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1.解决蝗灾

    待韦之贯吃过了饭, 喝过了汤,接着小五把书房里的东西收拾掉后,秦朝宁便上前开始把正事说出来。

    他最先说的是粮食调度一事。

    豫州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 而短时间内若是想解决豫州粮食极度缺乏,仅仅靠官府从外面运粮过去, 以及开粮仓发救灾粮,是远远不足以应对当下的危机。

    历史上, 辛弃疾在解决饥荒一事,其实是很好的楷模。

    “[1]闭粜者配, 强籴者斩”,秦朝宁说道,“参考稼轩先生在面临饥荒,第一步是严令维.稳。”

    打击囤积居奇的商人, 震慑流民和各方不稳定因素。

    相对稳定的状态, 是发展和重建的前提。

    “第二步,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各方力量。”

    辛弃疾是秦朝宁所知道有记载的,最先使用利用高粮价来解决缺粮问题的人。

    参考稼轩先生的实例, 豫州如今境况已经可以直接参考两个做法。一,团结所有商户, 恩威并用。二, 以“利”字解决供需问题。

    韦之贯听罢,让秦朝宁展开细说。

    闻言,秦朝宁便继续往下说。

    官府在初步威慑各方, 豫州得到短暂安稳后,可以把流民和百姓都调用起来, 以工代赈。

    然后,官府把现有的库银、资源, 可以无息,无税地借给商户们,引导他们积极投入灾后重新经营小生意,让市场重新恢复活力。

    至于粮荒,除去鼓励百姓赶紧开始补耕补种,还要以“利”调动四周商户的“积极性”,不能仅仅依赖受灾区域内的。

    在豫州内,由官府定一个高额的统一粮价,统筹经济。通过有利可图的高粮价,吸引全国各地往豫州运粮过去变现银两。

    一旦豫州的粮食供大过求,粮价就会从高处,立竿见影地下降。

    但是,这件事,对那些晚了参与到在豫州卖粮的外地商队,其实是很不友好的。

    先到者吃肉,后到者汤都没得喝。

    针对这种情况,官府对于这些来豫州的商队,需要注意后续的安抚性动作。

    这里,可以是邀请商队入驻豫州,给予税收优惠,也可以是官府层面的公开嘉奖……总而言之,运用好可以利用的一切手段和工具。

    至于蝗灾,秦朝宁提供给韦之贯的方法内容有两部分。一,未扑灭的蝗灾如何解决。二,蝗虫过境后,蝗虫卵的扑灭如何进展。

    在杀灭蝗虫这方面,可以参考用火把捕杀、细网捕杀、药液捕杀、鸡鸭家禽捕杀法等。

    方法很多,需因地制宜。

    关于药液的方子,秦朝宁也是带过来了的。他一说完便把百步草浓汁和陈醋混合液的制作配方交给了韦之贯。

    韦之贯接过纸张细看,随即郑重地放在书案上,继续听秦朝宁往下说。

    秦朝宁提醒到,为了避免灾后的几年内又出现重大蝗灾,灾后蝗虫卵的扑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建议,若是有发现有虫卵的田地或者荒地,都需要火烧灭虫卵或是开垦填埋土地灭虫卵。

    并且,在确保蝗虫卵消灭后,可以在该地里种上蝗虫不爱吃的植物,例如豆类作物。

    另外,其实蝗虫炸了也能供百姓食用。

    情况紧急,他这边还提供了上百种可食用的动植物的信息,看看会否有所帮助。

    以上的法子,同样也能用于梁州受灾地带。

    等秦朝宁把话都说完了,韦之贯脸上很是激动。他双眸明亮得出奇,脸色微红,接连说了几个“好”字。

    “先生,这些都是朝宁的拙见,还从未实践过的。”

    “上述的,怕是得需要有能力的大人才能实施下去。”秦朝宁实话道。

    灾后地带,只有强势并且有能力的才能把控住局面。

    闻言,韦之贯沉思了一瞬。

    他的激动神色慢慢褪去,转而染上了些许愁绪。

    秦朝宁见状,便问他,“先生,可是有为难之处?”

    他还想给先生分忧,看看还有没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韦之贯顿了顿,明言告诉他,倘若明日他便将这些方法上奏当今圣上,他们两人的关系就会公开。

    秦朝宁自此后,都会和他关联在一起。

    若是他隐去了秦朝宁的名字,则会让秦朝宁失去他该得的这份功劳。秦朝宁就失去了在圣上露脸的好时机。

    韦之贯敢说,这次的奏折提上去,秦朝宁本人定能在圣上心里留下印象的。这对于日后秦朝宁会试、殿试,肯定能有正面影响力。

    所以,他思前想后,没拿定主意。

    当秦朝宁听完先生的顾虑,他对于韦之贯很是心疼。

    尤其是,韦府这里已经空空荡荡了几年了。

    面对韦之贯,秦朝宁突然想起了张山长曾经在刘阁老门生一事上,对他的那些教导。

    他便把张山长的那些话,拿出来给韦之贯讲了。

    随后,他诚实回话道,对于他自己而言,刘阁老,韦先生,他都不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有所往来。

    他不认死理,人间也并不是非黑即白。

    无论是刘阁老,亦或者是韦先生,对他而言都很值得尊敬。过去得到了他们那么多指点,本就是他占了先生们的恩惠。

    韦之贯听罢,“为师只怕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闻言,秦朝宁龇牙笑了笑,“先生,朝宁从前便和您说过,朝宁会承您志,一直走下去。”

    “先生莫要思虑过多。”

    在他看来,所有需要经历和面对的,都会到来的,躲不掉的。

    只要他的目标不变,路上的荆棘曲折,它们都会等着他。

    “倒是为师多虑了”,韦之贯轻叹道。

    随即,他就有了主意,准备去书案那提笔写奏折。

    见先生看开了些,少了些忧虑,秦朝宁本想借机建议他是不是可以考虑向师母、师哥他们好好解释,坦诚说明一番,让一家子不再分隔两地。

    但是在开口之际,他又思及到,他不确定先生是否日后打定主意做些危险的,自我牺牲的事,不愿牵连妻子儿女,才会自己造就如今的境况。

    想到这里,他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在宵禁前,他就离开了韦府。

    翌日的朝堂上,除韦之贯以外,还有几名官员也呈上了自己关于解决当下饥荒问题的相关奏折。

    不过,只有韦之贯的那一份奏折在朝堂上引来了不少人的争论。

    不管里面的内容是不是能有效解决问题的,就凭韦之贯是曹明洋的人,朝堂上的许多人就不能让他顺利捞到这个功劳。

    其中,刘阁老本人的心情就很复杂。

    韦之贯奏折里提及的秦朝宁,是他的门生。他的门生有解决豫州、梁州的法子却没有上门找他,而是去找了他的对家。

    站在朝堂末尾的刘阁老的大儿子也脸色都变了。

    他想了很多,是不是秦朝宁和某些人一样主动投靠了杨首辅一派,去投诚献计诸如此类。

    而当今圣上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把朝堂都吵成了闹市,他便问韦之贯,“献计者,秦朝宁是何人?”

    闻言,韦之贯出列,手执笏板,行礼道,“禀告陛下,此子乃下官在南州城当学政期间,主持院试的解元学子。”

    他把秦朝宁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点明他是承陛下当年废除户籍世袭制度的圣恩,才得以踏上科举仕途的一名军户幼丁。

    听到这里,历帝的神色稍霁。

    谁会不喜欢能够证明自己英明神武的事例出现的。

    韦之贯察言观色,紧接着又笑着点明,这小子如今也不过十二岁,已经在国子监入读一年,正准备明年的春闱呢。

    他用十分真诚的语气和表情说道,“多亏了陛下英明,宣朝的社稷江山,日后又会多出不少英才为圣上所用呢。”

    经他这三两语,历帝已是龙颜大悦。

    年纪轻很好,懂得报效朝廷亦很好。这样的人出现,就是苍天对他的嘉奖。

    朝堂上的文官们,见此,有的人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弯来。

    虽不知韦之贯为何抬举那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是他们现下就看到了狡猾的韦之贯已经秦朝宁这个小子的存在和圣上英明成功关联上了。

    这使得,哪怕是有某些心思的那些人,短期内也不可能对一个佐证圣上英明的这么一个普通百姓出手。

    而武官们则是比文官们可震惊多了。

    老天爷嘞,军户幼丁的文举人!!是谁说军户士卒都是文盲大老粗的!!

    他们一瞬间对秦朝宁就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并且觉得自己回到府上棍棒教育下,也可以有机会出个好儿子的!

    在场的姜家和陆家的长辈,是记得秦朝宁的。没一会儿后,连少数和姜家走得近的武官也想起了那些抗倭法子一事。

    他们不介意此时此刻,给秦朝宁这个名字再锦上添花几分。

    于是,姜家的人出列,笑着禀告历帝,“陛下,下官刚才忽然想起来,这秦朝宁似乎就是前几年进献抗倭法子的秦家子呢。”

    “边疆地带驻扎的士卒们,冬日里发豆芽的法子,亦是此子家中献计朝廷的。”

    他的话一出,这下不仅其他官员们愣了一瞬,连韦之贯和刘阁老都惊讶了。

    韦之贯:“……”

    这桩旧事竟然就是秦家献策的?那小子当年才几岁??

    虽然他说那几句话,就是有意给秦朝宁在圣上这里留个好印象的。但是,眼下,他该感叹那臭小子好福气吗!

    他自己名声难堪,看看今日呈上去的奏折都吵得那般厉害。结果,在秦朝宁这里,勋贵姜家竟然站出来帮忙添砖加瓦了!!

    提督骠骑大将军姜宏辉老爷子的人虽不在上朝了,可是这会儿说话的可是他们姜家的当家人,那个外放的姜卫指挥使他爹!

    韦之贯有一瞬的恍惚。

    而在百官首列的刘阁老:“……”

    他的门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刘阁老的大儿子:“……”

    彻底看不懂!!!手好痒,想揍那小子!

    实际上,不仅仅是他们懵了,其他文官同样如此。

    为什么同朝为官多年,这些武官就从未帮自己说过好话!!

    更别说,武官素来看不上文官。

    眼前这一出,真是让许多文官想得脑子都打结了。

    不是说,军户幼丁出身吗??!最底层贱如泥的那种。

    而历帝,终于展露了笑颜,一扫这几日的郁闷和阴霾,对着文官百官称赞道,“不愧是老天爷赐给朕的英才,瞧瞧这缘分和来历,好,很好。”

    他的话音一落,底下百官都心领神会,皆是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句子夸此子聪颖,夸陛下英明。

    他们无一人重复言辞,一众官员直夸得历帝心情愉悦。

    历帝散朝前对几位阁老说道,“内阁尽快定下章程,把豫州、梁州赈灾及灾后重建一事安排下去。”

    “朕要看到相关官员和士卒,两三日内就整顿出发。”

    “下官领命!”他们立即行礼应道。

    朝会散去后,韦之贯松了一大口气。

    他心情不错,身上的气息都没往日那般冷冰冰,难以接近。

    不过,当他走出太和殿时,刘阁老经过他身边,给了他一个不爽快的神情。

    刘阁老的大儿子就更明显了,直接微哼一声路过。

    韦之贯:“……”

    突然想起来是学生的座师。

    他该心喜学生比起座师那边,事事先想着自己先吗?

    随后而来的曹明洋则是笑容满面,又憨又真诚地夸他,“不愧是砚之,今日这事做得漂亮。”

    闻言,韦之贯就恢复了一板正经的神色,“大人过誉了,下官不过是为朝廷分忧。”

    第122章 122.春闱拉开帷幕

    曹明洋见韦之贯又是往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心下讪笑。

    他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韦之贯这个手下对他而言,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刃呢。

    这之后,朝堂上的事, 秦朝宁就不得而知了。

    他每日剩下的重心就是看书、温书、做文章。

    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一直冷冷清清到了入冬, 街上开铺的商户寥寥无几。

    但是,城里的富户、权贵、官员的府上, 其实没受多大影响。

    这些人不是有自己的庄子,就是有各种门路来保障日常吃喝用度的供应。

    对于他们来说, 之所以没把铺子重新大张旗鼓地开起来,不过是受了朝堂气氛的影响,低调起来一段时日。

    像秦朝阳他们在街上巡逻,都不由得感慨府尹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

    他们府衙要收缴的商税, 可是几个月前就收完了的。

    要是换作今时今日再去挨家挨户收税的话, 可就难多了。

    衙役们一边呵着气,一边窃窃私语。

    待他们路过明和堂时,秦朝阳便让他们稍等片刻。

    闻言, 衙役们会意,笑着道, “老大快去, 我们不妨事。”

    秦朝阳失笑,快步跑进去明和堂。他越过一位长相明艳的女子,朝秦晚霞喊道, “二妹。”

    “大哥”,在忙活的秦晚霞闻声抬头, 笑着应道。

    她起身上前接过秦朝阳递过来的小包裹,“谢过大哥。”

    “小事”, 秦朝阳龇牙笑着把东西交给她后,干脆利落地挥手离开。

    他因为最近在京中只负责每日巡逻,事很少,就偶尔帮自家二妹跑腿了。

    那位长相明艳的女子看了两眼秦朝阳,随即好奇地问秦晚霞,“那是东家您的兄长?”

