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尘埃落定

    “辰哥!!!”

    全部心神专注于寻找谢辰防御漏洞的费迪南特在捕捉到破绽的那一瞬间速度很快, 但是风的速度更快。

    风带来了主人的愤怒,怒吼在风的加持下响彻在中心场每一个人的耳边,强势凌厉的风刃带着霸道的气势席卷而来, 费迪南特伸出的双手与肆虐的精神丝线被齐齐割断。

    疼痛尚未来得及蔓延至大脑中枢,暴风卷成牢笼将陷入狂喜状态的费迪南特碾压至地面,如一滩烂泥般再难看出可与人类媲美的进化形态。

    在谢承运身边的骆力察觉到这样的异能波动, 瞪大了眼睛, 猛地扭头看向源头, 哪怕是他的父亲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风被对方操控到了极致,天灾般的暴风险些带起各个种族深埋骨子里的畏惧。

    前有谢辰堪称可怖的精神力, 后有这位关键时刻出手的不明人类异能者。

    人类已经将实力隐藏到了这个地步吗?

    风的速度很快,快到一切尘埃落定后, 风的主人才展露于众人面前。

    对方看起来有些脱力,脚下步伐踉跄着靠近, 被风吹乱的发丝乱糟糟的盖住眉眼,被风刃割开的几个口子能看到肌肉紧绷住的弧度。

    那人沉默着靠近, 察觉头发遮眼后, 干脆伸手将额前发丝向上一捋,露出了俊郎冰冷的眉眼。

    先前的怒吼就如众人错觉,可对方此时冷峻危险的气质,却不容众人忽视。

    那样的爆发力与速度, 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骆力看见对方, 下意识向前迈了几步,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 让他甚至忽略了一直关注着的谢家小叔, 从上到下的打量着这个突来的人。

    费迪南特被老校长态度阴沉的压制在手下,他死死盯着谢辰, 纵使他没有得手,依旧想要确认对方生命的状况。在他死死的盯视中,这个人类的呼吸确实在逐渐减弱,到了最后更是时有时无……

    可是对方始终没有死!

    这个人类没有死!

    他不甘心!!!

    费迪南特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与普迪种族日后的命运,眼睛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最后、最后、最后一步!

    既已失败,费迪南特努力冷静下来,他被杀意冲红的眼睛看向人类帝国的皇太子,“是他挑衅我在先!你们没有强行扣押我的资格,我作为星际联盟……”

    “闭嘴。”楚千泽轻轻出声。

    他抬首看向费迪南特,凤眸一片漠然,毫无喜怒反倒是最大的恐怖,死神般冰冷的错觉笼罩在费迪南特的身上,瞬间夺取了他的声音。

    费迪南特失声面露恐惧。

    他看不出人类皇太子一星半点的情绪,种族天赋此时在对方身上完全失效,脑力推测不出对方该有的反应。

    小石子落入深潭,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

    楚千泽轻轻说完后,缓缓垂眸,他身上红焰的光芒边缘处隐约勾勒出黑色轮廓,红焰时隐时现,杀意随之起起伏伏。

    最终他偏过头,抱紧了怀里的人。

    所有人来不及深究,连忙出手给绝望不甘的费迪南特带上特制的镣铐。

    楚千泽在挡住自己的屏障破开后,第一时间第一反应向前冲去接住了向后仰倒毫无意识的谢辰,他低头看着怀里陷入昏迷的人,呼吸瞬间一滞,擦过对方衣服的右手抬起,便看见一片刺眼的红。

    谢辰吐出来的血,多到他的胸口处几乎要结成发硬的血块,楚千泽甚至不敢伸手去碰,眼前一阵发黑,唇色淡若白雪,有种孩子气的茫然无措。

    碰一下,这人微弱的呼吸似乎就要断了。

    楚千泽瞳孔颤抖,以至于悬在半空中的手久久不敢落下。

    片刻后,楚千泽摸过谢辰微弯的唇瓣,低喃道:“别笑了……”

    没看到他都快哭了吗?

    “阁下,请让一下,我要查看辰哥的身体状况。”

    骆远在超额动用异能透支了精神力后,很快发现自己现在身体的不对劲,但是这都不重要,自己的事情日后有的是时间。

    阿落失忆下浏览到的信息与骆远现在的记忆融合,他在看到抱着辰哥的楚千泽时愣了一下,很快对应上了对方的身份,面色略显古怪,却没有多说。

    尤其在对上这人眸尾发红的双眼,骆远谨慎的没有擅自出手争夺对方怀中的辰哥,哪怕情况紧急,过多的刺激反而会浪费时间。

    因而骆远的这句话,已是他努力冷静的说辞,纵使听上去没那么客气,如今也没人会计较多少。

    谢承宙脚步匆匆抵达现场,他在谢辰身边蹲下,面色冰冷无比,闻言沉默片刻后,委婉出声帮忙解释道:“这位阁下是小叔的至交好友。”

    楚千泽看了这人一眼,沉默着放平了怀中的谢辰,他没有多问什么浪费时间,似乎已然知道骆远的身份。

    骆远迅速出手,上下检查谢辰身体状况的动作像是重复过多次,极为熟练。

    很快骆远手势一顿,眉头皱起脸色很是难看,他看向楚千泽:“阁下,借用一下你的光脑。”

    楚千泽闻言直接扯下手腕光脑,粗鲁的动作为他的腕上留下一道红印,他毫无感觉般的将光脑递给了骆远。

    他没有去问疗伤为什么要用光脑这种废话。

    骆远神色紧张,他几乎在接过光脑的瞬间,一道声音在光脑中乍然响起。

    “骆远阁下,许久不见。”平稳的机械语调多了些急躁。

    这一突来的情况惹得在场众人侧目,他们目光惊异的看着骆远手中的光脑,就连楚千泽也眯眸看去,神态危险。

    骆远却脸色放缓,急语责问道:“诺亚,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辰哥体内吗?”

    诺亚?

    在场知道一些的人类和什么都不知道的非人类闻言全都惊疑不定。

    知道一些的人类:帝国智脑为什么要在谢辰阁下的体内?

    什么都不知道的非人类:这不是人类帝国名称的前缀吗?原来还有内情?

    就连楚千泽漠然的眸光都微微一凝。

    诺亚匆匆解释道:“主人之前有任务交给我,之后发生意外单方面切断了与我的链接,在切断之前将他的权限全数转给了帝国皇太子,如今我找不到与主人恢复链接的方法,临时选择离主人最近的光脑作为载体。”

    在场一片懵然,有些不太能理解其中的信息量……所以,这是智能AI吗?

    直播球中各种弹幕泛滥,什么猜测都有,甚至连普迪种族借此要对人类开战的离谱猜测都开始出现,被察觉情况逐渐失控的星际联盟紧急切断了所有内场的直播球,但这一举动并不能平息外界的猜测,反倒将局面搅的越发混乱。

    星际联盟试探着想要拿过费迪南特的扣押资格,被人类单方面强硬拒绝了。

    普迪种族试图拿出各种筹码进行谈判,却被诺亚帝国那边即时发出的最新公告给惊到了。

    什么叫活化石级别的祖宗,皇太子那位被袭击的未婚夫就是。

    淹没在历史过往中的一切,人类踏入星际的源头,最初挑起大担的每一位先辈,都在公布的名单上清晰可见,从年龄事迹极尽详尽,这份由诺亚亲自存储解封的详细资料,是连帝国历史研究院都眼热激动的东西,他们一生都在追究历史,而现在一位位活下来的历史人物,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帝国内部震惊动荡,很多人类很快发现现在依旧留存鼎立的几大世家,也正是与当时顶住天灾重担开辟未来的众多先辈血脉相连的家族,从那时到现在,抗住人类未来的,似乎一直都与那些人息息相关。

    资料由诺亚解封并证实,人类如何选择诺亚没有擅动,它只是将过去瘫开在了人类面前。

    纵使皇帝陛下有自己的私心,在几大世家联手搬出帝国初期建立的秘密公约时,他并没有多加犹豫,便同意了公布的决定。

    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王座上沉默着,他并不是生来高贵的皇帝,终归是人类中的一员,在历史的洪流泛滥到眼前,他并不能凭一己之力拦住过往。

    更何况,没有拦的必要。

    荣耀与尊严,是留在他们脊梁骨中的东西,没有人会选择否认那样的历史。

    皇帝陛下叹了一声长气,他仿佛看到了帝国无处不在的震惊与讨论,遥远的视线甚至穿过时光,看到了自己那位在爱人被袭击时无意识暴露Alpha身份的皇太子。

    他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无法成为那样耀眼的人,从过去到未来,永远都是这样。

    或许,连他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上这样的自己。

    ……

    而时间场景转回来。

    刚刚突破屏障的楚千泽纵使有着妖孽般的天赋,也不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将精神力用得融会贯通。

    最后是骆远,靠着精神力当年由辰哥疏导协助的那份亲近,强行将谢辰与诺亚进行了短期的精神链接。

    诺亚在回到主人身体的瞬间,最大程度的激活了谢辰体内的细胞活性,竭力拉回了谢辰糟糕透顶的状况。

    直到骆远松口气向后一倒,旁边严阵以待一点声音都不敢吭的医疗队伍才连忙上前,他们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是顶着皇太子漠然幽深的注视,还是有瞬间的脚软。

    楚千泽怔然看着谢辰被运上医疗担架,对方今天还在亲昵蹭他的手无力跌在半空,随着担架抬起的动作轻晃几下,而后又被医疗人员小心收回担架内,直到他们走远,他才颤着眼睫,默不作声的垂眸收回了视线。

    骆远恍惚着举起双手,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不仅及时将辰哥给救了下来,还将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真的在人类数百年后的未来醒了过来。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骆远抹去手上从辰哥身上沾染的血,心悸尚未平息,低头看见手上的颜色就觉得格外刺眼,冲鼻的血腥味反倒让他确认了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楚千泽指尖擦过额头的时候,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怔,他长睫微颤,不着痕迹的蜷缩指节,双手也无声背在了身后。

    “感谢阁下的及时出手。”楚千泽站起身,垂首对骆远刚要行使礼节,就见对方瞪着眼睛向后跳了一大步。

    骆远简直慌得不行,“不用你对我这么客气,我把辰哥当哥,弟弟出手救下哥哥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再说……”

    再说,眼前这位与他辰哥之间的关系就他所见那么不单纯,要是等辰哥醒过来知道了,指不定会教训些什么。

    再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用不到这么客气。

    还是一个……陌生人?

    骆远也不太确定,他不自在的摸了下后颈,心道他脑子里那些记忆还是晕着的呢。

    不管辰哥后面情况如何,目前对方是暂时不会赶着去见死神,骆远在突然恢复记忆后,又遭了那么大的一个刺激,在强行透支精神力与异能的情况下,现在的他稍微大点的情绪起伏都能让他脑子晕一会。

    骆力这个时候终于抓到机会凑到了骆远面前,两张眉眼之间可以看出些许相似痕迹的人猛地对上视线,尤其是骆力的性子某种程度上与骆远很像,以至于神态同样有那么些熟悉。

    若是换成骆时来,恐怕都不会让骆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什么,但现在骆力怼到他脸前,骆远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家伙的身份。

    骆力难得在人面前紧张,他指着自己,“你……您,觉得我眼熟吗?”

    骆远面色复杂,他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刺激,不知道辰哥当时是什么想法,反正他是一时间之间有些接受不能。

    他偏过头,默默捂脸。

    他连恋爱都没谈几段,至今还是个雏,眨眼间就已经当上人家祖宗了。

    骆远推开怼到脸前的那张脸,发挥了骆家永远嫌弃自家人的性格,没有丝毫温情的说了一个字。

    “滚!”

    眼一闭,身体反噬上来,哇的一口血喷出来,昏的比谁都要干脆。

    刚走没多久的医疗车又换了一批医疗人员急匆匆的将人带走。

    骆力呆滞擦掉被喷了半张脸的血液,少见的感到郁闷,“我长的有这么吓人吗?我看着他和我长的也挺像的啊。”

    楚千泽眼皮也不见抬一下,跟上医疗人员,刚才谢辰的那辆是满的,这次空了几个位置,他上去后就反手关上了门,显然并不准备多带几个人挤一挤。

    骆力扭头叹了一口气,他走到正在与人交接现场情况的谢承运,也不说话,等到谢承运忙完不耐烦开口问他,他才严肃道:“你当时第一次见小叔的时候,小叔什么表情?”

    会气到吐血吗?

    谢承运今天很累,各个方面的。

    “傻缺,谢家最有名的是护短你不知道吗?”

    而骆家,最擅长坑自家人,不分男女老少。

    虽然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护短吧。谢承运心想,他没心情再与骆力多说,揉着额头疲惫道:“知道你想活跃一下气氛,但你现在还是先回骆家一趟,根据我的经验。”

    说完后,他惦记着生死不明的小叔,忧心忡忡的离开。

    临走前,谢承运想起什么,四下一看。

    奇怪,他哥呢?

