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公鸡准时在四更天打鸣,秦朝宁小短腿小短手并用,缓缓爬下了炕。

    等他穿好衣服出来,他爹娘,大哥,二姐已经在灶间忙活。

    作为家里的幺儿,今日是他要被带去县衙署登记军户户籍的日子。

    “幺儿醒啦,去洗洗脸就来吃朝食吧”,秦柳氏朝在天井处站着的秦朝宁喊道。

    秦朝宁应了声“知道了”,便挽起袖子给自己打水。

    他穿过来才几天,额头上的伤刚结疤。清晨还有点倒春寒,水缸的水凉滋滋的。他洗脸的动作小心避开伤口。

    他现在这个家所在的地方是宣朝南方的边境。

    据他这几天从村子里了解到的信息,这个国家的大环境有点像他原来所在地方历史上的明末时期,十分不太平。

    北有匈奴,突厥,南有倭寇横行,水旱不断,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多地方民不聊生。

    作为南方边境盐边县的军户的一员,到他这一辈,已经三代了。在他之前,他哥秦朝阳,他姐秦晚霞都已经在五岁左右登记了幼丁户籍。

    户籍,也称黄册,一旦录入,轻易不能更改,是官府用来控制人口,征收赋税,保障徭役兵役的管理手段之一。

    而军户,在宣朝社会地位低下,比民户,匠户,灶户等还不如。

    一代军户,世代军户,有战争的时候要冲在最前线,无仗可打时要自行谋生,境况糟糕的时候上战场还要自备军资。

    由于这里是边境小县城,人口组成以军户为主,民户和匠户为辅,加以军户普遍团结,三者之间目前少有冲突。

    他们一家的生存情况,还不算太难。

    实际上,像他娘亲这样民户出身的良家子,愿意嫁给他爹秦石这样的军户子,还是极少数。

    毕竟军户结亲这件事,对于大多数民户而言,恨不能避如蛇蝎。

    世袭的军户户籍制度,户头下的男丁不仅容易送命,也没有科举的资格。至于捞军功晋升,那可比天荒夜谈,岂是一个难字可以概况。

    军户二字在这个时代,意味着子孙后代,几乎永无出头日。

    这道枷锁,还不仅上述的巨坑。

    它在兵役这件事父传子以外,战争激烈的时候,女婿,也难逃被强制征兵。所以,宣朝那些军户出身的子女,婚事都普遍十分艰难。

    哪怕像匠户、灶户等户籍的百姓,明明和军户是一个起跑线的,都属于世袭非民户户籍群体,在婚事上,他们也会主动避开军户出身的人。

    细说起来,虽然大家都是职业类户籍,是国家机器的最底层工种,但是匠户、灶户这类比起军户还是好过不少。

    一是这类户籍是手艺代代相承,有国家低保俸禄,同样也能减免赋税,温饱不是问题;二是战争发生的时候不需要冲锋陷阵,别人卖命的时候,各种兵器、工具、食盐等需求激增,多劳多得的情况下,他们的收入反而会增加。

    想到这里,秦朝宁忍不住皱了皱眉,对自己的户籍问题无计可施。

    “幺儿快来”,秦晚霞从灶间出来催促自家磨蹭的小弟。

    秦朝宁从发呆中缓过神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醒了醒脑子,朝他的姐姐应道,“来了来了”。

    原身的哥哥姐姐性子好,对于原身这个弟弟十分关爱。他穿过来这几天,他们俩都带着他玩,仔细看管,生怕他又出事。

    他们家的灶间面积不大。两个土灶前是一张四方旧桌,一面依靠灶台,另外三面朝天井,桌子下方摆放着三张长木凳。

    免得大家久等,秦朝宁快速爬上木凳坐好。

    秦家的朝食往常是杂粮粥,水煮芋头,木薯这类。今天一家子都要走十多公里路去县上,秦柳氏罕见地做的香喷喷的黄面煎饼。

    秦柳氏分配朝食是按照年龄大小依次放他们三个碗里,然后才给秦石和自己分饼子。

    “大舅家的黄面真香呀”,秦朝阳咬着饼子,一脸满足。

    闻言,秦朝宁不由地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黄面煎饼好吃,咀嚼间口腔满满都是谷物的香甜,比芋头木薯好吃多了。

    黄面是黍子脱壳磨成的粉,而黍子是北方作物,南方这边没人种植,家里的十几斤黄面还是秦柳氏的大哥跑商带回来的,秦朝宁小口小口吃得尤其珍惜。

    据他了解到的信息,原身的娘秦柳氏,在娘家十分受宠,是家里的小女儿。她选了他爹后,他姥爷,姥姥和舅舅们虽偶尔有些怨言,却时常关照他们这一家子。

    而他亲爹秦石,是个身高八尺,身材壮硕的男人。这会,他手里拿着煎饼,正卷上昨晚剩下的芋魁(芋头)来吃。

    秦朝阳的话提醒了他,他和秦柳氏商量:“咱们前些日子腌制的野猪肉,给县上的大舅子带一些过去?”