    “嗯”,秦晚霞朝这位京中某营指挥佥事家的小姐应道。

    其余的,她就没多提及。

    傍晚,待明和堂打烊后,秦晚霞和柳三娘抱着给家里人新做的冬衣,坐上了老杨叔驱使的马车,往家里赶去。

    柳三娘坐在车厢里,把受冻的双手放至手炉子上稍稍暖和暖和,然后对秦晚霞说道,“小姐,城里都临近过年了,怎么还没热闹起来呀。”

    “不急,待到年十几再看看吧。”秦晚霞抱着自己的手炉子浅笑应道。

    虽然她在中秋后就把明和堂开了起来,就是想吃下过年那一波行情的。可是,大环境如此,她也没辙。

    再者,她从大哥和幺弟的只言片语里已经得知,各地的灾情已有好转。

    过完年,这京中怕就会再次繁华了。所以,眼前的冷清,她不是很在意。

    随着年关渐近,京城里涌入的学子就开始多了起来了。

    这些赶在这时候进京的学子们都是来应考二月的春闱的。

    有了他们的到来,京城倒是一日比一日热闹了起来。这就像是个万物复苏的契机似的,不少店铺都趁此机会,重新开张。

    譬如茶语,也是随其他商家一道开了。

    而明和堂的生意,随学子们的到来畅销了起来,卖得最好的还是意喻高中的各种小物品。

    民间,百姓们顽强的生命力焕发。

    朝堂上,关于年后春闱的主考官、副主考官一事,就许久都未能定下来。

    拖了多日后,当今圣上任命了内阁汪阁老作为主考官,吏部尚书曹明洋作为副主考官,并抽调翰林院中的二十名翰林作为内帘官,才把春闱一事定了下来。

    今科的主考官汪阁老年六十五了,监考以及查阅考卷一事对于他而言很费精力。

    他在下朝时,开玩笑似地对曹尚书说道,“正历十年的春闱,就托曹尚书多多费心了。”

    闻言,曹明洋应道,“哪里,哪里,下官还得仰仗汪阁老您啦。”

    他们俩人的这两句对话,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逐渐在本次应试的学子中传成了,春闱的考题怕是会出自曹尚书之手。

    这使得京中不少人都开始打听曹尚书的生平诗词歌赋、文章喜好。

    曹明洋本人多次遇到同僚们问话,他的应答都是一如既往地滑不溜丢。

    无论来者何人,是为了探口风亦或者是其他,他的脸上还是那副老好人,憨厚的神色。

    真真假假之间,无人能从中分辨。

    有的官员便私下诽腹了,曹明洋这厮也恁老泥鳅了!

    老秦家这边,他们一家人从年二十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准备过他们在京城阖家齐整的第一个春节了。

    肉菜这些都少不了,他们是都提前买好了。

    其中,囤得最多的是羊肉。

    京城里买羊肉方便,吃过还暖身,他们一家子足足冻了三只料理好的羊来过年。

    不过,家中的大小事,有秦石和秦柳氏在,并不需要秦朝阳、秦晚霞、秦朝宁怎么操心。

    他们三人都是各忙各的为主。

    秦朝宁现在往韦府跑,都是光明正大地去,也不挑灯走夜路了。这使得他就去得愈发勤了。

    而韦之贯见状,只得破罐子破摔默许了,干脆抓紧时间给秦朝宁布置课业。

    另一边,刘阁老的府上,秦朝宁其实也去得勤。

    一开始刘阁老和他的大儿子对秦朝宁不免都有些介怀,但是在秦朝宁日复一日往府里跑,倒是对秦朝宁上心了。

    某日傍晚,刘旭的大儿子对他爹纳闷道,“那小子究竟是待韦之贯亲厚些,还是对咱们府里亲近些?”

    闻言,刘旭笑了笑。

    他告诉大儿子,秦朝宁很有天赋,此番会试肯定名列前茅。

    而秦朝宁的性情里,很明显重感情、记恩、看得开不拧巴,他看向刘勉,问自己这个年过不惑的大儿子,“这样的朝中盟友,是不是不可多得?比你那些同年可出色多了。”

    闻言,刘勉面上似乎听懂了。

    他以为他爹在告诫他无需想太多,只需要知道这样的人对他们府上有利而无害。

    瞧他那副神色,知子莫若父的刘旭就知道他想岔了。

    刘旭告诉他,他观秦朝宁是个有主意,意志坚定的。

    那韦之贯这几年人人避之不及,连妻子儿女都离了他,但是秦朝宁年纪轻轻却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凑上去,有了好的计谋也献给韦之贯。

    这样的人,日后对他们刘府亦不会落井下石,只会雪中送炭。

    至于谁家更亲厚,这种问题压根不重要。

    听罢,刘勉顿时感到些许惭愧。

    自己和父亲之间,仍是差太多矣。

    他还隐约感觉到,他父亲的意思是,和秦朝宁结交好好往来,还能为了他以及他的儿子那一代人着想。

    看他的表情,刘旭:“……”

    罢了,他这个儿子也就是个守成的命了。

    很多事情,他不会给家中的发妻和子女们讲太清楚。在秦朝宁这里,他只交待了他们都要尊重秦朝宁,当成自家人来处。

    等到了年初六,秦朝宁上门给刘阁老他们拜年,刘府上下对于秦朝宁明显比往日更热情亲厚了。

    秦朝宁过了年,就是十三岁了。

    现在的他眉清目秀,又乖又温润的少年郎模样,确实也是很讨长辈们喜爱的那一类。

    刘府的各个长辈都和蔼地和秦朝宁聊了几句,给了秦朝宁红封。小辈们就是被拎出来都出来给他认识了一遍,向他说了些吉祥话。

    对此,秦朝宁摸不着脑袋,但是他欢欢喜喜地接下了他们的好意。

    刘府这阵仗很明显有意和他交好,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而韦府那边,韦之贯是在年初一就给了秦朝宁大大的红封。因为秦朝宁见先生孤零零地过年,从年三十就每日往韦府里跑。

    韦之贯面对他每日定时出现,这个春节倒也过得不那么孤家寡人了。

    待出了元宵,秦朝宁才开始全身心备考春闱,呆家里闭门不出了。

    而陆杰修那边是年二十九上过秦家的门,送过年礼给他们后,回到府上才被陆老爷子关着,一心温书。

    等到了正历十年,二月初九这天,春闱开始了。

    过了子时,秦朝阳就带着秦朝宁就坐上家里的马车,带上考篮,收拾好东西,前往贡院。

    京中的气温在这几日仍旧让人冷得慌。

    为此,秦朝宁的考篮里,家里给他准备了不少银霜炭。除此之外,他的厚棉衣、棉裤、棉被、袜子也都是新棉做的,均是为了能让他在考场里能够更抗冻。

    见时间还早得很,秦朝阳在车厢里让秦朝宁再闭目歇一会,等到了贡院他再喊他下车。

    闻言,秦朝宁乖乖听话,再眯一会儿。

    马车缓缓驶出,没多久后,他们就到了京城里的贡院了。

    此时的整个贡院,沿途的灯笼都点亮了,使得这条街都照得明亮如堂。

    三更半夜赶考的学子不少,他们的马车停在稍远些的角落。

    秦朝阳帮秦朝宁把东西都带下马车,把他的人送至排队的队伍末。他摸了摸他的头,叮嘱秦朝宁在贡院的这几日注意别着凉了。

    “嗯!”秦朝宁应道。

    秦朝阳见秦朝宁稳稳当当地把被子背上,考篮那些都挽好了,他才和老杨叔离去。

    今科考试排队检查的队伍里,学子们似乎有不少人互相之间是认识的,聊天交谈的声音很多。

    秦朝宁因为在京城这几年就没参加过任何文会,所以他只认得国子监的同窗们。眼看前后都没他相识的,他就默默安静排着队。

    丑时左右,终于轮到了秦朝宁被点到上前检查。

    他便快步走过去,跟着考差进了贡院。

    贡院大门后方,此时简单竖立了几块屏风,这里就是这些学子们接受检查的地方了。

    夜里冷得很,学子们一脱衣物就冻得直哆嗦。

    “你的考引和凭证交过来”,负责登记的外帘官对秦朝宁催促道。

    闻言,秦朝宁在考差指定位置的屏风放下自己的东西后,立即上前把考引等都双手递给外帘官。

    外帘官仔细核对他的信息,确认他的相貌特征后才给他登记应试号。

    与此同时,考差们已经打开了秦朝宁的被子和考篮逐一检查。

    等他们检查完所带物品,确认没问题了,才让秦朝宁脱衣服,开始对他本人进行检查。

    秦朝宁脱衣服很快,但是被冷风一吹,他整个人都冻得发僵。

    片刻后,待等来考差们一句“好了,把衣服穿上,迅速离开”,秦朝宁即刻飞快把衣物重新穿上!

    他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冻僵硬了,便从考篮里拿出一片姜塞嘴里嚼着,才背上被子往贡院里面走去。

    所幸,秦朝宁的运气不错。

    他分到的号房不是臭号,也不是靠窗靠门那一类,是室内中央,前面过道摆放着碳炉子的其中一间号房。

    待他进去收拾了一下号房,铺好了厚棉被,喝过水囊里还温热的姜汤厚后,他就躺下抓紧时间再睡一会。

    第123章 123.春闱结束

    寅时一到, 秦朝宁就醒了过来,把被子叠好,套上厚棉衣, 穿上厚棉鞋。

    他把碳炉子先生起火来,烧点热水, 给自己的汤婆子灌好,给手炉子也添上炭。

    然后, 他又把馒头、鸡蛋放上去烤了烤,把姜汤重新热了热, 就当朝食了。

    因为会试严肃,他这次带进考场的吃食和其他学子相差不大,不敢像乡试那般在考场开小灶。

    待到贡院大门关上,贴上了封条, 官兵开始陆续在考场各个指定的路线巡逻。

    外帘官在铜锣声响起后唱道, “正历九年今科春闱——封门。”

    接着,考差们分批进场,逐一把考题给各个号房分发下去。

    待秦朝宁接过考卷和草稿用纸等, 他延续了以往的考试习惯,只留考题和草稿用纸在考案上, 正式答卷放进一旁的竹篓里。

    有汤婆子和手炉子分别放在双脚以及怀里, 他不至于被冻得手脚发僵。

    打开考题仔细审阅,会试第一场,秦朝宁看到了考题四道:

    题目一:八股文, [1]“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 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题目二:八股文, [2]“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仇。”

    题目三:命题诗赋,“春水”,五言八韵。

    题目四:策论,[3]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他在草稿用纸上提笔写下题目出处,然后才开始思考。

    题目一是出自《论语·公冶长》的,[4]讲的是君子四德。

    而题目二,是出自《尚书·商书》,[5]其内容大意是从上到下的法度混乱,从官者黑,罪犯无所顾忌,百姓放纵。

    把第三题放一边,他看到题目四。题目四,关于国防的一道题目。

    秦朝宁放下考题,沉思了片刻,才在草稿用纸上开始作答。

    临近午时,他把写满了文章的草稿用纸放置一边,拿镇纸压好。随即,他又把凉了的汤婆子和手炉子放到一边去,他才起身。

    然后,秦朝宁就烧热碳炉子,准备给自己热点吃食当晌食。

    他从篮子里拿了些炒米,肉干,鹌鹑蛋,都打进小陶锅里。待其煮开了,他就着小陶锅就开始吃。

    剩余的炭火,他就拿来煮水。

    等灌好了汤婆子,换了手炉里的炭,秦朝宁给自己泡了一杯枸杞桂圆茶,喝完了才回到考案前。

    然后,他先把草稿用纸上的文章检查了两遍,在细节处修饰了一番,他才开始把答案抄在答卷上。

    这一抄,他就抄到了酉时二刻左右。

    待答卷上的墨迹干了,秦朝宁才举手缴卷。

    考差上前把秦朝宁的答卷、考卷那些都收走,让他在号房不得喧哗,不得走动,需得本场应试结束才可以离开号房。

    闻言,秦朝宁点头表示记住了。

    对方见状才离开。

    秦朝宁趁着这会儿得了空,他准备给自己先热好晡食。此外,他还要把被子也暖了,若不然夜里怕是冷冰冰得无法入睡。

    等他忙活完,本场应试结束的铜锣声敲起,众位举子终于可以离开号房。

    他们这批考生都是举人,看上去一言一行都有严格的君子风范。为此,在场的所有举子无一人快步跑起来去抢茅房的,哪怕再急切,仍是面不改色地缓缓向前的多。

    秦朝宁随大流,跟着这些学子去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需求后,才去清洗号房里的物什。