    被留在后面的骆力看着空了大半的内场,皱眉不语,手腕光脑一震,竟然是骆家本家要开会。

    真被谢承运那小子说对了。

    是因为直播球断开时,那位控风攻击的人么。

    骆力走出来时,仰首看向远空,无端想起第一次见到谢家小叔的场景,幼时曾在谢家不注意时无意瞥到的惊艳人物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活生生的。

    想到那时,骆力便忍不住笑了下,也不知道当时他自认为没有表露出异样的情绪,有没有瞒过那位总指挥阁下。

    夜幕之下,远方星辰正在同一片天空上熠熠生辉,即使这些星星彼此可能相隔无数光年,但当它们亮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

    一个月后。

    #人类帝国正式宣战#

    #普迪种族恶心#

    #诺亚帝国原来真有诺亚#

    #人类活化石#

    #人类母星——蓝星#

    #人类帝国皇储加冕#

    #皇太子是个Alpha#

    #帝国明月是帝国太阳#

    #……#

    一个月了,星际军校大比经过投票史上第五次没有按时举行,临时推迟三个月。

    而有如此上的热点消息在星网上层出不穷,根本控制不住,现在整个星际都陷入吃瓜看戏的狂欢中,甚至有些不信邪的种族试图去挖自己祖宗的坟头,结果被自家种族内部给狠狠揍了一顿。

    而这小半年的时间,简直就像是为那位人类皇太子特意空出的档期。

    恢复Alpha身份的皇太子出乎意料之外的被帝国名众接受良好,他们追寻的并不是性别,向往的始终都是皇太子这个人,哪怕他本身被赋予的众多意义因为身份的恢复而消失,但这并不影响他靠着自己再度成为诺亚帝国的骄傲。

    Omega也好,Alpha也好,在绝对的耀眼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就算还有人有所异议,在碾压性的支持率也不值一提,强势铁血的整治手段用于内政,霸道凌厉的态度对向外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新任皇帝陛下,已经变得像一个标准的Alpha,气质上的强势侵略性在冷淡的眉眼间彰显明确,他哪怕再笑,也不会如之前伪装的那样,给人以优雅无害,为皇的威仪淡漠,本身就将他的举动赋予了冰冷的优雅。

    冰冷的,优雅的。

    谁能让他们的新任皇帝陛下笑一笑呢?

    也许那位仍在昏迷中的谢辰阁下可以。

    对于抛弃过往性格、伪装、衣着、甚至是性别的新任皇帝陛下而言,那桩最初被认为是笑谈的婚约,是他唯一保留下来的过去。

    浪漫与传奇都动人心,人类天性向往美好,而他们都在期盼着谢辰阁下的安好。

    ……

    皇家私人医院中,来往的护士医生来往训练有素,脚步落下很轻。

    谢辰睁眼的时候尚有些懵懂,呆呆的盯着顶部的白色天花板许久,无意识歪了下头,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地狱是白色的。

    直到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庞弯腰顶住谢辰向上看去的视线与他对视,谢辰才眨眼回过神来。

    原来,昏迷前那道熟悉的声音,并不是错觉。

    他眉眼下意识弯起,想要伸手摸摸这家伙的头,但很快发现身上的虚弱无力。

    骆远双臂抱于胸前直起了身,他身上穿着与谢辰一样的病服,调侃笑道:“辰哥,你真是睡了好久。”

    谢辰张嘴想说什么,骆远却双眼闪着光靠近,笑嘻嘻道:“辰哥你再不醒,你家那位都快要把普迪种族灭族了!”

    第182章 说爱我吧

    “我家那位?”谢辰一字一顿慢声重复道, 语气尚有些虚浮,面上精神气韵显然还没恢复过来,有种在他身上罕见的虚弱感。

    他说完后, 顿了一瞬,而后眉眼笑意盛了三分。

    骆远没注意到这一细节,他看上去很兴奋, 坐在谢辰床边稍稍朝其靠近了些, “就是你家那位, 半个月前就已经给是诺亚帝国新任的皇帝陛下了,加冕后第一件事就是对普迪种族宣战。”

    “他加冕前那半个月可是将帝国情报部门折腾了个底朝天, 硬是将在星际联盟进行谴责之前,将他们做的那些恶心事甩到了他们脸上。这些年来, 他们没法在人类这边下手,在其他种族方面可是动了不少歪脑筋呢。”

    骆远说起这件事就啧啧称奇, 他怎么也算是那位的前辈了,但他深刻怀疑在对方给他的那些礼遇可能都是看在辰哥的面子上。

    骆远心思一偏, 根本没注意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心思简直比辰哥还要脏啊。”

    谢辰微妙看他一眼。

    话一出口,骆远当即跳起,连忙笑道:“辰哥,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我是说你们看上去真般配!”

    谢辰轻笑一声, 朝骆远伸手:“扶我起来。”

    骆远连忙上前,仔细将辰哥扶起, 细致地在他腰后又垫了一个枕头, 低眉做事时比他开口时要稳重许多。

    谢辰眸光微顿,他没忍住, 艰难抬起右手,轻轻摸了下这个以前最爱跟在他身后转的家伙头顶。

    骆远顺从的低下头,丝毫没有外界众人眼中的冷硬不吃,轻松愉悦的心情非常明显。

    谢辰唇角笑意浓郁,思绪不由飘远。

    他当年本来是想将骆远塞到最后一批的撤离计划上的。

    骆远比他们要小上几岁,在他们看来,他的成就还在未来,不必急着与他们陷入无法预测的结局中。

    可惜这小子太皮了,当年各种方法都用上了,愣是没把人给送上去!

    想到当年那些事情,看到故友的心安欢喜瞬间又被压了下去,谢辰唇角一抿,反手提起了这家伙的耳朵,当时天灾混乱中突然看到对方身影的怒气隔了这么久都没能消散。

    骆远简直能称作谢辰一生筹谋中罕见的几次的死手,他咬牙微笑:“你这家伙,当时到底是怎么溜回来的?”

    他明明亲眼看着骆远被压了上去。

    骆远龇牙咧嘴,含糊道:“就……这样那样的下来了呗。”

    耳朵疼得厉害,骆远却不敢挣扎,辰哥刚醒过来,身体太过虚弱,他一动指不定又将人给弄昏过去了。

    耳朵力道变大,骆远连忙道:“辰哥你先松手,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追究它干嘛!”

    谢辰哼笑一声,没再逼问,指尖松开蜷缩,不动声色地藏住了颤抖的手腕。

    骆远心里有些不服气,他在谢辰病床边走来走去,“我要是当年走了,一个月前谁来救你?现在谁来见你?”

    “谁来跟你说一声——”

    骆远停下脚步,转身与谢辰对视。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辰哥。

    谢辰有些出神,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但病床前站住的熟悉青年,仿佛将记忆拉回了旧日,片段在眼前如旧电影在眼前快速闪过,曾在这个时代目睹过的绚烂色彩逐渐褪色,直到最后,变成透过冷冻舱最后看向蓝星的一眼。

    沉到深海的冰蓝色。

    记忆的泡泡砰的一声碎开,谢辰面上毫无异样的笑了下,轻声道:“嗯,好久不见。”

    “骆远。”

    他们相视一笑,在这数百年后的现在。

    两人终于能面对面说起一些正事。

    谢辰在得知洛特脑子里的东西早就被审的一干二净后也不在意,在公告在星网上发布的时候,谢家有意的隐藏已经没有了意义。

    一切都被公布。

    骆远对于这个时代适应的倒是很快,不过一些事情还是不能融会贯通,但是他能够将事情一板一眼地复述给谢辰,这对谢辰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辰哥你是被偷出来的,帝国又清算了一批星盗,连带着蓝星那边的驻扎军团也被问责调查。”骆远摇头,“在母星被带走那么大个辰哥,就算有再多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行。”

    谢辰抬眸疑惑看他,“所以你是怎么醒的?承运当时发现你的时候,你还失忆的混在蓝星基地里当着一个劣等Alpha。”

    他淡定补充了一句,“哦,还天天找人打架。”

    骆远尴尬道:“我是半路被那批星际海盗扔下的,我们两个的冷冻舱靠得近,他们拼死了也只能带走一个,我爬出来的时候基地长察觉异样追出来的时候,刚好救了我一命。”

    但因为他是个活人,基地长以为又是那些家伙在动坏心思,就将骆远顺手救回去,还没等检测,他自己就醒了过来,本能抗拒了所有后续包含基因的检测手段。

    就那么阴差阳错的混在了蓝星基地,然后被谢承运带走。

    总觉得比起辰哥,他的经历实在有些寒碜,说出口都有些丢人。

    哪像他辰哥,已经是各大军校指挥系新任考神,不仅扳正了人类未来的进化道路,就连现任帝国的皇帝陛下都是其未婚夫……

    骆远八卦道:“辰哥,你是怎么跟那位在一起的?”

    他恢复记忆后,看到那些过去的事情,都不敢相信是真实发生在辰哥身上的事情,婚约这种事,竟然真的会促成一队姻缘。

    谢辰瞥他一眼,“要不叫陛下,要不叫楚哥。”

    骆远愁声道,“这个辈分太乱了,我现在可是骆家的祖宗。”

    谢辰无视了这句话,微微沉默后,轻轻出声道:“他们呢?”

    不需要细说,骆远便知道谢辰说的他们是谁,俊朗面庞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暂时还没唤醒,我们身体苏醒后衰弱的原因暂且还没有弄明白,他们目前反倒比我们安全,研究院那边说可能要再等一段时间。”

    他还想说些其他,头突然偏了下。

    风带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骆远干脆起身,扭头对谢辰笑道:“算了,这种事你就问那位陛下吧,我出去溜一圈。”

    他们的身份还不至于一间单人病房都没有,但是谢辰身上的诺亚时刻需要骆远注意,索性直接安排在了一起。

    病房很大,什么都有,骆远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每日定时定点要来看人的楚千泽,他先前还会出去避一避,后面就已经学会无视。

    不过这种事,并没有对辰哥开口的必要。

    谢辰身体没恢复,疑惑刚显眉眼,外面便传来一阵克制的敲门声,说是克制,可几声的间隙又离的很近,隐隐感到几分急切。

    谢辰脑子极快,顿感心虚。

    他忍不住敲了一下诺亚。

    诺亚非常快速的上线,飞扬的语调能听出它现在特别兴奋。

    谢辰本想让它找一些哄人的攻略,最好是怎么让伴侣不生气的那种,但他现在的精神力并不足以支持他乱来。

    诺亚拒绝的很干脆,并且给了它的主人一个建议。

    “床头吵架床尾和,虽然主人现在有气无力,但是类似手段效果应该相差不大。”

    谢辰沉默。

    诺亚似乎更人性化了。

    总觉得不是好事。

    而骆远已经拉开了门,他上下打量一眼身上服装都未来得及卸下的楚千泽,对方抬眸与骆远对视一眼,凤眸漆黑淡然,肤色白皙衬得发色愈黑,入眼便是极惊艳的容色,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奔过来的,身上冰冷的威势都未收干净。

    楚千泽微一颔首,礼貌唤道:“骆远前辈。”

    楚千泽眸光微闪,平静神态多了些急切,但因为骆远刚好堵在门口,他也不好强行掠过。

    骆远听到这句称呼,眼皮一跳,他快速侧过半身给人让开了位置,“进去吧,辰哥已经醒了,我出去走一圈。”

    楚千泽面色微顿:“谢谢。”

    骆远这次走的很快。

    楚千泽垂眸,带上门的时候反手上了锁,他见到苏醒时的谢辰所有神态反倒一点点收敛至瞳眸深处,哪里漆黑无比,吞没了所有喜怒,直到走近,才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涟漪。

    谢辰眉心微动。

    一个月吧,楚千泽身上的气质就翻天覆地了一遭,胸前麦穗随着他脚步顿住,轻轻晃动,灿金色的微光彰显着对方现在尊贵的身份,腰带轻易就掐出了他的劲瘦腰身,长腿站定并拢垂眸看过来,气氛都似沉闷了几分。

    耀眼又出色。

    依旧好看。

    谢辰晃了一瞬的神,先行示了弱,他伸手本想体现一番自己现在有多虚弱,却不料指尖刚悬停在空中,就猛地被楚千泽攥住。

    气势凶猛,力道却轻,像是在一点点试探他活着的气息。

    谢辰蓦然心软。

    他仰首,微笑:“你不想做些什么泄愤吗?我答应你不动用异能的事情可都没有做到。”

    谢辰指尖灵活绕到楚千泽手背之上,轻轻抚摸着安抚了几下。

    楚千泽眸色微深,他终于坐下,离谢辰极近,至高的权利已经掌握在了手心。

    作为皇太子的他让老一辈忌惮其过于妖孽的心性手段,而作为皇帝的他,却是真心令他们叹服。

    一切都在走上正轨,但所有的规划中,只有眼前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例外。

    “什么都可以吗?”楚千泽眼睫微颤,他压抑着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在蠢蠢欲动,接二连三的不安,已经让他快要压不住那些心思了。

    谢辰弯唇,轻轻抱住了楚千泽,低声道:“什么都可以。”

    楚千泽靠在谢辰肩颈,阖眸沉默许久。

    “那就,说爱我。”

    他到底还是不忍,沉沉落下的长睫,如眷恋停留的黑蝶,迟迟不肯动起轻盈的翅膀。

    谢辰似乎没料到他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看出爱人心底有着黑暗面,但那很正常,他爱上的人从来不是一个干净的存在,而他现在甚至给了对方放纵的机会。

