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里微微有些失落,但季雨眠根本就没看出来。
“是吗?那你为什么非要留在他身边不可?”阮明遇道。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他有一双蓝眼睛。”
“可这世上蓝眼睛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就觉得当初买走你画的人就是他,更何况当时那个人戴着口罩,而且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早就忘记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吧。”
季雨眠垂着眸,“我没有忘记。”
“行,那我就姑且相信你记得那个人的上半张脸,但我哥少年时眼睛是黑色的,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蓝眼睛。只是长大后,他突然戴美瞳,眼睛就变成了蓝色,可能是为了赶潮流吧,但谁知道呢?”
季雨眠沉默着,没有说话。
阮明遇又道:“你在他身边都呆了大半个月了,就一点进展没有?难道你就不会开口问他吗?”
“我问过他了。”
“问他什么?”
“问他眼睛是不是天生就是蓝色。”
“他怎么说的?”
季雨眠没有回答。
阮明遇嗤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他根本就不是那个人。你说他买点小猫小狗带回家我倒信,但你说他买走了一副画,我是真的不信。”
季雨眠不悦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难不成你了解他?”
季雨眠抿着唇,没有说话。
阮明遇道:“季雨眠,你得想清楚,你现在晚一日回季家,局势就对你越不利。虽然现在苏宾被软禁,但你还有三哥四哥五哥,你躲得了一次,躲得了第二次吗?”
“你回季家后,多得是时间找那个买了你画的人,你何必在这跟我哥死磕?”
季雨眠却道:“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回到季家找人不是更方便?季家势力庞大,你想找个人不是易如反掌。”
“我要亲自找到他。”
“只要找到不就行了?你一个人大海捞针,得找到何年何月?”
“那不一样。”季雨眠似乎不想再跟他啰嗦,“你是不会明白的。”
“好吧,我不明白。”阮明遇似乎也有些生气了,“但我们的交易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答应会帮我拿到文件,我才送你去我哥身边的。”
季雨眠薄薄的眼皮低垂,沉声道:“记得。”
阮明遇气不过,又道:“季雨眠,就算我哥真是那个人,你又要怎样?”
“你以前经常跟我说,那个人是你见过最好的人,有这世上最好的心肠,会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可你看我哥那样,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花天酒地的富二代,玩弄别人感情的疯子!”
“你心里难道不会失望吗?你真的希望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哥这个模样的吗!?”
“别说了!”季雨眠突然大声道,因为情绪激动,胸膛不停起伏着。
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暗藏着痛苦和挣扎,他看着阮明遇,“你走吧,我要出院了。”
阮明遇站起身,笑道:“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不是吗?你自己也不希望那个人就是我哥那个样子的!”
“你走!”季雨眠吼道。
阮明遇最后还是走掉了。
季雨眠瘫坐在床上,弯下腰用手捂着头,额间的青筋痛苦地紧绷着,发出小兽一样的低吼声。
很久以前,他确实幻想过与那个人的重逢。
他们在湛蓝色的海边不期而遇,那个人穿着天蓝色的t恤,清爽干净,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瞳孔是比大海还要深邃的蓝色。
对他说:“季雨眠,我等你的那幅画等了好多年,你什么时候送给我呀?”
那个时候的他一定也穿得干干净净,比想象中的还要出人头地。
可是现实往往与想象大相庭径。
可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因为他经历过太多幻想落空的瞬间。
只是他很反感,反感阮羡的放.浪,反感阮羡对谁都笑,反感阮羡给那么多人送花……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里多了一块缺口,怎么都填不满。
而现在阮明遇问他——“就算我哥真是那个人,你又要怎样?”