    等收拾妥当,匆匆给自己擦了擦身子,秦朝宁就脱下鞋子,躺进被汤婆子和手炉子热好了的被窝里,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地就开始入睡。

    后续接连几日,秦朝宁都有条不紊地应试。

    直到持续九日的会试考完,大部分的学子才晕乎乎地出的贡院,少部分是被抬出去的。

    秦朝宁一出贡院,秦朝阳就上前接过他的被子和考篮。慢了一步的老杨叔想从秦朝阳手里接过那些物什,被秦朝阳摇了摇婉拒了,“无妨,走吧,老杨叔。”

    “幺儿,身子可还好?”秦朝阳侧过头问秦朝宁。

    “幺儿一切皆好”,秦朝宁笑了笑。

    他没有逞强,说的是实话。

    应试的经验丰富了之后,他就没落下过日常的锻炼。加上在考场里作息安排得当,注意不让自己着凉,除了伙食不大好,其余的他没吃多大苦头。

    “那就好。”闻言,秦朝阳顿时松一口气。

    这之后,秦朝宁在家歇了两天,他才去找陆杰修。俩人针对会试的题目对了对答题思路,又聊了聊其他的事,才分别。

    翌日,秦朝宁就去了韦府和刘府,把自己应试情况告诉先生和座师。

    韦之贯和刘阁老都让秦朝宁把自己的答题思路细说,听过后,均告诉他会试无忧,暗示他回家好好准备殿试。

    秦朝宁笑着应下。

    在等会试出结果的这段时日,他让他大哥把茶语的铺子买了下来,让他爹看看要否在京城郊外买个庄子。

    秦朝阳听罢,第二天就去办了。

    拿到了铺子的契约文书后,他和秦朝宁把茶语出售的吃食又改进了一下。

    茶语每日的流水都很好,基本上准备的食材都会卖光。

    不过,哪怕它生日很红火,它在整个京城里依旧是个小打小闹的存在,因此没有什么闹事,打压那类的事。

    这段日子里,秦家一家子的生活安安稳稳,没有风波。

    趁着天气离夏季还有一段时日,秦朝阳他们兄弟俩还想方设法囤了些硝石。

    秦石听了秦朝宁的提议,在不久后就在郊外看中了一个六十亩的小庄子,有矮山、山泉、小河。

    不过,庄子大部分的地都是山地,田地只占了二十亩。

    秦朝宁跟随他爹和大哥去了一趟庄子后,便让他爹可以把庄子的山地都种上果树。

    京城里不缺富贵人家,果子这类,后续在京城里倒是会比粮食卖得好。

    若是卖不出去,茶语那边也能用得掉。

    听罢,秦石就记住了。

    种树的话,他还可以把鸡也养上些。山上放养出来的走地鸡,鸡肉都比圈养出来的香。

    见他爹有了主意,秦朝阳笑了笑,让他爹干脆把家里幺弟养的那些鹌鹑、兔子,以及其他想养的,都养上一些得了。

    “都依你们的”,秦石笑着应道。

    儿子们都长大了,说话做事都很踏实,他哪有不应的。

    父子三人看过了庄子的地形,把庄子的安排聊了聊,安抚了现有的两户庄户后,才离开的庄子。

    在会试成绩未出结果的这段时间里,,京城里随处可见的学子,整日里吟诗作对,在各个茶楼激情辩论,连带着西市、东市日日繁华。

    直至三月末,终于到了要放榜的日子了,大街小巷更是热闹非凡。

    贡院那条街上的食肆、茶馆、小摊子都是人来人往。

    由于陆杰修府上提前在这条街最大的酒楼给预订了雅间,又喊上了秦朝宁他们一家子一同过去等待放榜。

    他们这会儿就都在雅间里喝着茶,吃着点心,等着。

    陆杰修已是好些年没见过秦晚霞了。现下两人再次见面,都有些莫名的羞赧,自觉避开与对方对视。

    因为秦家是一家子一块来的,陆杰修和秦晚霞这般见面亦无需忌讳些什么。

    秦石和秦柳氏没有秦晚霞他们那般忙,倒是在陆杰修上门的时候和他见过几次面,眼下互相唠嗑着也不生分。

    而陆杰修的从仆在门外守着,对于这秦家的人好奇得很。他是近日陆府安排给陆杰修随身伺候的,对于公子熟稔的这一家子半点不知情。

    待到了衙役张贴榜纸那一刻,底下更是群情汹涌,人人皆迫不及待再靠前一点。

    大红的榜纸贴上,众人瞬即蜂拥而上。

    “杰修,不若我和朝阳下去看看榜纸?”秦父建议道。

    陆杰修浅笑着道,“伯父,我已安排了从仆去看榜了。我们就在雅间里等着就好。”

    “好”,秦石应道。

    秦柳氏看着面前翩翩公子模样的陆杰修,又悄悄看了一眼已经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秦晚霞,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但是,她顾虑着两家家世悬殊,便把该念头压下了,免得平白坏了他和自家幺子的情谊。

    正历十年的这场会试,应试举子五千余人,录取进士科共两百名。

    “中了中了!——”

    “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找不到,看不到……”

    “这次会试的题目也太难了,没考中只得明年再来了。”

    ……

    “今科前三是谁?看到了吗?”

    “黄致远、陆杰修、秦朝宁!”

    “前二十呢?”

    ……

    酒楼这里,没一会儿,急匆匆跑上来一名从仆,推开陆杰修他们所在的雅间,喜出望外地禀告道,“公子,中了中了!”

    “您和秦公子都榜上有名!还都是前三呢!”

    闻言,秦石和秦柳氏眼睛都发亮了,而秦朝阳讶然得嘴巴能塞下一只鸡蛋。

    幺儿中前三了!!

    第124章 124.陆府宴请

    陆杰修和秦家的人皆得偿所愿, 不由得纷纷互相道喜。

    “少爷,府上老爷他们还等着您的好消息呢”,陆杰修的从仆适时提醒道。

    秦石这会儿满面红光, 拐杖都忘记杵了,连忙起身对陆杰修叮嘱道, “杰修你快回府吧,帮秦叔秦姨给你爹娘, 祖父等问好哈。”

    闻言,陆杰修便也不再逗留在雅间, 笑着和秦家一家子拜别。

    待他离开后,秦朝阳对满脸笑容的家里人提醒道,“咱们也赶快归家去吧,免得报喜的官差错过了。”

    “好, 还是朝阳想得周到。”秦石大笑着说道。

    秦柳氏想扶他一把来着, 被他抬手示意不用。

    喜事使得他的胸腔里的欣慰、激动、高兴等情绪满意,他杵着拐杖,走路都带风了。

    见状, 秦朝阳、秦晚霞、秦朝宁纷纷笑着跟上爹娘的背影。

    等他们回到成贤坊的宅院,吹着唢呐, 敲着铜锣的官差一行人也到了。双方在门前就开始了说吉祥话。

    “恭喜秦老爷, 秦夫人,府上贵子喜得进士上榜,今科第三。”报喜的官差堆满笑, 恭维道,“小的在此祝愿公子殿试金榜题目!一举一甲!”

    “承您贵言”, 秦石和秦柳氏眉眼俱笑。

    接着,秦石立即把怀里的钱袋子掏出来, 没打开亦没细数,直接塞给了报喜的官差手里,“辛苦差大哥和弟兄们跑这一趟了,小小心意,收下和弟兄们喝喝茶。”

    “那小的便却之不恭,沾沾贵府喜气了。”官差看着比自己拳头大的钱袋子很是满意地应道。

    随即,他把进士文书那些连着盖着红绸的托盘一并双手递交给了秦朝宁,才带着一众衙役赶去下一家报喜。

    陆府那边,阖家男子由陆老爷子领着出来迎接报喜的官差。

    他对于陆杰修的名次很满意,觉得子孙没堕先人之志,更觉得府上后继有人。

    陆杰修的庶兄在一旁提醒陆老爷子,“二弟如今高中,正是意气正发之际,祖父和啊爹何不为二弟寻一门好亲事,让府上喜上加喜。”

    他的话让陆杰修愣了愣,站在原地莫名想起了秦晚霞那姣好的面容,竟是红了脸。

    陆父闻言,笑了笑,瞥到了陆杰修的神色,遂帮腔对陆老爷子道,“爹,大郎说得不错。二郎都十九岁了,别家这个岁数的儿郎哪个都成家了。”

    听罢,陆老爷子的心思也动了。

    此时此刻,他为孙子高中的消息开怀得更显精神矍铄,便中气十足地对自己儿子说道,“那你和你媳妇便给二郎掌掌眼,看看哪家好女郎合适的,结个百年之合。”

    “儿子晓得”,陆父应道。

    陆杰修听罢,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明自己的想法,只得先压下念想不提。

    由于陆杰修是陆府唯一的嫡子,陆府接下来要给他操办一场盛宴庆贺他科举高中。陆老爷子、陆父和陆母都让他把秦朝宁一家都邀请过来。

    他们觉得秦朝宁那小子也很是不俗,这般出身,年幼如斯就考中进士前三,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听闻他大哥已是武举人,迟些就参加京中的武会试了,他们府上儿女众多,若是两家能够亲上加亲,也不失为好姻缘。

    在陆杰修自己有了些许自己的想法,以及陆父和陆母有了某些念头之下,他们均是表现出了对邀请秦家赴宴很大的热情,连下的帖子都仔细拿描金笔修饰,熏过了香。

    而秦家收到邀约后,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见陆府的宴席就在几日后,他们家便没自己摆宴席了。

    秦石让秦朝宁自己拎着家里准备的礼,往韦府、刘府、国子监的博士府上都跑一趟,好好感谢他们。

    此外,他们又给南州城东皋书院的张山长、梁夫子,给盐边县东篱书院的孙夫子,柳府众人都写了信件,捎上京中的特产和绸缎等礼品,托万隆镖局给寄回去。

    秦朝宁在里面还塞了自己搜罗的各式科举用书,是给梁梓稳和柳三郎的。

    等到了陆府宴请那天,秦家一家子穿戴妥当后,带上准备的礼品,让老杨驱使马车把他们送到了陆府。

    陆府位于永兴坊,这边住的人家非富则贵。这还是秦家人除秦朝宁以外,第一次来到陆府。

    他们下马车时,陆府门前已经停着好几辆马车。

    陆杰修正和府上的长辈站在大门前迎接宾客,让小辈们陆续把宾客迎进院内。

    待秦家一家子上前,陆老爷子和陆府就认出来秦朝宁了,满脸笑意地领着陆杰修上前招呼他们。

    “贵客想必就是秦父、亲母、朝阳、晚霞和朝宁了。”陆老爷子和蔼地说道。

    秦石杵着拐杖,领着妻儿朝陆老爷子等人行礼。“今日我们一家子叨扰贵府了。”

    “哪里的话,快快进院子”,陆父让陆杰修亲自把他们带进去。

    前面来的宾客们都是让别的小辈带进去的,而秦家一家子是由今日的主人公陆杰修亲自迎进陆府的。这使得到场的宾客们都不由得朝秦家几人投去好奇的打量目光。

    秦家一家子的衣着不算富贵,相貌和气质却是极好的,但是其中还有一个杵着拐杖的,很是突兀。

    这对于其余宾客而言,怎么看怎么陌生,和脑子里的那些世家都对不上。

    眼瞧着他们进去了,还在大门前的宾客们便也跟上,也陆续进了陆府。

    陆杰修带着秦朝宁他们在府里逛着,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他一边走,目光时不时往秦晚霞身上看过去。

    在前几日之前,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想法的。一旦开窍后,秦晚霞的身影便像是刻在了脑海里似的,愈发清晰。

    秦晚霞被他的视线弄得脸颊都染上了桃红。

    她不理解陆杰修这会儿怎就这般莫名……其妙。

    秦朝阳和秦朝宁则没留意到陆杰修的视线,还一个劲地夸他府上各处景观都精致美观。而秦石更直接,夸他府上的锦鲤养得可真肥呀!