    黑暗得到放纵,只会肆无忌惮,这一点谢辰并不是不知道,但这同样能够最大程度缓解不安。

    但得到的答案克制又尊重,却又那么的难得。

    谢辰心中柔软,如对方所愿,他唇瓣间吐出的气息炙热又缱绻,神态间的虚弱都淡了几分。

    谢辰轻笑出声。

    “千泽,我爱你。”

    “嗯。”

    楚千泽面上强撑着的冷淡不在,唇角不易察觉的翘起一个弧度。

    楚千泽心想,就让他骄傲一次吧,这次他不会回应。

    哪怕他的心里下意识给了回答。

    ——我也爱你。

    ——你是命运对我的眷顾。

    第183章 揽芳盛宴

    阳春三月桃花开, 天楚王朝京都两年一次的揽芳盛宴的邀请帖如流水一般被有序送往各个勋爵世家、文人墨客、乃至于天潢贵胄的手中。

    请帖从年前就开始筹备,确立名单之后又核查多遍,年后由诸位书法大家亲手落笔, 在规格与态度方面都做到了重而重之。

    名气、才能、家世等都成为能否拿到帖子的评判因素,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不能遗漏。

    那就是年龄。

    参与者, 皆是适龄、未婚的年轻男女。

    天楚整体风气极为开放, 对于女子拘束并不如前朝严格, 男女同席而乐的场景更是常见。

    也因此,由云阙阁一手包办的揽芳盛宴在不同人眼中也就有了不同的意义。

    可以将揽芳盛宴看作一场单纯的赏花宴, 烂漫娇艳的桃花在枝头点缀春意,曲赏、香赏、诗赏……应有尽有, 每次结束,新曲新诗都要整整誉抄三天三夜才能结束。

    也可以将其当做同辈之间为家族招揽幕客, 结交人脉的顶好去处。不知多少平日不显山露水的麒麟才子在这一天被揽芳盛宴背后的云阙楼给挖掘出来,若是碰巧在交谈中撞见一个, 对自己对家族日后都可能是一番机缘。

    现在新帝登基科举未开,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的诸多学子摩拳擦掌,有识之士早已瞄准朝廷更迭的机会准备搏一把自己的前途。

    谁能揽芳,谁又能揽得潜龙?

    盛宴、盛宴, 在这群年轻的同辈背后, 不知掺杂了多少老狐狸的交锋。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也不能忽视。

    揽芳盛宴, 是一场明目张胆却又无人明说的——相亲宴会。

    一辆辆精致贵气的马车停在云阙阁之外, 从马车上面下来的少女各有风姿,娇俏笑着碰撞出堪比百花盛开的靓丽场景, 她们三三两两结伴着进入云阙楼,少年们纷纷有礼避开,错开身体时默契俯身一礼微微一笑。

    云阙阁平日千金不得进,今日这场宴会连开三天,从内到外徒步要走上半个时辰,虽说是免费的,但他们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来。

    递给门童要转交给云阙阁阁主的见礼,已快堆积成山。

    门童伸手接礼已经快要成习惯,这次当他开口熟练说出那句会转交给阁主的客套话后,向前微举的手却接了一个空。

    “你在问我要礼?”一道语调散漫,笑意轻坠语句末端,听上去颇为不端正的清润嗓音在门童耳边响起。

    门童诧异抬眼看去,入眼是位年轻俊美的公子,白衣清贵却被这位公子穿出了一身慵懒散漫的气质,对方朝他疑惑挑眉,有着被富贵精养出来的肆意,肩上若是再多个翠鸟,就像那不正经地方逗鸟寻乐的纨绔公子,半分君子端重都看不出来。

    门童在这里待久了,来访者不管平日性情如何,踏入这云阙阁都是一副端正有礼的君子作派,罕少看见对方这种散漫作态,仿佛这位公子真是来寻乐子的。

    门童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

    谢辰兴致勃勃道:“帖子上不是说揽芳盛宴凭帖可进,不需外物的吗?”

    他头上的玉冠是极品羊脂白玉,腰带上绣着繁复金纹,坠着的翡翠玉佩用料不凡,就连雕刻都能看出,是出自大家之手。

    上上下下,都表明着他不缺钱。

    见礼不需要多贵重,更多是个礼貌,门童根本没遇过对方这种好像识礼却又好像无礼的矛盾态度,但他反应也快,忙恭声回道:“公子多想了,我不过是想帮公子放一下随身带着的东西,若是没有,公子直接进去就可。”

    谢辰皮貌气质皆惹眼,若一身肆意气收敛几分,在诸多少年公子中也是上品所在,可他顶着一些打量目光,勾唇一笑,倒像是毫不在意。

    他刚要踏步进入,身后匆匆赶来的本家侍卫连忙扯住公子步伐。

    侍卫将一卷轴交于门童,“这是定国公家的见礼,公子初回京都,有所疏漏。”

    门童闻言不敢多说,连忙应下。

    这一句介绍声音不大也不小,身边路过的几位公子小姐面露异色,视线时时便往那白衣散漫的公子身上看过一眼,心中忍不住生出些可惜,却又侧目于那身皮貌,心情一时复杂。

    定国公位侯爵之上,姑且也能算上是一门双侯,若不是父子两位都是武将,单凭他们身上的功勋荣耀,在这天楚京都完全可以横着走。

    当年定国公随太祖推翻前朝暴政,不若太祖那般有着家世渊源得以文武双全,完全一莽人目不识丁,但打仗却特别厉害,也因那累累功勋成为开国功臣之一,其子类其父,而立之年便因抗击北狄保新朝国本有功,被先帝封为镇北侯。

    定国公显然是想让后代子嗣从外人眼中的莽将二字中脱离出来的,因而儿媳妇更是精挑细选,最终亲赴江南舒家谈妥了婚事。

    当年舒家嫡女舒清清出嫁可谓是十里红妆,无人不羡。

    江南文人清流世家尤为多,以舒家为首的几大家族多有联姻,走的越发亲近。舒家嫡女才貌双全,蕙质兰心,其才名京都亦有所耳闻。

    谁娶了她,便几乎与天下大半的文人有了牵扯,江南那一派系的文人世家,几乎能攀扯上六成。

    当时谁都看出了定国公想让孙辈及后辈转文为官的意思。

    许是定国公一脉子嗣稀少,定国公自己也只得了一个儿子,而儿子如今也只得了一个孙子,竟变成了一脉单传。

    镇北侯夫人当年难产伤了身子,生下孩子后缠绵病榻两年后就撒手人寰,镇北侯此后远赴北疆,六年后战死。

    到了现在,当年的十里红妆、一门两侯的煊赫只余下了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定国公本人,与他那自幼托付在江南外家听闻与纨绔无异的孙子。

    原来这就是定国公家最后的独苗吗?看着性情确实难缠,毫无礼数可言,倒是可惜了定国公半生征战与苦心筹谋,哪怕有外家教养,孙辈依旧是个不成器的,可见朽木不可雕也。

    ……但是那皮貌,当真如四月春华,灼人眼目。

    许多人心中暗忖,不知是可惜还是兴奋。

    谢辰视若无睹,进去时并不掩饰面上好奇,惹来内里一众暗中打量,他边走边撇了一眼费心追上来的侍卫娄开,“不是让你先去告诉祖父一声吗?我一个人不会出什么事。”

    娄开面露为难:“公子你一来京都就直奔揽芳盛宴,甚至连定国公府都没回去告知一声,属下若是带着你的行李直接回去,恐怕会被老国公给臭骂一顿。”

    定国公不会对着公子发难,必然会在之前先拿他们泄一番火气。

    谢辰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在这种场合还带着一个人,目标实在太大,若是他一个人的话,找个角落藏好恐怕能看不少戏。

    娄开试探道:“公子,你今日准备玩到什么时候回定国公府?”

    谢辰停下脚步,转头对他道:“你去门口等着,约莫三两时辰,别跟着我。”

    娄开不放心:“公子不会溜走吧?”

    谢辰好笑又好气,“放心,不会。虽然我非常想拿着银票直接出去游历,但是我既然回了京都,就不会再玩之前那一套。”

    娄开欲言又止,却见公子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好拱手领命,转身走到云阙阁门口处守着。

    谢辰独自一人落的个清静,他踏入这里,一身气质旁人看着与这里格格不入,但他看着这种场合,嗅着花香勾着酒香,耳边听着文人们温和的语句,唇角笑意有些恍然,转眸又掩去了那一丝的失神。

    绕过一些人时,那些关于圣上登基,猜测下半年重开科举的话题不可避免的钻入耳内,谢辰听着只觉头疼,在一处茂密桃花林下布置出的席面找了空入座。

    谢辰自认为自己一身气质轻佻散漫,可在一众收着性情的少年中,他往其中一落座,坐姿随意无比,却是最出挑显眼的,对面五六个入座的姑娘望着他愣了下,而后借着茶水遮掩面上红晕。

    哪里来的公子哥,竟像是刚从红尘里滚了一遭,不知缠了多少人的红线,坐下姿势更是显得有些浪荡。

    谢辰拿了一壶酒,懒懒往身后一靠,背后抵着的就是粗壮树身,也不知道这云阙阁是如何布置的,处处巧妙又不显俗气,多年养下来的随意性子,甚至让他动了能不能拿下这云阙阁的念头。

    毕竟这地方,原本不就是他的吗?

    谢辰从五岁之前便显早慧,不等他外祖父高兴,想起前世的他开始日渐表露出朽木的样子,多年雕琢下来,不知道那些老头子看出了几分端倪,得知他要回京时,也只是摸着胡须叹了口气便放了行。

    耳边细碎的讨论声传入耳中。

    “圣上被先帝护了多年,朝中大臣知晓不深,如今又是初登基,天楚内外还不安定,或许明年春会重开科举。”

    谢辰侧了下头。

    这又提醒着他,这已是新朝天楚第三任皇帝登基了,而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前朝,早已崩溃于百年前。

    谢辰抿了一口酒,眼眸微眯有些出神,半晌后他懒洋洋打断了那群家伙的讨论。

    “今年秋,早些准备吧。”

    说完,他撑着树起身,漫不经心拍了拍衣袍,心想里面还深,进去继续逛逛。

    被谢辰留在身后的几位少年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气质内敛温润,皱眉道:“那位兄台说的是重开科举一事吗?”

    对方意思是,当今圣上下半年秋就会重开科举。

    而只需要半年,新帝就能将朝政收拢在手?

    第184章 天子之威

    当今圣上, 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在他出生之前也曾有过几位皇子,夭折最早的尚未满月, 大一些也没活过十岁。

    皇上后嗣无以为继,天下将会动荡不安。再加上前朝势力尚未完全根除,几十年下来, 最深的那股势力隐于暗处秘而不发, 宗室也在各方鼓动之下蠢蠢欲动。

    直到中宫皇后怀孕, 圣上出生。

    先帝一反日渐疲弱之态,欢喜之下大赦天下, 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一众先前挑事的大臣,蠢蠢欲动宗室更是被几度打压直至安分。

    之后尚是婴儿的圣上便被他严密保护了起来, 在其行加冠宴前,少有人知晓圣上面貌。

    圣上在加冠宴上被封为太子, 赐住东宫。而东宫还未住几月,先帝久病缠身, 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加上多年劳累, 先帝没有熬过这一劫病逝而去。

    从圣上被封为东宫太子,到年前圣上登基不过半年,诸多朝臣甚至连这位主的性情都没有摸个明白,遑论其中深浅手段。

    哪怕先帝为圣上铺好了路, 留下无数底牌, 在初登基的情况下,就算要换血, 在那之前也总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养血。

    小半年的时间, 科举重开需要提上预案,这就意味着短而又短的小半年时间, 需要再度缩减,还有科举题目筹备等各种事宜。

    稍微有点脑子的少年在谢辰那句话之后向深处想了想,就觉得事情如乱麻,想要处理都不知从何下手。

    这么一想,圣上若真能在今年入秋重开科举,手段当真恐怖。

    不对、不对!对方轻飘飘抛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毫无依据,他们凭什么相信?

    可,这种猜测不无道理啊。

    既然有明年的猜测,为什么不能有今年的猜测?

    几位少年想到深处,头痛不已。

    一少年郁闷出声:“方才那位是谁家的?说完就溜走,哪有这样的。”

    气质温润内敛的卫珞一整袖袍,在席面空处从容落座,若有所思的看着谢辰离开的背影思索片刻,他们几位都是京都世家大族,哪位同龄的不会知道个脸熟,但是方才那人,确实从未见过。

    “算了算了,一句胡语,也就你们上心当真,我看他举止轻佻放荡,不像是个正经公子,估计是从哪处得来的请帖。”有人不以为意开口。

    几句笑语附和之后,有人随口提了一句,“听闻今天有人在云阙楼见到了定国公接回京都的公子,似乎连定国公府都没有回去,就径直来了这里玩乐,入楼之时更是不知礼数。”

    卫珞面色微顿,侧耳听了一会。

    有人从另一边绕到卫珞身后,敲了他左肩一下,待卫珞回头之后才笑道:“我找你好一会了,立轩他们在鹤亭,就差你。结果你在这边悠闲的不行。”

    定睛看去,正是大理寺卿之子陆淮,一身少见的墨衣,在普遍风雅的淡色中,出挑不已,再加上陆淮长相俊朗不凡,这一路上也被丢了不少香囊。

    对于方才拦住卫珞的几人惊讶见礼,笑容淡了些,不冷不热的回应后拉着卫珞便要离开。

    路上,陆淮道:“你怎么被他们拦住了,先前都说好了鹤亭聚一聚。”

    卫珞看着温润,谈及刚刚仿佛还相聊甚欢的几人,语气却淡了下来,“他们第一次入这揽芳盛宴,拦着我想问些东西,不过聊了会。”

    陆淮嗤笑:“那几个,你能和他们聊些什么?”

