短,羊头男体力强悍,爆发力强,和人类有着鸿沟一样的距离。
但是就在这样的悬殊下,他连楚越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现在是让你发呆的时候吗。”
宋吟放空地回想着那一晚的事,他的发呆不知道戳中了楚越哪个点,男人撩起眼皮,徐徐挤出声音打断他。
楚越的声音有些偏低,但在偌大的场馆里让每个人都听得一字不漏,宋吟闻声朝他分去眼神,抿了抿唇,对他的不客气习以为常。
反正楚越就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话。
他顿了会儿,出声道:“楚越,我这几天都在找你。”
后面又补了一句:“我以为你出事了……”
宋吟站在门口,声音飘过来有点发细。
楚越一字不差地听他说完,脊梁骨一点点僵成木头,他手指扣紧,语速微快地问:“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感恩戴德地放了你?”
那倒不是。
宋吟不指望一句话就能让楚越放过他,也没有讨好邀功,他只是诚实地把这两天的事如实说出来,并诈一诈楚越所在的阵营。
现在听后面的那句话,楚越是真的和羊头男狼狈为奸了,而且这件事可能比他知道的时间更早发生。
宋吟没有说话,但脸上表达出的意思显然易见,他说这话不是想让楚越放他一马,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楚越能放他走。
楚越沉默了会,陡然转过身,脸色比刚才更加阴寒。
既然觉得他这么不近人情,那他就顺他的意。
楚越目光挪到一边,声音决绝:“人都齐了,别浪费时间,开始。”
身边的羊头男听到他出声,如开门放闸一般,一个接一个涌到柱子旁边,将那几个人解绑,粗鲁地推着他们往前面走。
“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
“楚越你个王八蛋,我们哪里得罪过你?”
“你们的目标不是朱青青吗,你们都抓到她了,干嘛还对我们下手!”
楚越挑起眼皮,大发慈悲地回答最后一个人:“本来是想放过你们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灭口更稳妥一点。”
羊头男用力推着呲牙咧嘴的几个主播,他们没有人性,碰到不听话的,也不会大声训斥,只会抬起手中的高压水管乱浇一通。
水流冲到身上的皮肤,在某种程度上和刀子捅进肉里的痛感差不多,再硬的骨头也受不了,几个人眼眶通红,挺了几秒就软弱地出声讨饶。
他们太狼狈了,显得后面的宋吟有了优待似的。
来推宋吟的羊头男不是别人,还挺熟,那一晚在洞穴后面抱着宋吟跟抱着洋娃娃似的爱不释手。
宋吟和他对上视线,有点尴尬。
羊头男没有拿用来逼迫人的水管,他站在一边,和宋吟大眼对着小眼,什么也不做,最后还是宋吟自己纳闷地主动往过走。
宋吟边走,边想着楚越刚刚说的“开始”,眼皮微跳。
三秒之后,他的疑惑被解决,最先走到前面的羊头男停住脚步,伸出手一把拉开帷幕。
没有了帷幕遮挡,头顶的高棚灯照射下来,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上头的庞然大物,宋吟终于明白要开始什么。
——开始一场死亡的游戏。
“大概有人在电视剧里见过,上面这个东西叫玻璃桥,一共有十八排,每排由两块打乱顺序的强化玻璃或者易碎玻璃组成。”
“易碎玻璃承载不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强化玻璃却可以。”
“我会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顺利通过的人可以活下来,留在原地或者在中途掉下的人,我只能表示很遗憾。”
“游戏开始之前还有一点要声明,这场游戏最后只能活两人,就是说,如果你们很好运,都能通过这座桥,最后也只能留两个。”
楚越无波无澜地在远处介绍着游戏规则,眼皮抬着,视线没有从宋吟身上移开过半点。
其他人都被羊头男用水管逼到了高台上,他们颤颤巍巍地看着眼前的玻璃桥,连声都发不出来了,这个高度如果掉下去,他们会立刻五马分尸。
宋吟是自己上去的,因为羊头男不碰他。
他没有被水管呲过,但是身边人反复被浇,水压太强,要是溅过来根本躲不开,他身上的衣服被迫吸了一点水,陷进腰窝里面,透出一丝肉色。
楚越起身,慢慢走到另一边的高台之上,站定后他嘴唇动了下:“开始。”
话音刚落,前面的大屏幕上倏地出现鲜红的倒计时。
和他对立的高台上,几个人看着流逝的数字,又看了眼前面两排完全相同的玻璃,精神一点一点崩溃:“楚越,你这是在杀人,我们到底哪里挡了你的路你要这么恨我们?!”
楚越撩起眼皮,脸侧的弧度冰冷赛雪。
他没想回话,冷漠地低头看去,玻璃桥下面密密麻麻涌了一堆羊头男,他们纷纷扬起头朝上方看过来,像是在等,等他们的食物掉落。
桥上的人掉下去不会四分五裂,但会被下面无声等待的羊头男分着吸食,后果更坏更糟。
这个事实让刚才放声质问的女主播朱青青更加惊惶,水流顺着头发流到她脸上,她呢喃着重复几个字:“为什么,为什么……”
她脸上的不解真情流露,是真的不明白她和楚越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逼她玩这种见血的游戏?
宋吟却是知道的。
想要她性命的人不是楚越,是他的舅舅陆长隋,楚越只不过是奉命办事。
屏幕上的倒计时越来越少,宋吟突然出声安慰:“没关系,普通玻璃和强化玻璃在光源下面能看出不同,你们跟我走……”
“先走左边。”
无头苍蝇一样的几个人,听到宋吟这声笃定的话,眼中一个个迸发出惊喜,真的跟柳暗花明差不多了。
宋吟自懂事起就被管得严,身边的长辈都教导他不能撒谎,他也从来没有违背过,人在养成习惯之后身上就有了一种老实劲,让人不由自主相信。
朱青青连问都没问,一只脚立马踏上那块玻璃的边缘,身后蓦然有人喝道。
“你们傻逼吧,他说什么是什么?”
是队内的男主播,他五官扭曲,扭得本来还算清秀的脸狰狞又难看,可都到这步田地了,谁还管形象雅不雅观,他不计后果地猛吼一通:“你们刚才没听楚越说吗,这个游戏最后只能活两个人,他巴不得提前死几个!你们居然还相信他?有没有长脑子,从娘胎出来的时候没带那玩意儿?”
虽然知道人在危机的时候,需要大吼大叫来发泄,但宋吟听着他的污言秽语,还是有点不适地抿住唇。
前方楚越的表情冷了冷。
男主播谁也没看,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越说越觉得宋吟是来谋害他性命的人,在某种分泌的多巴胺下,他不管不顾地跳上右边的玻璃。
当安稳落到上面时,男主播的眉梢得意一扬,脸上的鄙夷还没有盛开,脚底的玻璃骤然炸开。
他就那么带着笑容掉了下去。
下面蹲守的羊头男轰然而上,七手八脚地捉着他的四肢,他迷迷瞪瞪睁大眼,没有感知到骨头断裂的疼痛,庆幸了一秒。
男主播慢慢地喘了口气,眼珠子向右移了移,就见羊头男匍匐着上半身,呲出牙一口咬破他的皮肉,那只刻意保养过的胳膊顿时有了破口。
他的肉在吸食下变得软烂,肉泥堆在嵌进皮肤的尖牙四周,男主播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洞口在他身上四处出现,终于痛苦大叫起来。
用尽全力抬到半空的手,连求救都没办法做到,就奄奄一息地垂了下去。
这一场啃食只发生了两分钟,下面很快归于平静。
上面的站台同样安静,是死一样的安静。
宋吟第一个别过目光,漆黑的睫毛晃悠悠抖了起来,他从小被泡在蜜罐里长大,娇气是有一点,忍受不了太血腥的画面。
他抿唇,嗓子微抖地出声道:“我不会骗人,相信我。”
这句话的可信度在男主播掉下去后达到了巅峰。
朱青青傻了般,撩了撩刺到眼睛里的头发,呆头愣脑地说了好几次:“好,好,我都听你的,我一定跟着你走。”
她第一个跟着宋吟跳,后面的几个人见他们安然无恙,也都跟着跳到了左边的玻璃上。
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只剩下六分钟。
宋吟看反射的光需要时间,当他们来到中间玻璃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两分钟,最后的二百四十秒里,他们需要到达另一个跳台。
沁白的脸侧濡出了汗,宋吟不敢将视线挪开玻璃半秒。
所以他也就没看到,身侧的朱青青身形晃了两下,朝他猛撞过来。
宋吟本来就在玻璃的边角,站的地方不多,加上周边没有东西可以扶,被将近五十公斤的人一撞,挣扎的过程都没有,整个人自由落体。
眼睛还保持着睁圆的状态,可怜极了。
都说死之前所有画面都会变慢,宋吟就看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右边站台上一直端坐的楚越猛然站了起来。
他没看到楚越后面干了什么,他和男主播一样被下面的羊头男接住,露在外面的四肢,在瞬间,覆上去十几只粗糙的手。
第054章 诡异债主(21)
不得不说, 胃疼起来是要命的,他能让人整晚的翻来覆去,连觉也睡不安生。
清晨六点钟, 陆长隋撑着一只胳膊从床上起来, 拧开瓶子吞下两粒药。
他的忍耐力很是惊人,哪怕是昨晚被病痛折磨了一宿, 也站姿笔挺,拿起水杯的时候手也不抖一下。
药片融化, 陆长隋喝了几口水,垂眼看向床上的另一边被褥。
还是空的。
小侄子确实一晚上都没有再回来。
陆长隋平静地披上衣服, 眉峰到眼尾的弧度都没有变过分毫, 好像睡了一觉,他想通了以目前的自己, 绝不能被别的事情影响。
他有很多谋划, 每一秒都非常重要,怎么可以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陆长隋藏了藏微颤的手指,脸上始终是那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淡漠模样, 在原地站了会, 他拿起水壶浇了浇一边的小多肉。
那是宋吟住进木屋的前一天带回来的, 说是送给舅舅肯收留自己的回礼, 宋吟把它放到窗台上, 却三天两头忘记浇水,都是陆长隋在照顾。
陆长隋浇完,才挪动目光, 点开手下发来的照片。
那是一张背景在机场, 明显处于偷拍角度的模糊照片,拍下了一个人戴着墨镜的侧脸, 虽然全副武装连头发都藏到帽子里,陆长隋仍是认了出来。
是前些年远赴北美深造,昨天傍晚才回国的陈铭。
……陈铭。
陆长隋呼吸变重了些,眼中的情绪反反复复地变,最后手背绷起了忍耐的青筋。
他确实不可以在别人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陈铭活在世上一日,他就一天都不可以忘记。
时至今日,过了一百年,陈铭对陆长隋来说已经不只是代表一个人,而是代表那段他痛苦不堪却始终不得善终的噩梦。
他活到今天,全靠对陈家幺儿的仇恨支撑。
陆长隋深深地闭上眼。
陆父还在世时,教过陆长隋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第一则是老生常谈的有恩必回,而下一句紧跟着的话就是,但也不要当任人搓揉的柿子,有仇定报。
……
朱青青把人撞下去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让那两个人的名额里能有一个她,把宋吟弄走,就多了一分生机。
而她因为专业问题,其实也能分出两种玻璃的不同,就算没了宋吟,她也能靠自己走过去。
剩下的六排玻璃,朱青青提起勇气,一口气往过冲,在倒计时彻底归零之前,她平稳地到了另一边站台,朱青青从来不知道从鬼门关回来的滋味原来是这么的好受。
她欣喜若狂地看向楚越:“我……”
是不是可以活下来了?
这句话被截断,刚刚在站台上如看蝼蚁的冷淡男人,此时眉骨皱紧,脸上愕然变色,头也不回地冲身后两个羊头男道:“她交给你们了。”
朱青青:“什么意思?”
朱青青傻了般,有点没听明白,被羊头男捉住手腕时她才回味过来,楚越是在出尔反尔,她惊恐又茫然,冲着楚越的背影破口大骂。
小家碧玉一样的人骂起脏话来也不比任何人温和。
但楚越一个字都没听,他已经冲到了玻璃桥下面。
楚越从来不认为自己对宋吟特别,他每次见到宋吟心情只有厌烦,否则也不会在加油站那天,看到宋吟自作聪明躺到他床上勾引他时。
他做出的反应是把床单扯下来,从头到尾清洗一遍。
他很烦宋吟,这是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的,平时在加油站值完班回去,楚微微连吃饭都不会让他们坐在一起。
但现在,当他看到宋吟没有被羊头男吞掉,而是被好好地放下来时,松的那口气却是真的。
宋吟颤颤踩到地上,因为眼前有重影,身体止不住晃了一下,还被身边的羊头男扶了扶,他面色憋得微红,嗓音抖得破碎:“楚越,我是已经死了吗?”
楚越绷着唇角,生硬地挤出三个字:“你没死。”
哦,原来没死,宋吟在心里小声道。
他慢吞吞摊开手,望到身上每一处都完好无损,黏连的眼睫茫然地扇了扇,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羊头男不对他动手。
宋吟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大约是陆长隋临时心软了吧。
宋吟脑子还很空,没看到楚越一直在看他的腿,他身上虽然没受到很大的外伤,但是毕竟是和破碎的玻璃一起掉下来的,小腿侧面破了好几条血口。
楚越只觉得那些鲜红碍眼无比,他转过头去,声音也发了出来:“把他带到空的木屋。”
有了楚越的下令,后面傻愣着的羊头男挨个有了动作,把还茫然着的宋吟一把拎起,走出偌大的帐篷,朝空无一人的木屋走去。
当腰后被垫了柔软棉织物时,宋吟方才从那股莫大的恐慌中回过神,他缩着肩膀,见自己已经不在帐篷里,而是坐在凳子上,被人捉着一条腿。
是楚越。
楚越半蹲在地上,上半身还是挺直的,掌心捏着他的腿肉,给他擦拭着伤口。
宋吟愣了会,猛地抽了一下腿。
反应过度,楚越捏着棉棒朝他看过来,视线还是一如既往冷淡。
宋吟尴尬得想把自己缩起来:“你在干什么?”
楚越声音冷得出奇:“不要问已经知道的事情。”
就是觉得很荒谬才问。
宋吟不是在帐篷里刚掉下来那会了,因为惊惧短路的大脑现在可以再次开始思考东西,他看着楚越,丝毫没有因为楚越给他处理伤口,减少哪怕一丁点的害怕。
如果不是楚越威胁他们,他不会上玻璃桥。
不会掉下来,更不会受伤。
所以楚越事后又摆出这种态度有什么用?
宋吟低低地覆下眼皮:“我想回家。”
“回什么家。”
扔掉棉签,楚越直挺挺蹲在宋吟前面,视线别有深意地从凳子上缩着身体想离他尽可能远一点的宋吟扫过,眉峰淡漠挑起,忍不住说:“你以为你还有能去的地方?”
他以为宋吟说的家,是这些天和陆长隋住的那间木屋。
心情一降到底,楚越眼里冷得能结冰:“你舅舅是最想让你死的一个,你不躲远点,还想着投怀送抱,宋吟,你没男人不行吗。”
宋吟脸上勉强回了点血气,又因为他这一句态度不好的话,气得刷回一些白色,他也没有否认,硬声道:“我不喜欢你,只要不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楚越嘴角扯了下,捏紧手中的棉棒。
为宋吟天真的用词想笑。
他已经够走运了,看看他的同伴?一个个死的死,连全尸都没留下,他还想怎么样?