其实,他真的没有什么可追求的。
他只是想把另一副画送给他。
他当初说过要的,我们约定好了的。
……
季雨眠下午就出院了,但是上午过来照看他的护士小姐姐倒没出现,换了个更年长的护士。
走之前,他看了眼门口柜子上的洋桔梗。
白色花瓣上的水分已经慢慢蒸发,鲜艳度远远不如三个小时前。
护士姐姐慌张地抱起那束洋桔梗就要丢到门外的垃圾桶,生怕这帅哥又突然发疯。
可季雨眠却拦住她,面无表情把那束洋桔梗抢了过来,“这是我的。”
……
季雨眠抱着洋桔梗回了家。
家里还是跟他昨天清晨离开时一样,烧水壶放在餐桌上,玄关处有一双灰扑扑的拖鞋。
这是他大学时炒股赚钱买的二手房,京城三环外的一个老小区,两室一厅的格局。
虽然装修有些年头了,但胜在卖家十分爱惜,所以家具什么的都还很干净整洁。
季老爷子一直不喜欢他住在这,给他准备了一处带着园林和喷泉的庄园,据说是他母亲生前专门留给他的房子,可他并不喜欢。
他换上拖鞋,将洋桔梗轻轻地放在桌上,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简易的玻璃花瓶。
这花瓶上印着红牡丹,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质地一摸就知道是很廉价的便宜货。
连阮羡办公室最普通的花瓶都比不上。
他皱了皱眉。
但此时又找不到更好的花瓶了。
他将花瓶用专用清洁剂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洗得在昏暗环境下都铮亮反光,才接了水,将洋桔梗一一小心修剪放进了花瓶里。
可是,娇嫩欲滴的洋桔梗插在土里土气的廉价花瓶里,怎么看都有种荒诞的错位感。
就好像是一个白富美,下嫁给了穷小子一样。
这让季雨眠心里堵得慌,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他想,是时候买一个新花瓶了,至少要比阮羡办公室的花瓶华丽才行。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花瓶去了卧室,轻轻放在窗台桌子上,这里是他老房子采光最好的地方,前面没有房子遮挡,能看见不远处一片小小的人工湖。
此时,纯白的洋桔梗在夕阳下盛开的灿烂,让这灰蒙蒙的窗台,都变得鲜艳、生机勃勃。
他用手触摸着白色花瓣,几乎有些泄愤似的用力揉捏着,白色花汁流淌至他的手心。
季雨眠收拢五指。
他依然讨厌白色,讨厌阮羡送的花。
带洋桔梗回来,只是不希望被其他人捡了去。
做完这一切,季雨眠静下心来坐在窗边,借着昏暗小台灯的光,像往常一样拿起铅笔在素描纸上“唰唰唰”。
很快,一只纤长优美的手就出现在画纸上。
手腕上自然垂落着一串漂亮的蓝宝石项链,腕骨处微微突出,显得纤细又脆弱,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
等意识到自己在画什么后,他皱着眉将这张素描纸撕下来,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而在这张素描纸下,是一双漂亮的宝蓝色眼睛。
所以,阮明遇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日日夜夜都在画着同一双眼睛,又怎么会忘记那个人的眼睛呢?
……
第二天,季雨眠一大早就去了珀尔传媒,办公室里冷冷清清,零星坐着几个哈欠连天的人。
他低头看了眼掉漆的棕色手表,推门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间。
他来这么早,绝不是想看见阮羡什么的。
他只是习惯了做什么事都早到,以前在学校时就是这样。
可坐在秘书隔间,视线仍是不受控制往室内那张高级进口的办公椅看去。
不出意料的空无一人。
他吐出一口气,不用想都知道,阮羡这个点肯定还没起床,昨天没人跟着他,肯定又去哪个酒吧混到凌晨才回家。
他揉了揉眉心,想到阮羡可能会在某个沙发卡座搂着某个小男生大笑,他心里就一堆戾气。
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眼让他无法冷静,尖锐的笔尖刺破带着清香的白纸。
季雨眠愈发焦灼,忍不住看向那张办公桌。
桌上放着一支没有合上盖子的钢笔,还有一台掌上游戏机,以及从来都没有好好摆放过的老板沙发椅。
他似乎能透过这些物件看见阮羡是怎么慵懒地窝在沙发椅里,纤长的睫毛微微上翘,漂亮的宝蓝色眼眸微微闭合,脸上却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
他修长的双腿搭在前方的椅子上,手工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敞开,露出伶仃白皙的锁骨。
偶尔,那锁骨上还会有一些刺眼的红痕,惹人烦躁的很,却又显得浪.荡而又奢靡,就好像等着人对他做点过分的事似的。
很欠收拾。
季雨眠将手中的文件攥得皱巴巴,胸口处溢出满胀的酸涩,垂下薄薄的眼皮继续处理着堆积的工作。
可到了下午两点,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小男生抱怨的声音——
“阮哥,你的小秘书真的好不懂事啊,就那么把人家给轰出来了,人家手臂都被他给拽青了,痛死了。”
季雨眠的心脏猛地咚了下。
紧接着,阮羡慵懒的笑声传入了季雨眠的耳朵里——
“给你吹吹就不痛啦,小棉宝贝~上次在国外珠宝展你说很喜欢的祖母绿宝石吊坠,你猜猜现在在哪?”
阮羡的声音总是轻飘飘、含着笑意,就好像蜜糖似的,让人听得心里不自觉甜蜜蜜。
季雨眠却听了心里直上火,克制住把手中钢笔折断的冲动。
什么吹吹就不痛了?还宝贝?
都二十六七岁的男人了,说话还这么肉麻,难道不觉得自己幼稚吗?
“哥,你就别捉弄小棉啦,小棉都……看见了,你偷偷放进小棉的包里了。”
呵?小棉?
这是小脑发育健全的人能想出来的名字?
阮羡却很宠溺道:“哈哈哈,小棉真聪明,快拿出来试试,这宝石颜色很衬小棉肤色呢。”
“咔嚓”一声,季雨眠手中的钢笔被暴力掰断,墨汁喷溅在他的虎口处,顺着他的掌心往下溢,流淌在纯白色的文件纸上。
墨汁在纸上晕染开,盖住了文件左下角阮羡手写的潦草签名。
季雨眠死死盯着这团墨汁。
就好像这团墨汁是他的爪牙一样,而阮羡就是这张被浸染的白纸。
无论怎么挣脱,都逃不脱被墨汁侵城掠地的命运,只剩下被包裹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