    他几乎能想到卫珞被拦住时,心里的不耐,可惜对方非要披上一副温润皮相,惹得一些家伙总以为对方是好脾性的君子。

    卫珞:“能有什么,还不是向我试探科举一事,我父纵然是礼部尚书,也不可能揣测圣意,自作聪明拦住我也不过是想搭上一二关系。”

    说到这,他想起扔下一句话就离开的那人,轻眯了一下眸。

    “不过,还是有个聪明人的。”

    陆淮挑眉:“谁?”

    他刚才在那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愣是没发现一个入眼的。

    卫珞语气肯定道:“定国公家那位刚回京的公子。”

    陆淮回想一番,惊奇道:“你确定吗?我怎么听着对方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定国公战绩赫赫,可镇北侯当年与定国公如出一辙,拿着书本就头疼,几位太傅一起,那‘墨水’灌都灌不进去,如今他的儿子还能被你称作一句聪明?”

    要知道卫珞这家伙当时认识的时候,连陆淮都嫌弃蠢笨,心气极高。

    陆淮想起当年就忍不住磨牙。

    听到这,卫珞有些不确定地回想,发现很难确认当时那句话究竟是戏语还是其他,“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那人看着很有意思。”

    他补充一句,“特别招姑娘喜欢。”

    陆淮好奇:“与立轩相比呢?”

    卫珞温和一笑:“姑娘家可能更喜欢那位一点。”

    至少他在京都听得一些传闻中,定国公家的公子什么都招惹过一些,却不曾在色字上停留过多,少有桃色传闻。

    陆淮大笑:“那正好,立轩那家伙整天炫耀着他那张皮相在京都沾花惹草的,这次可算是碰见对手了!”

    “也对。”卫珞不由点头笑道。

    姑娘家?

    在两人走过的路上,只有一处树木茂密,能将人身型完全挡住,而陆淮卫珞在路过此处时便默契移开话题,转至其他。

    无所谓防备,不过是顺手为之。

    可偏巧,顺了一壶酒的谢辰正悠闲躲在数颗树身之后,待他慢条斯理咽下口中酒水后,才笑叹一声,再多的姑娘家喜欢他又如何。

    他偏爱男儿郎。

    前世纵使诸多束缚,但也算权势滔天,再活一世后虽然肆意随心,但在这一点上,却一如前世那般,不能表露分毫。

    尤其在祖父殷切迎回他之后,谢辰总不好张口就给对方投下这么大的一个刺激,他扶额长叹,心道还好,他若不心动,男女在他眼中也无其他区别。

    那将这么一直瞒下去也好。

    谢辰指尖扣着壶柄,漫不经心摩挲几下后,随手丢了已经喝空的酒壶。

    这酒,还是淡了点。

    京都不好久留。谢辰暗忖,这里几乎聚集了天楚王朝一半的权贵世家,按着他刚才一路扫过来的眼力,出去随便撞个人,都不知道对方背后牵扯了几家的势力。

    这里与江南,可截然不同。

    还得早日让祖父明白,他孙儿不适合留在京都。谢辰暗下决定,欣然起身,白衣翩然掠过桃花林中,因他动作而卷起的花瓣,不及他潋滟眸眼半分。

    公子如世外仙,二世不愿入凡尘.

    “你说,定国公家的独孙,入京后连府也未回,甚至未曾告知定国公一声,转身赴了揽芳宴?”

    修长分明的指尖扣着顶好的竹笔,在写满了的凑折上漫不经心批了朱砂,玄色袖袍落下些许,掩在冷白手背之上,墨底龙纹极尽其主的显赫尊贵,天楚王朝年轻的帝王微微抬眸,矜贵凤眸轻敛,情绪莫测难明。

    他微微抬手,当即有宫女安静接过竹笔,另一名宫女递上干净绸布后无声退下。

    宫殿内除了它的主人,所有人都垂首敛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只有与帝王一并长大的御前侍卫曲盛身形不那么紧绷,面对帝王询问甚至细想确认后才点头。

    “确是如此,陛下。”

    年轻帝王眼睫微垂,半掩漆黑眸色,他五指陷在白色绸布不紧不慢擦净双手后,唇齿间才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语句,“可惜了……”

    殿内寂静,任谁也不敢猜测帝王口中何意。

    曲盛上前一步,试探道:“陛下,是否需要再派人盯着?”

    帝王撩眸,淡淡道:“先撤了,定国公一把年纪,就让孙儿好生陪在他身边,让他安享晚年。”

    他比定国公那位孙子大了仅三岁而已,一字一句却似与定国公同辈,满是居高临下的君威。

    曲盛不觉其他,心中唯有叹服。

    他哪怕自小伴在陛下身边,担着一分同窗竹马的情谊,也始终不能猜到陛下心中所想,明明同龄,可人真就有生来不凡一说。

    天子之威,常人不能直视。

    曲威领命离开后,总管太监极有眼色的挥手让众人一并退下,宫殿内变得比刚才还要安静。

    而当总管太监也在行礼之后关上宫殿大门离开后,这座皇城唯一的主人才有了动作,他从奏折下抽出一张纸,从上面扫过的视线毫无波动,腕骨微弯凸起精致骨节,指尖捻着尾端将其置于案桌角落烛火之上。

    直到火焰吞并了整张纸,灰烬融于烛油中,帝王才敛眸淡淡移开视线,脑中很快抛掉了定国公家那位公子的信息。

    北狄安分多年,南戎却开始骚动,如今天楚内部稳定不久,文臣上佼佼者层出不穷,武将一脉却不能承续。

    本以为这位自幼寄养在外家的小公子文墨不通,依着定国公镇北侯两父子的血脉,下一辈会依旧在武上有所天赋。

    可惜,是个无用之材。

    既是无用,也就无需多加关注。

    这一烧,定国公一脉这一辈基本便断了帝王的关注,日后如何,便要看下一辈了。

    定国公拼搏半生的功绩在为帝者眼中,是为臣者的本职,太.祖与先帝已然将那份荣耀给到了尽头,若是镇北侯没有战死,这一辈公子的纨绔才算刚好。

    不然单这一家,便占了文武两脉。

    那时,反倒惹了帝王的忌讳。

    为帝者,本就无情。

    而这一任新登基的帝王,更是将这一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第185章 承安大帝

    谢辰来时是挺张扬, 走时却刻意藏了身型,路过相聊甚欢的少年少女时,笑着多看了几眼, 对于云阙阁别名红娘阁的别称算是有了一个直观性的认识。

    这揽芳盛宴也是有趣,大可聊天下,小则聊私情。

    什么都能聊起来。

    就连算计也是。

    “表哥当真接了我的香囊约我在此处见面?” 少女声音疑惑, 有些紧张也有些犹疑。

    “是的, 小姐。还请在此等候片刻。”一侍女弯腰, 低头恭声回道。

    “那我就等上一会。”声音听起来像是信了。

    谢辰听到那位侍女离开的脚步声,朝那边多看了一眼, 这并不是他有意偷听,他特意绕了个安静的小路, 却没料到还是能撞见这种事。

    那片池水是云阙阁出了名的好景色,天光一洒落, 波光倒映天色,粼粼闪烁不停, 飘落而下的花瓣只会为此景多添一抹亮色, 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就是那岸边站着的少女颇为有趣,她方才与侍女对话像是信了对方口中的话,人走后却是嫌弃撇了撇嘴,看上去对于那位表哥并无多少旖旎心思。

    夏书意扇了扇手, 有种跳脱的古灵精怪, “姑奶奶就在这里等着,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当朝风气开放, 女子名节无法将余生困死, 对方若是真想要在这方面捣鬼就不要怪她客气了。

    实在不行,她就跑。

    夏书意这么一想, 竟还有几分期待,要知道当朝那位表哥长得确实是她的菜,要是真能成,她冲着对方那张脸也能欢喜度过余生。

    谢辰歪头看了一会,不由失笑,是他想多了,这里可是打着揽芳盛宴的相亲宴啊。

    “天楚王朝果然是公认的神仙朝代。”夏书意捧着脸忍不住感慨出声,“就是这个朝代见不到我的男神永安君。”

    她虽然不是历史系的学生,但是对历史有着较浓的兴趣,有事没事就会去历史系的讲座上蹭蹭课,一方面是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打发下女大学生空虚的内心。

    当然,她蹭也是有针对性的蹭。

    大梁王朝与天楚王朝这两个在时间上相邻着的王朝,是她主要选择了解的方向。

    毕竟……谁能不爱永安君啊!!!夏书意捂住脸无声尖叫。

    那位的经历实在是太苏了好吗!简直是小说男主本人,一度占据言情种.马各种榜单最想被爱与身穿的人物之一。

    可惜了,夏书意叹气,大梁王朝已经是前朝了,不过承安大帝也很苏,她能活着见到这位也很满足的。

    ——就是这个时代见不到我的男神永安君。

    谢辰离开的脚步一顿,前言后语中的新奇词汇不是他短暂停留的理由,那坠于尾端最后的三个字,才是他恍神的缘由。

    仅一瞬而已,谢辰最后记下这名少女的样子,微蹙眉尖,而后悄然转身离开.

    娄开迎上去时下意识向公子身后看了一眼,“公子,我们回去吗?”

    谢辰轻轻挑眉:“你往我身后看什么?”

    娄开尴尬一笑:“公子你还差两年就要加冠了,我还以为你这次进去逛一圈,说不定能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

    谢辰“啧”了一声,毫不留情的绝了娄开的念想,“那你就继续以为吧。”

    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亲生子。

    娄开跟在谢辰身后道:“公子,你还要逛吗?我们是不是要回国公府了?”

    谢辰懒洋洋摆手:“不逛了。”

    待二人在定国公府大门处一露面,门口守着的侍卫与小厮就眼前一亮,上下辨认一番后,数人急哄哄涌上前。

    嘈杂的“公子”声中,谢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带了进去,不等他揉额看清眼前景象,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拥到怀里。

    “我的孙儿啊!”一声炸嚎在耳边响起,真真带上了几分激动的哭腔。

    谢辰无奈让人抱了一会,然后才向后仰了仰,“祖父你先松开我,让孙儿好好看看你。”

    定国公闻言连忙松手,对谢辰露出了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阿辰啊。”

    定国公发鬓处已经很难再找出几根黑色发丝,沙场上多年的风霜凝固了他面上的皱痕,眼睛却依旧锐利有神,他是武将,哪怕没那么多规矩也不是能常常笑着的,此时看着多年未见的孙儿,又想起先他一步离开的儿子儿媳,心中一时酸涩。

    谢辰看着面前这位祖父,幼时的记忆与眼前衰老许多的面孔重合,他怔然片刻后欣然勾唇,干脆应了一声,“祖父!”

    定国公眼眶微红,他拍着孙儿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皱眉道:“太瘦了,要多练练。”

    身高还行,就是偏瘦了。

    谢辰笑容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修长身型,觉得刚好,但看着祖父殷切视线,只好试图委婉道:“祖父我这个身材刚刚好,一切健康也不虚弱。”

    定国公也不勉强,“那就多吃点!”

    吃多了就会多练。

    “外面那些家伙都在说你不学无术,肆意妄为,被外家养成了一个纨绔。”定国公虽然觉得孙儿瘦弱了些,如今看到真人后却不认同他们口中的那些话,“我就不这么觉得,你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个什么特别翩翩,长的又俊,哪里像是个纨绔!”

    与他这个莽将站在一处,外人恐怕都想不到他们是亲祖孙

    谢辰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接口道:“风度翩翩。”

    定国公大喜:“对!就是风度翩翩!比你爹当年还俊,要不是那张脸还行,我都不敢腆着脸登上舒家的门。”

    这哪里不学无术了?这不是很有文化的吗?

    别的定国公也不懂,但是孙儿现在站在这里,看着就像是个文化人 。

    定国公见多了麾下的那些军痞,眼下看见谢辰,那滤镜是加了一层又一层,哪哪都满意。

    果然还是文人世家养出来的,看着就是比他当年一手带大的儿子要正经许多。

    谢辰自从随着性子,偶尔扮一下纨绔子后,就时不时将那些老头子们气的跳脚,还是第一次别人这么夸。

    尤其在他发现祖父是真心这么想的后,心中滋味一时微妙,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若不是他有着前世阅历,这一遭回来还真可能被祖父给惯成京都名副其实的纨绔。

    谢辰心道,这可不行。

    他三言两语就将定国公的话头转到了其他地方,而定国公本人却毫无所觉,看着许久不见的孙儿乐呵呵的,不仅话题被带跑偏了,就连人也被逐步带着向里走。

    先前惦记着谢辰奔赴揽芳盛宴的事情也被定国公抛至脑后,正年轻着玩心重,也不是什么大事.