楚越忽然觉得呼吸道里有一块石头,一块堵着他不能呼吸的石头,他的自尊让他冷冷地看了宋吟一会儿,倏地站起来走到门外。
门外围了一排羊头男,数量很多,每一个都壮硕如山,体型夸张得,让面前宽大的门框只能供他们一个人出入。
楚越看了眼最前面的羊头男,那是一群怪物的领袖,从帐篷里出来他就一副闷不吭声忠厚的样子,此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吩咐。
他冷声道:“我要去调查陈铭的行踪,这些天不会有空,你们按时给他送水和饭,明天汇报给陆总的话,就说所有人都处理掉了。”
羊头男没有点头,但楚越知道他不是左耳进右耳出,会照办无误。
楚越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正要转身踏出木屋,视线又偏了偏瞥向屋内。
凳子上的人还像个初生猫犊似的坐在那里,黑发白肤,身体纤细,含水的目光望着他一言不发。
楚越呼吸紧了紧,却在此时,忽然想起那一句“我不喜欢你”,像警钟一样狠狠敲着他。
唇角撇下来,楚越也不知道自己抱着哪种心思,胸口越烧越旺,蓦地脱口道:“这些天。”
“——随便你们怎么对他。”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嘱咐,屋内的宋吟听得清晰分明,和楚越站在一起的几个羊头男更是一个不落地全部听到了。
楚越冷着脸,干脆地一走了之,留下宋吟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他不知道有没有看错,门外的羊头男好像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
天气说变就变。
整间屋子里都阴了下来,能见度很低,方便了接下来一切荒唐的行为。
宋吟紧贴住后面的软垫,惊惶地望着从门口踱步进来的羊头男。
楚越说这些天可以随便对他,他们连一天都等不及。
他颤颤揪紧软垫的一角,即使嘴唇抿到发颤,脸上也依旧故作镇定,粗壮的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一手握紧,一手松开。
衣服贴在身上,袖口露出的膀子有青筋,每一条都深刻紧绷,他走得快速,三步就拉近了距离,细听之下呼吸似乎不太平稳。
看似没有受过教育的物种,竟然还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
门外的其余羊头男安分守己,没有踏进这里一步,甚至还好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宋吟脸白嘴抖,眼睁睁看着男人拎起他一个腕子,心中的警钟在男人朝他覆过来呼吸的时候大肆敲响。
对比起羊头男略显娇小的手,一把抬起来,按住男人的下巴,用力推开:“你要干什么……”
他那只手下一刻就被羊头男一并制住,双双举起来超过头顶,宋吟脑袋嗡嗡的很乱,尤其是当男人一口叼住他晾在空中的嘴唇时。
他眼睛惶恐地睁到最大。
男人在他唇上嘬了一下,似乎被那触感勾得忘乎所以,动作粗鲁起来,双手捧住宋吟的脸颊吮。
口腔包裹住两瓣嘴唇,含着鼓起的一点肉,用力将那处吮得张开一条缝,男人从里面尝到了水,跟吃奶似的,不知轻重地吮吸。
宋吟下巴受力抬起,两边头发汗湿,嘴唇里的软红舌尖被勾了出去,他眯起眼睛,被吸得又麻又酸,小口的喘息都变了调。
嘴巴想合拢,却被更大的力撬开,宋吟抬起两只手搭在男人肩上,想借助推的力气和他分开,后颈却被高热的掌心覆着,更深的朝自己按近,本来就在口腔里的舌尖,被顺利地,送得更进去。
宋吟肩膀剧烈发抖,他半阖着眼睛,没看到自己的嘴唇被一吸一嘬,水和肉一起满溢了出去,被男人用嘴接住。
脸颊被磨得生疼,嘴巴被重重地嘬住,嘬到唇边一圈都是粉嫩嫩的。
两条细而直的长腿,慢慢抬起后脚跟,整个跟腱踮了起来。
宋吟仰着头,身体抖成筛糠。
让他非常不能忍受的是,窗外的羊头男一个个都没走,很大方一样,彼此分享着看里面的宋吟。
宋吟用尽全力地想挡住脸,但一点用都没有。
嘴唇被吸得沾满汁水,麻痛到高高肿胀起来,当宋吟在想这场酷刑什么时候结束的时候,后面的门被敲了一下。
男人没有听到,继续咂着因为肿起而显得饱满的肉,直到敲门声第二、第三下响起,他终于松开宋吟,走出门外。
宋吟立刻扶着后面的靠背竭力地喘气,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唇,没休息够两分钟,外面又走进一个羊头男。
他的脸又一次被抬起。
屋子里太黑,宋吟看不清对方的脸,自然也分不出特征,他比起刚才更加奋力地挣扎。
这次嘬了五分钟,扰人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男人站了起来,身上的焦躁不用明说都格外明显。
是陆长隋下了任务,负责传话的人来了,每个血羊都要在场听。
没用多长时间,羊头男再一次进屋。
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算能容忍的宋吟,在被他又一次嘬住唇缝时,受不了地呜了一声。
房里几乎没有太多的光亮,宋吟不知道进出的其实是同一个羊头男,他才被楚越嫌恶地说了狠话,到了现在,又被不同男人尝嘴里的味道,精神接近崩溃。
“求你,不要换人,你、你别出去,我只给你亲。”
……
那晚宋吟被亲得神志不清,后面眼神都涣散了。
男人亲了个够本,终于舍得把他放到床上离去。
宋吟躺在床上,嘴唇合不拢一样张着缝,里面的舌尖和外面的唇肉红肿不堪,他瞳孔涣散地偏了下脑袋,枕头被脸颊压下去一截。
看到大门缓慢闭合,宋吟终于瘫睡过去。
宋吟睡了很久,又是从玻璃桥上被撞下去,又是被羊头男亲吻,经过一天的精神刺激,他睡得很沉。
中途羊头男来送了两次饭,都被他转过身无视。
一直睡到晚上,宋吟才懒懒地把被子拉到小腹,坐了起来。
夜深人静,已经过了吃饭的点。
到处都听不到什么人声,只能听见外头在下雨。
泥地被雨水冲得四处是水洼,宋吟静静倚在墙边,小脸恹恹,有厚实的被褥盖在身上,不至于太冷,他抬起眼睫朝窗外看下去。
这一天下来他一直在补觉,满打满算也就看了三回外面的世界。
每回都没看到人。
但这一回,他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粗壮的身影出现雨幕中,羊头男没有撑伞,衣服还穿得很单薄,但一点也不受影响,稳稳地向这边走来。
宋吟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翻身而起,嗓音微哑地喃喃了一句:“糟了……”
羊头男一定是为他来的,应该是想做那档子事,所以走得很急。
简陋的大门勉强能挡风,门栓因为羊头男急切的动作发出当啷一声,羊头男看也不看,顶着湿透的衣服冲向宋吟的房间,宽大的臂膀不知为何绷得很紧。
当他推开房门,第一眼就看到宋吟仓皇地从床上下来,看脚步,应该是要直奔卫生间去。
楚越说了,这几天随便怎么样对他都可以。
因为这一天睡得很迷糊,直到羊头男进来他才猛然有了危机感。
只是宋吟想逃也有心无力,羊头男一脚跨进来就截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他趁最后一秒跑到卫生间,还没锁门,就被人捏着后颈拉了出来。
宋吟:“……”
羊头男站在门口,无所顾忌地将宋吟拉到了床边。
粗糙的实木桌子摆着餐碟,那两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就摆在上面,因为时不时有人进来热,现在入口正正好,不烫也不凉。
宋吟正嫌男人身上的雨水弄得到处都是,抬眼间便看到羊头男指着桌上的东西,他一指就没挪过地,像木桩子一样不知变通。
什么意思?
宋吟迟疑着,想从羊头男脸上的表情看出点什么,可有头套遮挡,一丁点情绪都无法看出,万不得已,他试探地捧起汤喝了两口,终于看到男人放下了手。
原来是想让他吃东西。
宋吟捧着碗,表情复杂地低下头小口喝。
他有意想拖延时间,一口分成三口喝。
但喝着喝着,他的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回到了桌子上,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男人捉了起来,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仰到半空。
房间昏沉,水声足足响够了难熬的一小时,宋吟再次被吻得趴到床上昏睡过去。
楚越这几天因为陈铭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但他偶尔会“有事”路过木屋,宋吟每次看到他都匆匆别过头干别的事,不向他搭话,没有人质自觉一样将他视为无物。
楚越说不清胸口为什么会燥,从小被当作天才,长大又成为作为社会精英,他根本无法忍受宋吟这副态度,楚越决定晾宋吟几天。
他将近三天没有来,而这几天羊头男每天打卡似的往宋吟屋里跑。
雨势微大,屋内暗得压抑。
宋吟被按在羊头男怀里,短促呻吟,瞳孔茫然,嘴角一点一点地甜水四流,男人总是会亲得很重,宽大的手掌,将他的脸捧得畸形。
宋吟蹙着眉头,推了两下男人。
“……停下吧,”他含水的眸子看着羊头男,怕人又叼上来,语速微快道:“我这几天都很听你的话,所以你偶尔也听听我的好吗?”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抱着他拱了拱,似乎真的要就此结束。
只是宋吟颈边的肉太软,拱着拱着男人再次忍不住嘬住宋吟的唇,吻得太狠,宋吟一只脚绷紧,在床单上搓过很深的一道印子。
宋吟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又有人敲门。
男人猛然抬起头去看,因为动作太急,那小小的、肿翘的舌尖从他嘴里脱离,啵地滑了出去,水淋淋流着唾液。
宋吟眼皮疲惫垂着,无意间见男人去开了门,外头也是同等壮硕的一个羊头男,对方冲他比划了一个手势,男人身上气势立时变得肃然。
如果宋吟能看懂他们的交流方式,就会知道,他说的是。
“陆爷来了。”
第055章 诡异债主(22)
陆长隋要来的事不到半天就传遍荒地。
北风呼号, 骤雨把一棵棵树砸得东倒西歪,这种天气是个人都选择待在家里睡大觉。
陆长隋却撑着伞,早早地从下面走过来, 去帐篷里看了看昔日的仇人。
朱青青的脸早就看不清全样, 是男是女都看不太出来了,陆长隋覆下眼去看她, 没有起一点怜惜。
他是站立的姿态,朱青青躺在地上, 这幅场景好似一下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
那时母亲刚死,躺在地上尸骨未寒, 需要陆长隋去安置, 但病房里还有一个受了工伤等着他照顾的父亲。
陆长隋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 他只能匆匆去医院给断腿的父亲送了饭, 再回家去处理母亲的后事。
他没想到就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陈家的人又找上了门,这次是朱青青。
朱青青和陈家幺儿是同种货色, 都是抢了没权没势的读书人名额, 才能踏入大学的校门, 她的虚荣又和陈家幺儿不太一样。
陈家幺儿喜欢在外人面前使唤他, 让所有人知道他有一条多么听话的狗, 而朱青青,她喜欢在学校里出风头。
前不久老师布置下一项作业,难度不是朱青青这种人可以做的, 她要脸面, 不愿意丢脸,于是她交给了成绩本来能上正牌大学的陆长隋, 三令五申让他按时写完。
一个人不能当十个用,陆长隋当时又要去厂里搬货,还要当陈家幺儿尽职尽责的狗,无论何时何地,叫了就要到。
陈家幺儿蚊子大点的事都要陆长隋在场,陆长隋被压榨到没有私人生活,根本没有空闲去管朱青青一个区区的学校作业。
那天他从医院回来,就遭到了朱青青的报复。
陈家含着金子长大的小外甥女,随便就能找到几个小跟班,撬开门上的那块锁,把他家里砸得乱七八糟。
陆长隋回到门口时,朱青青刚看到房间里的尸体,她嫌地上的母亲一声不吭躺着吓人,抬起脚就朝她头踢了一下。
后面她又对着陆长隋说了几句侮辱的话,陆长隋一个字都复述不出来了,隔了几年他越长越大,很多时候他都差点忘记自己受过哪些苦,却牢牢记着那一脚。
所以。
陆长隋知道自己是个坏人,但他从来不后悔杀的这些人,再来多少次他都会这么做。
陆长隋看了朱青青一会儿,再次撑开伞,抬步走出帐篷。
他半阖着眼皮,左手五指松开垂在一边,脸上的神情比打在伞上的雨还要生冷。
他来这一趟似乎真的只是要看看仇人,见完朱青青,陆长隋就走上了要出荒地的路,没有和任何人说。
雨势比刚来时更大了些,雨水在黄泥地上冲出一个个洞,裹着泥溅出很远。
陆长隋打的那把伞被雨砸得歪斜了一下,他轻皱眉,把伞抬正,视线刚从裤脚的泥上收回来,就见前面木屋的窗户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浑身上下透着股厌倦,侧身对着窗户伸了一个懒腰。
陆长隋一开始只是慢下了脚步,当那人放下手转过脸来,他猛地攥紧伞柄,脸侧紧绷,死死盯住那边。
陆长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他那娇气得连床板硬一点都睡不惯的小侄子,怎么会出现在条件差到有时候连水都供不上的荒地?
两条胳膊上还贴了不少创口贴。
宋吟特别怕疼,有一点点痛都要动辄大呼小叫,以前他每每见了血,绝不可能一个人忍着,照他逮着人就作的小姐脾气,一定要闹得举家上下都来哄他。
现在身上有了那么多伤,他反倒安静得一声不吭。
太反常了。
反常到陆长隋站在大雨里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窗户里面。
宋吟刚睡醒,这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羊头男过来了一趟,只匆匆给他送了饭就走了,他乐得清闲,走进卫生间洗了把手。
他眼皮恹恹垂着,还不太有精神,嘴唇比起之前鼓出很多,宋吟故意不去看镜子,装聋作哑地当没看见,他就不是肿的。
水流在每个指缝里流过,宋吟双手交叉洗了洗,关掉水龙头,在毛巾上擦干净水才从卫生间里走出去。
外面仍旧黑得让人昏昏欲睡,是个睡回笼觉的好天气,宋吟闲着也没事做,一出来就朝床那边走。
连床角都没碰上,他就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宋吟转过头,一眼看到门口站着个身体修长的男人,眼睛黑沉沉,大概从小就严格恪守着某种礼仪,因为手上拿着伞便没有迈进来,停在门口看他。
宋吟:“……”
他说怎么从刚才开始屋子里就冷冷的。
想要他小命的陆长隋怎么在这里??
宋吟这些天被亲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虽然知道不是陆长隋的授意,但他一直控制不住自己迁怒。
现在陡然见到陆长隋,他第一反应是朝后退了步,连舅舅都没喊。
他的害怕躲避,冷漠视线,让昨晚胃病复发现在脸上还没恢复血色的陆长隋轻抿了下唇。
陆长隋攥了攥手指,站在门口进也不敢似的,像是怕被更讨厌,动作声音都很收着,目光自下而上忍耐地看过宋吟身上,轻而低地问道:“那些是怎么回事?”
嘴怎么肿的,身上这些伤又是哪里弄的?
宋吟张口就想说你不是都知道吗,临到口却快速、硬气地说:“不用你管。”
宋吟觉得自己大概是,死到临头胆肥了,刚才不叫舅舅,现在更是将人视为空气,小脸冷漠而决绝,顶着薄红的嘴唇走到床边,自顾自坐上去。
雨更大了,陆长隋踌躇着在门口待了三秒,把伞放到一边。
他推开门,外面的光随之照进来时,能照出陆长隋的脸色其实并不比宋吟好看多少,他走到床边的每一步都很慢。
似乎是每一秒都在想,这么靠近会不会让宋吟觉得他在侵犯自己的私人空间,对他的厌恶更进一层。
“宋吟,”陆长隋走到床边,放低声音:“我们谈谈。”
手腕上蓦地一热。
宋吟还没躺到床上就被人捉住了,后背被迫直了起来。
这世道有时候还挺没天理的。
陆长隋正在长身体的那段时间天天吃残羹剩饭,身高却逆天地长到了一米八八,力气也大得很,宋吟用尽全身力气去抽自己的手腕,却一点没抽动。
他很识趣地没有再试。
但无法掌控身体的感觉,给他的烦闷添了更旺的一把火。
宋吟抬起眼,两边额发滑开,露出传情的眉目,从前几天就开始发哑的嗓音像是有着小勾子:“舅舅,你每天日理万机,有那么多几百亿的项目不去处理,在我一个小小的人物上浪费什么时间?”
陆长隋被宋吟的语气刺了一下。
后背成寸成寸发僵,陆长隋捏紧手指,发现自己能接受宋吟作天作地没事就捣乱的样子,却很难接受宋吟哪怕有一点的冷漠。
他低声说:“我事情都处理完了。”
宋吟还是冷淡:“那就去找别的事干,有大把事情可以让你这个身家过亿的资本家去做,慢走不送。”
救命啊他现在和找死差不多了吧?
宋吟心里七上八下,和表面的淡定相差十万八千里,他知道不该这么和陆长隋对着来,但他忍不住,好像不这么闹一下就对不起这几天受到的委屈。
陆长隋眼皮越垂越低,如果宋吟能赏脸看他一下,就会发现他的脸色惨白无比:“我做错了什么吗。”
特别让宋吟讶然的话。
他几乎是有点不解地看了陆长隋一眼,这些天他在荒地发生的事,陆长隋这个主人一点都不清楚吗,还是在装?
宋吟更倾向于是后者,他突然觉得没意思,特别没意思,陆长隋都故意装傻了,那他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没有,”他恹恹垂下薄红的眼皮,配合虚假地说:“舅舅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我想睡了。”
可能是宋吟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尾调都有点像是在哭,陆长隋略微失神地松开了手。
宋吟趁机捏住被子,想躺到枕头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然而陆长隋的失神只是几秒钟的事,他在宋吟想逃避之前又一次捏住宋吟的手腕,力气恰当,不会让人感觉到痛。
衣服起了皱褶,陆长隋直接漠视,好似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宋吟身上,他声音沙哑地商量:“你总要告诉我,你到底在气什么。”
突然一晚上都不回来一定有理由,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一定有理由。
那天才告诉自己宋吟对他其实根本无足轻重的陆长隋,现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与之驳斥,他又添了一句:“我会改。”
宋吟被捉得很烦。
说话的时候嘴巴扯得很痛,提醒着他这几天是怎么被不顾意愿亲吻的,现在还肿胀的嘴唇,每一天都要被嘬化了,他气结道:“我都说了什么都没有——”
陆长隋皱起眉:“你……”
宋吟不想听,耐心也实在没了,他用手肘去推陆长隋。
陆长隋往后退,板直的身体随着他的推动撞上了桌子,当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响了起来。
宋吟猛地看过去,小口喘着气。
掉到地上的是桌子上的瓷花瓶,因为陆长隋的撞动一下跌落变得四分五裂,宋吟被那声巨大的碎裂声,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空白。
陆长隋没有被这个插曲打断,他伸出手扶了扶宋吟。
所有一直忍着的情绪,好像都在这一个动作里爆发。
宋吟猛然拍开他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想忍下不该有的眼泪,但因为换气太急,还是哽出一声颤音:“我讨厌你,陆长隋。”
以前欺负陆长隋的事他一件都没有干过,害陆长隋人生变糟糕的人也不是他。
为什么所有的报复都要落到他身上?
宋吟想安慰自己,只要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可恶的人就好,但发现做不到,他觉得不是他做的就不该是他来受罚。
偏偏他的人设和相同的一张脸,让他为自己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我知道。”陆长隋声音轻轻颤了下:“……但是为什么?”
宋吟心中的火,因为他这一句为什么突然燃了起来。
本来不想说的,一开口就忍不住:“为什么到现在还在装,我不是不上网的老古董,网上那些传得风风雨雨的案子你当我一个没看到吗?”
“你墙上挂着的那份报纸,上面大半的人都出了事,下一个人是谁?是每天和你睡在一起,但你日夜都想着取他性命的小侄子?如果你是装的,那你真担得起一声演技精湛,陆长隋,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样的人吗,我最害怕两面三刀,表面什么都听我的,背后却找人把我拉到帐篷玩只有两个才能活下来的玻璃桥游戏的人!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你应该是最知道的,难道我会喜欢一个时刻惦记着我的命的人?!”
