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七浑浑噩噩间感觉自己被几经转手,最后落入熟悉的怀抱和气味中。
如同倦鸟归巢,他终于能安心地放任自己陷入昏睡。
变成人的那一天两夜尽管狼狈,但祝七好歹能跑能跳能说话,还遇上华阿姨那样的好人,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变回仓鼠后境况天翻地覆,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唯一幸运的是司机临时停车的附近不是闹市区,靠近小区,周遭人烟稀少,他拼了命地找到一个隐蔽处,随即浑身一轻,骤然变大的衣服铺天盖地罩下来,他费劲爬出来,看着自己的鼠爪子和转眼高耸入云般的建筑物,脑袋里第二次想着,完了。
他在衣服堆里缩了很久,期间司机的身影晃眼而过,好像是在找他,他不由把衣服往角落里拖,小心地藏起来。
对一只仓鼠来说这太难了,衣服裤子的码数在男装中偏小,却也是一个成年人的码数分量,藏匿它们快去了祝七半条命。他趴在地上休息了很久,想着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都到这里了,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回家!
而他现在在人类世界的家,就是徐景祎的家。
祝七努力辨认方向,他记得司机说快到了,那么沿着车辆原本行驶的方向,肯定能够找到吧?
变回仓鼠的祝七,反而一扫茫然,士气大涨。
毕竟谁会为难一只小仓鼠呢!
勇敢鼠鼠,不怕困难。
仓鼠祝七铆着一股劲,以时速900米的速度朝家的方向冲刺。
冲刺——
冲刺……
冲……
冲不动了。
这附近往来的人不多,终归还是有,被目击好几次甚至差点儿被捉住后,祝七被迫改变前进策略,躲躲藏藏,鼠鼠祟祟,很快便有些晕头转向。幸好小区的大门做得足够大气醒目,他远远便看见了。
一路上不时有草丛遮挡,略有波折,大体顺利。
真正快要了他命的是进小区之后。
祝七进了小区,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徐景祎家具体在哪一栋,他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小区里打转,没多久,遇上了小区里的流浪猫。
他喜欢猫,但幼时的经历也让他深知一只小鼠在猫面前有多不堪一击。
流浪猫野性大,祝七狼狈逃窜,滚了一身的泥土草屑,最后一头钻进某个狭窄管道里才逃过一劫。那只流浪猫在管道外守了很久,他缩在里头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确定流浪猫走了,祝七小心翼翼地钻出管道——
“哇,爸爸!有白色的老鼠!”
那是祝七这一生的至暗时刻。
小孩子下手没有轻重,把他当成橡皮泥一样揉来捏去,还失手摔在了地上。祝七被摔得眼冒金星,浑身都疼,艰难地翻身打算跑走,又被揪着尾巴扯了回去。
小孩儿爸爸在一边看着,说仓鼠这么脏,别乱玩,快回家洗手。
祝七以为终于能喘口气。
然而小孩子的想法很单纯:“那我们可以把它洗干净呀!”
他拿出自己的水壶,哗啦浇了祝七满头。
祝七呛得直咳嗽,察觉到了生命危险的本能让他开始装死。
“爸爸,它不动了。”
“行了别玩了,死老鼠很脏的,赶紧回家洗手消毒。”
祝七捡回了一条命。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猫在草丛里不敢再乱动。可毛发阴干的速度慢,时间一长,便有点冷,他打着寒颤,意识逐渐昏沉……
……
祝七猛然惊醒。
头昏脑涨,他刚翻了个身,被一把捞回去。
“别乱动。”
祝七立刻清醒了,翻着肚皮躺在徐景祎手心,傻傻地看着他。
“醒了正好,把药吃了。”徐景祎说着,单手去取茶几上的药。
祝七懵懵懂懂地被喂了药,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毛发很是清爽,除了单纯的头晕鼻塞、以及尾巴有点痛以外,没有别的不舒服,这才慢慢厘清现状。
徐景祎回来了,并且把自己带回了家。
原来之前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声音、感觉被他捧在手里不是幻觉。
——他真的把徐景祎召唤回来了!
祝七一扫疲态,整只鼠弹起来,吱吱叫着,抱着徐景祎的手指头舔舔:“叽!”
你回来啦!
又把脸埋进他掌心蹭蹭:“叽!!”
我好想你呀!!