    “陛下,宁乐长公主在外面。”

    有小太监悄声在总管太监耳边低语后,总管太监面色如常,在帝王抬手的间隙低声禀告。

    楚千泽眼睫未抬,垂眸淡淡应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楚柳言踏入这处宫殿入眼看见上座的年轻帝王,面上一派淡定,心下却是一个哆嗦。

    又是激动,又是畏惧。

    她保持住了仪态上的婀娜从容,见礼之后端过身边宫女手中的精致点心。

    “这是御膳房新出的点心,母后觉得不错,让我顺路带了些过来,皇弟吃些吧。”

    楚千泽搁置玉笔,凤眸幽深莫测,他看过这位素来不怎么靠近自己的皇姐一眼,对方手上的动作明显瑟缩一瞬,他心中轻嗤一声,清淡出声:“谢过皇姐,也转告母后一声,放这吧。”

    总管太监连忙伸手接过,不敢让长公主亲自动手放置。

    “还有其他事吗?”

    帝王垂眸,眉眼情绪疏淡。

    楚柳言身体一僵,她到底是心虚的,生怕自己在这位大帝面前被看出什么端倪,扯出笑意柔声道:“没有其他事了,皇弟多注意休息。”

    帝王听不出情绪的应了一声,抬手间玉笔又落到了指腹间,无声中已然有了送客的意味。

    两人是嫡亲姐弟,可是楚柳言总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妹妹,颤颤巍巍的半点话都不敢说。

    可她得来的记忆也是如此,只能说承安大帝果然如书中所说那样亲缘寡淡,天性冷漠。

    可对方越是如此,楚柳言便越发想要看到能让这位动了心的永安君!

    书中一半风华,尽数落在那位永安君身上。

    她想亲眼看看那位风华绝代,世间再无其二的绝世公子,阴差阳错入这书中,传奇大帝她要见证,无双丞相她也要见证。

    不过想到今日听来的消息,才是楚柳言胆战心惊前来一趟的主要原因,不过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眼下她哪敢多说,艰难一笑后,镇定转身便要离开。

    还是下次,不,还是从永安君那边下手吧。

    【但不应该啊,明明承安大帝今日该微服出宫去揽芳盛宴,虽说是因为朝廷现下缺乏人才原因,但确实是与永安君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两位主角第一次的见面啊!就这么被蝴蝶了?】

    楚柳言满心郁闷,踏出宫殿。

    而她身后,垂眸执笔的帝王手上动作蓦然一顿。

    第186章 不走剧情

    哒。

    笔落桌案, 一声轻响。

    “皇姐转身之后,有再开口说过话吗?”楚千泽面色莫名,侧首看向守在一旁的总管太监, 指尖若有所思微点龙案。

    温凉触感传入指尖,他并未做梦。

    总管太监弯了下腰,心中虽感疑惑却也未曾多想如实回答:“回陛下, 宁乐长公主转身之后再未开口。”

    指尖动作无声一顿, 墨色袖袍落下, 手上肤色便如雪色透着淡淡冷意,帝王慵懒垂了睫, 若有所思地喃语出声,“是吗……”

    总管太监低着的头又向下压了一压, 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娄开脚步匆匆而来,“公子, 夏家表少爷来了,就在外院候着。”

    谢辰拿下用来遮阳的话本, 新奇道:“夏表哥?大表哥而是二表哥?”

    娄开冲他竖起两根手指。

    原来是二表哥。

    谢辰微微扬眉, 户部尚书夏家与他外祖母那边走的亲近,他叫上一句表哥毫无问题,但有问题的是,户部尚书如今算作他表哥的两位公子, 他并不怎么熟悉。

    属于一年都见不上几面的那种关系, 怎么他才回京没第二日就找上了门?

    二表哥,那就是嫡次子夏卓璐, 听闻是个爱享受的主, 比不得长兄的律己,若不是功课上面没有落下, 只怕也能被冠上个不学无术的名头。

    听起来是个会玩又聪敏的孩子,何苦与他这声名狼藉的家伙搅合在一处。

    娄开猜测,“或许是老国公的意思,公子你刚回京都,若是不找几个熟人扩下在京都的圈子,只怕单凭自己是融不进这里的权贵圈子。”

    定国公一脉子嗣单薄,唯一的孙辈在外人眼中看着也不成器,但是爵位功勋在那摆着,再怎么不济,谢辰也是定国公府未来板上钉钉且唯一的世子,军中大半都是老国公给他埋下的人脉。

    舒家那边与他亲厚,本家这边也不缺底蕴,唯一的小公子富贵一生的命在这摆着,日后但凡有个出息的后辈,定国公府未尝不可崛起。

    只是目前,融进那上层的圈层,确实需要一个人帮着敲下门。

    谢辰是打算几个月做好祖父的思想工作,之后拍拍手带着祖父一起走人,不出意外的话,这京都他日后是不会再回来的。

    未来可能会在闲暇时捡个幼童养着,这定国公府日后交予谁,以后还不是由谢辰决定,外界又无法辨知血脉真假。

    他上一世什么没见过,哪怕终其一生不得脱身,却也受了一世滔天的权势富贵。

    这些外人可望不可即的东西生生拖了谢辰的一生,如今他听到这种有可能会打乱自己计划的意外来客,眉心下意识一蹙。

    谢辰拿着话本挥了挥,看也不看就要继续盖上,一身闷语从话本下溢出。

    “就说我刚回京都,水土不服今日不适,让夏表哥日后再来。”

    “没有日后,老国公今日告诉我,拖也要把你拖出去。”夏卓璐不知什么时候窜进了谢辰的院子里,进来就听到那一番借口,完全没有相识不深的感觉,自来熟的笑着给了回应。他伸手拎起谢辰面上盖着的话本,定睛一看微微挑眉,“你可是国公府如今唯一的独苗,竟看这类话本?”

    哪类话本?谢辰一顿,抬眼看去,才发现那一页话本内容是一目了然的断袖情节,他这方面瞒的极好,谁也看不出端倪,一看就是收集话本的下人错眼没挑出来。

    谢辰对此理直气壮:“我还没来得及看呢,不知道哪个下人这么粗心。”

    他起身,伸手就要夺过话本。

    夏卓璐直接向后一藏,拍着胸口道:“那就别看了,阿辰你好不容易回京都一趟,做表哥的这次带你出去好好玩玩。”

    他眯眼而笑,是个俊秀风流的开朗模样,这种性子自然也不会在意谢辰的刻意推拒。

    虽说是老国公托了父亲,但夏卓璐并不讨厌这位关系不深的表弟,眼下见着几年未见的少年,与之前少有的几面之缘对上,甚至说极合眼缘。

    他看不出多少外界传闻的纨绔性子,静雅又难以驾驭的淡紫衣袍,也被对方一身气质压成了陪衬,闲散偷懒的模样,也只是单纯像个心性未定的少年郎。

    夏卓璐越看这位表弟越顺眼,他素日被长兄压着教训,此时也担起了为兄者的自觉,“听下人说你都这样躺了几日,定国公去军营时可是特意叮嘱了我,你想去哪?我一定给你挑个好的。这京都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他对此颇为得意,忍不住晃了一下脑袋,明明都是要娶亲的年纪,却还表现出了几分孩子气。

    “花楼。”

    夏卓璐面色一僵,“什么?”

    谢辰起身对他勾唇,多情眉眼显出几分轻佻意味,纵使刻意扯出这幅表情,却依旧不能盖住风流俊美的惑人面貌,他肆意笑着,又重复了一句。

    “我要去花楼,京都排名第一的花楼。”

    夏卓璐下意识看了眼天色,“这个点还早……不是!”他猛地回神,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尖,也顾不得手中话本,双手扶住谢辰肩膀,“父亲若是知道我带你去了花楼,会剥了我的皮的!”

    谢辰装模作样露出失望表情,“那就下次吧,表哥还是先回去。”

    夏卓璐觉得这事有些难办,但是人今天是一定要给带出去的。

    “我们还是先出去看看,京都好玩的地方有许多。”夏卓璐心道玩着玩着乐不思蜀,时间也就过去了,到那时表弟恐怕也就不会再想着去花楼这种吓人的事情了。

    谢辰心中好笑,面上故作为难,在又被几番劝之后才点头应下。

    祖父心意,谢辰原也是不打算拒绝的,他听着这人窜进来的脚步声时,就知道恐怕是直接被府内的管家带进来的,看来祖父是真的想让他在外走走。

    夏卓璐心中一松,将人劝出来心情却明显开始兴奋起来,脑中回想着京都有哪些地方能够让表弟觉得不虚此行。

    谢辰走在夏卓璐身侧,两人侍卫跟在身后,出了定国公府,偌大一个京都,就全靠着夏卓璐指明方向了。

    谢辰眸光落在身边的夏卓璐身上,微不可察的闪烁一瞬,而后淡淡收回视线,眉眼一展,带出几分散漫。

    也罢.

    慈宁宫内,今日迎来了一个罕见的来客。

    当宫女着急告知太后皇上要到了的时候,正在太后身边待着的楚柳言起身动作太快,险些崴到了脚踝,她反应有些失态,所幸太后及一众宫女都很正惊讶着,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太后这一生没有经历太大波澜,她生过三个孩子,一个长子早早夭折,一个女儿伴在身旁,幼子登基成为天子保她余生荣耀。

    最小的孩子本该是最招人偏心的,可幼子出生之后就被严密保护了起来,哪怕是她想要靠近,也要花些心思,时日拖长了,那些为母的柔软心思就淡了许多。

    再加上,那孩子,就不像是一个孩子。

    她所在意的亲缘,对方怕是从未看入眼中。

    最小的孩子,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一个优秀到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帝王。

    太后想到这,无声叹了口气,温婉眉目低垂,她停住手中盘弄佛珠的动作,面上有些出神,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温和出声交代了下去,然后低头看着安静不语的女儿,“你若是觉得与你皇弟相处不自在,先回去也不碍事的,皇上并不会计较。”

    楚柳言心中是想离开,但她又想多看看这位书中的男主之一,最终咬着牙摇头道:“没关系的母后,我与皇弟也许久未聚。”

    太后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但当那帝王落座时,楚柳言心中还是有些发悚,她在太后身边安静扮演一位乖巧皇妹,努力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楚柳言低着头,却未曾注意到帝王仿若无意递来的一记轻扫。

    太后与对方聊了什么,楚柳言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她现在满心都是激动,甚至有种与偶像面基的激动,哪怕对方根本不知道这种心情,却也不影响她为之兴奋。

    书中许多描写很是隐晦,她也曾纠结于两位主角谁上谁下,但现在激动过后,她脑子一懵,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承安大帝与永安君初遇之后,因为永安君无意露出了不符其扮演的纨绔人设的反应,承安大帝被勾起了兴趣,次日原本是要去揽芳盛宴的,中途听闻永安君在醉霄酒楼与人相聚,就转了路线。】

    【今日不该是他们第二次相遇吗?】

    但承安大帝现在还安生待在皇宫,丝毫没有要微服出宫的意思啊?!

    也对,现实中皇帝本就不会轻易微服出宫,但是两位主角都活的好好的,她昨日特意打听了转世为定国公府小公子的永安君确实回京了,对方也确实第一时间去了揽芳盛宴路线没有任何问题!

    但——

    【为什么承安大帝这边就是不走剧情线?!】

    茶杯底部与桌面出碰撞一声轻响。

    帝王慢条斯理起身,表露出离意,而太后看向宁乐长公主微微皱眉,轻唤出声:“言儿,还不送你皇弟一程。”

    楚柳言瞬间回神,心中一惊,面上却是娴雅,不急不缓行了一礼后,出口轻语几句才将方才失神掀了过去。

    她与帝王平静走了半程后,正当她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时,就听耳边传来一道淡漠语句。

    “今日醉霄楼有才子茶宴,孤欲微服前去,皇姐若是无事,不如与孤一起,也可看看是否有心仪的驸马。”

    楚柳言双眼一亮,完全忽略了后半句,险些维持不住公主表象。

    “好呀!”她按耐语气,欣然应允。

    这可是第一手直播现场!!!

    第187章 醉霄茶宴

    楚柳言干脆应下后, 错眼一瞥似乎隐约看见身旁帝王眉心的轻扯,等她再定睛去看,对方迎着她的目光慢下了脚上的步伐。

    直到在转角处要分别回去准备时, 他停下了脚步。

    “皇姐,你还记得孤的年号吗?”楚千泽面上情绪很淡,他看向这位本就不熟, 如今更是陌生的‘皇姐’, 轻扯唇角, 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楚柳言闻言略显茫然,“自然记得, 皇弟的年号不正是承安吗?皇弟问这个做什么?”

    【承安大帝!!!就是你啊我男神之一!】

    耳边听到的是与眼前女子温和声音截然相反的激动语气,直白激烈, 其中欢喜情绪让每个字的音调都无比高昂。

    楚千泽微一颔首,轻轻收回了视线, “无事,皇姐回去准备吧, 我会遣人去接你的。”

    楚柳言温婉一笑, 辞礼有着多年教养下的贵气,从表象看去,发现不出任何破绽。

    当人走远后,帝王身边的总管太监得来一句命令:“去查查, 最近皇姐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仅皇姐自己,连她周围的宫人一并调查。”

    总管太监低头应道:“遵旨。”

    承安大帝……楚千泽唇齿间碾磨着这三个字, 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比起这一称呼可能包含的无尽辉煌,他对于另一称呼的出现更为在意。

    ——永安君。

    前朝那位不是君王, 却胜似君王的存在。

    天下谁可号永安?.