几乎是有点激烈地说完这段话。
宋吟发现自己真的很难受,所以这些天大概无知无觉想了很多次,现在才能这么顺利流畅地说出来。
他的眼睛在刚开口就糊满了水,隔着模糊的一片抬起头,就见表情一向淡漠的陆长隋微有异色地看着他。
眼泪一掉就有点控制不住,从眼角滑下来,一行又一行,都掉进敞口的衣领里,宋吟抬起手背擦了两次,得不偿失地越擦越多。
到最后,手和脸全是水。
他有些慌地挪了挪目光,从桌上扫了一圈,惊奇地发现居然没有纸,宋吟吸了下鼻子,正想再看看前面靠窗的那个桌子,却忘记陆长隋挡在他前面。
他这一看,看的是陆长隋。
陆长隋和他对视,慢慢地,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掀起自己的衣角递给他。
宋吟:“……”
拜托他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他真的很生气,这样一递,所有气氛都变得很诡异好吗。
更诡异的是宋吟一下子还接住了。
这一接之前的气势全部消散,宋吟觉得有点丢脸,捏着那小小一块布料价值几十万的衣角,借坡下驴地埋过去。
一埋,他整个人都变得死寂,肩膀也不抖动,只有衣服下面传出一片片温热。
到现在他还是很怕昨天从玻璃桥上掉下去的事,如果当时他就那么死了,他进快递世界就没有任何意义。
宋吟轻轻抽着鼻子。
很久之后他才听到陆长隋的声音:“宋吟。”
陆长隋轻轻覆着宋吟的细嫩后颈拍了拍,掌心濡出了点汗意,他垂下眼,有点紧张地:“我回去以后会告诉你所有的事,不会隐瞒。”
“但你说的玻璃桥的事,我从来不知情,我很少会管荒地的事,所有伤害你的事都不是我吩咐去做的。”
陆长隋滚了滚喉结:“不过我也有一定责任。”
荒地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份报纸有哪些人,那份报纸是他交出去的,他也说过,见到这些人不要手软。
“所以,”陆长隋看着宋吟胳膊上的伤,手指蜷起来:“对不起。你讨厌我是应该的,还好你没出事。”
他说到最后声音轻得像空气,和在财经报纸上,他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形象不同,现在的他在一个小辈面前连头都可以低下。
宋吟埋在他衣服前面没有说话,他迟疑了会,思考自己应该还要再说点什么,只是他沉默寡言久了,好像失去了说好听话的能力。
陆长隋喉结又一次滚动,身上无声散发出难言的焦灼。
这时候,宋吟突然出声道:“他们逼我玩玻璃桥游戏,不玩就用水管冲。”
陆长隋手指微微愣了下,从那声软绵绵的声音中,听出宋吟似乎在和他诉苦,但随之他的眸光寒了寒。
宋吟抿唇:“我玩了,但是有人把我推了下去。”
宋吟擦了擦眼睛:“后来那些人把我带到了这里,每天亲……亲自给我喂辣椒油。”
陆长隋忍不住开口问:“辣椒油?”
宋吟含糊点头,又用他的衣角擦了擦脸。
陆长隋沉默下来,他原本想把宋吟说的那些人都捉过来,但他后知后觉发现,宋吟说这些的时候没有透露任何一个人名。
于是他暂时,心照不宣地没有问。
宋吟又在陆长隋衣服前窝了一会儿,窝到有点累了,终于直起身来。
他想在床上睡一觉,但观察他脸色、发现他没那么生气了的陆长隋低声劝说,让他回家先看看身上的伤口再睡。
宋吟本来就不想在荒地里面对一群诡异的羊头男,听到陆长隋的话,也只是装模作样忸怩一阵,马上跟在陆长隋身后逃之夭夭。
……
陆长隋说的回家,不是回的木屋,是陆长隋在市中心的那套房。
楼下是一个不太正经的会所,宋吟局促地站在门口,等陆长隋停好车过来。
陆长隋约了私人医生,所以没有让宋吟等太久。
撑开漆黑的大伞,从远处走来的男人气质深沉,他走得不快,但两三步就走到了宋吟身边,伞檐倾斜,大部分都遮到宋吟那里。
“等下,”宋吟没走两步,突然停下来:“我系个鞋带。”
宋吟弯下腰,捏住两根长带准备迅速系好,动作有点急,毕竟后面就是那个会所,时不时就会走出来几个交缠的男男女女,忘情地交换唾液。
宋吟脸颊微微薄红,纯是臊的,他缠住两根鞋带,想快点系好。
这个时候,前面又涌出来一波人。
“陈少爷牌玩得不赖啊,下次再约……”
“早就听说陈少是圈子里的牌圣,久闻不如一见。”
“我们存个手机号,下次有什么局好再联系。”
因为前一分钟刚看到一对男女激情缠吻,不分场合说些暧昧话,宋吟有意堵住了耳朵,没听太清那些人在攀谈什么,只隐约知道这是一群刚结束牌局的人,宾主尽欢。
他没放心上,直到刚抬头,推了推僵直不动的陆长隋,催促了两次让他快走,陆长隋都没有动时,他方才注意到不对。
陆长隋的视线落点是个全身高定的男人,他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一脸笑意地听着别人的奉承话。
伞檐下面无表情的男人一动不动,褪去许多血色的脸白到发指,却不影响他身上那股渗人的气息。
那帮人喝得有点醉了,口不择言地喊:“哎,你们看那人是不是在看我,这么目不转睛。”
立马有人跟着拍马屁:“陈少你气质独特,别人都忍不住看,你昨晚回国的时候一身海归气质,机场的人没几个不看你的。”
哄笑的声音从那边传到这边。
左一个陈少右一个陈少,宋吟隐约有了猜测,紧张地吞咽了下,他看向一边的陆长隋,只见陆长隋眼中冰冷无比,嘴唇张合,无声吐出一个名字。
——陈铭。
第056章 诡异债主(23)
世界上有冲动型人格, 也有无论发生多大事也能忍下来的人。
陆长隋就属于有变态忍耐力的,面对有深仇大恨的陈铭,宋吟以为他会不管不顾冲上去, 当街杀了他。
但站在一边的陆长隋只是久久看了陈铭半个世纪, 便低下僵硬的后颈,鼻息沙哑地和宋吟说:“对不起, 以为遇到了熟人,我们走吧。”
宋吟心情古怪, 扭过头将视线转向会所,想再去看看陈铭, 头顶的伞却在这时前移, 他不得不跟着一起走。
陆长隋就这么放过陈铭?
宋吟看不懂陆长隋这个时候的大度,他嘴唇紧抿, 想着等下上去无论如何也要在陆长隋嘴里撬出一点实情。
然而几分钟之后。
宋吟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没从锯嘴葫芦陆长隋嘴里听到想听的,也没等来医生,脑袋左点一下睡了过去。
约的医生在他睡熟后方才姗姗来迟。
面目精锐的私家医生将药箱放在一边, 目光在看到有人靠在陆长隋肩膀上睡觉时震了震, 尤嫌不够, 第二眼便看到陆长隋僵硬地板着后背, 耳垂有些红。
红得滴血, 尤其宋吟脸颊挤在他肩上,白皮衬着这一抹红,明显得更令人无法忽视。
医生声音颤颤地叫了声:“陆爷。”
医生年近四十, 从进陆家开始就从来没服过老, 今天是他第一回觉得自己可能老眼昏花了。
他迎上陆长隋的视线,不敢多看, 马上眼观鼻凑过去撩起宋吟的裤腿,剥出两条长腿。
宋吟身上的伤不算太重,但荒地设施简陋,很多东西都没有,伤口包得极为潦草,医生重新包扎了一下,这才放下裤脚站起身来。
他边收拾箱子,边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心情,低声问:“陆爷,您要怎么收拾陈铭?”
陆长隋目光漆亮,闻言只是垂下眼皮,平静地回答:“先找几个人搞垮他的档口,送他一份回国大礼。”
医生疑惑道:“陈铭主要在北美发展,每次回国只待一两周看看他的父母,陆爷为什么不直接绑了他?”
陆长隋默了默:“这样太便宜他了。”
“谁都可以直接死,陈铭不行。”
医生嘴皮微微战栗:“您的意思……”
陆长隋目光下垂,漆黑的眼里像是织开了一张大网,沼泽般深不可测:“陈铭虚荣,离不开钱,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脸面。”
他嘴角轻勾,脸色却是白的:“那就先断了他的收入来源,再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陆长隋的声线偏低,室内的温度也因为他的两三句话缓慢降到冰点,直到肩膀上的脸蹭了蹭,宋吟含糊着挤出一个“吵”。
陆长隋身上的寒气猛地收了起来。
“你先回吧,”陆长隋出声支走医生,医生回过神,见他表情如常,抹了把虚汗,非常有眼色地道:“那我走了,陆爷有事再吩咐。”
医生一走,室内只剩两个人,陆长隋静坐了一会,红着耳根,这辈子没碰过人似的,手指轻抖地扶住宋吟,轻轻抱起来推开了卧室的门。
宋吟被他放到床上也没被吵醒,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头脑昏沉,抱着被子不愿意起。
他埋在枕头上打了会盹,半跪着抬起后腰。
从后面看,他纤细的一把腰就像是被人高高捞了起来,衣服微滑,露出的皮肤细腻如脂,宋吟从桌旁拿出遥控器按了下,打开了自动窗帘。
光照进来,宋吟也想起了正事,匆匆走出门想要找陆长隋。
陆长隋刚好没走,见宋吟顶着被压出来的红痕走到他面前,顿了下:“醒了?”
“嗯,”宋吟看陆长隋一身整洁正装,疑似要出门,他怕错过这次再没机会,急忙问:“舅舅你昨天说要把所有事告诉我,这话还作数吗?”
陆长隋见他脸颊绵白,不敢再看地别过头,低声回他:“作数,但我现在有事要忙,等我有空……”
宋吟警惕地问:“什么时候有空?”
陆长隋:“如果顺利会很快,你自己在家不要碰厨房,有人会给你送。”
他没说如果不顺利要拖多久,他急态明显,最后宋吟也没问成什么,只能放任陆长隋走了。
陆长隋这一忙就忙了好几天。
宋吟一开始还能舅舅长舅舅短,陆长隋一回来就踩着拖鞋上去问他累不累,后面一连几天旁敲侧击问,都被陆长隋搪塞过去,宋吟就再也没有去贴冷屁股。
在家里宅了三天,宋吟什么都不缺,但越待越心堵。
不止是陆长隋的问题,还有楚越,自从他搬了回来,楚越每天都会给他打一次电话,每天晚上七点,比村子里农户豢养的公鸡打鸣还准时。
这天时钟尾数归零,电话准时响了起来,宋吟拿过手机就挂了。
楚越每天打,他每天挂。
爱心软,又很难对人发脾气的性格,让宋吟很难强硬地把人拉进黑名单,况且这几天他挂过之后楚越就不会再打,所以也不是太麻烦。
宋吟捏着手机,见上面果然没有电话再来,就趿着拖鞋走出卧室想吃点宵夜。
一出门正好见陆长隋推门进来,宋吟顿了顿,冷冷淡淡地叫了声:“舅舅。”
这声叫得不那么情愿,好像只是住宿在这里必要的一点礼貌,陆长隋望了望客厅尽头装着食物的冰箱,垂眼看他:“想吃东西?”
宋吟张口就来:“没有,只是出来看看,我现在回卧室睡觉了。”
也没等陆长隋说什么,扭身回了房间。
这几天都是这样。
陆长隋既要受着任性小侄子的忽冷忽热,还要忙着搞垮陈铭。
陈铭本身家境就相当殷实,又是做投行的,高风险高回报,早些年他去香/港,在那里开了几家档口,几头并进,竭尽全力地敛着财。
这几年陈家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不可小觑,大把青年以头抢地想要为他们办事,他们操盘着黑白两道,没那么好动。
所以陆长隋说忙,也不是在骗宋吟,他是真的有很多事要做。
但他一直不提身世,宋吟也很烦。
更让他心堵的是,他一进房门就见手机屏幕不停闪烁,宋吟走过去一看,发现前几天一被挂就不再打的楚越,这晚连续打了好几次电话。
没事做了吗?
宋吟抿了抿唇,眼睫轻轻一颤。
他完全不想接,伸手就挂断了电话。
宋吟现在对楚越的感官不太好,接了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而且他认为那天他和楚越已经算是撕破了脸,如果再说话,说不定会吵一架。
宋吟不想吵架,也不想和楚越有任何的接触,不接还能维持最后一点薄如蝉翼的体面。
只是宋吟一直不接,楚越也一直不停,电话打得根本看不了手机。
打得最后宋吟都有点火了,最后一通电话打过来,他绷着脸就接通:“楚越,你烦不烦?”
那边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接电话,一时沉默,只传出低而微弱的呼吸声。
“不说话我挂了。”
宋吟作势要挂断,那边突然沙哑地出声:“你在陆长隋那里?”
“我在哪都不想告诉你,”楚越永远目高于顶,他们都到这个地步了,楚越也还是用的高人一等的语气,宋吟有点不适:“你知道又要来抓我?”
楚越声音更沙了,恍惚有无数的砂砾在里面打磨:“不是,我前几天回来了,但没见到你。”
他话没有逻辑,想一出是一出:“你伤好了吗?”
宋吟听到他这话是有点悚然的,楚越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大半夜打电话过来,询问他伤势?
宋吟想了又想,不想给楚越任何他们还能好好说话的错觉,声音微微冷淡下来,没有回答他:“我挂了。”
楚越脱口道:“等等,我有事和你说。”
现在是七点半,荒地里寒风萧瑟,穿少点都要感冒,楚越只穿了件不御寒的冲锋衣,握着一部手机站在木屋门口,神色惶然地和那边的人说话。
他张了张口,尝到嘴里一口铁锈味,才发现自己身体太紧绷,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嘴角。
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像是有一排虫子爬了过去,只留下一堆难看的疮痍。
楚越握紧了手,半个月之前,他和宋吟之间一直是他占据上风,是宋吟追着他后面跑,是宋吟想方设法求得他关注,是被讽刺了也要不知廉耻贴上来的人。
不会说烦他,也不会挂他电话。
楚越闭了闭眼,现在都不一样了。
他想晾宋吟几天,宋吟根本不在乎,还反过来晾了他几天。
楚越告诉自己要有自尊,要马上挂断电话。
但他听着那边柔柔软软的呼吸声,不受控地就张开了口:“陈铭和报纸上其他人不同,他是唯一和陆长隋一起长生到现在的,他手底下养的血羊不比陆长隋少。”
“陆长隋这几天和陈铭明争暗斗,彼此手里都死了不少人,有条子已经盯上了他们,你如果在陆长隋家里,现在立刻走,陈铭派了好几个精心培养过的死士对付陆长隋,你跟在他身边不安全。”
宋吟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是真的?”
楚越:“是。”
短短一个字有颤抖,有邀功,有想挣得宋吟好感的意思。
楚越等了度日如年的一分钟,才听到宋吟说:“谢谢你告诉我。”
楚越骤然松了松唇角,眼底还没展露开笑意,宋吟的下一句话就彻底斩断了他的所有遐想:“但以后就不要再打电话了吧,我们的关系其实不值得你告诉我这些。”
“你也保护好自己,晚安。”
宋吟挂了电话。
挂完宋吟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心情还有点复杂。
不过他也没想太久,下一秒坐起身来,一把扯下前面贴着的东西。
从进副本以来就一直空白的便利贴,此时出现了两行字,一行是通知,一行是剧情进度过半的奖励提示。
【剧情进展已到75%,达到百分百将解锁问卷。】
【不少穷人都住西环,这一片区治安腐败,但胜在租金便宜,如果想躲人很难被找到。】
宋吟没有理解这个提示的意义何在,电话铃又一次响起,他懵懵地接起来:“是我,钟哥,还款日期到了,正好我家里来了几个外国佬,我带上他们一起。”
“钟哥对你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外国佬在你的xx里玩三龙了吗?”
中年男人笑了笑,常年被烟酒腐蚀的嗓音传了过来,精准报出陆长隋家里的地址:“你在xxxxx对吧?我们这就来找你。”
宋吟颤颤地、哆哆嗦嗦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颤颤地、哆哆嗦嗦地挂断了电话。
……跑。
一定要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
钟哥的三龙邀请,吓得宋吟立马在租房软件上,用每月一百五的低价租到了西环的一间单人房。
价格太低的坏处就是,这间房十分寒酸和狭窄,据房东说还有点漏水,房里没有配洗浴间,如果要上厕所还得上天台才行。
宋吟搬过去的当天,慕名上楼顶看了看房东嘴里的木棚浴室,看完小脸霎时就白了一倍。
那木棚非常小就算了,走两步就到头,退两步还要撞到后脑勺,最主要挡身体的门窄得可怜,只能挡住中间一部分,如果有人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到的他头和脚。
如果蹲下,更是浑身上下都能看见。
宋吟咬了咬唇:“这个门……”
房东看出他的局促,宽慰地说:“这栋楼不是基佬就是女同,不用怕。”
宋吟:“??”
就是这样才更怕好吗?
宋吟当天就后悔租房了,但一分钱一分货,他想只要少上点厕所就好了。
宋吟开了门,走进灰尘遍布的房间里,把一个袋子放到床上,那里头只装着两三件换洗衣服,但他还是非常有形式主义地挂到了衣架上。
挂完宋吟掏出手机,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和陆长隋交代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自己住朋友家玩几天,如果陆长隋有空了他再回去。
他搬得这么快,与其说是害怕钟哥找上门,害怕陈铭的人不小心伤到他,不如说是为了躲陆长隋。
宋吟始终觉得陆长隋没有任何理由不杀他。
图他钱?不可能,他穷得连五百都掏不出。
还是喜欢他?更不可能,他们是舅侄,哪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小侄子?
那样也太变态了。
宋吟否定了自己,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不太能忍受这么乱,简单收拾干净后便拿着最后家当,准备出门吃点东西。
西环确实穷到但凡有点钱的都不愿意来,又脏又乱,宋吟绕过几个垃圾桶,终于找到一家店面比较整洁的云吞店。
宋吟闻着飘过来的香,踏上台阶刚要进店,一个蒙着面的人和他擦身而过,力气大到宋吟往旁边踉跄了下,扶住墙壁才站稳。
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宋吟看着他飞奔的背影,立马低下头摸了摸口袋。
空的。
宋吟:“…………”
那里面总共就有两百五你都要抢?
抢点好的吧!
抢劫在西环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店里的人同情地看了宋吟一眼,也没人劝他报警。
宋吟没有不自量力到要去追人,绷着脸站了会儿,原路返回租房。
他打算睡一觉,睡着就不饿了。
房里没有空调,床褥上也没垫着凉席,睡到傍晚,宋吟被热得睁开了眼。
肚子的饥饿越发不容忽视,他踏着拖鞋下了床,微有些乱的头发飘在白皙的额头前,忍了会儿,宋吟拿起一个盆走出门准备上天台接水。
没有吃的,烧点水喝总可以吧。
宋吟住的那里上到天台,要路过三层楼,前两层的门都是紧闭着,到了第三层,宋吟猛然看见门没关,里面的桌子背对门口,住的人就坐在凳子上。
那人穿着一件蕾丝黑色睡衣,两根细细的吊带勒在肩膀上,露出来的藕臂线条柔软,她的脑袋轻轻歪到右边,胳膊从如瀑的头发中伸出来。
她面前桌子有直播设备,手机停留在刚关闭的画面。
她应该是南方那边的人,操着软侬语调:“冚家产(死全家),我都被你操了两次了,你哪次给过钱,还敢来打电话,滚远点傻逼!”
“谁稀罕你的臭钱,我天天直播,每天都有几千赚,用得着你装模作样转钱?早干嘛去了,滚!”