    秦柳氏倒是察觉到了陆杰修的失态,心下便纳闷上了。

    第125章 125.殿试

    待入席了, 觉得秦家一家子眼生得很的人有几个按奈不住,他们觉得自己是陆家本家的人都没受到陆杰修他们如此礼待,便上前来。

    “杰修, 这几位是?”来人问陆杰修道。

    对方几人看上去都比陆杰修年长好些年岁。

    陆杰修朝他们行过礼,给他这些堂哥介绍道, 这是他国子监的同窗好友以及家里人。

    听罢,四周的人就不再给秦家他们眼神了。

    原来只是同窗, 也值得陆家老爷子几人费心?看来,陆家还是一如既往地重视陆杰修这个独子, 连着外人都能沾陆杰修的光。

    等没了打量的目光,陆杰修才对秦家的人解释道,“杰修不愿伯父、伯母、朝阳兄、晚霞妹、朝宁弟被叨扰,便没细说我们两家的情谊。”

    “还望见谅。”

    “无妨, 还是杰修你心思通透。”秦石哈哈笑着应道。

    老秦家一家子他们坐的这一桌离主桌颇近, 陆家的其余子嗣,那些有被私下叮嘱过了的,目光悄然落在秦朝宁、秦朝阳和秦晚霞身上。

    不过, 哪怕陆家长辈苦口婆心说过秦家兄弟姐妹三人如何好,性子也好, 他们对于这样的军户出身的小门小户还是不太看不上。

    陆家这样的大家族, 庶出的子女配个品级不高的文官、武官人家的嫡子、嫡女都绰绰有余的。他们又何必屈膝自降身价,找个贱民出身的家室结两姓之好。

    老秦家的一家子对这些都毫不知情。秦朝阳还在和秦朝宁、秦晚霞感慨陆家的宴席可真是下了重本。

    桌面上凑的是十菜,寓意十全十美, 瞧瞧那些鲍参翅肚,无一不金贵。

    这一顿宴席, 陆家的排场甚大。

    除去陆家本家和姜家那些姻亲外,不少文官、武官皆有携家眷到场祝贺。

    一是陆杰修至今未有婚配人选, 而他本人才貌双全。

    二是,作为今科春闱炙手可热的进士第二名,他在众人心里面妥妥的前一甲进士人选,最差都能捞个榜眼那种。

    这意味着,陆家不仅后继有人,他们也可以看看趁此良机有没有缘分两个家族之间亲上加亲。

    所以,宾客们基本上对于陆杰修高中的祝贺都是发自真心的。

    一个家族的兴旺繁茂,从来靠的都不是个人,而是一群人一代一代地努力。

    不过,让他们嘀咕的是,陆家掌权的几人对于那同窗一家子也未免过于热情和照顾。这使得有人还是产生了念头,要去查一查他们有何特别之处的地方。

    这里面的人,就包括了那位曾在明和堂里和秦朝阳见过一面的女子,京中某营指挥佥事家的嫡女。

    她此时正小声告诉父母,陆府嫡公子同窗的那位大哥,就是前几个月在郊外路过不平拔刀相助,帮了她和贴身侍女脱身的男子。

    闻言,五军营指挥佥事黄彬便直勾勾地看了秦朝阳片刻,直至秦朝阳回过头来与他对视。

    他越看秦朝阳越满意,嘴角扬起笑。

    而黄彬之女,黄瑾,则羞赧地侧过了脸。

    尽管,她心里也知道秦朝阳看的是她爹。

    在秦朝阳摸不着头脑之际,黄彬起身,笑盈盈地走过去,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伙子,老夫瞧你筋骨不错,可有意愿投军报国?”

    闻言,秦朝阳:“……”

    他起身,谢过这位大人的赏识。

    由于黄大人性情很是健谈,没一会儿,他就和老秦家的几人都认识上了,顺便把他们一家子的情况摸清楚了不少。

    而被夸得飘飘然的秦朝阳,这会儿都已经开始喊黄大人“黄叔”了。

    默默吃着饭菜,看着这一切的秦朝宁:“……”

    他还是继续吃饭吧。

    待把老秦家的底子都探得差不多后,黄彬才问秦朝阳,是否记得几个月前在郊外救过两名弱女子。

    秦朝阳听罢,依稀有些印象。

    他满脸疑惑地看向黄大人,“黄叔,这是?”

    “那两名女子正是你叔,我的嫡女和她的侍女。老夫对你实在是感激呀。”黄彬上手就抱住了秦朝阳,随即朝秦石和秦柳氏直夸他们夫妻俩太会养儿子了。

    在他的话里话外中,秦朝阳不仅热心肠,还不图名声和回报,年纪不大,又武力不俗,当真英雄少杰。

    闻言,秦朝阳微微红了脸。

    等黄大人放开了秦朝阳,他没片刻就和秦石称兄道弟上了。

    秦石这样爱国,为国卖命的士卒,他打心底里是佩服的。至于那缺失了一条腿,对他而言,完全就是功勋章。

    他这未来亲家一家子简直太合他心意了!

    家风从上到下,正得很!

    于是,等秦石酒足饭后,他便试探起了秦朝阳有没有定亲,可有喜欢的女子。

    闻言,秦晚霞、秦朝宁沉默了:“……”

    姐弟俩是看明白,大哥红鸾行动!!

    而秦石就对黄大人掏心窝了,说起秦朝阳那桩没成的相看,这些话连秦柳氏听了都忍不住私底下拉他的袖子提醒他,别再往外说了。

    秦朝阳自己也尴尬得很。

    但是黄大人听完就心下大定,当面就问秦石,“老哥,我也不拐弯抹角,你看看,可愿和我府上结个两姓之好?”

    他的话语一落,这一桌上秦家的几人都纷纷抬眸看向秦朝阳。

    当事人秦朝阳糊里糊涂地看了看黄大人,又朝不远处娴静貌美的黄瑾看了看。

    待黄瑾抬眸视线和他对上,他顿时心虚,慌里慌张地移开视线,手里的酒杯往嘴里一倒,瞬间咳嗽了起来。

    秦石和秦柳氏对于黄大人的话,震惊不已。他们实话道,“我们家小门小户,只怕委屈了贵府的小姐。”

    “此外,子女他们三人的婚事,我们夫妻俩都是看他们自己的想法。这事,我们说了做不得数。”

    听罢,黄大人真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这样的家庭,他的女儿嫁过去,关起门过日子不知道多舒坦,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和规矩,也不受累。

    “无妨,两人多见面,自然就有想法了。”黄大人自个把事情定下,才转身离开。

    他的女儿自小也不是养在深闺那种,其实在女子中算是能文能武的野丫头,只是面上功夫做得好,少有人发现。

    秦家的几人都没明白他的话,怎么多见面???

    他们的儿子/大哥,对于黄家小姐而言,可是外男!

    想不明白,只得把这事当成黄大人的玩笑话。

    宴席期间,陆家的陆老爷子和陆父带着陆杰修来给秦家这一桌敬酒了两次,可谓是给足最大的体面。

    末尾,他们还叮嘱秦朝宁和陆杰修,明日起可得好好准备殿试,切莫因小失大,在当下松懈。

    陆杰修和秦朝宁皆乖乖应下。

    翌日开始,秦朝宁除去过去韦府以及刘府请教学问以外,就没参与过其他活动了。

    殿试是在四月中,他需要让自己对宣朝的朝堂动向,各地的地理志,近年发生过哪些大事等资讯尽可能地多搜集,多分析。

    韦之贯和刘阁老都对他指点颇多。他们对于秦朝宁日益可见地,更熟悉民情和宣朝的情况,皆是心感欣慰。

    在这段时日里,陆杰修面对府里给他安排了不少京中闺秀的相看画像,把自己心属秦晚霞的事,对陆父、父母说了。

    陆父、父母:“……”

    心情很复杂。

    殿试这重中之重的大事渐近,他们眼下不想让这事使得陆杰修分心,便安抚他道,这事他们会考虑,并且先谈谈陆老爷子的意思。

    他们还明言,倘若陆杰修能够一甲登科,那么他在府里争取大家同意此门婚事的可能性还大些。

    闻言,陆杰修听懂了。

    现下,他的爹娘并无此意。但是,如果他更有担当,能够证明自己,那么他们可以考虑一下。

    他抿了抿薄唇,收起儿女心思,更加刻苦温习书籍。

    而秦朝阳和秦晚霞,自从陆府那场宴席后,几乎就天天能够在明和堂看到黄瑾。

    黄瑾性格爽朗大方,秦晚霞和她熟了后,心里可喜欢她了。

    于是,她便时常把他大哥喊来跑腿,给他们俩人制造见面的机会。

    待到了四月中,所有新科进士迎来了殿试。

    陆杰修和秦朝宁俩人,是在放榜后都没出去和其他同年聚会,比文弄墨的。所有新科进士里面,他们唯一熟悉的就是彼此了。

    而会试第一的黄致远,则和他们两人恰恰相反。

    他在这段时日里,已经在同年里混熟了,也和不少朝廷命官走动得频繁。

    传闻,他去得最多的是副主考官曹明洋的府上,但是很多时候都被拒之门外。

    然后,他就经常去房师,某翰林的府上了。

    实际上,他自己能够在春闱里考了第一,他个人的才学是不俗的。

    为此,他现下是大家呼声里面,状元的最佳人选。

    此时此刻,天还未亮,他们这一批新科进士都在右掖门排着队,等候着闱官的到来,把他们带去保和殿应试。

    黄致远排在陆杰修的前面,是新科进士队伍里面的第一位。秦朝宁则是在陆杰修的身后排着队,是队伍的第三位。

    忽然,黄致远转过身打量起了陆杰修和秦朝宁,这么细看,他便心下有些忐忑。

    由于陆杰修和秦朝宁今日之前都没在同年之中出现过,他此前还没有过眼下如此直观的感想:年轻,实在是太年纪轻轻了。

    春闱第二、第三的学子,这相貌也取巧了。

    探花郎本就是取的殿试前三里,长相最出众的那一位。黄致远在心里不满地想到,反正他对状元志在必得!

    第126章 126.殿试结束

    闱官匆匆来到后, 朝在场的两百名新科进士笑吟吟地行礼问好,然后才温声让大家跟上他的脚步。

    黄致远昂首挺胸,活像只抖擞昂扬的大公鸡, 意气风发地走在最前面。

    陆杰修有些许紧张,但是面上依旧镇静。

    而秦朝宁, 再次来到皇城内,没有户部抽调生员那时候的好奇心了, 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1]保和殿是外朝三大殿之一,它的空间很大, 主要用途是殿试、赐宴等。

    等这些新科进士踏入保和殿时,殿内已经有数名朝廷大员,陪同上座那一抹身着明黄色配以金丝线钩织衣衫身影的天子,皆是等候在堂上。

    闱官领着所有进士跪拜当今天子, “恭迎圣上, 万岁圣躬万福。”

    天子起身,目光扫视底下跪成一片的今科进士们,“起身。”

    他朝站在右侧的杨首辅吩咐道, “首辅大人把考题安排下去吧。”

    杨首辅行作揖礼接下圣上口谕,便示意底下的闱官们安排众位进士按序入场落座。

    待所有今科进士们都落座后, 秦朝宁坐在了第一排的第三张案桌后方。

    他忍不住抬眸朝堂上的朝臣和当今圣上看了看。

    待刘阁老和韦之贯都和他的视线对上, 并且神色严肃,他立马敛下了眼眸。

    刘阁老、韦之贯:“……”

    俩人哪怕立场是不对付的,此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这臭小子。

    当今圣上,原来和他大哥年岁相差不大, 秦朝宁低头的时候默默想到。

    实际上,在场两百名今科进士里面, 就他一个人这般大胆,直面圣颜,还把朝堂上的各个重臣都看了一遍。

    而历帝,是看到了秦朝宁的。

    不过,他倒不介意此子的冒失。

    实际上,秦朝宁在春闱里面考了第三的事,他是知情的。现下,对于今科前二十的进士,全部都是在四十岁以下的学子,他面露满意之色。

    一旁的杨首辅余光瞥到圣上的神色,瞬间状似不经意地感慨,“圣上,您看我们朝的这些英才,倒是一届比一届年轻有为了。”

    此话一出,有眼色的官员纷纷附和。

    闻言,历帝的眼眸间难得更柔和了些。

    他不是第一次站在保和殿监考底下新科进士的殿试,但是以往他都是站在母后身侧。

    而且,他抽看过几名学子的春闱答卷,此届新科进士确实比以往的更富有朝气和灵气。

    这不就是天佑他这个天子的一种现象吗!

    所以,他哪怕知道此时底下的人都是拍马屁的多,也是好心情地全盘接收。

    待辰时一到,闱官们便给各个新科进士分发考题。

    随即,所有新科进士就开始全身心地应对这场殿试。

    是一跃龙门亦或是错失机缘,全看眼前这一仗了!

    秦朝宁拿到考题看过后,他坐着沉思。

    殿试的题目只有两道,一道八股文,一道策论。

    题目一:文教兴邦否?礼法兴邦否?

    题目二:论海禁的利与弊。

    这两道题目在殿上所有新科进士看来,都属于完全的开放题目,和春闱、秋闱、乡试等都对比下,当真风格差异过大。

    眼前的考题,很贴切国情和俗务。

    几乎是所有新科进士都没提起笔,俱是一脸思考状。

    对于秦朝宁而言,文教兴邦否?兴。礼法兴邦否?兴。

    只要是兴文教有度,行礼法有度,国邦何愁不兴?

    文教促生产力,礼法行约束与管教,二者结合得当,宣朝的生产资料何愁不上一个台阶?