    醉霄酒楼。

    京都第一大酒楼,文人才子最爱来的地方,就连一些不爱文墨的武将的都喜欢无事在这里凑个热闹,若论布置,也算不上华丽,可从内到外都有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酒楼深处的醉霄亭,四面风景极好,酒香围拢整个亭阁,还未饮酒便已先有三分醉意,醉意朦胧之际宛若登上九天云霄,飘然之际,脑中文才如泉涌而出。

    因而此处也就成为了许多读书人的常聚之处,由于不少读书人喝不了多少酒,他们在这种环境嗅着酒香,本就有些晕眩,若是真喝醉了反倒是件麻烦事。

    因此取了茶宴一名,所上自然也是茶水,虽无酒,这些珍茶的价格也不比醉霄楼招牌的烈酒便宜上多少。

    谢辰站在酒楼之外是不愿进去的,他抬首一看,脚下步子反倒朝后退了一步,当夏卓璐靠近时,方才刚买到手的折扇抵着对方胸口,不让对方靠近的同时也表明了抗拒的意思。

    夏卓璐眼疾手快拉住了人,苦口婆心劝说道:“表弟你退什么?这里好酒好茶好诗,并不比揽芳盛宴差上多少,你与我一起进去,今日刚好有几个家伙筹集了一次茶宴,我们进去看看热闹,再说京都第一酒楼,总要进去参观一番。”

    谢辰听着对方的话心内没有丝毫动摇,但当酒香飘到了鼻下时,喉骨却微不可察的滑动一瞬,面上随着夏卓璐的话语适时露出动摇的神色。

    夏卓璐陪着人玩了半天,就等着这最后一个目的地,时间他都算好了,可不能让表弟给溜了。

    感受到表弟向后退去的力道减弱,夏卓璐笑道:“那些家伙也就喜欢装模作样,你不喜读书也无事,进去后认识一番,人看人也不一定都要比较学识。”

    谢辰提前给夏卓璐预警,“若是他们给我脸色,我可是会当场发脾气的。”

    他这一世除去亲系长辈,少有忍耐的时候,这京都也待不了多久,何苦要忍着旁人给的气自己吞下?

    夏卓璐拍拍表弟,以为他是在不安,安慰道:“谁要是给你脸色看,表哥我第一个发脾气!”

    谢辰眸眼弯了下,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夏卓璐。

    看来对方并不是很了解自己过去做下的那些事情,他身上的纨绔名头,可不仅仅只是不学无术就得来的。

    醉霄亭中,一众文人围坐着,彼此言辞犀利交谈,纵偶有针锋相对的,也不见太多火气,气氛相对融洽。

    这时有青年方才辩驳输了一筹,抹着额间细汗,转移视线看向周围,疑惑道:“卓璐不是说要来吗?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

    “他今日似乎要带个人来。”陆淮把玩着手中茶杯,打不起多少精神的帮着解释了一句。

    他身旁落座的卫珞看着温润如玉,举起茶水缓饮了一口,丝毫不见方才口齿如剑,逼得辩驳之人苦笑服输时的气场。

    “你们二位今日怎么不去揽芳盛宴?这才第二日。”

    卫珞解释道:“我们前年就已经去过一次,揽芳盛宴连开三天,今日偷个闲,明日再去也不碍事。”

    陆淮随声打着附和,忍不住开口:“我还是想要喝酒,这茶实在太淡了,你们没人要酒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众人纷纷摇头。

    陆淮这厮口中的酒,是这醉霄楼的招牌,酒量不好的一杯就倒了,每次带回来一坛谁能喝的过他?

    陆淮遗憾起身,转身时忍不住埋汰了几句:“谁来这醉霄楼天天喝茶水,酒香都快扑到鼻子里了,真是太糟蹋了!”

    卫珞放下茶水,“再不去,你就抢不到醉霄酒楼的招牌了。”

    陆淮这才闭嘴,匆匆离开。

    惹来身后一阵笑声。

    “这次你们几个可千万不要别忽悠着喝了那酒,我们今日可没有心情陪你们耍酒疯。”

    “别提上次的茶宴,就不该让陆淮这厮过来……”

    今日来聚的这一批可以说是天楚王朝有名的公子们,彼此家族或许有所针对,但也算一个京都同时长大的,小时候不懂事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日后学了圣人言,懂了伦理常识,才将针对转向了另一个较为文明内敛的方向。

    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就是如此。

    几人一言一语正要聊开,眼角余光看见夏卓璐踏上醉霄亭的身影 ,愣了下刚要打招呼,对方身后又缓缓踏出一道身影。

    纵使先前知道夏卓璐这次带了其他人来,但看到这人时,他们还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着实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是定国公家的那位。

    但一想,夏家与舒家的关系,又似乎不是不能理解。

    紫衣极为清贵,旁人压不住这贵极的颜色,但这少年公子踏步而来,醉霄亭内清雅的文人布置都仿佛沾染了一丝富贵慵懒的气息,对方握着折扇漫不经心地缓慢扇动,是尤为明显的附庸风雅的举动,但由这人做出,他们倒真的看出几分卓然的风雅之气。

    不等他们心道荒唐,一个眨眼,紫衣公子扫过众人,折扇遮住下脸,眉尖非常明显的皱了下。

    像是……嫌弃?

    他竟然嫌弃他们?

    众人心中好气又好笑。

    心中暗道刚才果然是错觉,哪怕这人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也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

    这茶宴还真是茶宴。谢辰心中可惜啧了一声,早知道是让他嗅着酒香来喝茶,方才在门外就溜了好,进来真是白白遭罪。

    他随夏卓璐坐下后,也不在意众人视线,看了眼面前备好的茶水,啪得一声在左手合拢折扇。

    喝,还是不喝?

    方才已经介绍过一番,夏卓璐有意想将众人介绍给谢辰,谢辰顺势抬首含笑一一认过,人人都看出他的敷衍,却又莫名挑不出毛病。

    认过一圈后,谢辰才看向身边最后一位,发现也算是半个熟人。

    卫珞眉眼温润,看着极为有礼,他顺势举起手中茶水,“礼部尚书之子,卫珞。”

    谢辰扣着扇柄的指尖微收,面色不变以礼回之,他并不多说,也没有与这群人深聊的意思。

    打眼看去,这些公子非富即贵,又都素有才名,个个多半功名在身,简直就是天楚王朝下一代的新鲜血液。

    谢辰几乎是瞬间就将众位公子及背后家族的关系,在脑中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下意识的习惯让谢辰垂眸之时,眉眼神色略显淡然,不似方才抬眼便笑的浪荡模样,不等卫珞多打量几眼,他饮了一口递到唇边的茶水,笑着吐出一句,“真苦。”

    并无其他异样。

    卫珞怔然一瞬,而后笑道:“这茶回味是甘,要慢品,是醉霄楼最好的茶,外面想买这茶叶都买不到,只能在这里点茶。”

    谢辰放下茶水,“苦就是苦,我喝不惯茶。”

    卫珞微顿,“我见谢公子端茶时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多年习惯,还以为你喜茶。”

    谢辰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终于将视线认真看向身旁少年,或许,也不算少年,卫珞今年就要加冠,眉眼已无青涩,如打磨完全的玉石,只要松手,有的是人愿意求宝。

    极聪敏的一个孩子。

    谢辰不动声色地笑道:“家中长辈喜茶。”

    作为子辈有些了解再正常不过。

    卫珞微一点头,“原来如此。”

    谢辰笑了下,多看了卫珞一眼,转首什么都没说。他直接松手,茶杯落下一个晃荡溅开一圈水珠,懒洋洋向后一靠,姿势随意到了极点,堪称无礼。

    卫珞不由看他一眼。

    谢辰却不在意,他借着把玩折扇的功夫出了会神。

    茶水是香,可喝了多年,自然会苦到舌苔。

    这苦,已经刻入了灵魂。

    以至于碰一下,苦涩便漫着心口,涌到了舌尖。

    所以谢辰今生,从不喜茶。

    舒家长辈知他喜好之后,也从来不曾勉强过他,但有些习惯已经融入行为举止之中,卫珞此次不说,谢辰险些忘了这些往事。

    正出神间,一股极浓的酒香逼到身前,谢辰轻嗅一下,忍不住坐起了身向酒香来处看去。

    陆淮拎着一坛酒走入众人视线,面上神情却不如离开时自然,甚至有些微微的僵硬。

    他顶着众人视线,却向旁退了两步,露出了身后跟着的几道人影。

    第188章 天色黑了

    几道身影跟在陆淮身后, 他们能清楚看出在前方的两位是主子。而这两位左边那位就算是穿着男装,耳上环洞、柔柳身姿等各个细节都能清晰辨认到这位是女儿身穿了男儿衣,众人看过一眼便有礼避开。

    天楚虽不避讳男女交识, 但亦有些女子觉得这样着装方便,旁人并不会说什么。

    公子们心中刚想笑一声是哪家的小姐出来玩闹时,视线有随之落到对方身边那位的身上。

    是右边……众人视线定住, 神色稍显怔愣。

    霁青衣挂玉, 最是温雅出尘的装扮, 落到这位身上,总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对方凤眸微挑染着几分莫名的神韵看向这边,难掩身周贵气威仪, 淡色唇瓣微抿,就是一番卓然。

    微醺的酒气在呼吸中吞吐, 众人心中赞了一声龙章凤姿,天人之姿。

    竟是不敢多看。

    这人微一拱手, 介绍时只单单说了一个名字, “林十水。”

    不论是礼节还是语句都稍显简陋,但鬼使神差的,众人心中极难生出不满,对方先行见礼之后, 他们倒生出些心虚的错觉来。

    总觉得这样坐着受礼, 实在太过不该,已经有人犹豫想着要不要站起身来时, 左边那位‘公子’愣了下, 才慢半拍的跟着开口:“在下林青……叶?”

    语末不易察觉的停了下,有那么些不确定。

    穿了一身男装的楚柳言, 下意识看了身边的承安大帝一眼,生怕自己漏了馅,相比她的心中忐忑,这位从容无比,眉眼微垂敛了漠色,丝毫不见半分失态。

    果然,大帝就是大帝,年少时亦可见不同凡响之处,哪像是她,就算是说个假名,也心虚了半天。

    有人聪明地看向陆淮,虽然疑惑他怎么带了这陌生的几人,但还是出声唤了一声,想要一些提示,“陆淮?”

    楚千泽随之将目光轻飘飘落到陆淮身上。

    陆淮身子当即一个挺直,大踏步走入亭内,将手中酒坛砰的一声放了下来,这一举动似乎唤回了他的心神,他面上神情与身体动作都自然许多。

    “这位是我无意结识的友人。”陆淮看向那位公子,手指扣着酒坛甚至不敢拿手去指,就连视线也是匆匆移开,之后又看向左边那位‘公子’,“这位……”

    他脑中一卡,竟是忘了这位长公主刚才跟着圣上起的假名。

    楚柳言及时接口:“他弟弟,林青叶。”

    她对众人笑了笑,虽然心中激动永安君就在其中,但是入眼看到亭内数位风姿各有不同的公子时,还是极为养眼的。

    楚柳言慢半拍的想起自己这个身体的身份可是长公主耶,若是真想做些什么,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聚齐了。

    不不不,这个身体可不是她的,楚柳言心道虽然名字一样,但是日后万一她与身体的主人又换回来了呢?算了算了,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磕CP!找糖吃!

    【永承CP,yyds!】

    耳边依旧是熟悉又陌生的语句,楚千泽不为所动撩起眼皮,不含半分侵略性的视线无声从亭内众人面上扫过,这般悄然绕了一圈后,无人察觉到不对,当视线移至最后一处角落时,温缓的视线轻轻停住。

    紫衣公子朝他慵懒举起手中茶水以作示意,他自己端了茶水却是不喝,袖袍向上一扯,又将茶水原样放下了,青瓷杯身上的雅致花纹也没能拉回几分对方身上的肆意懒散。

    脑中浮出了对方的身份——定国公府唯一的独苗。

    楚千泽淡漠移开视线,落到其身旁那位,似乎是卫家的,有几分其父的风采,他心中多记了一笔后,轻轻拉回了视线。

    这圈公子恐怕并不知道,在他们眼中一个简单的照面,他们是个什么样子,已经在这个王朝的主人那里挂上了号。

    但正是因为他们不知。

    所以他们还能轻松笑着说陆淮失礼,将两位新来的公子给迎了进来。

    陆淮这番介绍毫无用处,与重复并无区别。

    但陆淮再不肯多说,还悄悄换了个位置,将主座上的两个位置空了出来,自己一头扎到了卫珞身边,也没准备在圣上身边多加露脸,这种场合他若上前多说,反倒有些多余。

    他看过圣上身边那位正转着眼睛好奇打量他们的长公主,心下一声苦笑,顿感不妙。

    这次怕是要给长公主选驸马来了。

    他可没有尚公主的想法,还是躲着些好。

    殊不知楚柳言只是在猜测哪位公子是书中另一位的主角永安君。

    他们身份不明,陆海又没有多说,自然不像面对谢辰时,都认了一遍。

    楚柳言没有身边人的能力,她一个都认不出来,只有听到名字后,或许才能将这些公子的面貌与书中的描写对应上。

    卫珞看出几分猫腻,陆淮是个什么性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此时这般看似坦然实则谨慎僵硬的表现实属罕见,他侧眸瞟了一眼陆淮,只说了一句,“买到了?”