男人的声音。
宋吟眼睛睁圆,一脸震撼不已的表情,他捏着水壶,感觉脚下这片土地烫人得厉害,不敢再听下去,在被对方发现之前急匆匆往上走。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
听那个人的意思,直播一天好像可以赚很多钱。
宋吟从天台上接完水,飞快路过三楼回到自己房里,他搁下水壶,从枕头底下拿出另一部手机,如果没记错,这里头就装载着一个名叫桃桃直播的软件。
宋吟端坐在桌前,对着黑屏的手机犹豫又犹豫。
宋吟的业余生活一直很贫瘠,从小到大他好像只沉浸在学习里,只对学习有兴趣,他对直播的认知只限于一个人和直播间里的观众聊天。
他要试试吗?
但他要怎么吸引观众,是不是也要穿那些衣服才可以?
宋吟轻咬着唇,想了很多最后又苦于没钱,他紧捏住手机,过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头在拨号键上敲下一串数字。
电话一通,他轻声叫:“沈怀周……”
宋吟声音有点细,那边的沈怀周几天几夜没休息正烦躁着,扬起声问:“谁?”
宋吟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不知怎么有点鼻酸,本来声音就小,现在更像是蚊子哼哼:“你能借我点钱吗?”
这一串话相较之下长了很多,沈怀周音量又开到最大,再小声都能听出音色,他本来窝在车角半盖着脸补觉,这会儿立刻坐了起来,踢了脚前座让艾克闭嘴,“宋吟?”
宋吟眨眼:“是我。”
沈怀周连把过长额发撩起来的时间都没有,急声问:“你没出事?”
宋吟垂下眼:“我没事,我前几天一直在我舅舅家。”
顿了顿,他又说:“你干嘛那么大声?”
你还委屈,我他妈的。
沈怀周松了口气,又提起火,他眼下青黑,连声音都沉得要命:“你没事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如果我早知道你没事,我他妈至于……”
翻天覆地找你?
“我以为你不想知道,”宋吟抿住了唇:“对不起。”
他这么一说,沈怀周反倒不舍得对他说重话了,他本来对宋吟也不发出真正的火,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刚刚说前几天,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宋吟实话实说:“我租了个房子住,但是身上没带够钱,还被人抢劫了,没钱吃饭,所以想问你借一点……”
沈怀周想起宋吟那张惹是生非的脸,甚至能想到这会宋吟接电话时鲜活的神态,可能正抿着唇,可怜巴巴盯着自己的鞋尖。
沈怀周没问他在陆长隋家里好好的,为什么非得搬出去,他根本不关心,紧握着手机问:“我去找你,你告诉我地址。”
宋吟愣了下,他还不太想让人知道他住在哪儿。
思来想去宋吟打起太极:“不用找我,我刚搬进来,家里到处都很乱,等我过几天稳定了再请你来可以吗?”
沈怀周沉默了下。
他这些天一直在找宋吟,天亮就找,天黑也在找,找到那张可以去当模特的脸周边却没一个敢上前搭话的,就这样宋吟还敢和他说过几天,他轻笑:“可以啊。”
“我把艾克锁到冰柜里,等你觉得我可以找你了我再把他放出来,一起去找你行不行?”
宋吟低头揪了揪膝盖上的裤子,听话地说:“我在西环。”
问了详细门牌号,沈怀周挂了电话,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出现在宋吟家门口。
宋吟听到敲门声,乖乖去开了门。
说实话他心里没底,因为原主之前就借了一笔钱,他不仅没还,沈怀周说的要求也耍赖不肯做,沈怀周应该不理他才是对的。
他甚至觉得沈怀周说要来是在戏耍他,先给他希望,再给他失望。
当沈怀周真的出现在门口,他有点懵,小声地叫:“沈怀周、艾克……”
这间破屋的门不高,沈怀周要进去还得矮一下身,修长的手指按在头顶门框上,腕侧的筋随着他低头的动作紧绷出若隐若现的曲线,他斜斜地瞥下目光:“你就住这种地方?”
屋顶漏水,连间厕所都没有,艾克一进来和沈怀周有同种感受,这房子根本不是人住的,他啧啧嚷道:“宋你想搬家和沈说一声不就好了,至于住这种乞丐屋?沈还乐意你找他,他这几天跟丢了媳妇似的……”
后面的话在两道目光同时看过来时咽了回去。
沈怀周冷睨了艾克一眼,又低头和雪白兮兮的宋吟对视了几秒,从肩上把一个包脱下来,塞到宋吟手里:“给你钱。”
那包鼓囊囊的,宋吟见沈怀周拎着轻而易举,以为很轻,但当他的手接过包却被重量弄得下沉一瞬时,才知道这里面装了很多东西。
他欲言又止,跟拎了一包不法财产似的,眼睫紧张地扇动:“我不用这么多钱,这样很奇怪,别人会以为我是抢来的,我只用一点就可以,剩下的你拿回去。”
沈怀周这几天没怎么睡觉,脑子一团浆糊,没听清宋吟在说什么,但他挺喜欢听宋吟嘀嘀咕咕的那个劲,他攘了攘微乱的金发,打断道:“我在你这待会儿,困。”
宋吟愣了下,抬头见他眼下青黑,只能闭嘴:“好吧。”
吃人嘴短,宋吟就是再不知礼义廉耻,也知道这个点点头就能做到的要求,他不能拒绝沈怀周。
但要让他一直和沈怀周同处一室,宋吟又有点不自在,加上他一觉睡起来身上黏糊糊的想洗澡,于是他两全地嘀咕道:“你在这睡吧,我上楼顶洗个澡。”
沈怀周听他洗澡还要大费周章上楼顶,鼻腔里低哼了一声,放行了,发困地闭上眼,打算等宋吟回来再问那天发生了什么。
……
宋吟上了天台又有点为难。
他抱着一个塑料盆,还是觉得木棚的那扇门挡不住东西,不太想进,在大门边磨磨蹭蹭好半天,看一直没人上来,才走进去反关住门。
棚里洗澡很不方便,用来冲洗的水管连个蓬蓬头都没装,宋吟把盆放到架子上,打算快点洗完。
“沈,”楼下艾克坐在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正闭着眼养神,突然看见床上摆着件衣服:“宋没带换洗衣服,你去给他送一下。”
沈怀周眼皮动了下,哑声回:“你怎么不去?”
艾克没计较:“我送也行。”
只是他刚一站起来,床上盖着宋吟盖了一整天被子的沈怀周忽然撑起身,抓了抓头发,困倦地拿起床边的柔软布料往门外走。
他脸上是睡眠极度匮乏的烦躁,一边上楼一边讽刺地扯了下唇角,以前艾克说他和华国水土不服,现在看来是真的,回来半个月脑子坏得能出水。
暗网里被冠有完成率百分百的优秀雇佣兵,到现在不仅连目标任务都没靠近,还千里迢迢跑来给人送钱,贴心奴隶似的给人送衣服。
沈怀周面无表情地推开天台的门。
漫天的雾气夹着一股熟悉的香兜头罩过来,沈怀周迈进门里的脚收回,看向前方,表情不明。
宋吟在里面洗着澡,两条腿露在木门下方,看上去个子不是很高,腿却很长。
似乎掉了东西,宋吟赶忙蹲下去捡,因为木门的缺漏,所以门外的人可以一眼看到,他不常照太阳,显得过分白软的两团。
沈怀周宽松衣服下,小腹肌慢慢绷出颤抖的曲线,但他脸上表情还是照常不变的,他捏着衣服头也不回转身出了天台,艾克看到他还有些意外:“衣服怎么没送?”
沈怀周:“闭嘴。”
艾克浮夸地叫起来:“老天,沈,我可没惹你!”
沈怀周在床边坐了很久,这才站起来要重新走出门外,然而大门提前一步被打开,穿戴整齐满是水汽的宋吟出现在门口,讶然看着他。
宋吟走进来,刚想问气氛怎么这么怪,大门随后一步被人敲响。
屋内三个人瞬间对视,其他两人目光询问,宋吟却比他们还茫然,还以为是房东,就听门外有人道:“我是楚越。”
楚越??宋吟睁大眼。
楚越怎么知道他住这里?跟踪?在他手机装了定位?
宋吟每想一个,心里的不舒服就多一分,没人会喜欢隐私被冒犯。
沈怀周就在旁边,他忍着不适,伸手揪了下男人的衣角:“沈怀周,你去开一下门,说我不在。”
贴在宋吟身边看了好几天连续剧的直播间观众粉随正主,大肆吩咐。
【楚狗上门来领鼻窦的?】
【老婆叫你去开门,听见没金毛,还不快好好表现?】
第057章 诡异债主(24)
今天的天气格外阴沉, 乌云堆在天边,酝酿了一上午,终于落下密集的雨帘。
荒地里刚长出来的树倒了好几棵, 有几间木屋也不慎进了黄水, 手底下的人不能放任不管,都拿起木桶去舀水, 忙碌许久才闲下来。
他们望了眼屋外疯狂的雨势,眼皮突突跳, 联想到最近陈铭的回国,忧心忡忡地心想:可千万别出事啊!
结果晚上便一语成谶。
陆长隋一早就出了门, 要就某港湾的土地开发问题开一场会议, 这场会开了整整四个小时,所有人离席时都是口干舌燥的。
陆长隋私底下不是爱说话的人, 会议结束就坐上了返回家里的车, 想起这几天正在生闷气的小侄子,他反反复复想了许久该怎么哄。
可能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又耗费了大量精力, 陆长隋脑子有些昏沉, 抬起微阖的眼皮, 正要看还有多久才能到。
一道乍眼的白光刺到他眼里, 陆长隋看见前座的司机瞬间被火光吞没,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非人的热度,昏迷前他脑子里只来得及想一件事。
谁会有机会靠近他的车,把炸/药装到他车底?
陆长隋是被落到脸上的雨珠砸醒的, 他睁开眼, 用了三秒钟时间整理他目前的处境。
价值百万的车已经变成一片黑黢黢的残骸,他衣衫褴褛地躺在地上, 身上到处是灼伤的创口,还有些地方往外渗着血珠,骇人无比。
陆长隋没去管那些伤,闭上眼缓了缓,坐起身朝一边看过去。
他是个不死不活的怪物,被炸再多次除了疼不会有别的感觉,但其他人是肉/体凡胎,被炸一次存活下来的几率为零。
前座果然有一具焦黑的尸体。
陆长隋抿了抿唇,想抬起手擦一下脸上的血珠,但刚抬到半空又顿了下,慢慢放回身侧,他脸色淡漠地抬起眼,直直看向前方。
此时下着暴雨又是大晚上,四周都是黑的,如果陆长隋视力再差一点,根本看不到前面撑着伞伫立在原地的两人。
嘴里是腥甜的铁锈味,那站在雨中的两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转醒,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两张居高临下的脸,如果宋吟在场,不难认出来,那两人一个是陈铭。
另一个是跟随陆长隋多年,一直以来忠心不二的唐叔。
看着唐叔,车底无缘无故出现的炸/药似乎突然有了解释。
陆长隋闭了下眼,脸上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唐叔啊,”陈铭悠哉地踱过两步,看着陆长隋,仿佛还真有那么一点阔别许久再见面的兴奋:“你的前主人醒了,不打一声招呼?”
闻言,唐叔心虚地低下眼皮,不发一言。
陈铭等了许久,嘴角笑容收起,一把抢过伞把成事不足的唐叔推到雨中,他高高抬起脚,用力踩到陆长隋的膝盖上,顺势弯下腰。
一道凄厉的雷劈下,陈铭的脸有几分狰狞扭曲:“陆长隋,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是不是比你送我的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不怪陈铭突然暴起。
因为陆长隋的从中作梗,他一项纯利润上亿的项目连挽救机会都没有,一晚上就打了水漂!
陆长隋抿唇,看着陈铭碾磨的脚尖,疲惫地闭上了眼,跟以前无数次一样,放任在外受了气回来对他撒的陈铭对他实施暴力。
不知道是不是陆长隋表现太漠然,陈铭踩了几下就无趣地收回了脚,他先是面无表情擦了擦手,再是停下来打量起陆长隋,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
想起那晚在会所前陆长隋对他的故意无视,陈铭笑得越发停不下,他这条哑巴似的只会受人欺负的狗,过了这么久都毫无长进,废物至极。
他伸手拍了拍陆长隋冰冷的脸,刚刚扭曲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笑靥,那是面对一条俯首在他身下卑微的狗的怜悯和蔑视。
陈铭抬高下颌,亵慢地看着手里皱起眉的男人:“狗崽子,这些年不管你,你就忘记主人的名字叫什么了?”
“哈哈,不过你是挺有本事,这些年在外面都能听到你的大名……陆家最年轻的掌权人,对吧?但是陆长隋,你爬得再高,也注定一辈子摆脱不了我的狗籍。”
“你在意,你忘不掉,总想着收揽更大的权力来报复我,只要一天你大仇没报,在云城的噩梦你就一天都忘不掉,也一天还是我的狗。”
陈铭大度地笑道:“狗狗在家待腻了,想出去看看广袤的世界,这当然没关系,你这些天搞的小动作我不会和你计较,甚至我还要多送你一份礼物。”
他笑着说出下一句:“有关宋吟的。”
说到这个名字,不仅地上坚如磐石般的男人蓦然抬起黑眸,陈铭莫名其妙也顿了下。
在陆长隋不明的眼神中,陈铭想起了那晚那个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人,脸白还小,一看就能知道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乌眸细长清澈,覆着一排浓长的睫毛。
陈铭没有再笑,神情古怪,又有点难辨的专注,想了很久才出声:“钟哥,你的老熟人还记得吗?”
陆长隋默了默。
这个名字,他并不算太陌生。
是以前和他在生意场上有冲突的人,这些年也不止一次给他下过绊脚石,只是一直以来不是被陆长隋无视就是被漠视。
陈铭眼皮翘起,边观察着陆长隋的神情,一边如他所说真的送上一份口头的大礼:“你的小侄子被他买通,钟哥出三十万,让他给你下毒。”
“宋吟答应了。”
陈铭没有说的是,这件事是半年前宋吟向钟哥借钱时他们另做的交易,不过说不说都一样,他又一次勾起唇角:“好好排除下身边的异己吧。”
雨下得更加疯狂,陈铭给了唐叔一个眼神,在对方识眼色地打开车门之后轻蔑地坐了上去,再不给陆长隋一分视线。
尖锐的汽车鸣笛响起,陈铭给陆长隋送完两份回敬的大礼,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陆长隋在黑暗中浅浅地呼吸,空无一人的桥边,大雨不知收敛地砸着他的脸,砸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瞬间他好像变得渺小又可怜。
陈铭离开之前的几句不停在脑中重现,陆长隋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一股血水涌到嘴里,来不及咽下的就溢到了惨白的脸上。
陈铭虚伪的轻叹响在耳边:
活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真的爱你。
……
破旧漏水的一户自建楼房里,所有人都回到了家中,廊道里寂静无声,只有宋吟门前有着声响。
门一开,楚越就看到了赶鸭子上架、被逼着来开门的沈怀周。
和楚越旗鼓相当的身高,让他不用低头平视也能看到,这门口的男人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用了染发剂,一头金发难看又晃眼。
大概是刚从床上起来不久,几根头发慵懒微卷,穿着一件纯黑的短袖,露出的皮肤有一种冲击力很强的力量感,不像是普通人。
而他身后,这些天拒绝他无数次电话的宋吟,此时就跟小媳妇似的,扶着他线条松弛有度的胳膊。
在看到屋内年轻的艾克时,楚越的唇角再也绷不住,寒声道:“你舅舅知道你和这么多人住一间屋吗?”
开门前本有些狼狈的男人突然变了脸,张嘴就搬出陆长隋,搞得宋吟一头雾水。
干嘛突然提他舅舅??
他舅舅又不是什么老古董。
好吧,虽然可能确实是。
但陆长隋又不是暴力狂,看到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就会抽了他的裤子狠狠打一顿,楚越拿陆长隋吓唬他有用吗?
宋吟抿嘴别过眼,前面是雇佣兵出身的沈怀周,后面又是能打能踹的艾克。
这两人无疑给了宋吟一点勇气,他对楚越的厌烦被靠山压了下去,决定趁这次和楚越说明白:“和你有什么关系,楚越,你是来问我要在加油站的辞职信的吗?”
楚越心中横冲直撞的火气顿了下,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抬眼,看到的是宋吟略显冷漠的眼神。
楚越来之前除了有要紧事,还抱着想看看宋吟是否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电话里听不出来,只有面对面的看微表情才能知道宋吟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念头。
似乎是真的在讨厌他,漠然、厌烦,不是伪装出来的抗拒。
楚越牙齿咬了咬:“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那宋吟更不明白他来的目的了,脸上送客意图彰显,小声地催促:“那你走吧,别再来了,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很要好的关系。”
宋吟不仅嘴上催,手里也作势要关门,然而下一秒楚越猛然伸手抵住了门,宋吟被他吓得下意识往后搓了一步,紧急地扶住一旁的墙壁才站稳。
听了有一会的沈怀周因为一开始不知道楚越是敌是友,没有轻易开口,宋吟之前让他翻来覆去找,他以为是友,但现在看来宋吟烦他烦得不轻。
反手覆住宋吟细伶伶的手腕,沈怀周轻慢地撩起一点眼皮,和宋吟站在同一阵营般:“没听见让你走?”
楚越恍若未闻:“我有事和你说。”
宋吟太烦他了,根本不想听他的声音,抗拒地说:“我不想听。”
楚越掌心捏得生疼,下巴绷得太用力,以至于脸色有点病态的苍白:“你不想听陆长隋的身世,也不知道陆长隋和陈铭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空了两秒的时间,见这屋子里没一个人回他,楚越慢慢侧过肩膀:“打扰。”
然而有人比他转身更快地就捉住了他的手,五根手指软得跟陷进他胳膊里似的,楚越扭正身体,望向捉住他的主人。
像是也知道刚把人赶走又这么捉着有点丢脸,宋吟干巴巴地说:“我想听,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越眼底情绪不明,他盯着胳膊上的手指,有些渴求和贪恋:“我在陆长隋手下办事这么久,总有血羊说漏嘴,觉得我骗你可以不听。”
他捏准了宋吟吃软不吃硬,别人强硬他就害怕,但是别人往后退了,他又忍不住像现在这样追上来。
宋吟摇了摇头说没这么想:“你说吧,我在这听着。”
楚越看了看他,惜字如金地:“我要坐着你的床说。”
宋吟:“……”
沈怀周:“你他妈的。”
沈怀周忍不住黑了脸,但他再恼火,再看这个满腹鬼胎的家伙不顺眼,此时也不得不眼睁睁宋吟把楚越带到床边,坐在他躺过的位置。
宋吟抿唇:“能说了吗?”