    至于论海禁的利与弊,利大于弊。

    闭关锁国带来的危害,他脑海里有一堆历史教训的资料。

    海禁一开,对于本朝产能过度的物品不仅有了去处,对于本朝缺少的资源也都可以输入。

    这是能够探索这个世界,能与时俱进,还能及时掌握到海外各国的生产力发展情况,把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源头的机会。

    秦朝宁能够想到的海禁相关的方方面面太多,从白银、黄金的输入,番薯、土豆等高产粮种的输入,到本国的丝绸、陶瓷的输出,海岸的关税带来的民生消费端的刺激盘活……

    改变一国的经济现状,是要先让底层民众的收入提高,让他们有活可以做,有银钱可以消费。

    这才是死水变成活水的关键,本朝的经济就有了很好的流动性,随之所有生产出来的商品才有了去处。

    接着,商户们能够挣到钱,商业盘活。随后,朝廷能够收到的税增多,边境和基建能够投入的银两也会增加,整个国家上下才会进入良性循环。

    他脑海里的信息很多,但是他在犹豫,在斟酌他应该把文章的内容把握的度应该到哪里。

    近日在韦府和刘府上看了那么多邸报,又得到了两位先生那么多的朝政时事的指点,他是知道朝堂上目前主张海禁的官员居多的。

    在这些官员们看来,从弘明年持续至今正历年的倭寇之祸,都是因为海岸线不禁的原因。

    他们的想法是,禁海,就是从根上杜绝百姓投倭,能解决倭贼对于本朝觊觎的狼子野心。

    但是,秦朝宁从这两道题目里,看到的是新帝的欲望、野心、愿望。

    新帝年轻,有抱负,他有自己的宏愿。

    由于秦朝宁思考的时间过久,殿上其他新科进士除他之外都提笔书写一阵子了。所以,不少官员,包括圣上都在想此子该不会是被难住了吧?

    不怪他们这么想,是秦朝宁的军户户籍,按照寻常的认知,他们都会觉得此子学识是有,天赋也好,但是局限于出身,大抵上眼界有限。

    加上,秦朝宁不过十三岁,没有阅历的沉淀。

    等到秦朝宁终于提笔,开始奋笔疾书,那些打量的目光才移开。

    历帝在殿上再呆了片刻,就离开了。

    一同离开的还是杨首辅与其余官员,只留下了翰林院的几名官员在此监考。

    酉时一到,闱官们便走下去开始收答卷。

    所有新科进士无论写完与否,都得停笔缴卷。

    等所有纸张笔墨都被收了上去,闱官们便陆续把新科进士们带离皇城。

    待到出了右掖门,他们才浑身一松,开始放开地谈论起殿试的情况。

    “黄兄高见呀!我们怎么就想不到海禁能够达到清减官吏臃肿这个点呢!”

    “不愧是我们之中的春闱第一,这不妥妥的状元郎了。”

    “黄兄他朝高中,可莫忘了弟兄们哦。”

    “苟富贵,勿相忘!”

    ……

    而陆杰修和秦朝宁没过多讨论殿试的事,也没上前去凑同年们的热闹。他们互相祝对方高中,就各自走向自家的马车归家去了。

    后续,殿试的所有答卷在外帘官们弥封、誊写后,就转送给了内帘官们。

    殿试的内帘官也是翰林院的官员抽调为主,只是最后一道评卷人是内阁几位阁老。

    他们会决定殿试的排名,列好名单。这之后,内阁呈上对应新科进士的答卷,再由圣上裁夺最终结果。

    正历十年殿试后的第三天,翰林们已经挑选出了二十份卷子出来,等待阁老们的点评。

    整整二十份答卷,眼下都铺在内阁的长案桌上,首辅、次首辅,五名阁老皆到场。

    而阅卷的翰林们均站立在阁老们的身后,以便阁老们稍后提问,抽查他们的阅卷和提名情况。

    以杨首辅为首的阁老们,逐一把答卷看过去。

    他们这会儿看到的答卷已经是原卷,非弥封誊写卷。

    所以,每一个新科进士的字迹、文章想法,对于他们来说,都一目了然。

    先是字如其人,从字就能看得出来该学子的几分心性。紧接着,文章里的典故,语句能够看出该学子的才学程度。

    最重要的是,文章里的想法,就是该学子的里子。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这个人在未来朝堂上,是否会成为己方的一员。

    只有信念相同、目标相近的人,才会在朝堂上的方方面面达到一股合力,去推动己方想要看到的结果,争取到符合己方的资源和利益。

    几刻钟后,所有阁老都把案桌上这二十份答卷看完了。

    于是,杨首辅发话道,“既然所有答卷都看过,各位大人便把自己心中的排名写到纸上吧。”

    “内阁老规矩。”

    闻言,次首辅汪阁老笑了笑,表明立场,“如此甚好,各位同僚也放心写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最后还有圣上定夺呢,咱们就随心。”

    这一句是提醒,该怎么意会就是在场各人的事。

    一会儿后,七份名单就出来了。

    这几份名单里,大部分排名是一致的。

    什么水平排在什么名次,在场的阁老们水平相当,想法也类似。

    唯一有分歧的是春闱排名第一的黄致远,排名第二的陆杰修,排名第三的秦朝宁。

    七份名单里面,把黄致远写在第一的有三份,即三票,其余票则是普遍在前十内。

    陆杰修则是获得了第二的三票,第八的四票。而秦朝宁排第一的一票,其余六票是排在第二十。

    这相当于是在场的阁老们对此争议甚大。

    并且,从名单上的字迹一看,众人都认得出来,那一份把秦朝宁写了第一名的名单,是出自刘阁老的手。

    杨首辅一副老好人的笑容,调侃刘旭道,“刘阁老倒是举贤不避亲,坦荡得让本官佩服。”

    他的话语里,点出刘阁老和秦朝宁的座师门生关系,以及给扣上了,刘旭是否存在吃相难看的帽子。

    刘旭面上的脾性也是好得很,闻言淡笑道,“本官不过遵从内心觉得该文章值得一个上等。”

    甭管他有没有听出来杨首辅的意有所指,秦朝宁的开海建议,他愿意一信。

    他私心讨厌治标不治本的高谈阔论。

    黄致远在他的名单里排第九,而同样希望从改革出发的陆杰修,他是写的第二名。

    第127章 127.状元郎

    内阁的意见难以统一, 最后便是抓阄定的名次。

    抓阄也是内阁的老传统了,并非儿戏。

    实在是,聪明人太多, 往常针对政事能够想出来的解决法子虽各有不同,却也大差不差。那么, 若是意见不决,便抓阄吧, 抓中了哪个便用哪个的法子。

    这样也可以避开许多明面上的摩擦。

    斗争可以,但是都能做到阁老的人了, 分寸要顾忌着。

    谁的底下、门下,不是一串一串的学生、子嗣、旁支的。

    做人留一线,都是给身后那些小辈留的余地。

    除非,能一锅端了对方, 不留后患, 要不然,众人还是会愿意维持面上的那张纸不捅破。

    内阁最终呈上给历帝的名单,殿试第一名是黄致远, 陆杰修是排在第八名,秦朝宁是在第十二名。

    等在圣乾宫的历帝, 从总管太监周伯通手里接过了名单, 他把该名单从上到下看着。

    越看,他的双眸就越深邃。

    周伯通,已是花甲之年, 是在历帝自幼就贴身照顾历帝长大的内侍。如今,他是四品的宫殿监督领侍, 总管太监中的一员。

    这会儿,周伯通半弯着腰, 把内阁送过来前二十的新科进士答卷放置在桌侧,笑着提醒历帝,“圣上都处理了一上午的公务了,何不先歇息片刻,吃过御膳后再看。”

    “阿公,稍后”,历帝对着名单轻轻蹙了眉,右手在桌上叩了叩。

    这是历帝沉思时候的小习惯。

    只是看了一眼,周伯通便知道当今圣上是对名单不认可了。

    这使得他不由得对内阁腹诽,怎么这般小的事都干不好,耽误圣上用膳了。

    圣上的龙体安康不比那些劳什子事情重要?

    在他眼里,什么朝政大事都不如历帝的身体安康重要。

    他把历帝自幼带大,事事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谓倾尽了心力。历帝在他这里,在唯一且最重要的。

    历帝的那一声“阿公”就是对他的信任和敬重。

    眼下无法,他便转身出去吩咐内侍让御膳房那边先别传膳,免得菜凉。

    等历帝把所有文章都看完了,历帝提朱笔重新拟定了名单。

    随即,他让周伯通晚些吩咐司礼监那边把名单送过去内阁,让内阁把奏折拟出来。

    “此外,吩咐钦天鉴那边,给传胪大典拟个好日子出来。”历帝对周伯通说道,“让织染杂造局那边也给新科进士把袍、笏、靴等赶工出来。”

    “诺”,周伯通应下。

    随即,他上前再次心疼地催历帝去用膳。

    见状,历帝也如他愿地起身了。他感慨,“阿公怕是这偌大宫里,最为朕的身子考虑的人了。”

    周伯通笑着劝慰道,“圣上哪里的话,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那些尊贵的主子,哪个不心疼陛下的。”

    一主一仆说着话,殿内其余内侍均是忙活了起来。

    待司礼监那边拿到历帝的笔墨,马上悄无声息地誊写了一份送至太后的慈宁宫,然后才派内侍把历帝的笔墨送去内阁。

    而内阁的几个阁老看到了最终名单后,他们的心思各异。

    像杨首辅的几人,皱了皱眉,半晌没了话。

    直到他们中的其中一人嘀咕了一句,“圣上还是太年轻了。”

    他的意思是,瞧瞧圣上,正是野心勃勃爱做梦的年岁呢。缺乏经历,这定出来的排名,一看就让人觉得天真,太天真了。

    年轻,在他们的嘴里不是夸人的话。

    它是冒失、能力欠缺、不稳重、不谨慎……的集合。

    闻言,杨首辅半垂下眼睫,笑了笑,“张阁老又心直口快了,慎言慎言。”

    他这样给张阁老的话定调,和稀泥不是一次两次了。

    汪阁老和刘阁老都不在意,只当看不见听不见。

    而刘旭看着状元秦朝宁,探花陆杰修这几个字,心思瞬间绕了又绕,理不清。

    他默默在心里慨叹道,此二子,这明晃晃的,以后怕是也只能是好好地站在新帝面前,给新帝当一把锋利的刀了。

    偏偏新帝年轻,秦朝宁和陆杰修俩人更年轻。

    他们的想法跃于纸上,张扬舞爪,日后怕是少不了吃不少苦头了。

    古往今来,没人会想让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爬到自己头上称大王。

    朝堂上的人不愿看到新帝脱离掌控的不占少数,他们更不会愿意看到新帝这般迅速就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子。

    这里面,秦朝宁,陆杰修他们的纸上理念,那把刀就是挥向他们那些老臣的。

    突然,杨首辅笑盈盈地朝刘旭说道,“哎呀,瞧我上了年纪这不中用的脑子,本官倒是忘了恭喜刘阁老了。”

    “不愧是刘阁老的得意门生,着实可喜可贺了。”

    闻言,刘旭:“……”

    看着杨首辅又一次拿他和秦朝宁的关系出来说道,他已经能够预料到秦朝宁日后在翰林院会吃什么样的苦头了。

    不过,他眼下不想和杨首辅打唇语机锋,便同样笑着,“他们这些新科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咱们要恭喜也是恭贺圣上喜得这批英才呢。”

    “杨大人,您说是吧。”

    杨首辅:“……”

    还是那个讨人厌的刘旭,嘴上的亏都吃不得。

    所有今科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再套座师门生关系就是对圣上的不敬,也有拉帮结派之嫌了。

    难道,他还能说不是不成?

    这一甲二甲三甲里面,指不定大半数都是他那一派的人作为秋闱主考官给选拔出来的呢。

    众人见无趣就散去,继续忙活公务。

    片刻后,圣旨就拟好了,榜纸就由翰林来写。

    五月初一,立夏,也是钦天鉴测算的黄道吉日。

    所有新科进士再次入宫,由闱官带去太和殿参加传胪大典。

    十年寒窗,多少人费尽心思,用尽全力就是在等这一天!