    一想到平日里总是从妻子娘家那边拿回来一些米面,他不由得脸热。

    秦柳氏温温柔柔地应了声“好”,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饼。不过,她的眉眼都带着笑意。

    吃过朝食,一家五口就出发往县城赶去。

    秦石体能好,正值青壮年,包袱水囊等都在他肩上的箩筐里。秦柳氏带着两儿一女在他身后缓缓徒步跟上。

    从军户营区到县城需要跨过一座矮山,当地称半坡山。

    这山并不陡峭,四面延展环绕着营地。从山顶往下望,军户区的东西南北四个营所在位置就是一整块四四方方的盆地。

    军户们的房子七零八落的,屯田区的田地也同样如此。时近春分,稻子已经育好了苗,秦朝宁在半山腰看下去,还能依稀辨别出哪一块是育种田。

    他气喘吁吁地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随即,他小跑上前继续跟在秦朝阳的身侧,累了便扯他哥的手臂借力。

    秦石有时不时留意自己幺儿的状态,却并无抱秦朝宁或者背他的想法。

    作为军户,需要从小锻炼。一旦上战场,体弱对于兵卒而言便是须臾间送命的事。

    秦朝宁没留意到他爹的视线。他一边喘气,一边感叹自己腿太短了。

    嘿哈,嘿哈,加油!秦朝宁给自己打气,咬牙坚持。

    晌午前,他们一家步行到了县里。

    这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下来,秦朝宁觉得自己快要废了。

    他瘫坐在县城门前不远处的大榕树下,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其他人也有些难受,在石墩上歇着缓缓。

    待秦柳氏缓过了气,她扶起自己的小儿子,“喝点水,吃点煎饼,咱们就去姥姥,姥爷家。”

    秦石上前让秦柳氏把秦朝宁交给他。他接过小儿子的同时,把水囊递给了秦柳氏,让她也喝点水先。

    秦朝宁半点不想动,任由他们拎起换了个怀抱。

    检查确认秦朝宁没什么问题,只是疲乏而已,秦石抬眸看向自己半大不小的大儿子说道,“秦朝阳,过来照看你弟。”

    “知道了”,秦朝阳毫无不犹豫应下,擦了擦自己的汗,飞快接过秦朝宁。

    年仅十二岁的秦朝阳朝气蓬勃,平日里他锻炼的量不少,眼下这点徒步对他来说半点不累。

    秦朝阳把自己的水囊拆下,耐性地给秦朝宁喂水。

    短暂休整过后,他们才收拾好东西进县城。

    盐边县的牌坊有有些老旧,街道交叉错落,主道上人来人往。秦朝宁看着充满生活气息的形形式式的人,原本还有一丝会穿越回去的希冀烟消云散。

    没穿过来之前的秦朝宁,年龄二十四岁,在某民营技术公司实习,还没转正。

    所在城市里突发暴雨冲破了河堤,他参与城市救助志愿者行动时意外被冲走,再次醒来就在这个朝代的孩童秦朝宁的身体里了。

    由于他原本的父母在他初中的时候就逝世了,他对“上辈子”倒没有多少遗憾,眼下还算心态平和地,完全接受了这个命运的安排。

    走了一小段路后,秦朝阳干脆把秦朝宁背了起来,这样跟在他爹娘身后,一行人走得也快些。

    穿过蜿蜒小巷,一直朝东走去,约莫两里半路程,他们来到一个有围墙的一进院子前。

    宣朝一进的四合院一般是正房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共五间的规格的院子。

    秦柳氏敲门前叮嘱三个子女,“外祖家人多,你们莫和西厢房那边的人起冲突。”

    听罢,秦朝宁好奇地眨了眨,不明所以。

    秦朝阳和秦晚霞则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目前的柳家这里,秦柳氏的父亲母亲,两个哥哥和嫂子,还有三个侄子是住在东厢房这侧,九个人占了院子的三间屋子。西厢房那侧是柳老爷子的大哥,秦柳氏的大伯一家,院子里剩余两间屋子归他们家。

    西厢房她大伯底下是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四个堂姐出嫁后,秦柳氏的大堂哥后头陆续又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这下,西厢房实在住不开了,他们和东厢房这边便开始偶有摩擦口角。

    同时那几个小的,每每遇到秦家三个孩子都刻意招惹,难缠得很。秦柳氏毕竟是外嫁女,只得让自己的子女避着他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