楚越抬眼看了看,他知道再不说宋吟的耐心也要耗尽了,想起宋吟这些天的忽视,现在可能是他所剩不多的和宋吟说话的机会。
“你住那间木屋那么久,应该看过地下室的那封投稿信……我可以告诉你后面的事。”
在宋吟猛然抬起的眼神中,楚越把后面的话补完:“——陆长隋和陈铭是怎么死的。”
一九年初,陆长隋寄人篱下住进亲戚家。
亲戚肯收留陆长隋,不是因为善心泛滥想当个好人,他们肯收留这个得罪了陈家的小子,完全是因为陈父临死前不愿陆长隋孤苦一人,将自己经营多年的命根店铺卖了出去,拿着银子苦苦相求才换来亲戚的点头。
钱没用完之前,陆长隋的待遇还算可以,银子用完之后,亲戚一家态度转变非常快,上手对他打骂都是轻的。
彼时陆长隋还在给陈家幺儿当狗。
陈父已经不需要治疗费了,为什么陆长隋还要屈身听别人的话?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陈家幺儿找不到能替代陆长隋的狗,陆长隋听话又不多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谁比他更称心如意。
于是陈家幺儿临时变卦,让陆长隋继续对他言听计从,否则第二年陆长隋考上大学,他会找别人来顶替陆长隋的名额。
那个年代每一个进大学的名额都来之不易,陈家幺儿的威胁几乎是捏准了陆长隋的软肋,他如果想学东西赚钱赎回父母的店铺,除了答应没有第二条路。
陆长隋过了很长一段白天要看亲戚脸色,放学要受陈家幺儿差遣的生活,但哪怕在这种变态的打压下,他仍吃着剩饭长成了高大的身体,学业也紧跟不落。
他是真的很想出人头地,也是真的,很想父母能为他骄傲。
他可以为此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
所以不管陈家幺儿怎么对他都好,如果第二年能如期上大学,陆长隋任何苦都能受。
来云城之前,很多人都夸陆长隋脑子聪明,长大必能成材,如果只有一个人说,可能是这个人眼拙,但无数的人说就说明这个人是真的可以成气候。
第二年陆长隋又一次考上了大学,比起陈家幺儿的那所,这所在社会上的名声甚至要更大一些。
陆长隋收到通知的那一天,是他这昏暗无光的一年来唯一露出笑容的一天,时至今日,陆长隋还记得那天他蹲在门口,扑红着脸蛋,揪着破烂的衣衫,想亲戚回来问他们借点钱付学费。
他一定一定会还,并且会做更多的苦力。
然而那一天。
陆长隋没等到亲戚,先一步等来陈家幺儿和亲戚狼狈为奸,让家里小孩顶替了他的消息。
晚上陆长隋拦住亲戚想为自己讨个说法。
他也是一个人,也是一条命,也有好好的在敬孝心,除了没有血缘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真的很需要去上那所大学所以求求你们。
我会照顾好表弟,会好好辅导他读书,一点都不会保留,求求你们让我去上学。
时隔一年,陆长隋又一次哭,又一次不要脸面地磕头,只是他的求饶和那年一样廉价而无用,亲戚没有心软,甚至不堪其扰,以此为借口将他赶出了家门。
第一次被顶替名额,陆长隋用了一周时间就振作了起来,父母双亡时,陆长隋呕心沥血读书,也勉强捱过了那段时间的绝望和沮丧。
然而当这天他被亲戚赶出家门,又一次变成一个人时,陆长隋终于崩溃了,他咬着牙站在门口。
零下几度的天气冷得如数九寒冬,亲戚看着陆长隋狼崽子一般狠戾的目光,竟有些害怕他的打击报复,可转念一想,他这种小毛孩能做什么?
转头就关上了门,将陆长隋一个人拒之门外。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在开学前一天,亲戚带着自己的小孩,提前约了陈家富商一家去新开的饭馆吃饭,理由是表达谢意。
十几口人欢欢喜喜在预约饭店旁边停下车,开了车门,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尖叫的,很快所有人都发现消失了数天的陆长隋,竟然开着一辆雪佛兰直直朝他们撞过来。
“——轰隆。”
1903年,云城街头,还没满十九的陆长隋在军火私贩里弄来炸/药,撞向陈家富商那几人时毫不犹豫,当晚伤亡三十余人,经抢救没留一个活口。
当时战乱,几十口尸体被随便丢到了战场,隔天一早停止心跳的陆长隋和陈铭神奇复活,和他们一起醒的还有十几个被误伤的路人,也就是后来似人非人、以血为食的血羊。
其余人全部死透,再后来,被人用一把火烧得只剩下灰烬。
震惊云城的一场车祸轰轰烈烈地传了好一阵,最后也随着时间的长流,被人慢慢遗忘。
眨眼到了一九年末,陈家富商几口人,再一次,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
……
楚越讲到最后屋内已经没了声,倒不是别的,艾克和沈怀周这种人本来就很难和别人共情,他们只是怕出声被宋吟讨厌。
楚越抬起眼皮,看见宋吟站在前面,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宋吟说话,于是开口道:“我今天除了告诉你这个,还有一件事要说。”
宋吟:“什么?”
讲到陆长隋身世都没有变脸色的楚越,在这刻突然皱紧了眉,他那副模样落在宋吟眼里好像是在为什么人厌烦:“是陈铭,他回国后你有见过他吗?”
“有,”宋吟被他那副脸色弄得惴惴不安,“前天晚上……碰到过他一次。”
楚越脸上的一点不解顿时变成了然,他语气不明地:“陈铭盯上你了。”
“什么?”宋吟脸色茫然,听不懂楚越在讲什么天书似的,陈铭那天连看没看到他都不一定,哪来的盯上?
楚越声音淡淡道:“他那天一定看到了你,不然他回去以后不会命令他手下那帮血羊,说见到你就活捉。”
陈铭有病吧??
宋吟满脸讶然。
他被楚越说得出了一背汗,本来外面就是三十多度的日头,热和紧张一起涌上来,他那身白皮都变得黏黏的,空气流过他衣服,裹着一身香冒出来。
沈怀周分神看了眼他的领口。
宋吟压根没看他,抿抿微肉的嘴唇:“那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不知道,”楚越刚给一颗定心丸,紧接着就道:“但迟早会找到。”
宋吟眼中的微光暗了下去,他不会怀疑羊头男的能力,住在这个地方并不是百分百的安全,楚越不就找到他了?
低头思考了一阵,宋吟看向屋内的三个人:“你们走吧,我要一个人想想。”
逐客令下得一清二楚。
沈怀周瞥了瞥他,一声不吭跟着艾克走了出去。
宋吟还当他走得这么畅快,隔天才知道沈怀周在楼上租了间房,宋吟得知的第一秒就上去问他,让他不要住这里,沈怀周盯着他,说这是华国公民的权利,他想住哪就住哪。
气得宋吟一天没和他说话,而且陆长隋有两天没回自己消息,宋吟总感觉有些不安。
不过这份不安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紧接着宋吟就发现,楚越也住进了这栋楼。
……
每月一百五的房子有种独特的味道,宋吟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翻来又覆去,头发和衣服翻得乱七八糟。
临到晚上,他被敲门声吵醒。
“宋吟,我有东西要拿,开下门。”
宋吟从床上腾地起来,以前要用很久才能回神的脑子瞬间清醒,他看向门口,急匆匆地起床穿鞋,动作中有种对即将发生事情的惶恐。
他犯了错误。
沈怀周住进来的这几天,很敏锐地发现宋吟不想让楚越住在这里,但他又没理由赶走,于是沈怀周向他提议:“要不要和我假装接吻。”
宋吟:“?”
沈怀周面不改色:“如果有人经常在我面前接吻,我会犯恶心,楚越是个正常人,不会例外。”
宋吟听出几分道理:“这样……有用吗?”
沈怀周:“试试就知道了。”
于是宋吟被骗着和沈怀周开始了皮肉交易,他能这么爽快答应,完全是因为前提是假装,沈怀周前几次也确实不真的来,直到有一次,沈怀周好像有点上瘾地动了真格。
宋吟从那以后就总是被沈怀周亲。
楚越不止一次碰到他们接吻。
这天他从楼上下来,刚转个弯就停下,目光幽暗地看着下面的两人。
宋吟抬着下巴,脸上因缺氧一点点晕出薄薄的红,漂亮的眼尾自然上挑,洇着潋滟的水雾,纤长的眼睫被一嘬一吸弄得猛颤不止。
楚越站在楼道上面,视野有一定的阻隔,沈怀周宽阔的肩背也挡去了一半的窥伺,但他仍然能看到宋吟的舌尖是怎样被吸出去的。
沈怀周按着宋吟的后颈,两指轻轻捏住他的脖子,迫使宋吟抬着脸蛋,只能和他脸颊挤着脸颊,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似的被他抱在怀里。
宋吟带着哭腔地喘息了几下,他被男人捉着两个腕子,面颊酡红,眼眸含水,水淋淋的舌尖被可怜地吸出唇缝,晾在半空中,被男人色/情地一点点舔,再全部含住。
沈怀周很喜欢磨他的唇肉,总是会把宋吟磨得吃痛哭叫。
宋吟被吻的这几次感观都不太好,所以他总觉得接吻是不堪的,每次沈怀周亲他,他第一时间都会嫌脏眼睛般闭上眼,怎么叫都不肯睁开看。
但这次沈怀周吻得很用力,宋吟缓不过来地吸了吸鼻子,睁开眼想擦一下脸上的口水,不要滴下去弄脏衣服,手刚抬起来,余光就瞥到右边楼上的楚越。
宋吟愣了会,一下子夹紧腿,脸色涨红。
沈怀周口中的“恶心楚越”好像有点成效,楚越见他看过来,绷着苍白的脸下楼,和他擦身而过。
楚越紧紧捏着手机,飞速走出单元楼,等到黏腻水声不再出现在耳边,他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缓了缓阴沉的脸色,接起一通电话:“陆总。”
脑中还是刚刚的画面,楚越指骨用力攥紧,许久之后才回复手机那边的人:“我不会送他回去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跑到西环住,不就是因为知道跟着你很危险。”
“陈铭没有回国之前,他是你陆家护着的小侄子,没有人可以越过陆家去碰他一根头发,但是陈铭回国了,你有你的复仇大计,你扪心自问你可以做到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身边?”
“他跟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遇意外。”
“这几天机场停飞,如果明天还下暴雨,我会买船票让他轮渡出国。”
楚越冷声说完,挂了电话,大步踏进雨中。
……
另一头,陆长隋握着死寂的手机坐在车上,下颌线条苍白又无力,脖子上的凸起很轻地在滚动。
许久之后车门大开,降下来的急雨被一把伞隔绝开,陆长隋就像外界传的那样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下了车走进破旧的筒子楼。
停在宋吟住的那栋楼下,陆长隋似乎都不用刻意去找,抬头就看到了二楼窗户里纤细的身影。
陆长隋眼里的微光随之闪了闪,接着又在窗户出现第二道出现身影后,黯淡了下去,他抿唇无声地换了口气,明明胃痛没有发作,却又有点难以忍受。
也许是突然见到陈铭,陆长隋这些天总是会回想起以前的事,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讨了一辈子嫌,实在是个很差劲的人。
虽然他厌恶陈铭,但陈铭没有说错,这个世上没有人真的爱他。
宋吟那样鲜活明亮的,就应该配一个年龄相当能让宋吟喜欢的人。
那些肮脏禁忌的心意,应该就此停止,葬送在这一天的暴雨中。
雨下得越发庞大,陆长隋在雨中僵站了一会儿,终于抬起脚步走进筒子楼,只是他没有敲宋吟的门,不过两分钟就重新走了出来。
男人沉默地走进雨里,背影很快消失,一如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没人知道他来过,暴雨冲刷了一切的痕迹,只有宋吟门口的地板上,放着一张去往别国的轮渡船票。
第058章 诡异债主(25)
宋吟第二天才知道那张轮渡船票的事。
昨晚沈怀周和他说回来路上碰见了羊头男, 怕他的行踪藏不住,就在他房里睡了下来。
宋吟一开始还防备着他,后面没抵挡住困意, 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 他一睡就很难醒,但是昨晚他好像醒了下, 感受到了一段时间的颠簸和人声。
颠簸、人声……
宋吟骤然睁开眼,入目不是粗劣不堪的房顶, 是低调奢华的壁纸,他愣了愣, 撑起胳膊直起身, 发觉手下的触感竟也是柔软的,左边的窗户映有一片海域。
昨晚的颠簸不是错觉, 他的确在睡梦中被人转移了。
宋吟抿了下唇, 还没从陡然出现在海上的震惊中回过神,他伸出手拽住一边的男人,强制性地让对方注意到自己:“沈怀周, 为什么我在船上?”
沈怀周在和艾克低声说着事, 感受到衣角有拉扯, 收敛起脸上的阴沉, 偏过头去看宋吟:“不再多睡一会?”
宋吟盯着他, 又问:“我为什么在船上?”
看着乖乖的一个人,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好糊弄。原本打算找个差不多像样的借口骗过去的沈怀周看了他一会儿,眉峰压下去, 妥协似的:“你在国内不安全。”
沈怀周一晚没睡, 耐着性子回答他:“陈铭的人已经找到了西环,你住的地方不出一天就会被发现, 国内到处是陈铭的眼线,躲哪都没用,现在最好去国外,陈铭的手暂时伸不到那么长。”
“这也是陆长隋的意思。”
宋吟不懂两者联系:“和我舅舅有什么关系?”
“有,”沈怀周眉眼沉沉:“今早我在门口发现了一张船票,票上的这艘船是私人游轮,早在一周前就停止了售票。”
后面的话不用沈怀周明说,宋吟也听明白了,他只是在不关心的事上有点迷糊,但不笨。
陆家权势滔天,陆长隋只要交代一声,游轮主人就能网开一面往船上多塞几个人。
陆长隋昨晚来过,在门口留了票,他想把自己的小侄子送出国,远离他和陈铭的针锋相对,远离他们十几年没有了断的恩怨,陆长隋是在保护他。
但是,宋吟看了一眼剧情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如果现在离开陆长隋,他的任务还怎么完成?
宋吟把身上凌乱的衣服拉好,两只细伶伶的脚踩到鞋上,很小声但又很笃定地说:“我要回去。”
沈怀周拽住他:“回哪去?”
轮船开船时间是早上七点,太阳从舷窗里照进来,把宋吟的脸颊肉照得金绒绒的,沈怀周刚问完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多余。
他抬起手,指腹干燥温暖,摁住了宋吟的胳膊,言语中是难得的强势:“船已经开了,现在至少开了三小时,你要游回去吗,凭你这个身子?”
宋吟抬起眼,看到沈怀周眉梢中浮出了难掩的不悦,他攥了攥手指,一声也没吭。
沈怀周说的是对的,他总不能游几公里,也不能跑到船头命令船长把船开回去,他还没那么大牌。
但是他也很不高兴沈怀周不过问他就把他带走,哪怕早上沈怀周叫醒他和他说一声接下来的去向,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
“不是不让你回,”沈怀周看他脸颊微鼓,眼睫气得扇动,缓和了下语气:“等陈铭不打你主意了,你随时都可以回。”
目光下滑,落到宋吟平平的小腹上,沈怀周面色如常地跟他说:“船要开一周,这些天你要是无聊就去三楼玩会游戏,二楼是自助餐厅。”
这艘私人游轮是往外运货的,只向一些上流阶层的人开放,全船人数不过百,宋吟一出门就看到衣香鬓影,栏杆边聚着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
宋吟去了趟餐厅,吃到微饱就回房间窝着,也没心思去逛逛别的地方。
艾克和沈怀周的房间和他不是一个,他把门一关,整天待在房间里,两人只有在吃饭时间才能看到他。
“沈,”艾克看着紧闭的房门,也没想到宋吟一个小小的身体装着那么大的火,喃喃道:“看来宋真的挺生气,你要哄一哄才行。”
沈怀周眼底深沉,难得在没营养的话题上回他:“怎么哄?”
艾克爱莫能助地摆手:“我是这方面的小白,你得自己想了。”
沈怀周想了很多,但直到第七天临下船他才和宋吟搭上话。
甲板上海浪轻掀,宋吟抬起被汗浸得软趴趴的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他见沈怀周走过来,第一时间想解决这些天烦乱的事:“我要回去,我的护照呢?”
沈怀周脸上瞬时一变,眼底盛上了阴霾,忍了忍才说:“别想,不会让你回。”
“你凭什么管着我?”
“凭我是你的债主,凭我借了你几十万你一分没还,你没还清之前我说什么你都要听。”
宋吟恨恨地想沈怀周是个神经病,债务在身,他又不能反抗沈怀周,只好踩着小白鞋快速往前走,表达他目前的不开心。
沈怀周神色恢复了平常,懒散地接过艾克手上的行李,两三步就追上了宋吟。
后面的甲板上还在零零落落地往外走人,最后出来的是两个刀疤男,四处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到宋吟三人的背影上,两人掏出照片对比了下,眼中凶光乍现。
游轮停的地方是沈怀周的老巢,也就是雇佣兵团,据艾克说他们训练的地方在一片森林里,宋吟一想到等会要看到一大堆要钱不要命的人,心里就发憷。
他和沈怀周并排走着,手上没拿东西,轻轻松松的想停就停。
艾克和他形成强烈对比,身上大包小包的,肩膀都被压垮半寸,他往前走了大步,突然嘶一声:“不对啊,我这右眼皮怎么一直跳呢,不会有坏事发生吧……”
宋吟对艾克印象还好,宽慰地小声说:“那是迷信说法,你不信就不灵。”
“对,对,”艾克没想到宋吟会和他说话,受宠若惊地点头:“我一定不信。”
他说完,得意地偏过头,想去看看沈怀周的脸色是不是像屎一样,脸刚转过去,艾克大惊失色地怒吼:“我靠!!”
沈怀周迅速回头,用胳膊挡住劈下来的一道寒光。
从甲板上下来的两个刀疤男追上了他们,这一刀砍得丝毫不含糊,切开了脆弱的皮肉,鲜血蹦出来溅了宋吟一脸,烫得他一抖。
沈怀周把人往身后一拉,从腰间抽出枪,高高抬起来往下一砸,坚硬的枪托顿时把刀疤男砸得头破血流,昏昏呼呼地往后一倒。
“妈的,这些肯定是陈铭叫来的人,”艾克上前帮忙,一脚踹到刀疤男的膝盖上。
他扭过头,想看看两人还安不安全,目光刚触及宋吟,瞳孔剧烈一缩。
那两刀疤男分辨出了这里最不能打的人是谁,四指抓拢朝宋吟伸过去,沈怀周眼疾手快地覆身挡在宋吟面前,抬起手里的枪就要砸。
然而刀疤男比他快一步,抽出腰侧的枪,扣下扳机。
砰一声,沈怀周胸前的衣服大肆染开濡湿,他皱了皱眉,脑袋嗡鸣了一秒。
艾克大骂一声,砰砰用枪托砸晕两人,连忙扶住沈怀周:“沈,没事吧??”