    队伍最前面的黄致远激动得脸色通红,他抬头挺胸,步伐走得用力又有斗志。

    瞧见这位一副胸有成竹的激动模样,陆杰修便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秦朝宁,见他脸色淡然,遂安静继续走着。

    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定局了,他便等着就是了。

    当所有今科进士从太和殿下方两列的文武百官中的汉白玉道路中走过,大部分人都心神激荡,脸上皆是对于未来官途的向往之色。

    待他们站好在汉白玉台阶的下方,抬眸看向上面,只见銮仪卫后方的是宣朝待命的礼部御史们和王室宗亲们,以及历帝本人。

    历帝任由他们打量,十分有威严地对着文武百官勉励了几句。

    接着,鸿胪寺官上前一步,手持圣旨开始朗声道,“正历十年,[1]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此时此刻,众人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都快跳出胸膛似的,连呼吸都忘了换气。

    甚至,黄致远的脚步都忍不住要往前一步了。

    直到,鸿胪寺官:“正历十年一甲第一,状元秦朝宁,赐进士及第!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状元郎出列谢恩。”

    黄致远瞬间身形一晃,脸色煞白。

    陆杰修则是面露震惊,瞬即就替秦朝宁很是高兴了。而秦朝宁,愣了愣,脑子宕机了一瞬。

    寺官唱了三次,秦朝宁立即出列行,在御道右侧行跪拜礼,“学子秦朝宁叩谢圣恩!——”

    历帝看着他那稚嫩的脸庞,龙心大悦。

    鸿胪寺官唱罢一甲第二的榜眼后,继续往下唱榜,“正历十年一甲第三,探花陆杰修,赐进士及第!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探花郎出列谢恩。”

    闻言,陆杰修出列御道右侧,行跪拜礼,“学子陆杰修叩谢圣恩!——”

    尔后,鸿胪寺官一个接一个地唱榜,榜眼是此前春闱第五的一名学子,名杨乐,同样年岁不大。

    而黄致远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既不是一甲第二的榜眼,也不是二甲第一的传胪。

    等到所有赐同进士出身的三甲也唱完了,文武百官以及众位新科进士皆泱泱跪了一地,“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胪大典结束后,礼部的人给所有新科进士都发放了进士袍和靴。

    状元、榜眼、探花则被礼部的人带走了,他们会经由礼部的人装扮后,骑马游街。

    在太和殿偏厅,秦朝宁被内侍套上大红的状元服,头戴金质簪花。陆杰修和杨乐戴的是彩花。

    等三人装扮好后,内侍们不由得都惊讶出声,“今科的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相貌也太好了。”

    “这不得把长安街的小娘子都迷乱了眼。”

    “哎呀呀,三位大人可别被投掷的瓜果香花砸晕了过去才好。”

    ……

    随着他们的喧哗,不少内侍闻风赶来一睹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的相貌。

    秦朝宁,陆杰修,杨乐他们三人被内侍们的热情闹得都纷纷红了脸,实在是难以招架。

    其中,竟然还有人偷偷摸了他们一把的,美其名曰沾文曲星的文气。

    好不容易等到礼部的人出现,连忙给他们解围,把他们带了出去,他们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三人相视一笑,皆有些许无奈。

    待鼓乐仪仗跟随,在正阳门侧,礼部的人就让他们分别上马。

    随着鼓乐声起,抽调的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列队,秦朝宁驾着座下的骏马走出正阳门,随即陆杰修,杨乐紧随其后。

    几乎是他们的身影一出现,那些等着围观状元郎、探花郎和榜眼的百姓们登时就炸开了锅。

    “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也太俊了!!”

    “老天爷呐,竟是这般年轻的学子!”

    “状元郎可有定亲?”

    “探花郎看过来,探花郎可有议亲?——”

    “榜眼老爷,这边这边~”

    ……

    几乎是刹那间,无数鲜花、荷包、瓜果就朝他们几人投掷过去。

    秦朝宁被好些芍药花砸中了脸蛋,忍不住打了好几声喷嚏。陆杰修更是被砸得一身狼狈。

    未到长安街,他们三人就怕了。

    而秦家的几人早早在长安街等着了,等看到了跨马游街的队伍出现,第一个骑着马的不是他们家的幺儿还能是谁!

    中了中了中了!他们家的幺儿竟然是状元!!祖坟的青烟真的冒上天了!!!

    “幺儿幺儿!——”秦家的几人起身,朝人潮涌涌的人群喊道。

    这时候,秦朝宁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顿时朝声音处看过去,“爹娘!大哥,二姐!”

    他粲然一笑,眉眼干净又清秀,秦家所在酒楼的那些小娘子们霎时就脸红了大片。

    她们纷纷惊呼出声,“啊啊啊啊啊,状元郎看我了,看我了!”

    “他长得可真好呀!呜呜”

    “那神态多像乖巧的小奶狗呀!啊啊啊啊啊!!”

    ……

    第128章 128.大哥二姐

    传胪大典后的第二天, 天子赐琼林宴,所有今科进士,文武百官四品以上的都要出席。

    秦朝宁和陆杰修在参加琼林宴的筵席上, 被黄致远与同年们频繁找茬。那架势活像,他们两人都被同科进士排挤了。

    而在场的官员们均没有出言帮此二子解围, 权当看看他们是何性子,是否灵活机敏应变的人。

    人精太多, 陆杰修和秦朝宁被那些一句话绕几个弯的人烦得不行。

    所以,任凭琼林宴上山珍海味, 佳肴甚多,这对于秦朝宁和陆杰修而言,都有不由得产生了几分索然无味。

    人间当真处处草台班子。

    外面的普通老百姓们如何能够想象得到,进士撒泼其实如市井小儿无异, 除去那点身份角色, 内里不过也都是七情六欲的人。

    翌日,所有进士都早早到了礼部领取朝廷赏赐的衣物、五两纹银,以及五十两牌坊银两。

    在之后, 他们又被安排去了孔庙行释褐礼,这才结束了所有进士科流程, 可以各奔东西了。

    而秦朝宁、陆杰修、杨乐三人则需要在十日后就到翰林院报到。

    为此, 他们都没打算在这段在时日里离开京城。

    时间仓促,返回祖籍之地再回来京城远远不够,无谓增添苦恼。

    因为陆杰修高中了探花郎, 陆府那边再次大摆筵席。

    陆杰修的高中,对于整个陆氏家族来说, 意味着后继有人,他们家族一代代延续的担子, 在杰字辈有人能够挑得起来。

    这是陆家家族里的大喜事,所以比之对上一次,宴席更隆重了。

    这一次,他们同样给秦家下了帖子。

    秦家一家子开开心心地收下帖子,没多想什么,径直告诉来送帖的管事,他们一家会准时到贵府上。

    这之后,秦家在家里,一家子也好好庆贺了一番。

    他们觉得倘若邀请韦大人、陆父陆母、刘阁老他们,反而会使他们为难。

    一是没得让别人纾尊降贵,二是免得给他们招惹是非。

    所以他们还是自己一家五口,加上府上老杨叔他们做了两桌席面,简单地庆祝了秦朝宁高中一事。

    随后的次日,就是秦朝宁自己再次拎着礼品,逐一往韦府、刘府、国子监博士的府上跑了一趟。

    韦府里,韦之贯叮嘱秦朝宁,日后即使无需再考科举了,也切莫懈怠了学问。

    闻言,秦朝宁乖顺应下。

    韦之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学生,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朝堂上的路,万事需谨慎有加,内有锋芒,外而不秀。”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秦朝宁行作揖礼,认认真真地应道。

    而韦之贯看着他的发顶,想了想他仅有十三岁,心里对于他是否能够适应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着实没底。

    他前不久可是听说,新科一甲三人的殿试答卷在翰林院可是传阅了一遍。因着曹尚书的缘故,他自己在外廷也看到了那几篇文章。

    那样的文章,乍眼一看确实会觉得异想天开,字里行间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是,待他们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完后,像秦朝宁文章中对于海外外循环以及国内经济内循环的理论,又会冲击着他们,让他们觉得存在可行性。

    只是,哪怕新一代的人如朝阳般灿烂热烈,也没人想做被前浪拍翻的后浪。

    他觉得秦朝宁在踏入朝堂后,大概率会吃些苦头。

    于是,他又捡了些从忍耐到爆发的历史人物纪事给这个学生讲了讲。

    顺境时如何,逆境又如何,韦之贯如老长辈一般絮絮叨叨了许久。

    而刘府那边,刘旭就直白很多。

    他用大白话告诉秦朝宁,趁着这几日还没去报到,在家里就好好想想,后续在翰林院要怎么度过艰难的三年吧!

    新科的一甲进士,二甲进士接下来都会进入到翰林院,经历为期三年的任职。

    等到下一次会试,这些一甲、二甲进士才会进行散馆考核,决定他们的未来的去向。

    至于他们这些人最终是去六部,是外放,还是留任翰林院,目前皆是未知之数。

    但是,非翰林不入内阁,留任翰林院的竞争,是最异常激烈的。

    而能够在翰林院里留下来的,经历三年又三年考核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人中龙凤。

    听完刘阁老的话,秦朝宁瞬间联想到了琼林宴上的情景,尔后又想起了韦先生的教诲,便愣了愣神。

    他心里想到,看来他在翰林院实习的三年,不会很太平呀。而韦先生和刘座师眼下,都已经看到了必然发生事件的概率。

    此时,刘府书房里还有一个人在的。他是刘旭的长子,刘明亮,如今是在任翰林院侍讲。

    在他听完自己的爹这般说后,立马安慰秦朝宁道,“师弟无需太担忧,师兄我亦在翰林院任职。”

    “若是有为难之事,便来寻师兄。”

    上座的刘旭听罢,慢腾腾把手里的茶杯放下。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子刘明亮,挖苦道,“你自己今年的考核都泥菩萨过江。”

    “话还是别说得这般满的好。”

    他的这个长子在朝堂里,多年来,时不时被他的政见波及,也没少吃瘪。他能有什么什么能耐是他这个当爹不知道……

    刘阁老的话音一落地,刘明亮顿时不由自主地发出哀嚎了。

    他自己其实也知道,自己在翰林院也混得不咋地。但是他爹也太会朝他的伤疤放箭了!!

    他都这把年纪的人了,不要一点脸面的吗?!

    这还未完,刘旭又继续说他,不稳重的作态就小声点,别吵他的乖孙了。

    刘府上的孙子辈是去年冬天出生的,现在才几个月大,还在襁褓中。

    孙子比儿子重要。刘阁老那皱着眉的神情明晃晃地无声胜有声。

    这下子,刘明亮是被他爹三两下打击到真哀伤上了,再没半点精力和心思再操心秦朝宁的事了。

    秦朝宁见状,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笑。

    刘阁老和刘师兄父子俩处得真好呀。

    “朝宁会做好准备去面对的。”他平静地应道。

    既来之,则安之。

    不能坦然处之,便迎面击之。

    随即,秦朝宁真诚地谢过刘阁老和刘师兄后,才离开了刘府。

    而刘旭在他离开后,才对刘明亮说道,“你的小师弟怕是用不上你的帮扶,指不定日后还会帮你一把。”

    “你下次别再乱许空话了。”

    闻言,刘明亮人都傻了:“……”

    爹,亲爹!你还记得你儿子当年可是二甲第一的传胪不?

    他在心里掬了一把泪,看清楚了他爹对于秦朝宁的看好和看重。他在他老爹心目中的地位这是又降了降!!

    两日后,待到秦家的一家子再次来到陆府参加宴席,陆府族里的人,那些参加宴席的宾客们才知道了他们家的身份。

    军户出身的秦家,幼子是今科状元郎,长子是武举人,即将参加今科武会试。秦父是军中千户长,因伤退役。一家子堪称人口简单,家风清正。

    此外,他们一家在京中也有些许产业,虽不多不大,却也营收很是不错。

    陆府的主支的人藏得也太深了!

    这么干净有潜力的人家,谁不想结好呀!竟然不声不响瞒得这么好!!

    而陆府除陆杰修以外的子嗣们,更是后悔上了。

    别的不说,这样的人家对于庶子、庶女而言,可是非常好的结姻对象。

    家中简单,实力不俗,正是蓄力起势那一类人家。

    只可惜,他们几人均在上一次宴席后,便给府上的长辈们明说,他们对于秦家未有心仪合眼缘的。

    现下,再后悔亦无意义了。

    陆父、陆母他们则在宴席上对秦石夫妇他们表现出十分热络。

    而陆杰修跟在父母身侧,也是时不时就来秦家这一桌。

    这让不少宾客都实打实感受到秦家的受重视程度。

    待到陆府宴席结束后的第三天,陆母亲自上门了秦家一趟,名曰找上秦母叙旧,实际上是探了探她对于子女婚配的想法。

    陆家最终还是同意了陆杰修的意愿,决定争取给他定下秦晚霞来。

    秦晚霞性子独立,有主见,据说几年前就已经自己开铺子做营生。她的诸多优点在陆老爷子、陆父、陆母看来,代表着以后有当家主母的能力和魄力。

    俗语道,一个好的媳妇旺三代,镇得住家宅安宁。

    而秦柳氏见和陆母见完面后,当天夜里,秦石和秦柳氏夫妇俩人就把秦晚霞喊了过去,把陆母的来意说明,询问她的意思。

    在秦石、秦柳氏看来,陆府高门大户,女儿嫁过去操持府上那些事可不容易。

    他们家打心底里不在乎高门第和钱财那些,主要是看二女儿自己的想法为主。

    一家子都穷过了,苦过了,造就了他们几个人都有种看得很开的心态。

    而秦晚霞听罢,瞬间满脸通红,心神微乱。

    陆杰修在她看来,人品很好,长得也好,脾性也不错,还有才学。

    她倒是没料到对方会心属于她。

    秦晚霞想了想,就爽朗地应下了,没有半分扭捏。

    秦石和秦柳氏听罢,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了。

    “好,好,好,太好了!”