    陆淮心中郁闷,他父亲是大理寺卿,早年查一桩案子时与当时被护的很好还是皇子的今上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几年过去,圣上眉眼长开气势愈发莫测,可那感觉却没多少变化。

    只要见着一眼,就不会轻易忘记。

    他这次去买酒,可不刚巧被微服出宫的圣上逮了个正着,若没他领着,可能还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进这次茶宴。

    陆淮喝着来之不易的烈酒,眸底藏着几分同情看了眼丝毫不知的几人一眼,听到卫珞问话点头道:“嗯,抢到了。”

    谁不知道醉霄楼的招牌烈酒,一向是靠抢的。

    他察觉不对劲,扭头看向身边卫珞,却见对方身边多了一位公子,方才心神紊乱并未注意,如今乍然与他对上视线,手上端起酒的动作不由一顿。

    谢辰支着脸,松着半个身骨懒洋洋的,他笑着对陆淮开口,生来风流含情的眸眼笑睨着陆淮时,凭生多了些许不正经的调笑意味。

    “定国公府,谢辰。”谢辰对陆淮道。

    陆淮口中烈酒不知是饮下好是吐出来好,顿了一瞬后,张口就茶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对其笑道:“我父大理寺卿,陆淮。”

    他们彼此的介绍少了许多铺垫,简单又明了。于他们而言,初步相交本就简单,一看人而看才,若人无才,那便看家世。

    只有深交,才会谈许多,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未到那一步。

    谢辰看了一眼另一边无意识聚在那位林十水身边笑谈的场景,发现夏卓璐也在那里,正满面稀奇地凑近试探着那两位,便收回视线笑意更盛几分,目光下移投至陆淮手上的酒坛,笑道:“陆公子这酒,能匀一些给我尝尝吗?”

    陆淮大乐,他不顾卫珞隔在两人中间,伸手给谢辰到了满满一茶杯,“这群家伙就没有能喝的,这酒很烈,他们更是一口都不试,你要是酒量不好,尝个味就行。”

    往顶好的茶器里倒酒水,也就只有陆淮这家伙能做的出来吧。

    卫珞忍不住扶额,他错开视线看向谢辰,温声道:“这酒极烈,谢公子适量。”

    谢辰晃悠着满满一茶杯的烈酒,却是半点水珠也没溅出,这般娴熟的控茶技巧让卫珞不着痕迹地轻瞥一瞬。

    “不会喝醉的。”谢辰细抿了一口,辛辣浓香在舌尖泛开,冰凉的液体一路滑至喉管,迷蒙的心神像被破开,一阵清醒,他咽下后,眼睫低垂笑着补充了一句,“我酒量很好。”

    卫珞闻言不再多说。

    倒是陆淮凑近了些,有些怀疑道:“你的酒量真的很好吗?”

    他怎么看着这人耳朵上已经飘起了红晕?

    谢辰迟钝“啊”了一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入手是滚烫的,“没关系,身体还没适应,不会醉的。”

    什么叫身体还没适应?陆淮不由面露古怪,但是他与谢辰才刚认识,不好多说。

    陆淮举起酒坛示意,“那你还要吗?”

    谢辰垂眸,看着酒水在他手中晃出波纹,唇角微掀,“不要了,这酒确实极烈。”

    一杯就够了。

    他张口直接饮下整整一个茶杯的酒水,喉骨吞咽的动作有些色气,微阖的眼帘掩下一丝无人察觉的怠倦。

    谢辰其实不是很明白。

    他这一遭转生有何意义。

    前世种种皆归于尘土,好坏都不重要,就连大梁也早已成为前朝,为何还要将他一个早该死去的灵魂拉回人世。

    人世总要遭难的,不值得。

    谢辰心中轻叹,不值得啊。

    他这一举动的让陆淮登时有种看到牛嚼牡丹的心疼,欲言又止片刻后,悄摸着将剩下的酒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夏卓璐从那边脱身,闻到谢辰身上格外浓郁的酒气,顿时瞪眸:“谁给你喝的酒?表弟,你不会喝醉了吧?”

    他上手要探查,被谢辰漫不经心扣着折扇推开,唰的一身折扇展开,极具古韵的水墨纹路挡住半脸,笑着道:“喝不醉的。”

    楚柳言安静坐在承安大帝身边,被许多人围着脑中疼得厉害,他们口中说的那些话她根本不感兴趣,但原本该落座在永安君身边的承安大帝此时落座的位置很偏,若不是他们围了上来,这里甚至能称得上安静。

    可偏偏这里又能清楚看到整座醉霄亭内的所有人。

    她正寻思哪一位才是永安君转世,目光有意无意在几位最出色的公子身上周转,突然又想起转世后的永安君是个藏锋内敛的人设,可是纨绔也不至于一眼就能看出来。

    难不成真要主动开口试探哪位是定国公府的小公子?

    也太明显了,万一承安大帝以为她对永安君有想法,将其指给了自己做驸马怎么办?

    楚柳言一时纠结。

    楚千泽与一众公子聊时,总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看得极远,加之他气势不凡,语调不急不缓,无形中便将场面的主动权拿到了手中,偏生旁人毫无所觉。

    谢辰在旁侧倒是微不可察地侧眸,仿若无意睨过这边一眼,他微一垂眸,而后掀起,对身旁的夏卓璐轻声笑道:“天色黑了。”

    他指了指上空。

    夏卓璐先是一愣,而后猛地反应过来,不等他出声说些什么,谢辰已经兀自起身,也不与旁人道句来日见,径直掠过一众人走了出去。

    亭内正热闹,远处已经有丝竹声响起,酒气也熏染的厉害,众人本就有些晕乎,并未对谢辰的离开有多大关注。

    来来往往的人影中,紫衣公子的身影并不突兀,融入过往侍从小厮中时,也似归入了万众红尘中,不沾染半分贵气,仿佛他本就属于那里。

    世人所渴求的一切,都在这亭中汇集,他的身后就是天楚王朝未来的中坚乃至顶尖一代,可这一切,都留不住这人。

    正纠结的楚柳言无意瞥过这一幕时怔了下,不知为何,许久才眨了下眼。

    那人……

    她有些出神。

    谢辰身后只有匆忙道别的夏卓璐苦笑着追了上去,脚步很急。

    他能不急吗?

    对方这可是要去花楼的啊?!谁能料到都这么一下午了,表弟还能惦记着要去花楼一事。

    明明今日相处来看,也不像是个急色的模样啊?

    谢辰自然不是急色的人,他虽喜龙阳,但也清心寡欲到了极点,男女在他眼中已无区别,这一遭不过是想避开那位公子。

    对方带给他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那人的出现,仿佛会将现有的轨道打破,强行并汇出无法预测的道路。

    谢辰合扇,心想事已至此,以防万一这花楼还是走一遭吧。

    第189章 第一花楼

    那位刚刚离开的紫衣公子给楚柳言的感觉有些说不上来, 就像是人们总是会因为一些奇怪的感触停下脚步,这种能被称为直觉性的情感触动,让楚柳言即使收回了视线, 也依旧有些不得劲。

    她有些坐立不安。

    这种无意识的慌乱扫过亭中诸多公子都得不到缓解,只有余光瞥到身旁坐着的承安大帝时才有所缓和。

    “谢公子呢?”终于有迷糊的公子转了一个身,想起今天另一位相貌上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视线在卫珞身边转了一个圈, 却扑了个空。

    不由冲着那边大声喊了一句, “卫珞?谢公子呢?还有卓璐那家伙,怎么又不见了?”

    卫珞语气温和:“他们刚刚走了。”

    “走了?”

    “谁走了?”

    “卓璐这厮, 真是一点也待不住。”

    “似乎是追着谢公子走的……”

    他们松了对那位林十水的关注,彼此低语笑了几声, 偶尔还低骂了那不靠谱的夏卓璐几句,倒是没怀多少恶意, 多是调侃。

    楚千泽端了茶水,素白修长的指尖端着青瓷杯, 如雪色染天青, 仿若古画中人,端的是入骨的君子风雅,淡然如水。

    他听着耳边那些细碎的笑语,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抬眼掠过的一眼。

    定国公府家那位小公子, 从这亭中出去最快的一条路便是擦着他们这边位置走出, 可对方偏偏绕了个远,哪怕有几分这边围了人的原因, 这一举动还是让楚千泽侧目看了一眼。

    他若有心扮作富贵公子, 自认天下还是少有人能察觉端倪,手中茶水轻起波澜, 楚千泽面色如旧,启唇抿了一口。

    他侧目,与悄悄打量自己的楚柳言对上,“可有想说的?”

    这亭内公子几乎都被这位皇姐悄悄打量一遍,那道古怪的心音却再未响起过,楚千泽开口有意试探,另一方面,也是顺手解决太后再三叮嘱关于对方的驸马一事。

    楚柳言想说的有许多,可话到嘴边又有所犹豫,书中所有对她现在来说都是真实鲜活的,她因为知晓书中走向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傲然,可是如今看着承安大帝端坐自如,而那永安君也因为心中顾忌不敢明面去寻,她心下寞然,有些心中认定的一队天命眷侣走向陌路的错觉。

    这种感觉带来的难受,甚至远超过最初知晓自己穿到书中的无措。

    楚柳言咬唇,小声道:“兄长,或有想说的吗?”

    【比如,心中空落,或者在这里的公子寻到一位心中有所悸动的某位?】

    楚千泽指尖不自觉微点杯壁,唇角弧度淡淡,“没有,你若是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先行回去。”

    【不行啊!!!你们可是我的天命CP啊!】

    楚柳言不甘心,这里真实的过分,书中两位男神级别的人物可以因为各种蝴蝶效应不在一起,但是不能让他们连相识都不曾有过。

    【永安君是被锁入皇城的孤鹤,承安大帝是一世至高孤廖的帝王,他们分则各自孤老,合则一世眷侣。】

    总要让他们真正面对面相识一次、

    楚柳言捕捉到那边碎语,眸光一闪笑着道:“你们口中的卓璐与谢公子不在这里吗?”

    她终于从记忆深处扒出一点东西,永安君自从进入京都之后,一直到登顶丞相之位,身边始终有位夏家表哥伴随在身侧,不过关于这位夏家表哥的笔墨不多,楚柳言如今也只浅浅翻出一个卓璐的名字。

    她说完这句话后心神绷的很紧。

    “夏卓璐啊,刚刚才走,谢公子最近才回京都,与定国公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你若是想认识他们,现在是来不及了。”

    楚柳言沉沉吐出一口长气。

    很好,对上了。

    【二次相遇之后,永安君为了避开承安大帝的探寻,决心做些纨绔举动避开承安大帝,醉霄酒楼之后虽然没有剧情,但是次日京都就会传起流言。】

    【是花楼还是赌坊来着?】

    楚柳言苦思冥想之际,未曾注意到身边的便宜兄长眉心轻轻一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

    楚千泽轻轻侧眸,他这位皇姐,不会想要撺掇他去花楼或是赌坊那种地方吧?

    他隐约猜出几分,虽不知对方如何这般肯定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如今听的那些,显然已经表明事情发展并不是如她所知的那样。

    就像路边一个摊子始终摆在哪里,但谁也不能肯定明天再来买的主顾,依旧是昨天的那个。

    有些东西的存在始终存在着,而有些东西,则如耳边心音一般,像是凭空出现的那样,可信又不可信。

    【想起来了!是花楼,京都最大的花楼!】

    永安君似乎做了什么,留宿花魁屋中一夜未归,次日风流名声就传遍京都!

    楚柳言可算是将这个剧情点想了起来,神色不由振奋。

    楚千泽凤眸微挑,若有所思。

    揽芳盛宴、醉霄酒楼、第一花楼。

    还有纨绔一词。

    若是一位不知真假的纨绔依次如对方所说,出现在了上述的三个地方,那么大概率也就只有一位。

    楚千泽慢条斯理掩上茶盖,狭长眉眼微微一敛,好似碾出滔天贵气,心思如海难以触底。他觉得有趣,不管定国公府的那位,所表现出来的是真是假,亦或是如身边女子说想的那样极为荒谬,只需前往花楼一看便知。

    若是对方真如身边女子所想那样,出现在了京都最大的花楼,其本人身上所担负着的名声事迹,瞬间就变得有待考究。

    但一位纨绔是真是假,哪怕他有着了不得的才华,从对方选择藏拙开始,对于一位坐拥天下的帝王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能为他所用的人才,便称不得人才。

    林家兄弟一行人先行离开,醉霄亭内并没什么影响,就连陆淮自己都放开许多,热闹被抛至身后,楚柳言却是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看了身边的承安大帝一眼。

    楚千泽停下脚步,“你要说什么?”