刀疤男特意选了没人的地方才动手,这里的枪击没引起任何惊动,但宋吟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他看到沈怀周胸前暗了一大片。
艾克迅速给沈怀周做了紧急处理:“这两小畜生真会挑地方打,你撑着点,我现在带你回团里。”
沈怀周身上肌肉坚硬,但对上子弹再结实也没用,急速流失的鲜血让他呼吸有些紊乱。
宋吟抖着唇去看他,一点也不敢碰他身上的伤口。沈怀周看到他的眼神,还有精力想宋吟会不会趁这时候一走了之。
然而他的一声别走还没说出口,艾克就扛起了他的手臂,一把背起来。
宋吟确实想走,但不是现在,他还没有狼心狗肺到别人刚帮了他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他跟在艾克后面扶着沈怀周。
艾克背着伤员也跑得溜快,二十分钟就回了团里。
而他回到的当天就引起了团里的哗然。
沈怀周在雇佣兵团的地位很高,单凭口说可能无法体会。
艾克和他六岁就被捡了回去,在辽阔的原始森林里摸爬滚打,要面对险恶的环境,来自上级的鞭打和调/教,还有学员之间的厮杀。
这过程中有很多人负伤离开,只有沈怀周从任打任骂的小学员蜕变成了有话语权的教官。
团里的每一个人都受过他的辣手摧花,对他又痛又恨的同时,又在心中把沈怀周神化成了没有人能伤害到他的人物。
沈怀周受伤昏迷的事惊倒了一大片学员,这还不止,听说沈怀周还带回来一个人,很小一只,很乖一只。
……
沈怀周被送回团里的当晚就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抢救。
大概是陈铭吩咐过,这场枪击宋吟没受到一点皮外伤,沈怀周和艾克却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害,那颗打进沈怀周的子弹离心脏只有一点的距离,差一点就没得救。
沈怀周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当晚他还能感觉到房内进进出出了好些人,但他只能认出宋吟一个,因为宋吟拿毛巾帮他擦身体的手很软。
“我都这副样子了,”沈怀周控制不住阴暗地想,“他总该不会吵着要走了吧?”
宋吟确实没再说要走的事,他有点内疚。
沈怀周受伤他认为也有一点自己的责任,他看着床上鼻息微弱的男人,皱了皱鼻子,那是一个控制住鼻酸的动作。
沈怀周觉得这伤受得也不算太糟。
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第二天一早就睁开了眼,醒来就看见旁边翘起来的衣摆,盖着有肉感的后腰,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着的宋吟就站在一边,拿着一条毛巾在盆里洗。
这一晚他感觉到的擦洗都是宋吟做的,沈怀周故意咳嗽了一声,果然看到宋吟慌慌张张地转过头,两只手摆到他脸上,一脸凝重地看东看西。
沈怀周满足地又一次陷入昏迷。
如果宋吟能一直将心思放到他身上,沈怀周觉得昏久点也不碍事,但他身体锻炼得太好了,不出一周就恢复了七七八八。
宋吟尽职尽责地照顾他,在他好些的时候提过让艾克接手他的事,他想回国。
躺在床上一头利落金发的男人,极为不理解地看着他,说怎么感觉有时候你挺笨的呢,回国那么多人盯着你,你怎么能在这种事上任性。
宋吟还是跟他犟,好几次旁敲侧击艾克自己护照的去处,还好艾克被警告怕了,嘴巴管得严。
在宋吟和沈怀周对抗的这一周,内地的势力发生了洗牌,原本是五足鼎立的形式,却因为陈家和陆家的吞并和打压,其他三家日渐衰落,两家独大。
后面宋吟也不提要回了,因为他发现他哪怕在境外,他那剧情进度也在缓慢地前进,恐怕最后只用等陈铭和陆长隋分出胜负,这个走剧情类的副本就能画上句号。
沈怀周的身体早就恢复得能行动自如,艾克和其他几个学员来看他时,他能将人制得服服帖帖,每当宋吟一来,他又装成虚弱样躺在床上。
搞得艾克大骂:“好一个隐没的好莱坞影星!”
这天宋吟又提着盆来给沈怀周擦脸。
他站到床边看了一眼沈怀周,沾湿毛巾给沈怀周擦脸,沈怀周塌下硬如铁板的肩膀,放松地等着宋吟给他擦身体。
然而前两天都会给他细微细致地擦完上半身的宋吟,今天只匆匆给他擦完脸,人就捧起盆跑没影了。
一连好几天都这样。
沈怀周一开始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可看宋吟三番两次逃跑,到最后脸都不太敢帮他擦了,他终于重视起来,在某天一把捉住宋吟的胳膊。
宋吟被他捉得一颤:“你醒着?”
沈怀周沉沉出声:“我当然醒着。”
这几天宋吟捧着盆拿着毛巾,勤勤恳恳地每天都来,看似很在意他的伤势,但每次帮他擦完脸马上就要逃跑,沈怀周早就忍不住了。
他看着宋吟苦恼着急的样子可气又可笑,“我是洪水猛兽吗,还是在我这多待一会要收钱?坐下。”
宋吟皱着眉,很慢很慢地说:“可是你想上我。”
沈怀周表情乃至身体都怔了怔。
宋吟是腔调和气质都很独特的类型,所有人和他待久了,都会控制不住地喜欢他对他好,从他口中听到上这个词,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和你待久了不安全。”
宋吟照顾沈怀周不是别人强迫,但他这些天,每次帮沈怀周擦脸,都会看到可怖的东西顶起来,他第一回很慌张,第二回落荒而逃,次数多了,有些人还以为他在做不正经的生计,搞得他后面都不太敢碰沈怀周的小腹。
沈怀周沉默了很久,他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他眼神幽幽地看着宋吟,神经拉长又紧绷,宋吟说的东西他控制不了,他没想过怨自己,但是他怕又给宋吟找到借口要回国,才安分没几天。
沈怀周抬头望向宋吟的脸,后者眉眼昳丽,眼神湖泊似的温软,他被对方轻轻的呼吸蛊惑,忍不住用力把人拉到腿上:“那……行吗?”
宋吟被后面的胸膛烫了下,扭身避了避想吃人似的呼吸,这才消化掉沈怀周的意思。
“不可以,”宋吟不想留余地,他性格本身也不会拖泥带水,轻声慢语地拒绝,“我不喜欢你,所以不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沈怀周把人抱腿上时将人抱到了受伤的那一边,宋吟隔着衣料感受着后面的纱布,垂着眼睛很轻地补了一句:“但是我可以答应你留下来……”
因为这一句,沈怀周的脸色终于好了不少。
也因为这一句,沈怀周可以放下心来不再装病,第二天一早就重新加入到雇佣兵团的训练。
兵团任务重,那是将人往死里操练,哪怕是重伤刚愈的沈怀周每天晚上回来时也被削掉了一层皮,但每次沈怀周都会好好利用淋漓的汗水、不稳的呼吸,把宋吟哄着和他一起睡。
不过沈怀周一直恪守着宋吟的死线,不会真欺负宋吟,对他做什么,顶多会晚上对宋吟动些小手脚,来发泄一下一整天的训练压力。
热带森林不是一般热,这晚上有沈怀周在身边,宋吟睡得很不舒服。
等到早上男人轻声轻脚穿上衣服去魔鬼营训练时,宋吟才稍微感觉凉爽,睡踏实了一点,但也没赖床太久,因为有人从门外闯了进来。
来者不善,那人先是随便睨了一眼床上的宋吟,得出细白嫩肉不抗打的结论后,猛然出声:“沈怎么会把这种人带回来?”
宋吟一晚上被沈怀周纠缠,听到噪音还当又是沈怀周作乱,被窝里的手伸到一边,想让男人不要说话,但他这一伸却摸了个空。
屋里空调的制冷不太中用,本来宋吟就热得不轻,这时被人一吵也睡不下去了,从床上坐起来,掀了掀黏在身上的布料。
散了下热宋吟才有心思去看屋里闯进来的人是谁,他抬起眼,和脸上画着迷彩的年轻男人对视。
那人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训练了半天干巴巴的嘴唇,满是戾气的眉眼,心事全都写在脸上,宋吟从他表情中看出他很不喜欢自己。
男人和宋吟视线交汇上,身上气质瞬间变得犀利,锐气逼人地开口:“你是叫宋吟?”
看到宋吟默认,他紧接着就道:“你不适合这里,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马上订回内陆的票。”
宋吟还没从混沌中回过神,还是懵懵的,反应慢半拍。
那人继续用蹩脚的中文找茬:“我说得不对?这些天你也看到过我们的训练,五公里越野跑你能坚持一千米吗?别说技能格斗,你连打人都不会。”
“你留在这里除了当累赘还能做什么,你只能让沈受伤,他以前可是能一人挑百人都能全身而退的!甚至沈因为你,连任务都没完成。”
“他是我们团里的雄鹰,不应该因为你绊住步伐!”
宋吟抿了下嘴唇,别过脸去。
男人粗声粗气地冲他吼着,因为个子高,给人很大的压迫,宋吟轻轻皱起眉,在心里想这应该是巴普。
艾克这几天和他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给他打过预防针,说训练营里有个学员被沈怀周摩擦着长大,在高压和羞辱中长成了变态,对沈怀周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
他以沈怀周为榜样,希望沈怀周一直不败不退,不允许沈怀周身边出现任何弱者,连稍微纤瘦一点的人站在沈怀周身边他都看不惯。
艾克说的时候磕磕巴巴的,但宋吟听懂了他想提醒什么,不出意外的话,巴普出现在这里,是来找他麻烦的。
搞清楚这点,宋吟恹恹地挪到床边穿上鞋。
他什么话都没说,难得兴致不是很高,觉得一直在耳边唧唧喳喳的巴普很吵,把巴普练成这副模样,给他带来麻烦的沈怀周也很讨厌。
巴普是趁训练休息中途匆匆跑来的,时间很紧迫,他见宋吟一直低着头不吭声,捏紧拳头:“我在跟你说话!”
宋吟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因为宋吟刚才一直窝在被子里,坐起来也垂着眼睛和脑袋,巴普只能看到他白嫩的后脖子,这时冷不丁对上他的真容,猛地顿了下。
巴普还从来没见这样的小白脸,胳膊细得一折就断,眉毛细细地往下垂,看过来的眸子清澈得能把人映到眼底,微肉的嘴唇带着点秾艳的红。
宋吟从枕头底下拿出一部小灵通,给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打去电话。
刚结束轰炸训练的沈怀周恰好接通,他从腾起的烟雾中走出来,揉了把湿濡的金发,低声去问:“饿了?”
宋吟没回答饿不饿,听到他的声音确认是他本人接的,抿开嘴唇:“沈怀周,你的学员跑到房间里放话让我离开训练营,说我在拖累你。”
宋吟没有明说是谁,但沈怀周似乎一下对上了号,他沉默了下,克制着语调:“你让巴普接。”
通话是外放的,巴普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愣神地去看宋吟捉着小灵通的手指,细瘦白嫩,指腹间还晕着微红,刚看过去宋吟就把电话递给了他。
“沈,”男人愣头青似的板着脸,斥责了一秒自己的分神,这人不像他想的那么蠢笨,还会打电话找帮主,平时一定就是用这种心机缠着沈的,沈走错了路,他不能由着沈堕落下去,开口时声音里不免带上了几分硬气:“我是巴普。”
他刚道明身份,就听到那边他一直以来尊崇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出声:“你个蠢货。”
沈怀周眼也不眨地拔掉嵌进肉里的枝条,声音中的清明也被抽去了几分,他哑声骂道:“回去就收拾你,赶紧滚。”
巴普咬牙回嘴:“沈,你就是被迷惑了,你吃错了药!你知道那帮人背后怎么说你的吗,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人赶走……”
沈怀周不耐烦地打断,不似人前的沉稳和高高在上:“他迷惑我?你以为他是缠着我硬要来的?是我求着他来的,是我强行把他从内地绑来的,我好不容易哄着把他留下来,巴普,你再没事找事,我卸了你的腿。”
巴普是那年训练营里的头一拨学员,没有人比沈怀周更了解他的性格,跟块臭石头似的不知道变通,一件事极难和他讲道理。
沈怀周看了眼后面的人,打算回去一趟。
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巴普本是很气愤的,沈怀周在团里风头正盛,没人能制约得了他,假以时日一定能取代领头羊,这样的人最是忌讳有拖累,可沈怀周句句维护,像是死了心要把宋吟留下来,他怎么能不动气?
他本来想硬来一回,先挂了电话,再上手去拖宋吟。
可刚抬起头,便看到宋吟百无聊赖地探着手,想去够床尾的空调遥控器。
他身上的衣服是沈怀周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最小尺码,但还是有些大,宋吟探身向前,右肩上的衣服止不住往下滑,露出一截长颈。
定眼看去,颈侧满是冲动下蹂躏出来的痕迹,宋吟一只脚绷直点地,拉长上半身时让人只觉妖媚入骨,巴普心惊肉跳地看到一点抵着领口边沿的红肿。
他瞬间弹跳而起!
身边都是糙老爷们,憋狠了也会去红灯区开开荤,巴普没有去过,但也见过猪跑,只是被衣料摩擦,根本不可能肿得这么惨不忍睹。
他一向跟在屁股后面跑的男人,从小标榜为目标的男人,怎么能……怎么能那么放浪?
巴普感觉眼睛很烫,脚底也烫得站不住,脸上红意爆炸,向后踉跄几步,健硕的身躯叮铃哐当撞倒一堆杂物,转身逃似的跑出了房间。
被扔到地上的小灵通传出低哑声音:“巴普?”
宋吟捡起来,迷茫地盯着远处很快只剩一个小黑点的背影,有点困地出声道:“……他跑了。”
……
宋吟在雇佣兵团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个月。
他住的地方和沈怀周隔着三间房,但离他操练的那一兵团很近,每天一早就能听到他们中气十足的怒吼,宋吟不止一次被他们那些突破身体极限的训练吓到。
宋吟不是很爱玩的人,所以偶尔会感觉无聊,最大的兴趣就是每早起来看看进度条有没有动。
到了原主生日那一天,宋吟收到来自内陆的一个包裹,他疑惑又欣喜,疑惑有谁会费心去记这种日子,欣喜包裹里用水晶打造出的雪人,很合宋吟的胃口。
宋吟抱着盒子朝房间那边走,想把它收到柜子里,步履慢慢吞吞的,走到半中途,眼睫小小抬起,看到前方门口站着个高壮腿长的人。
两道细细乌眉皱了起来。
怎么又是巴普?
三个月前刚见面时对他深恶痛绝,打从心底觉得他软弱的男人,这些天已经不止一次自砸双脚般,出现在他视野中。
如果没有记错,巴普住的地方离这并不近,宋吟嫌走得累,平时都不愿意去那边。
巴普一张脸毫无情绪,身板挺得严肃板正,正要低头看一眼表,眼睛就触到了远处走过来的宋吟,两条腿细细长长,连走动都令人面红耳赤。
他不等宋吟走近他,红着脸一溜烟跑走,仗着越野速度快,短短时间就消失在宋吟的视线里。
宋吟感觉到无语,但也不愿深究,他每天已经很累了。
将盒子抱到一边,宋吟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抬头看见床上的被褥是鼓起的。
躺着休憩的男人五官俊俏,宋吟走近看清了他的脸,困惑地出声:“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
现在还不到八点,太早了,以前沈怀周每天晚训结束都要十点多。
大概是躺得急,沈怀周连身上的外套都没脱,他睁眼看到宋吟嫌弃的视线,扯动唇角笑了声:“旧伤复发,回来躺躺,放心,明早就给你洗。”
宋吟想说,你怎么不回你的房?
想了想又没问出口,他干巴巴地说:“哦,那你躺吧。”
宋吟转过头,把盒子放到了柜子里,转身出去吃饭。
宋吟本来胃口就小,吃不了太多,只出去了不到半小时就重新回来,他打开门,见床上沈怀周气息匀称,似乎已经睡着。
天气炎热,身上的布料裹着身体不一会就腻腻乎乎的,刚刚宋吟还不小心被一个正在练习水战的兵团滋到,浑身都湿了。
他不愿意一直这么黏糊下去,起身走向衣柜。
但有一个很尴尬的事,屋里有个沈怀周,而且衣柜和床头只留有两个人的距离。
宋吟匆匆瞧了一眼睡得安稳的沈怀周,拿出衣服,弯下腰,想速战速战地将裤子替换。
不知道怎么有点急,宋吟不小心刮了一下腿,修整圆润的指甲在皮肤上刮出一道红,没破,但是看得挺吓人。
慢慢来,慢慢来。
宋吟看着那块红,安慰自己沈怀周正睡着,不用太怕,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脱干净,起身去拿新的,却在后脚撤退时被棉质拖鞋绊了下。
整个人猛地向后跌坐下去。
……
宋吟马上就要站起来。
可下一刻,他想动也有心无力了。
眼睫筛糠似的垂下,宋吟发现沈怀周捉着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男人像是捧起了两团牛乳,丰腴的肉变形、挤压,宋吟惊恐地快哭出声来,撑着两边床头奋力要起身,可他越是扭,越是奶汁泛滥。
白嫩的腿上一块布料摇摇晃晃,宋吟无声地颤叫一声,露出一点红色舌尖。
…………
“宋,你在里面吗?我有事找你!”
属于艾克的,那天外之音一样的声音响起时,宋吟一口气将自己解救出来,粗心要付出代价,宋吟为自己刚刚没站稳的失误感到懊恼。
他眼睛红通通的,看男人胸膛震动似乎要出声,恐慌中对沈怀周动了手,打得一点没留力,碰到沈怀周脸时宋吟自己也痛得眼前发晕。
宋吟拢起掌心,不去看沈怀周是什么表情,急匆匆换好衣服走去开门。
一出门,艾克就犀利地看出端倪:“你生病了?脸色怪怪的。”
宋吟心一颤,故作自然地否认:“没有,可能是空调开太低了,吹久了有点着凉。”
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宋吟生硬地转移道:“艾克,你怎么这么晚还找来?”