他在徐景祎手心高兴得转圈打滚。身体上的疼痛此时完全感知不到了,只剩下落地心安的亢奋。
毛绒团子又短又小的尾巴像小狗一样翘起来激动地摇摆着,徐景祎想起兽医的诊断,说它的尾巴受了伤,应该是被人暴力拖拽过,幸好没大碍,好好养一段时间自己会痊愈的。
除此之外,还有重感冒。刚到医院时严重到休克。
当时徐景祎还以为它会就那么死在自己手上。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类似于“害怕”的情绪,在这种情绪产生后,随即而来的是不知该如何接住这种情绪的困惑,尽管只有一瞬间。
祝七在他手上撒欢撒够了,身体的不适潮水般返上来,肚子适时地发出饥饿鸣叫。
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四点半,屋子里开着灯,微敞的窗帘外是一片深浓夜色。是凌晨。
祝七有些发愣,抬头去看徐景祎,对上他垂下的眸。
像是化开的冰山一角,他在那如星球般泛着淡蓝色的光晕眸中看见了一抹柔和的底色。徐景祎在笑,尽管那笑容很淡。
“都这样了,还这么精神,”他的食指在祝七脑袋上挠了挠,“该说你脆弱还是顽强。”
徐景祎将他放回仓鼠屋,在祝七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仓鼠屋里里外外打扫过一遍,换了新的垫材、新的浴沙、新的粮食和水,还调节了温度。
祝七被他放在碗边。
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加上生病和伤痛,祝七真的饿了,趴在碗边大口啃粮,吃得比平时急。
徐景祎坐在旁边一直看他吃,中途回了两个跨洋电话。
吃饱了,身体的不适跟着好转许多,祝七洗了洗脸和爪子,从未关合的笼门爬出去,扒拉了一下徐景祎的裤子,得到一台手掌升降机。
仓鼠屋里也很舒服,可他现在觉得徐景祎的手里是最舒服的,软硬适中,还很暖和。他在徐景祎手里伸了个懒腰。
徐景祎抚摸它的头和背,看着毛绒团子在他手里渐渐变成熟悉的毛绒小饼。
此时他的悬浮的心似乎才安然落地。
为了这样一只脆弱的小家伙担心,甚至提前结束工作赶回来找它,徐景祎觉得这有些不像自己。
保安说,这只仓鼠是他日常巡逻时在草丛边发现的,推测是谁家的宠物走失了,便带回保安处联系了物业。等待物业询问这期间,小仓鼠醒了,开始忙碌地四处乱转,好像在找什么。保安没有照顾仓鼠的经验,以为它是饿了,还下了个便利店的单,让送点零食过来。
“徐先生,我说是您的仓鼠让我打的电话,这话真的没骗您,”保安诚恳地说,“我们保安处有本快递登记册,所有送来的快递都要在上面登记送货信息,得写明哪个快递是送到哪一户的,当时那本登记册就在桌面上。说实话,我也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仓鼠,居然翻到您之前在上面登记过的一件快递,然后一直挠着您的名字冲我叫……”
回忆起这段内容时,保安像是破罐子破摔。毕竟这件事听上去太过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哪能想到世界上还有会使唤人类打电话的仓鼠啊?
他也是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看明白那小家伙的意图,抱着“我曾经有份工作”的赴死之心拨出了那通电话。
徐景祎听完这番话,没说什么,只是又道了声谢。
短短几个小时内,他说了太多句谢谢。
对保安的,对医生的,对徐妙然的。
徐景祎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谢谢都要说完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小动物呢。
成为宠物、变成生活中的一部分,就会让人这样牵挂么?
-
小仓鼠彻底安顿下来,已经凌晨五点多,徐景祎生平第一次熬了个通宵。
毛绒团子变得异常粘人,不肯回豪华大别墅。他想了想,也没再强行放它回去,一手拎起仓鼠别墅,一手托着鼠饼子回到主卧。
这是他第一次准许这只小动物进入自己的卧室。在此之前,这里一直是仓鼠游玩的禁区,他对私人领地在某种程度上有着近乎偏执的霸道,别说包括司扬在内的几个发小不曾被允许进入,就连亲弟弟都需要经过他的同意才准入。至于父母,他们更不会轻易来打扰。
老宅他成年后不怎么回去住,所以宽容了许多。
主卧里浓郁的气息将祝七包围,他在徐景祎手上瑟缩了一下,却不感到那么恐惧了。
大概是因为徐景祎亲自带他进来的,而他现在也已经习惯了徐景祎的气味。
更何况刚刚死里逃生,比起这几天的经历,属于徐景祎的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气息,反而让祝七有种受到庇护的安全感。
徐景祎又拿来那个小小的宠物盒,在里面铺满柔软的垫材,把毛绒团子放进去,往它怀里塞了颗瓜子,再将它连盒带鼠放在自己枕头边。
他想,这样应该满意了吧?
祝七很满意。
处在病痛中的身体即便经过一段的昏睡,亢奋过后仍是涌上一阵疲倦。他抱着瓜子,在宠物盒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第一次和徐景祎同床而眠。
睡了没多久,徐景祎感到脸颊瘙痒,他睁开眼,一只蓬松的毛团子近在咫尺,贴在他脸颊边,抱着瓜子睡得香甜。
盒子里垫材有点厚,给它提供了越狱的便利。
徐景祎的心情有点奇妙。
他拨了拨鼠团子怀里的瓜子,睡梦中察觉到瓜子危机的小家伙瞬间搂紧了自己的瓜子,鼻子微微耸动。
有点可爱。
徐景祎又拨了一下瓜子,喃喃低问:“你究竟是怎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