    “爹娘实在太开心了。”

    可算,终于解决了其中一个儿女的婚姻大事了!!

    等秦晚霞离开了偏厅,他们随后干脆也把秦朝阳喊了过去问话。

    这个臭小子,没得妹妹先成婚的。身为家中的长子,竟然没半点动静!好说好歹,他年岁可是不小了!!

    片刻后,听完爹娘话的秦朝阳:“……”

    “这事,你得给个章程爹娘。”秦石严肃道。

    那神情,是非要秦朝阳把事情定下来。

    见此,秦朝阳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实话道,“那便劳烦爹娘帮儿子去黄府提亲吧。”

    他这段日子和黄瑾时常见面。对于明艳如花,性格利落的黄瑾,他心里是有了几分喜欢的。

    那样真性情的女子来到他们家,和家里人也会处得来。

    唯一苦恼的是,他得学学夫妻之道,如何哄媳妇开心?

    秦朝阳在爹娘这里,这些年能够看到的夫妻相处之道,是他爹身上没几个银钱,全部都交给他娘了。

    他打算日后也有样学样。

    闻言,秦石和秦柳氏刹那间眉开眼笑。

    老天爷,大儿子终于也要成家了!祖宗保佑!!

    这下,他们夫妻俩,真是睡觉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着的。

    翌日,等秦朝宁也知晓了自家大哥和二姐的事,他很是发自内心替他们高兴!

    傻乐过后,他还跑去问爹娘、大哥二姐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闻言,秦朝阳摸了摸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应道:“幺儿好好做学问就行。”

    他去讨瑾儿欢心,幺弟跟过去岂不是影响了他和瑾儿两人的独处?不行!

    而秦晚霞听罢,红着脸:“幺儿照顾好自己就行。”

    ……绣嫁衣这类事情让她如何能够说得出口!

    秦石和秦柳氏倒是应了秦朝宁,告诉他有事再喊他。

    只是,后续那些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等流程,压根用不上秦朝宁。

    秦家几人最终都没人喊他帮忙。

    后面的日子里,反而是秦朝宁经常收到陆府和黄府送过来给他的各式小玩意以及一些书籍。那阵仗,像是都把他孩子隔辈宠了。

    这算是陆府、黄府的爱屋及乌了吧。

    待到了五月十三,秦朝宁一大早穿上官服,在家吃过朝食,就由老杨叔驱驶马车,摸黑送他赶往皇城的右掖门。

    宣朝的大小官吏,是卯时就要到自己所在的官衙、官署点卯的。

    所以,哪怕秦朝宁如今无需(没有资格)上朝,他也要准时到达翰林院。

    没多久后,他和陆杰修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差到的右掖门。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行作揖礼后,便一起入了宫门。

    翰林院距离右掖门有些距离,是位于六部的后方,比较靠近历帝日常处理公务的乾明宫右侧的那一片。

    它是由一排数间排房组成的,内里基于翰林院各个岗位的职能不同,划分开单独的屋子。

    秦朝宁和陆杰修这会儿要赶去报到的地方,是翰林院倒数第二间的屋子,众修撰和编修们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所有新科一甲进士在整个翰林院经历的起点。

    而挨着相邻的那间最后方的屋子,则是庶吉士们所在的屋子。

    每年只有二甲前十七位的进士能够进到这里,开启为期三年的学习(打杂),一般只为三年后的考核可以谋个外放的八品、九品官位。

    第129章 129.翰林院

    秦朝宁和陆杰修来到修撰们和编修们所在的庚字号房时, 里面已有几位同僚早早到了的。

    他们抬眼一看,只见秦朝宁和陆杰修身上崭新的青袍官府,上面分别绣着鹭鸶和鸂鶒。俩人其中一个明显长相很是稚嫩, 个头也稍矮些。另外一个则相貌出众还很有贵气,于是, 在场的人便轻易就知晓了他们二人分别是谁。

    在官场上混,像今科一甲, 状元郎秦朝宁,是军户幼丁户籍出身, 年仅十三。

    榜眼郎杨乐,是江南富户之子,年二十六了。

    而探花郎陆杰修,年十九, 出身京中陆家, 其祖父曾官居尚书左丞,其父现任盐运司副使,其长姊乃姜提督骠骑大将军家中孙子辈的长媳!这些信息, 没有哪个缺心眼的官吏会不知情。

    对于翰林院的人来说,这三个初出茅庐的修撰、编修, 好分辨得很!

    “点卯的话, 在木门后侧的案桌上签字便可”,一位身材高挑,相貌有几分俊朗的同僚放下自己的朝食, 起身朝他们走过来说道。

    “我是正历七年二甲传胪,顾晨涛。不知两位同僚是?”对方问秦朝宁和陆杰修道, 面上一副不知道他们是谁的神情。

    而其他坐着不动的几位修撰、编修只是稍稍抬了眉,往秦朝宁他们这边看了看, 并未出声。

    闻言,秦朝宁和陆杰修两三句地简单说了说自己的信息,没有说太多话。

    然后,他们在点卯的本子上按照上面已经有人落笔写过的那些内容,照着写下了他们是什么时辰到的,在其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顾晨涛在听到他们俩人说完自己的名字后,顿时面露一副十分惊讶的神色,并且神色真诚地夸赞他们道,“原来是新科的状元郎和探花郎呀!不愧是一表人才,堪比甘罗之才的人呀!”

    听罢,秦朝宁动作一顿,面上纯良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他的直觉其实和他大哥秦朝阳的相差无几,对于别人的神态、动作、语言下的情绪感知能力很好。而他眼下,没有感受到对方的话里有真心的成分。

    陆杰修则在顾晨涛的话里话外明显捧高他们后,神色和语气都显露出了几分疏离。

    他淡淡回应道,“顾大人说笑了。”

    见此,顾晨涛亦不恼,他自来熟得像是半点看不出来秦朝宁和陆杰修不想和他打交道似的,还在非常热心地给他们介绍起了庚字号房的公务内容。

    “咱们翰林院被六部和外廷都笑称为抄抄写写的作坊,是真的”,他笑着说道,“特别是我们修撰、编修所在的庚子号房,一年四季日常的公务不是修史书就是修各类文籍。”

    “而庚子号房,目前是由侍读学士闽大人以及学士简大人统筹,公务分别是修国史、实录、会要等。”

    “至于我们之中的修撰,编修具体负责哪一块,就全看上峰如何分派。”

    接着,他又讲了讲翰林院其他几个号房具体负责什么。

    这之后,他才很是客气地把秦朝宁、陆杰修带到屋子末尾的空桌椅,友善地告诉他们,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三年的案桌了。

    闻言,秦朝宁和陆杰修应下,真诚谢过他的帮忙。

    对方给的信息还是有些用处的。

    “举手之劳而已”,顾晨涛继续热心道,“后续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亦可找我。”

    秦朝宁,陆杰修:“谢过顾大人。”

    一会儿后,庚字号房,包括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三人,共十二人都到齐了。

    由于正五品的学士大人简大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闽大人都去参加朝会了,眼下不在,屋子里的修撰们、编修们,就都是默默安静地自己忙活自己手上的事。

    秦朝宁和陆杰修见状,遂起身分别去问各个同僚可有需要帮忙搭个手的地方。

    只是,同僚们都笑着婉拒了。

    当他们去问顾晨涛时,顾晨涛笑容依旧,却是告诉他们俩人,初来报到,可以在屋子里歇息,无需做些什么的。

    他还说,他们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个别同僚听罢,目光往他们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依旧不吱声。

    走了一圈下来,秦朝宁和陆杰修倒是把同僚们的名字记住了。

    而榜眼郎杨乐稍后到了之后,所经历的遭遇和他们无差。

    待到了接近午时,闽大人才匆匆来到庚字号房这边,连手里的笏板都没来得及放下。

    顷刻间,所有修撰、编修均起身朝他行礼,“下官参见闽大人!”

    “无需多礼”,他看了看大家,站在原地缓了缓急促的呼吸。

    随即,他如常地勉励了大家两句。

    接着,他招手让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三人上前,向各个同僚介绍他们。

    闻言,底下众同僚纷纷热情地表示欢迎他们加入翰林院庚字号房。

    瞬间,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

    待闽大人简短说完他们的名字、今科进士名次后,底下官员们皆夸了夸他们三人前途不可限量。

    见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闽大人侧过身告诉秦朝宁他们三人道,“接下来,你们就在庚字号房好好跟着前辈们学习吧,事事主动点,可别高中了就荒废了时间。”

    “下官谨遵大人教诲。”秦朝宁他们三人应道。

    笑了笑,闽大人就离开了。

    至于具体是需要他们三人分别跟着谁学习,却没有明确点出来。

    而等他走了之后,那些同僚立马就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埋头苦干。没有任何一人过来给秦朝宁他们分派活。

    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三人动作一滞:“……”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一瞬间脑子都没跟上眼前的状况。

    一会儿后,庚字号房里的所有官员都准备出门去公厨吃晌食了,都没喊他们三人一声。

    朝廷是会给来到皇城内干活的官吏都承包一顿晌食的,而公厨设立在乾明殿后方的长廊下方,那两排矮房里面。

    不过,要过去吃饭的官吏人员太多了,这些饭菜往往都做得很潦草。

    见庚字号房的同僚都走光了,陆杰修和杨乐便喊上秦朝宁一块出了门。

    而他们离得庚字号房稍远些了后,才互相说起了话。

    “今日之事,不知二位怎么看?”杨乐先最先把话题打开,他表态道,“这是要晾着我们三人了。”

    往日里,他在江南那些商户的斗争里头,见过的事比这些多。眼前的境况,他倒不至于迷了眼,糊里糊涂看不明白。

    陆杰修想了想,“看上去无人愿意带我们。”

    那些人说的都是场面话,真正带他们上手干活的,人影都不见一个。这怕不是下马威了。

    “这事,恐是有意为之。”秦朝宁补充了一句。

    就是不知道是底下同僚排挤他们,还是上峰亦有意如此。

    如果只是同僚们的个人所为,他们破局倒是简单了。若是上峰有意任由同僚们这般作为,也有意推动,那么他们破局的难度就高了许多。

    话毕后,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里皆是无奈。

    谁能想到,梦想为朝廷效力的第一天,现实就是坐冷板凳。

    待吃过了晌食,他们慢腾腾地返回翰林院,回到庚字号房里面。

    他们可是还得坐到申时才能放衙!

    这之后的几天里,庚字号房里面有资历的一批修撰、编修们对他们仍然是客客气气地,就是半点活都不会交待给他们做,连跑腿到别的职能部门的事都忽略他们。

    直到了第六天,秦朝宁和陆杰修点卯后,就发现了他们的同年,那位榜眼郎开始殷勤地给一位老资历的修撰打杂了。

    他们俩人愣了愣神,什么都没说,拿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书回到自己的案桌去看。

    待到了午时,榜眼郎杨乐没抛弃秦朝宁、陆杰修两位难兄难弟,还是等他们一起走去公厨。

    因为他们前几日本来就是形影不离地去公厨的,眼下哪怕还是结伴而行,也无需担忧其他人怎么想。

    等他们三人都走远了,到了人迹罕至的一处廊檐时,杨乐才叹气一声,皱着眉看着陆杰修和秦朝宁,“这事,我打听出来了。”

    闻言,秦朝宁和陆杰修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杨乐便把自己打听出来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原来起因是,他们这三个新科一甲,三人的殿试策论都被翰林院传阅过了。

    这里面的问题是,他们三人的文章,内容充斥着变革新派的苗头。

    于是,他们就被当成异类了。

    那些同僚,有的是不想和他们沾边,免得他们这群愣头青日后闯大祸的时候连累了他们;有的纯粹是和他们政见不同,觉得不是一类人;有的是嫌弃他们麻烦……

    虽然原因各种各样,但是做法却都是以孤立冷待为主。

    许是看他们是新鲜热乎的一甲,怕历帝哪天想起来会召见他们三人一下,倒是没对他们做太过分的事。

    历帝和他们三个一样年轻的这个点,对于很多人而言,有些意味深长。

    听罢后,陆杰修、秦朝宁沉默了。

    倒是和他们料想的差不多,只是,他们没想过文章会被传阅。

    没等陆杰修和秦朝宁开口问他是如何在同僚那边破冰,杨乐也没瞒着他们,就把话说了出来,“那位修撰和我拐着弯,是旁支的旁支搭上的关系。”

    “我的文章没有状元郎朝宁你那般巧思妙想(改革法子),亦无探花郎杰修你那般大刀阔斧(严政整顿)的文风。”

    “对方对我就没那般顾忌了。”

    他颇有几分尴尬地抬头看天。

    其实,是拿银两砸出来的亲戚关系。他的管事搜出来隔了几代的族谱,才艰难攀上的表亲。后续登门拜访时,他再三表示自己将来定然不会把自己和家族拿去冒险,别人才接纳了他。

    秦朝宁:“……”

    完全复刻不了。

    陆杰修:“……”

    头疼。

    了解完情况,他们俩人的脚步都不由得有些许沉重。

    待吃过了晌食,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秦朝宁忽然临时起意,把他们拉到了稍僻静的角落里。

    陆杰修:“?”