“出了点事。”
艾克不是马大哈,换做哪怕前一晚,他都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调走注意力。
可他口中的事不太小,让他生生忽略了宋吟的不自然,拽住宋吟的胳膊飞快地说:“宋,我之前在国内留了人,让他帮忙盯着点局势,刚刚他给我传来了消息——”
“说是陆长隋死了。”
第059章 诡异债主(完)
宋吟到底比较冷静, 他闭了闭眼,捉住艾克言语中的漏洞:“不对,舅舅死不了, 消息是假的。”
艾克一拍手掌说对哦, 他抄了把汗淋淋的头发,对自己带来错误情报很是抱歉:“我也没多想, 听到消息就想着赶紧过来告诉你。”
宋吟说没关系,艾克眉间的皱褶加深, 显露出一点忧心忡忡:“但陆长隋死不了是不假,国内突然传来这种讯息, 也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宋, 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宋吟其实听艾克说完第一句话时就有了定夺。
他面色不改,低声说出自己的打算, 艾克先是露出赞同, 后面又没了底气:“可是沈能答应吗?你也知道他在这件事上很难让步。”
宋吟将眼睫低垂下去,后面的衣物渐渐被渗透,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只说了句我会和他好好商量, 便要打发掉艾克。
他站在门口这会儿, 一分钟揪了两次衣角, 鞋尖搓在一起, 极为不适。
也得亏艾克没长多大的脑子,没注意到宋吟有多么的不想社交,爽快地被打发:“好, 那我先回去了, 你加油,我祝福你。”
宋吟点头让他放心, 在昏暗中望了会,见艾克真的走远,这才松口气。
然而他一转过身,猛地就和倚在门口的沈怀周对上了眼。
唇角一点点回落,宋吟擦着男人的肩就要走进房里,还没走几步就被捉着手腕拖回到原位,和沈怀周面对面的一个位置。
“那是谁,”一个很讨厌的点,沈怀周长得高,哪怕吊儿郎当倚在那儿,看过来的眼神也是俯视的,“你们在聊什么?”
“聊悄悄话,”宋吟回他:“悄悄话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沈怀周出来得晚,只看到黑暗中的一个背影,他拉平唇角不厌其烦地问:“是团里的人?”
宋吟在团里的这三个月,用通俗一点的词来形容,就是万人迷。
刚来那两天还好,那帮只会打架上树回房把臭袜子一丢的畜生处在观望态度,不敢靠近沈怀周带来的人,但自从有第一个忍不住跟宋吟告白的出现,对这帮畜生来说就像是一个最好的动员。
他们想,和女人也是干,和男人也是干,和男的告白有什么丢脸的,当苦行僧才可耻。
宋吟不知道那些人想了什么,总之他每天雷打不动地都会收到一次告白。
后来有沈怀周出面,这帮人有些收敛,至少没人敢在晚上来找宋吟了。
然而今晚再次出现的艾克就像一根亮着火的木柴,等不到宋吟回答,沈怀周就被疯狂点燃。
他攥紧指骨,站直了身:“最近怎么来找你的人这么多?你以后别出去了,也别跟他们说话。”
宋吟好笑:“你说的不算,你要是说得算,那些人也不敢来找我。”
天地可鉴,以前团里的每个人都对沈怀周说一不二。
但这件事上,沈怀周确实警告了两次都没能完全杜绝,他黑眸沉沉,寒冷的字句几乎是挤出来的:“我确实说得不算,我们团奉行用实力说话,以后再有人靠近你,我不动嘴,动手。”
宋吟发出一声类似哼的的单音,想嘲点什么回报沈怀周刚才对他做的恶心事,但触到沈怀周的眼神,合住唇瓣的缝隙,眼皮狂跳地转身走。
沈怀周将没有力气的宋吟一把拢进怀中,啃咬了下宋吟的耳垂,继而吻上他的唇,轻车熟路地勾出里面的舌尖。
宋吟抓着沈怀周后背的衣料,指甲都扣进男人的肩胛里,他像是受到极大刺激,反应很大地避开:“别用你的脏嘴碰我!”
“怎么衣服都能穿错?你等等吧,我现在就往河边赶,大半夜的真操蛋……”
隔壁住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宋吟借过他两次保险栓,他拿着训练服用肩膀拱开木门,脸色因为大半夜还要出门而变得不善。
彼时宋吟身姿极为不雅地贴在沈怀周身上,一条腿被强行抬起,覆住他后腰的手探进裤子里,他扯着手里的衣服,发出的声音连不成字句。
宋吟眼尾上挑,从那人家里去河边,他这里是必经之路,眼见那人的身躯晃晃荡荡地走近,宋吟牙齿一咬,掌心一打,把沈怀周推到门上。
轰隆的一声响还让那人讶然地看过来一眼,好在宋吟及时拉着沈怀周闪进了房里。
房门一关,宋吟先是触了触唇,再扬起手打了沈怀周一巴掌,打得自己也很痛,他冷声:“本来想明天和你说的,但算了,现在说吧。”
“我明天要回国。”
宋吟很清楚地看到,沈怀周眼中一秒升起静谧的寒泉。
沈怀周不喜欢听,他知道。
如果要在沈怀周不喜欢的东西中分个轻重缓急,有人靠近他是第二,他提回国是第一。
恐怕再过十几年沈怀周都不能理解宋吟为什么执着回国,每当宋吟提起,他都会一种不认同、又无力招架的挫败感,沈怀周语气危险:“回国,明天?”
“对。”
“因为我越了线,所以你生气?”
“我还当你忘了,原来你知道……生气是必然的,但回国不是因为这个。”
沈怀周后面的话已经擦出了火:“那是什么?”
男人眸光生出了丝,仿佛要剿灭宋吟所有想走的念头,宋吟没看他,勉强站直了身体,有气无力地回道:“我舅舅出了事,我要回去看看他。”
沈怀周立马说:“他死不掉。”
沈怀周对陆长隋没有意见,他也不是那个意思,他明明想好好说话的,但在气头上的话就是很难听。
宋吟知道他的顾虑,陆长隋再不济也能保住一条命,他要是回国,没遇到陈铭还好,一旦碰上就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宋吟好声好气地商量:“但他毕竟是我舅舅,我不能放着不管,我回去后会小心一点,行吗?”
沈怀周重重锁上门,摆明一副今天他在这没人能出去的架势:“不许回。”
好,鸡同鸭讲。
宋吟觉得可气,但一肚子火碰到沈怀周眼中的焦急,又失去了发作的力气,无奈地抬起眼:“沈怀周,你听点话。”
“我发誓我只是回去看看,只要碰上面我就回来,你要是不放心,找两个人跟着我。”
宋吟不喜欢有人监视,所以能说出这话已经算是最大的妥协,他反捉住沈怀周的手臂,放轻声音哄他:“或者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你说出来我听听。”
沈怀周眉头一点点皱紧,又一点点松开,眼前的宋吟高度上升,是宋吟踮起了脚,微微有点热的、红肿的唇亲了亲他的下巴,他向左偏了偏头,微有媚态地自下看过来:“怀周,好吗……”
沈怀周猝然按住他的肩膀:“你……”
宋吟隔着水光去看他,保持原姿势不动,沈怀周开口说了三个字,但看到了宋吟疑惑的视线,才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薄唇抿下。
“我答应你回国,但是你一周内要回来。”
……
那天晚上宋吟一口应好,他怕再敢讨价还价,连这一周时间都要收回去。
当天他拿回护照订了票,于翌日晚七点到达内陆。
宋吟匆匆打了车回到陆家。
但有些奇怪的是,原本家里有数十个佣人管家,他进门后却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宋吟跑到三楼才在杂物室撞上张姨。
从对方嘴里,宋吟得知陆长隋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艾克收到的那个消息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来来去去都逃不过陈铭。
这些天内地局势巨变,陆长隋不愧是从一个养子慢慢揽到实权的人物,他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将陈铭所拥有的东西全部击垮,在陈铭一无所有的时候,一把将他告上法庭。
陈铭怎么能甘心?
他什么都没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雇人在人多的时候给了陆长隋一枪,当时许多媒体都看见了陆长隋中枪,也看到了陆长隋被推进抢救室。
但他们不知道陆长隋体质非人类,那些能把人弄死的东西根本搞不掉他,陆长隋做完手术就被转去了监护室。
本来就保住了命,可营销号都是一副狗德行,在各种平台上惋惜陆家掌权人已经死得透透的。
艾克留在内地的人不知道内情,如实把消息传到了雇佣兵团,所以宋吟才会听到那些谣言。
宋吟无语片刻,问张姨要了医院地址,都来不及休息,肚子空空地跑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推开病房门,宋吟先是闻到一股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视线上移,看到病床边坐着个乌发黑眸的男人,撑着床正要下地,但似乎扯到了肩胛处的伤口,眉眼中略微有一些行动不便的懊恼。
开门的声音不大不小,男人抬起眼,扫过来淡淡的目光。
那视线一开始是有些冷漠的,胆子小点的都会怕,张姨也说最近陆长隋很少吃东西,也不喜欢有人进病房来看他,让宋吟进去前做好准备。
今日气温骤降,宋吟被冻得手脚僵麻。他站在门口,呼着破碎的热气,静静地看着陆长隋,可能是太冷,握住门把的指尖褪去了一点殷红。
陆长隋看到是他,眼中的敌意一散,嗓音哑得如沙:“……宋吟?”
近三个月没见的脸突然出现,陆长隋像是做错了事被逮了现行的小孩子,抿了抿平直的唇角,特别无所适从。
宋吟不是在国外吗?
宋吟几乎能从男人眼里读出这行字,他当没有看到,走过去缩进两人的直线距离。
宋吟的眼睛是有点艳的,其实没什么威慑力,但床边穿着一身萧条病服的陆长隋却默默垂下了眼睑,看上去就像不敢面对自己的小侄子。
陆长隋刚低下眼就听到头顶一声的“舅舅”,怔了怔,抬起微薄眼皮。
突然出现的小侄子冲着他眯起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兴师问罪,问道:“如果我不回来,你打算出了院也一直瞒着我吗?”
陆长隋放在床边的苍白手指曲了曲,像是刚学会说话,蹦出三个字:“我没事。”
如果光看陆长隋的身体,确实就像他说的没什么事,虽然脸色白得像纸,但肌肉没有损失一分一毫,身上是一套宽松病服,仍撑出了健康的弧度。
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也不能一顿不吃吧?
宋吟挪了挪目光,看到桌上一筷没动的饭菜,眉尖蹙得更紧了些,抿抿唇道:“舅舅,你先吃饭。”
陆长隋顿了下。
他已经住了两天的院,这两天早中晚都有人送饭过来,但陆长隋没有胃口,一次都没吃过,都是放到冻让人收走。
没人敢逼着他吃。
陆长隋静坐两秒,苍白的手指慢慢抬起,拿过那双摆在饭盒上面的干净筷子。
宋吟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沈怀周发来的几十条炮轰消息,简单回了个“到了”,就退出后台撩起眼尾,看向前不远的陆长隋。
有多难吃啊,吃那么慢?
宋吟细白的手指动了动,把手机放到一边,表情沉静得就像是在闲聊:“舅舅,我听张姨说,过两天是陈铭案的终审日子。”
听到熟悉的名字,陆长隋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手背上浮出一根筋,眼中也露出些冰冷,不过很快隐没:“嗯,上午十点开始。”
宋吟不关心那么多,他知道陆长隋陈伤难愈,不吃东西也是因为这场庭审在搅胃口,长长地叹息一声:“有把握能赢吗?”
如果能赢,陈铭的刑期绝对不会是小数目,说不定会关到死,但是陈铭那么狡猾,这场庭审的结果真不好说……
病房内没什么声音,宋吟只听到陆长隋清浅的呼吸响了几秒,低声道:“会的,能赢。”
宋吟凝视着陆长隋,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提议:“舅舅,庭审结束,我们一起出去玩几天怎么样?”
陆长隋停止吃东西,朝沙发那边看过去。
小侄子变化很大,但又不是很大,坐在那像只高贵骄纵的波斯猫,陆长隋从进门起就注意到他肿到糜红的嘴唇,虽然勾人,但陆长隋很少去看,有意地避开视线。
他知道自己心情受到负面影响,但他又很可悲的,是一个很容易被蝇头小利哄好的人,所以听到这句话,他不受控地发出声音。
“……好。”
宋吟看完陆长隋就出了医院,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地方,消毒水味很难闻。
匆匆回到陆家吃了张姨准备的饭就躺下睡觉,也没理沈怀周的视频邀请,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沈怀周,恨不得关机使劲玩几天。
但宋吟知道也不能晾沈怀周太久,不然物极必反,沈怀周直接从雇佣兵团飞过来就不好了。
到了终审那天,宋吟接了沈怀周的电话,嗯嗯嗯地敷衍几句,挂断电话走进法院。
陆长隋那天如此笃定地说能赢,是因为他所在的明珩集团拥有着最优秀的律师团队,明珩真金白银养了他们那么久,都不是吃白饭的。
宋吟在被告席上看到了陈铭,陆长隋没怎么变,陈铭倒是变了许多,两颊紧贴颧骨,精神颓靡,整个人都有一种气急败坏的恨意。
宋吟知道他为什么气成那样,因为陆长隋的律师步步紧咬,逼得他那边的律师一个字都说不出,最后法官重重敲下法槌,在众人的目光下宣布了这场饱受市民关注的终审结果。
——陈铭因犯谋杀罪、贪污罪、受贿罪,数罪并罚,被判处终身监禁,直到死也不能出狱。
陆长隋一直难以放下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天结束。
恶人有恶报,这是陆长隋父亲一直教给他的。
宋吟早早就出了门,在法院门口等着,见熟悉的颀长身影走出来,他小跑着一把扑过去:“舅舅,你赢了。”
他扑得真情实感,好在陆长隋力气大,那几年的残羹剩饭吃出了绝佳的效果,他连晃都没晃,伸出手稳稳地就扶住了宋吟。
陆长隋眼中浮出稍纵即逝的笑意,低声附和:“嗯,赢了。”
宋吟眼睛微微上挑,纯的时候很纯,艳的时候又弄得人骨头酥软,他这几天都快在家待到长虱子,马上就趁胜追击:“那我们去哪里玩?”
法院门口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逐渐聚成了泛滥的人潮,可即便如此,宋吟还是听到了陆长隋的声音:“听你的。”
……
最后定下了去一处靠近海滨的小地方玩。
这里不是特别好,作为旅游景点差点意思,还有点落后,但宋吟就是想过几天远离城市的日子。
陆长隋也由着他。
终审结束当天就陪他一起在这里住下。
这里风景宜人,什么都是纯天然,但落后也是真落后,宋吟住的地方是在青石小巷里面,对面有好几户人家,连煤气灶都没有,做饭只用柴火烧。
宋吟收拾完东西已经暮色四合,他躺在席子上,望着前面陆长隋宽阔的肩背,本来想睡下的,突然想到什么:“舅舅,你那些血羊怎么办?”
陆长隋把热好的水倒到杯里,递到他手上,不紧不慢回:“他们在荒地里,没有我的命令不会出来。”
宋吟小口啜了啜水,见陆长隋还要给他添,一只手搭到他小臂上,细白指尖轻轻用力:“不喝了……晾在荒地里没事吗,他们吃什么?”
如果没记错,这些血羊都要吸食人血才能活下去。
陆长隋放下热水壶,简单道:“我会定期给他们送血,他们食量很少,只有月圆才会暴增。”
“哦,”陆长隋问什么答什么,宋吟把好奇的问完,有些困乏地半阖住眼,可那张嘴还是叽叽喳喳不愿意停:“那我呢,我也是血羊吗?”
陆长隋微顿:“嗯,你也是。”
怪不得上次月圆他狼性爆发,把沈怀周吸去了大半血。
宋吟脸色有点白,想到他和那些羊头男是同种人,身体就不太舒服,歇了问个不停的嘴。
他翻身面对墙,一只细白的腿轻轻压住被子,思绪陡转,又想起了便利贴。
目前他的剧情进度还剩下最后百分之一,但快一周过去,这一点都没有动,也不知道差了点什么。
不过宋吟还算随遇而安,没有太急着结束这一副本,他眼皮动了动,见陆长隋还在屋内忙碌着修门锁,放任自己陷入睡眠。
“哎哟,这小伙子靓着呐!这个头,得有一米九吧?”
“谈对象了没?三婶那姑娘今年刚二十,人长得可水灵,改天让你们认识认识……”
一清早,屋外传来热情洋溢的声音,届时伴随着男人低沉无奈的推拒,宋吟被吵得睡不着,揪了揪粗糙的被单,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起来。
他半搭着眼皮,脖颈细细长长,两条腿也白皙过头了,像庄稼里种的那些白藕。
宋吟这时候还有点起床气,用力推开门,就见陆长隋的身子在前面,看不到他在和谁说话,轻蹙起眉,将脑袋探过他的肩膀。
外面正在说媒的那些人冷不丁看到一张明艳的脸,一个一个在同一时间哑了声。
陆长隋察觉异样,转过头,看到宋吟时抿起薄唇:“不再睡会吗?”
“不睡了,”有这么多人在,宋吟也不好意思说他们吵,小声嘀咕:“但我有点饿。”
陆长隋和那些人低声说了几句,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我去给你做。”
宋吟跟着他走进去,有点调侃地:“舅舅真受欢迎。”
陆长隋肩背绷了绷,随之松下:“没有,如果你更早出去,他们会更喜欢你。”
陆长隋什么时候学会了拍马屁?
宋吟表情僵了僵,缓慢地拿起杯子趴在池边洗漱,洗完他匆匆吃完东西就想出去玩,城市和这总是不一样的,他对一切都抱有好奇。
但陆长隋上午要开一个视频会议,不能和他出去,毕竟手底下养着偌大的明珩集团,宋吟也不能耍性子,只能一个人先行动。
听说湖边可以渡船,宋吟兴致很高地跑去了湖边。
他这一路上遇到很多小孩,本来宋吟是很喜欢小孩的,但这些小孩看到他,眼神狡黠地眨了眨眼,不一会儿就冲他泼起了水。
一路走一路泼,虽然水量特别少,但宋吟也遭不住这样对待。
出师未捷身先死,宋吟连船都没碰到就不想渡了,皱眉抿唇打道回府。
陆长隋听他夹着怒火抱怨完,忍不住勾了勾唇:“他们是喜欢你。”
回想着早上那些说媒人的话,陆长隋深如潭水的眸光动了动,如实说道:“这里有个传统,见到喜欢的人会忍不住用水泼。”
宋吟狐疑地:“所以他们是喜欢我?”
“嗯,你这么好,都会喜欢你的。”
被陆长隋这么一安慰,宋吟的心情重归于好,收回了自己要马上回家的气话。
下午陆长隋处理好事情,和宋吟又一次去了湖边。
划船六十一小时,宋吟看着土豪舅舅一口气交了十张纸票子,管理员用黝黑的手接过,咧着白牙把票子塞进包里,热情地请两位金主入船。
但划船也就那么一回事,宋吟刚开头几分钟还有点兴趣,后面就开始无聊,陆长隋见他眉眼耷拉,了然道:“回去吃饭?”
宋吟应了。
转眼离沈怀周限制的日期还有两天,宋吟没当回事,毕竟他很快就离开副本了,接下来应该也不会再见到沈怀周。
而明珩虽然事情多,但陆长隋培养出了好几个左膀右臂,有他们在,陆长隋就算几天不回明珩也不要紧。
宋吟玩了个尽兴,这几天他都和陆长隋在一起,第一天划船,第二天就跑去参加这里的篝火晚会。
第三天宋吟心血来潮,想去看看日出,结果人起不来,还是陆长隋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帮不能自理的宋吟洗完脸刷完牙,带了出去。
早上温度低,宋吟裹着衣服,眼皮一抬一垂,困得想回到昨晚锤死昨天说想看日出的自己,他站在原地冻了好一会儿,忽然出声道:“舅舅,太阳出来了。”
陆长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太阳慢慢升起,天边舒卷的云层缓慢地移动,橘红色浸染了大片的天幕,难得有一些恬静安宁。
陆长隋语气微异:“很好看。”
日出很好看,这几天的日子也过得很好,他想,有点太好了,好到像是偷来的时光。
日出的过程没持续太久,宋吟很快过了那个新奇劲,看完马上跑回去睡回笼觉。
昨晚睡得太晚,早上又起得太早,宋吟这一回笼觉睡得天昏地暗,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才起。
外头下了雨,宋吟刚起来时看到室内昏暗无光,还以为睡到了晚上,他喉咙干渴地叫了声舅舅,没得到回应,皱着眉从床上起来。
“舅舅?”宋吟边往外走边问:“现在几点了啊……”
还是没人回。
陆长隋出去了?
宋吟清醒了些,眉眼轻轻皱起,陆长隋很少会没有交代就一个人出去,哪怕只是离开一会儿,所以他感觉有些反常。
转过身,眯眼巡视了下昏暗的屋内,宋吟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在这份不安的浓度到达巅峰的前一秒,他突然听到平淡的机械音。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单人剧情副本《债主》。】
【副本将在十分钟后解散,请玩家做好准备——】
宋吟心跳失序一瞬,匆匆拿起手机,就见上面一条讯息挤进视野,讯息的内容大意是,有人往宋吟的银行账户转进了几亿的资金。
倘若是平时,宋吟会好好数数上面有几个零,但他现在没这个心情,他皱眉翻出某个联系人打过去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张姨的声音:“陆爷?陆爷没有回来过……小少爷你等等,有人敲门,我去开一下……”
“你们是干什么的……”
“查封??”
宋吟边握着手机,边听着那边的兵荒马乱,接着视线慢慢转移到桌上。
那里有一封信。
宋吟将信拿了起来,快速往上一瞥,上面写着:宋吟启。
看笔墨,似乎并不是最近几天写的,宋吟眉尖越蹙越紧,抬起手指拆开信封。
……
宋吟:
展信安,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来我已经在自首的路上了。
不用担心,这是我应有的结局,我坏事做尽,如果还能平平安安活在这世上,是对许多人的不公,所以早在筹谋一切的开始,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还好,迈出这一步不算很难。
我本想买票去见你最后一面,但想想,这样我恐怕会舍不得,所以原谅我做这样的告别。
算了算已经有三个多月,你在那边还好吗,那里的人和景都好吗?
我最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我想起了阿妈和阿爸。
你应当已经知道我很多的丑事,但我没和你说过,阿爸和阿妈的相识。
阿爸当年其实并没有那么穷,他是北方一家军部富户的孩子,生得玉雪聪明,院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如果不是后来战乱,他原本可以过富足的一生。
但是没有办法,乱世当道,没有人敢说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
当时的战争来得太急,城里到处是逃亡的人,人心不安定,大家都顾着活命,太乱了,阿爸带着家里几个管家一同南上,最后在一处小地方停下来。
阿爸运气不好,路上遇到几个进城扫荡的敌军,管家死无全尸,他侥幸逃了出来,可身上也不大好了,只靠一口气吊着。
就是那时他遇上了阿妈,阿妈救了他。
倘若阿妈是个势利点的人,这里其实可以展开一段故事,可阿妈给他处理过伤口留下些口粮就走了。
事实上阿爸醒来后也顾不上找救他的人,那时北方传来消息,爷爷遭遇刺杀,家里上下二十余人都去了,意外一个一个接踵而来。
阿爸当年二十三,他不知道如何消化一夜之间家毁人亡的悲剧。
据阿爸后来说,得知消息的那天下了暴雨,他胃疼发作,疼得实在不太能忍受,甚至想跟着爷爷一块走。
他傻兮兮地站在街角淋着雨,脑子百转千回想着自己的死法,是趁着夜深雨大直接撞到别人车上去,还是重回北上被抓去当俘虏?
当他做出决定的那一秒,阿妈非常戏剧化地出现,递给了他一碗粥,说看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希望他喝点东西热热肚子,不要着凉。
阿爸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阿妈。
因为这碗粥,阿爸没有再想去死,好像还复燃了一点复仇的意志,阿爸是个枭雄,当年他留下来和阿妈相处了半个月忽然就消失不见。
再次有他的消息是在日报上,阿爸亲手宰了杀父仇人,能在乱世中出头的人实在太少,他难能可贵的胆识吸引了某军户,军户出头要当这个媒人,非要为他指一门婚配。
阿妈当时看到了,她是真心地为阿爸高兴,她祝福阿爸,甚至可以隐忍住内心的情愫,只要阿爸能更好。
只是阿妈万万没想到,当她以为阿爸再也不会出现时,阿爸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并带来一个震撼的消息,阿爸说想要和她成家。
阿妈总不明白,有些人他认定一个人,那一辈子就是那个人,不会有别人,也再也不会有别人。
阿妈说阿爸这是死心眼,他原本可以锣鼓喧天风风光光地娶新娘子,去结一门大家都愿意看到的婚姻,何必和她去过清贫日子。
阿妈骂他不是蠢就是没脑子。
阿爸笑着不说话,后来他在醉酒中说了实话,他说他忘不掉那一天阿妈递给他的粥。
明明阿妈没做什么,他就是这么喜欢这个人。
再也不会有人记着他有胃病、在暴雨天给他递一碗粥。
我长在海滨,阿爸从小教了我很多道理,我都学会了,也学会了他的执拗和死心眼,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
想来是好也是坏,阿爸得到了他想要的,而我却要自食恶果。
人为什么不能改写命运?
如果你生在那个年代,那个三伏天我遇到的是你,我一定会清清白白、太太平平地长大。
我会成为另一个阿爸。
但说这些也无用了。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舅舅,这些天总会担心我的恶报会不会祸及他人,思来想去,我决定把所剩余款捐给福利机构,希望能做出一些弥补。
也希望你能不那么讨厌我。
但你能讨厌我也好,这样我走后也能放心些,倘若你有些难以接受,宋吟,人的这一生会遇到很多过客,有无足轻重的,也有难以忘怀的,最终都会被更好的人填补。
你会遇到那个更好的人。
我长至此,没有过太多的心愿,如今也不会太贪心,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宋吟,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第060章 现实
衣服。
头发。
鞋子。
宋吟站在镜子前面, 手指拨了拨额发,将全身稍作打理了一下之后,一副新的形象跃然纸上。
除去那白皙莹润的脸颊, 还有一闪一闪的长睫, 完全就是普通的路人甲,走在路上别人完全不会留意的那种。
宋吟踮着脚去审视自己。
他那双眼睛一眨不眨, 长睫交错着,一眨眼眸里还会闪烁出零星的水光, 灵动得令人无法忽视。
但他身上这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也被他下一秒戴上眼镜挡住了。
宋吟扶了扶笨重的黑框眼镜, 平静出门。
从副本出来以后, 宋吟没有时间去复盘或者留恋,他的人生很紧凑, 除了上学和考必要的证件以外, 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所以他没办法再挤出精力去想别的。
他走出铁闸门,有些匆忙的背影便淹没在了人流之中。
大约半小时后,宋吟从网约车上下来, 轻轻关上车门, 将司机小心打量豪华场所的世俗目光关到门内, 手伸向口袋, 把手机拿了出来。
【小安:记住是上午十点, 千万千万不要迟到,你知道的,那个人眼里容不下沙子, 极为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你一定要早点去。】
【小安:大周末也让你出门,真的不好意思, 但为了我们的明天,只能拜托你牺牲下休息时间了,他们十二点打完,之后你就可以走。】
宋吟轻浅地叹了口气,回了个好。
再次确认身上的掩饰没有出错,宋吟走向面前的高尔夫球场,向服务员说明了理由后,他就站在厅里慢慢等。
接近十点,一行人高马大的富二代们你说我笑地走了进来,他们毫不顾忌别人,笑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甚至内容逐渐往下三俗里走去。
最前面穿着品牌衣服的男人,本来高谈论阔地说着刚才所见美女的外形,在触到厅里的宋吟时,嘴边肌肉不自觉一抽,古怪道:“随,那是不是你的小跟班?”
闻言,那群人都看向了他。
宋吟抬头,那群富二代最前面的男人也垂目,四目对视。
宋吟控制着面上表情,心里却叹息,江珉随看着比上次见面时更冷漠了。
他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默默颔首示意,男人没说话。
江珉随就是这样的,有着优越的外貌,却学不会多加利用,总是吝啬于流露情绪,他寡淡地看了宋吟一眼,很快就像是不认识般挪开。
宋吟不在意,上前一步跟在江珉随旁边,随时听从安排。
他身边的人见宋吟这么自觉,忍不住哈地一笑,揶揄起江珉随:“随,你爸也真是的,你是二十一,又不是十二,伤个腿还要人伺候着。”
“喂,你下次别来了,看不出随不想让你来?”
要说这群样样不行的富二代,还有什么擅长的,那就是最会见风使舵,总是顺着江珉随来,江珉随嘴巴上没说心里头想的他们总能一针见血揣测出来。
但他们倒是没说错,江珉随的确不乐意他的到来。
谁愿意在玩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老妈子?
宋吟抿抿唇,他还不想照顾别人呢……
……
云京最有权有势的,当属江家。
江珉随就是江家的老来子。
宋吟以前是不认识江珉随的,他很忙,每天要顾的事很多,一点不关心这个地方最有钱的天子是谁,他和江珉随联系上,完全是简安的功劳。
简安是他的高中同学,人勤奋克己,家境也非常好,手里有不少人脉。
他们很少联系,高中毕业各奔东西就再也没联系过,简安再次给他打电话,是在宋吟家里人葬礼结束半年后、宋吟最窘迫的那段时间。
简安的开场白是,我给你介绍一个来钱快的活,干不干?一个月三十万。
宋吟那时候还是很警惕的,问他是什么活。
简安就说,江家的二儿子意外摔伤了右腿,平时走路不便,他爸担心他,找到自己知心好友的儿子,也就是简安,帮忙照顾自己的儿子。
也不用一天到晚形影不离,只用江珉随出门时帮他拎拎东西就好。
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来钱也快,简安自己就能干,偏偏他又要考试,复习起来两头根本兼顾不上。
但这钱简安又不想白白给别人,深思熟虑一晚上,他找到和自己体型相似的宋吟,想和他分食这笔巨款。宋吟以他的名义去照顾江珉随,钱到手两人五五分。
简安原话是这么说的:他们那帮富二代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根本不关心身边的小喽喽长什么样,穿得差不多在他们眼里就是同一个人,放心吧。
宋吟那时候特别缺钱,而且他周转得知,他特别关注的一家游戏上市公司是江家的财产。
宋吟姐姐和父母死之前,曾经频繁地来过这家公司,而且有摄像头照到过她姐姐曾拿着快递盒愤怒地走出这家公司。
本来就有些动摇的宋吟因此应下了这份活,当简安的替身,和简安狼狈为奸。
高尔夫球场里,转眼望去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每一寸地都写着银子两个字,天高气朗,是个适合运动的天气。
去球场前这群富二代例行去更衣室换衣服。
宋吟小步缀在江珉随后面,一副内向样子,全程都低着头,只露出收束领口中的一段后颈,一点多余的声儿都没发出,非常尽职尽责扮演一个透明人。
江珉随敛着神情,只用垂眼就能看到宋吟的侧脸,还有那抓着衣服的十根手指,他眼皮动了动,将脱下来的外套放在柜子里,突然出声:“你不开心?”
宋吟愣了愣,看了眼左右都在忙自己的富二代,这才发现江珉随在跟他说话,忙道:“没有的。”
江珉随语气冷漠:“那就别绷着脸。”
宋吟:“……哦。”
什么人啊?
管天管地还要管别人的表情……
宋吟僵硬地放松嘴角,这还是江珉随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虽然对话次数不到三轮,还是被刚换完衣服的富二代听了过去,眉尾抽动,替江珉随打抱不平:“江总想给你找跟班,起码找个性子好点的,他这种戳一下说句话的也太没意思了吧。”
他戏谑地低头,目光在宋吟身上游离,好心人一样教育道:“多说点话才能钓凯子,知道没?”
宋吟感觉到江珉随幽黑的目光朝他这扫了一眼。
“知,”宋吟把脑袋埋得更低:“知道了。”
“我们出来放松的,一个劲逮着随的小跟班玩干嘛?赶紧走吧,这好些天没来,骨头都松了,等会我们赌一把大的,就赌谁进的球最少。”
那富二代闻言也不再继续,努努嘴道:“走呗。”
宋吟看话题已经转移,紧绷的肩膀不禁塌了塌,匆匆撩起眼看了一下江珉随在哪,正要小步跟上去,就听那富二代若有所思地来了句:“不过闷是闷,脖子还挺白的。”
宋吟又一次被推到了大众视野里。
原本这行纨绔子弟其实宋吟没太上心,他们这群人,眼里只有吃喝玩乐。
几个人都已经朝球场那边走了两三步。
因为他这句话,硬是停了下来,看向宋吟后面衣领处的脖子。
宋吟僵了僵,感觉到五六道射在脖子上的炙热视线,嘴巴紧张抿起,他急忙地伸出了手,却不是要去掀衣领,而是轻轻推了下江珉随的小臂:“快走吧。”
江珉随深深地看了宋吟一眼,几秒后抬步走出更衣室,打断了众人的注视。
纨绔子弟终是纨绔子弟,一到球场,摸到球杆,什么都忘到了脑后,嬉皮笑脸地就要来上一球。
宋吟小心谨慎地抬起眼:“你……腿没事吗?”
要是江珉随腿伤加重,他的工资也要泡汤,到时候简安能在他家里哭三天三夜,记得高中时简安的哭声就让人叹为观止。
江珉随垂下眼睑,瞥了他一眼又收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表达一个意思,做你自己的事别多问。
宋吟也真的就不多问了,他站在遮阳棚下看着一群富二代吵吵闹闹,脑子里已经出神去回顾课堂上学过的东西。
……
富二代们热火朝天地打了半小时,原本还要再继续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喧嚷声,其间还掺杂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问候。
宋吟抬起头,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想看看又来了哪些不能得罪的人。
这一看,他浑身僵住。
场子外慢慢悠悠地走来了一大帮子人,有年轻的也有正值中年的,有男也有女,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全都气场强大,细看眉眼与江珉随有些许相似。
宋吟来办事前详细了解过这一家,此时走来的这一波,不就是江珉随的家人?
头脑轻微晕眩一阵,宋吟右腿后撤一步,面色微微苍白地去看那家正走过的人。
这回他看得更清楚了些。
来的人有江珉随的亲哥妹,也有旁系的亲属,江家谱上的人都来得七七八八了,最高个子的那个男生是混血,自小在国外,据说在贵族学校里是棒球队队长。
身形最窈窕的那个是江珉随的妹妹,时下当红模特,走街上有大把粉丝为其狂热。
这家人不仅外貌基因上都一样要命的强大,从事领域一样的出彩,兴趣爱好也都一样的烧钱——甚至于,连心中的白月光都是一样的。
简安聊八卦时跟他调侃过。
说是江家五年前出了场意外,本来已经要迎接板上钉钉的死亡,却意外被一个很漂亮的小男生救下,自那以后,这家人就无比疯狂地把那小男生当成了白月光。
可惜那小男生好人不留名,救完就走了,他们发布高价寻人启事,寻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小男生的名字和年龄。
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否活着,如今长成了什么样。
宋吟曾感慨过那男生有福享不到,要是知道云京大名鼎鼎的江家要找他,照他们现在的狂热程度,要什么他们都会巴巴献上。
宋吟现在没空感慨了。
因为那家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对了,今天是江母的祭日,怪不得这家人今日聚得这么齐。
为首的大概就是江父,双鬓微微染上了白霜,可眼神依旧犀利,有着属于政客的气度和沉静,他昂首阔步地走来,先是沉声叫了句:“小随。”
江珉随轻轻嗯了声,江父刚要雷霆发怒。
余光猛地注意到宋吟,先是顿了顿,再是盯着全副武装的宋吟长久地沉默,那表情像是有点狐疑,最后他试探问道:“简安?”
宋吟刻意压低声音:“是我。”
江父再次沉默,许久后他伸手拍了拍好友的孩子,尽力挤出些慈祥来:“好孩子,照顾小随辛苦了吧。”
是挺辛苦的,但又不能承认。
宋吟摇了摇头,藏在笨重眼镜后的眼睫颤了两下,很识趣地说:“不辛苦,他没让我做什么。”
江父意味深长地笑笑,又拍了拍宋吟的肩:“小随等会要跟我们走,不用你照顾了。不过叔叔有另一件事拜托你。”
“您说。”
“叔叔有东西要交给江隧,但今天我们都没有空,其他人叔叔又放心不下,小安你看……能不能走这一趟?”
那是个密封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宋吟僵了两秒才接过,僵硬地握紧,僵硬地点头,从脊椎到脑后都泛起一阵战栗。
江隧,三年前因过失杀人,此时还在清云市第一监狱的江家大儿子。
想起上次送东西时和江隧的初见,宋吟抿紧的唇缝微微发颤。
要命了……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来个快递让他马上进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