    杨乐:“?”

    秦朝宁顿了顿,一脸沉静决断地告诉他们,他们三个从明日起就分开吧,明面上从此往后都不能凑在一起。

    最好是,面上他们三人吵架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闻言,陆杰修和杨乐脸上顿时都是非常不理解,愣在了原地。

    “不知朝宁弟是何意?”

    在陆杰修看来,秦朝宁是这些年他所认识的人里面,最志趣相投的友人了。

    两人的抱负一致,能够理解对方,懂对方的想法,堪称知己。

    更何况,他迟些还是自己的妻弟了!

    “可是我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亦或者是朝宁你介意我以那种攀关系的法子解决当下困境?”杨乐疑惑了。

    无论是秦朝宁,还是陆杰修,他都想交好的!同年本来就是隐性、亲密的信任关系,可以维系许多年情谊的那种。

    官场上行走,独木难支!!

    第130章 130.三人

    秦朝宁摇了摇, 提议道,放衙后若是方便,不妨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言下之意是, 这事在宫里不方便细说。

    闻言,陆杰修和杨乐都立马应下了。

    杨乐告诉他们, 他在西市、东市、长安街皆有铺子,要不就让他来安排地方。

    “那便有劳子民兄了”, 秦朝宁和陆杰修应道。

    待到了放衙,他们三人是前后脚出的右掖门, 然后让各自家中的马车驶出了长安街。

    没多久后,秦朝宁和陆杰修在人少的地方下了马车,都上了杨乐府上的那一辆奢华的马车。

    过了一刻钟左右,他们三人来到了西市的一处二进宅子。

    杨乐把人带回来后, 立马有从仆想要上前来伺候。

    见状, 他把这些人打发下去,把秦朝宁和陆杰修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一会儿后,秦朝宁和陆杰修看着几乎有半个院子大的藏书室, 瞬间失去了语言。

    好家伙……这书架都是黄花梨吧……这藏书量比大书院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见笑了”,杨乐羞赧地笑了笑解释道, “家中长辈代代有执念, 都希望能够家族里能够出个读书人。”

    “子民还是得益于户籍世袭制度的废除,才得以走上科举一途。家父他们于是便更是沉迷搜集书籍了。”

    “理解”,秦朝宁龇牙笑了笑。

    这就是江南富户的金钱力量吗!

    陆杰修不由得也笑了, “子民兄家中的藏书,可传数代了。”

    听罢, 杨乐不好意思地跟着也笑了笑。

    他让管事上了茶点后,就关上了书房门, 亲自给秦朝宁、陆杰修俩人烧水泡茶。

    秦朝宁和陆杰修见杨乐的一应物品无一不精致。

    洗茶盏的动作还能窥得见其茶道功夫亦有深究,便可想而知这位同年兼同僚在家中是有多受重视,费了心思和金钱培养的。

    闻着茶香,待品过了江南顶好的雨前龙井,秦朝宁趁着这会儿场地和时机都合适,便把自己的想法缓缓讲了出来。

    他告诉他们,他们三人的决裂是必须要做的。

    这是因为,只要他们三人分开,每个人破局的难度都会骤降。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法子去解决现状问题,同时无需顾及其余两人。

    这里面也存在着,那些人针对他们三人的程度不一这个原因。这是他从子民兄的信息里面提取的。

    为此,他们的打散,势必会让别人觉得他们不成气候。待到日子久了,那些人就不会再把他们当一回事,需要时常防备着。

    最重要的是,因政见也好,因私事也好,决裂后的他们三人就是独立的个体了。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反而会能够经历更多事情。

    只要他们有自己的利用价值,就会遇到需要他们的人。

    那些见他们三人相处融洽不下手的人,在他们作为单独个体出现后,也可能会出现招揽他们的。

    顿了顿,秦朝宁拿起白玉茶杯再细抿了一口口齿留香的茶汤,继续往下说,“我们需要成长起来,才能再谈其他。”

    不能在初期起点就浪费太多时间了。

    “倘若他朝我等依旧理想相近,在我们各自有了能力和底气时,才可以实质性地形成一股合力。”

    有能力有权在手的时候,才能做些什么。

    “朝堂不比书院,不需要我们白日里走得多亲近。”

    宫内不需要来交朋友的人。

    他的话说完,陆杰修和杨乐顿时都听明白了。

    杨乐不由得叹了叹气,“这官场倒是比我们江南的商户争商会利益还复杂。”

    “那便依朝宁弟所言罢”,陆杰修想了想,同意道。

    他踏入官场,心中所图的东西,是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实现的。

    闻言,杨子民苦恼道,“那如何决裂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们三人反目成仇?”

    还得是往后数年,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为官一天就不会和好的那种。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呐!!

    秦朝宁想了想,告诉他们,其实不需要太大的仇怨。

    譬如,他现在年纪小,背上于名声有瑕疵的斤斤计较、不开窍、固执是无妨的。

    正是因为他年纪小,他来闹出来的决裂,在旁人看来会容易取信。

    而决裂的原因,就可以就地取材了。

    待他明日回到翰林院,看到子民兄继续殷勤地干活后,他就会愣头青地自诩正直开始指责他。

    尔后就是子民兄看着办,可以是反驳自辩,待到恼羞成怒就放话。

    杰修兄随机应变,可以是出来劝架被波及,也可以是添油加醋,火上加油。

    他们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互相指责撕破脸,闹做一团,顺便动手打一场狠架。

    这事定要闹到整个翰林院都知道,让内廷外廷能看笑话的程度。

    至于事后,就得什么惩罚都乖乖受着。

    另外,还需要注意的点是,翰林院新科一甲斗殴事件,估计能够被记在翰林院历史上,成为他们三人的黑历史。

    这个,他们三人都需要有心理准备,一个不小心就被记在了史书里面那种。

    陆杰修:“……”

    杨乐:“……”

    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目光移开,继续往下说。

    这样,他们日后哪怕洗心革面了,也仍然会有不少人能记得正历十年春闱的一甲三人,当年可是初到翰林院就大闹一场,年少不经事,硬生生把同年处成了死对头的傻子。

    陆杰修:“……”

    首先,他的祖父和父亲从未教过这些。其次,他没打过架。

    杨乐:“……”

    听听,这官场是人呆的地方?要是他想回江南继承家业的话,会不会被他爹打断腿?

    “咳咳”,秦朝宁被他们两人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一丁点儿心虚,遂画饼道,“我们这是为了顶峰相见。”

    努力吧!我的一甲同年!丢脸一次会难堪,日后丢脸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实话,他其实觉得他自己才是三人里面最难破局的。

    杰修兄那边有陆府的影响力,子民兄这边有金钱的亲戚关系。他们三人的分开,反而是他们两人会少了他的拖累。

    待陆杰修、杨乐再喝了一会儿茶汤,思索了片刻,他们心中已坚定了信念。

    于是,三人达成共识。从今往后,顶峰相见!

    末尾,秦朝宁又提醒他们,下手需狠,大不了事后在家休养几旬。而杰修兄那边,他怕是日后连他和自己长姊的婚宴都无法出席。

    他们俩人需要长达快则几旬,慢则几个月的完全隔离,如仇人般计较,才能让别人取信哪怕他们是姻亲的两家,俩人已是闹掰了。

    闻言,陆杰修的小心脏梗了梗。

    他有些许担忧晚霞她会不会迁怒于他。

    秦朝宁也有点儿怕自己这样操作影响到家里人。

    不过,眼下这般行事能够快速地搅乱一切。

    事已至此,三人相互看了看,那就放手去干吧。

    翌日,翰林院新科一甲的三人打架打到鼻青脸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宫内。

    无论是外庭的官吏们,亦或者是内廷的官吏们,闻言皆瞠目结舌。

    据说他们三人还被学士大人简大人骂得狗血淋头,把简大人气得不轻。

    翰林院那些翰林们说,简大人就差揪着他们三人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他们简直是把翰林院建院有史以来的脸面都丢了个干净!

    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了!有辱斯文!

    实际上,简大人是觉得,自己上辈子究竟有多作恶多端,这辈子才会经历这样的倒霉事。

    简直百年奇闻!!作孽!!

    以至于,这几日他无论去哪里都会被那些不同部的同僚们拉着他就八卦地问:

    听说你们翰林院出了几个拳脚功夫很好的进士哦!要不要带去兵部比划比划哦?

    这下再没人再说你们翰林院的书呆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了吧!什么时候拎出来让我们瞧瞧热闹?

    年轻人嘛,脾气冲些正常,你们怕是要多辛苦受着些了。重罚了他们没?

    ……

    没多久,当今圣上历帝也从宦官们的嘴里知晓了此事。这使得他也着实惊讶了许久。

    竟然会年轻气盛至如此么?

    不过,他倒没认为这事有多严重。

    所以,在面对那些御史参秦朝宁、陆杰修、杨乐一本的时候,历帝配合了简大人把事情含糊过去了。

    状元郎只有十三岁呢!你们这些老臣家中十三岁的少年,平日里什么德性,你们没点数?

    你们那些十三岁的子嗣有读书考得过状元郎的再来和他掰扯。

    历帝直接让御史若是这般闲得慌,就去看看京中各位大人府上十几岁的少年们,有哪些行径放浪,言行不检点的都弹劾一遍。

    听罢,朝堂上的众官员:“……”

    他们可算看出来了,新科状元本人是真让圣上心中喜爱的。明明参与斗殴的另外两人分别是十九岁、二十六岁,这可都是够参他们藐视朝廷的罪了的!

    在所有人都在看今科一甲三人的热闹时,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有好些人就看出来了点问题。

    好家伙,这几人这是碰上了面,连话都不和对方说了!

    竟然撕破脸到如斯地步!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啧啧啧,年轻人这得是多心高气盛呐。

    真是太年轻,还是太年轻了。

    而简大人在勒令秦朝宁、杨乐、陆杰修交了万字反省的文章后,就把他们三人分开了,点名道姓哪三名官员指派活给他们三个。

    今后这三年里绝对不能让咱们“熠熠生辉”的正历十年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清闲下来!!

    就这样,秦朝宁、杨乐、陆杰修分别被不同号房的人领走了。接下来,据说他们都要面对的是做不完的活。

    那些还在等着看后续的好戏的外庭官吏们,内廷官吏们听罢,纷纷表示惋惜,这事怎么这么快就戛然而止了呢?

    他们是真没见过翰林打架哇!!

    而秦朝宁,由于在斗殴事件里被各个大人批评他沉不住气,年少缺磨砺性子,被分配带到的是戊字号房。

    翰林院的戊字号房,目前是大学士马大人带领修撰们、编修们在修弘明年间太祖的朝政国史。

    这里干活的内容枯燥无味,任务繁重,唯一的要求是细心,文学底子好。

    负责带秦朝宁的官员,名为苏修。他

    这会儿看秦朝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把人带过去,给安排了案桌后,他很不客气地明言道,“在戊字号房收起你的小性子,别搞那么多事,也别老是出错!”

    “他们这些修史的人活已经够多了!没人想奶孩子!”

    他的话说完,抬眸见秦朝宁一脸上青肿,就没好气地“威胁”道,这里不会有人会陪他打架,如果他不改掉身上的冲动,他们就挑放衙了摁着他来打!

    闻言,秦朝宁:“……朝、朝宁谨记。”

    听罢,苏修觉得自己总算镇住了这小子。

    他打了一巴掌便给一颗糖,便告诉秦朝宁,翰林院有不少人是通过修国史,对于太祖年间的朝政事要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些经历积累都会成为他重要的个人沉淀,让他在戊字号房的三年里静下心来。

    “谢过苏大人指点。”秦朝宁点了点头道。

    见状,苏修在心里啧了一声,嫌弃道,“早这般听话不好么!”

    作什么死!他就没见过有新人会被扔过来活最多的戊字号房的。要知道,翰林院其他几个号房负责的活,可是轻省不少。

    随后,他就给秦朝宁发了几本记载了太祖日常言行的实录,以及给了他修国史的范本,让他先琢磨一天,明天再尝试着写。

    秦朝宁刚想抬手接过,结果瞬间扯到了身上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苏修:“……”

    真是个大麻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