    “皇弟……”楚柳言笑意盈盈,心中却是忐忑不已,她与看过来的承安大帝对上视线,只觉将要说出的话,实在难以启口。

    “听闻京都最大的花楼坐落在云江湖畔,沿着外面的楼阶而上,很是……”

    承安大帝眸色漆黑,就这般淡淡看着她。

    楚柳言只是搜刮书中关于曾一度备受永安君“青睐”的第一花楼的描写,艰难吐出最后两个字。

    “……有趣。”

    楚柳言受不住这股视线,险些就要掩面开口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当她胡言。

    “那便去吧。”

    “其实我就是……”

    楚柳言蓦地收言,有些不可置信,张嘴茫然啊了一声。

    楚千泽抬眸正视前方,无视了身后几位侍卫的惊愕神情,淡色唇瓣掀开一点,又说了一遍。

    “那便去吧。”

    永安君这三个字对他来说终究是特殊的,哪怕楚柳言口中的事实再如何荒谬,为这耳边突然出现的古怪心音,他也愿意给那荒谬一点少之又少的……纵容。

    看着已经离她几步之远的承安大帝,楚柳言若不是顾忌身体原主不能做出那些失礼的举动,只怕要握拳欢呼一声。

    她!就!说!

    命运不一定会将他们推向彼此,但他们自己,始终会走向彼此!

    不然堂堂一个帝王,怎么同意她这么荒谬的请求?这都是对方自己做出的决定,而今日他们若是去了,说不定就能拉回一点永安君那几近自毁式的自行抹黑.

    “第一花楼,好霸道的名字。”

    谢辰停在那牌匾之下,看着数层交叠错落,楼阶外显环绕而上的奢靡楼阁,楼阁之上,无数红艳轻盈的窗纱迎风飞舞,蹁跹着若隐若现的映出内里旖旎醉人的酒欲情.色。

    远远看上一眼,人们那些平日藏得极好的心思,也似被那红色轻纱给勾了出来,里外进出之人无不面有晕红,还未饮酒便还已先醉三分。

    外绕云江湖水,内置华丽楼阁,来往宾客并无粗莽之人,这第一花楼看着并无浅薄露至表面的欲色,有些出乎谢辰之前所想。

    谢辰扣扇点了下前方,“表哥,你不会是诓我?将我带到了其他地方?”

    夏卓璐不服了,“你才说这名字霸道,现在就又觉得我诓你?这花楼看着很雅,好吧,它里面也确实很雅。”

    谢辰失笑。

    夏卓璐解释道:“但是它终究还是花楼,你想的那些它里面都有,不过稍显婉转了些,不管想要什么,里面都能满足。”

    就算常来看看美人,也是乐趣一桩。

    夏卓璐最近被家里管得严,好些日子没来,如今带着刚见的表弟来这,心里还是有些发虚,“表弟你真的要去?我可跟你说,里面美人虽多,但规矩也多。楼层越高美人越美,心气也越高。”

    若是冲着美人去,没点才气,怕是要被丢帕子嫌弃的。

    夏卓璐尽量委婉道:“要不我们还是改日吧?”

    “今日正好。”谢辰入耳不闻,自顾自踏入这第一花楼之中,“第一花楼,那该有个第一美人。今日这么热闹,恐怕与这位美人脱不了关系,若是好运,说不定还能有段露水姻缘。”

    他说着臆想连篇的话语,眸底却是一片清澈笑意,与楼外侍女擦肩时,让对方好生愣了一会。

    夏卓璐闻言只觉晴天霹雳,冲着美人就算了,怎么一来就想着最美的那位,要知道他都没敢奢望过!

    “表弟,你再想想……”

    他抬步再度追了上去。

    第190章 正史野史

    “表弟, 你就算是要看美人,我们也不好第一次就去四楼,不如我们去三楼?那里极雅, 美人亦是无双。”夏卓璐几步赶上谢辰,暗中打量他一眼,见谢辰面上似有所动, 以为对方有所动摇, 面上一喜就要再接再厉。

    若是能将表弟给劝回去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夏卓璐想的极好。

    不料谢辰面上神态有所变化, 脚下步子却是一瞬也不曾停下,他看着眼前的第一花楼, 没有选择从花楼外悬遥而上的楼阶进入,抬脚直接踏入楼内。他注意夏卓璐跟了上来, 不由笑道:“不,今日我就要去四楼。”

    他仰首, 目光落在第四层楼外的雕花栏杆上,一楼比一楼精致的红纱被楼内暖风吹拂着, 内里春旎景象若隐若现, 确如夏卓璐所说那样,细节处缀了风雅的内敛感,不若底层与二层的坦荡直白。

    从踏入这里便扑面而来的红尘欲色,被那飘舞着的轻纱, 半遮半掩的藏在了其后, 别有一番感触。

    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含蓄反倒让人有些心痒。

    不得不说, 很妙的心思。

    谢辰抬眼看了好一会, 看上去对那里颇有兴致,手中拿捏着扇柄抵住下颚, 唇角微抿露出了几分笑。

    夏卓璐顺着谢辰的目光向上看去,自然注意到他所看的方向是四楼。

    楼层之间的红纱一层一层增加,等到四楼,红纱半遮半掩的也看不到个清楚,对于来过几次也去过几次四楼的夏卓璐而言,再多的感触也淡如水了。

    他刚要收回视线,目光从四楼一路滑到底,蓦然反应过来什么,又猛地抬头看向了二楼。

    夏卓璐甚至因为怀疑自己眼花而抬手揉了几下眼睛,可不论怎么揉,二楼俏生生站着的那道身影还是无比的眼熟。

    水绿青衣稍显瘦弱,侧脸轮廓柔和,尤为生硬的胡须,故作稳重也遮不住的活泼性子,哪怕一副儒冠书生的打扮,对于夏卓璐而言依旧眼熟的不行。若不是夏卓璐这几日与这位妹妹见得多了,他怕是不会想到对方身上。

    不过他今日,在醉乡酒楼的茶会上见过了那位女扮男装的林青叶,此时打眼一看又碰见个熟悉的身影,可不要多看几眼。

    而这一多看,夏卓璐简直想要扶额。

    兴许是天楚王朝自建朝以来有意放开风气,所以不少姑娘家对声名在外的第一花楼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也颇为好奇,偶尔在这种地方碰见三两结伴前扮成男子的姑娘家也实属常事。

    众人看见也只当不知,给足了这些好奇的姑娘家们尊重。

    不过这地方到底还是敏感了些,单纯扮成女装会被当成楼内的姑娘占了便宜,哪怕有意穿了男装,也难以避免会有些心思不正的家伙故意不知借酒装疯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注意到夏卓璐的不对劲,谢辰好奇看向他一直盯着的二楼,而后了然,挑眉轻笑一声。

    又是个扮了男装的姑娘家。

    “你认识?”谢辰悠悠笑道。

    夏卓璐这才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谢辰口中说的是谁,双方心知肚明。

    夏卓璐苦笑:“自然是认识的,那是我叔父家的嫡女夏书意。叔父是国子监丞素来严苛,但我这妹妹因为是家中独女,性情比她几个哥哥还要活泼。”

    谢辰笑道:“再活泼也是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还是要带几个侍卫的,知道你不放心,不用顾忌我。”

    不管外人如何看也不管天楚王朝现在风气如何,作为兄长在这种地方看见本家的妹妹,总归是放不下心的。

    夏卓璐不由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谢辰说:“表弟要不在这里等着,我这就上去将这丫头给拎下来差人送回去。”

    谢辰:“在这等着做什么?反正都是要上四楼的,我与你一切上去不就行了?”

    他瞟了上方一眼,心道夏卓璐还不一定能将那位姑娘成功劝回去呢!

    这般想着,谢辰唇角弯了下。

    夏卓璐似乎没想到谢辰会这么说,先是愣了下,而后面露纠结,显然也想到了谢辰心中所想,若是不能将人送回去,以防万一自然是要带在身边的。

    难不成要带着这小丫头一起四楼?

    夏卓璐挠头:“表弟,你真的要去四楼吗?若是定国公知道了,指不定会说我带坏了你,不如我们将那丫头拎下来后就一并回去吧。”

    他说完 ,觉得这真是一个极好的注意。

    两人边说边走,脚下的步子却是一慢再慢。

    谢辰笑了下,“我是什么性子,只怕祖父比你还要了解,这种事怎么都不会怪到你的头上。与其担心这种事,不如抬头看看上面,令妹马上就要溜了。”

    他单手合拢扇面,动作非常漂亮,悠悠向上一指。

    夏卓璐一惊,连忙向上看去。

    只见刚才还侧身与人笑说聊天的瘦弱小书生正猫着腰躲在婀娜生姿的花娘身后,看那样子显然是察觉不对发现了夏卓璐,正要溜走的偷摸作态。

    二楼拐过去便是楼阶,花楼内里楼阶都是连通的,四面环绕都有可能,这要是给她拐进去,谁能知道她要躲哪去?

    找不找的到,都是一件悬事。

    夏卓璐也顾不得其他,当即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匆匆道:“表弟你跟着别走岔了,这里面既大又绕,我捉住那丫头回去就告诉叔父!”

    “不关上几天,这丫头绝对不长记性。”

    说着一马当先拐上二楼,谢辰姿态悠闲的跟在身后,“从那边,快些说不定能将她堵在楼阶分口。”

    夏卓璐脚下步子一刹,急身调转方向。

    谢辰笑笑,指尖压着扇柄推开扇面,水墨山水笼住了他的下半张面孔,只余扇面之上的含情眉眼,自带一股绝俗的风流气,清雅意蕴的磅礴山水景也抵不过的潋滟笑意,衬着他眉眼亦如四月桃花般,熠熠生辉。

    途中有许多嬉笑着的花娘与他们擦肩而过,视线无意扫至谢辰身上时,都无例外的恍然失神一瞬。

    而后长睫微颤着,有意无意地转首凝眸看向已经走远的紫衣公子。

    哪里来的公子,她们在这京都花楼也待了有些时日,富有盛名的几位都曾见过,哪怕不曾直面,也曾躲在人后望过几眼,但方才那位,却是实打实的生面孔。

    当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一张生面孔。

    夏书意原先在二楼与人聊得正欢,直到正笑吟吟随她说话的漂亮花娘好奇瞥向楼下。

    “那位公子好像在盯着你?你认识他吗?”她说。

    夏书意本能应声道:“哪位?”

    她扭头看向楼下,然后整个人一僵,根本不用旁人多说,一眼便看到了唯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对方,夏书意头皮有些发麻,仿佛已经看到了原身父亲发黑的脸色,心里疯狂打起了退堂鼓,眼见对方与身边结伴而来的紫衣公子聊的正欢,转身就猫到了人群身后。

    能溜还是趁早溜吧。

    原身记忆中这地方也来过一两次,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身边都是带着侍卫的,像她这样实在好奇,一个人偷着过来的,要是被逮住……

    夏书意拒绝那样的想象。

    她溜得很快,到了二楼拐角就要向楼上冲去,准备绕个几圈,从楼外的阶梯一路跑回去。

    然后直接回家!

    夏书意打算极好,结果刚踏上三楼台阶,身后就传来一声磨牙笑。

    “书意,你要往哪去啊?”

    完了,被逮个正着。

    夏书意当即转身,露出乖巧的笑容,好似被吓到了一样,怯怯出声:“堂哥……巧?”

    夏卓璐气笑,“巧吗?这个时辰这个地方,那可确实很巧啊。”

    对方平日里性子哪有这么乖巧,这次只怕确实是心虚才会这般气虚扮乖。

    “你看看这已经什么时辰,这又是什么地方,我回去若是跟叔父说,你绝对要被关上几天好好长个记性。”

    夏书意莫名有种彻夜不归在酒吧嗨皮时刚好被自家亲哥给捉了个正着的心慌感,下意识就表现出了熟悉的反应。

    令她意外的是,便宜堂哥给出的反应也有种熟悉的感觉,但遇事告诉父母这种习惯,如今看来也是从古就有。

    这具身体的父亲是国子监丞,是出了名的大儒,严苛也就算了,对着唯一的一个女儿多数时候还是以宠为主的。但有的时候,思想就像是他常年拿在手中的戒尺,怎么扳都不会弯。

    夏书意当即举手保证自己这次的情况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她说的信誓旦旦,刻意钻了夏卓璐方才责问时言语之间的漏洞。

    夏卓璐有所察觉,不由竖眉。

    夏书意察觉对方想将自己带走的念头,想要拒绝,但在理亏的情况下又不敢肆然开口,垂着头有些丧气。

    ——啪。

    一声起响,打断了两位兄妹之间的对峙,也将慢了几步的谢辰从楼阶之下带了上来。

    紫衣公子,富贵慵懒,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惹人愣神的风采,哪怕眉眼神态看着丝毫没有君子风气,却也是实打实的众人焦点。

    夏书意认出这是方才站在便宜堂哥身边的那位公子,找到由头般心弦微松,但等她定睛看过去,迎面怼上对方清晰面貌时,不由瞪眸。

    这是哪里来的神仙人物,若是放到她的时代,妥妥的一个顶级流量。

    她看得愣住了,却让夏卓璐见此一乐。

    夏卓璐仿佛才反应过来什么,他看着纵使男装打扮也依旧透出几分俏丽姿色的妹妹,双眼蓦地一亮,难得想起定国公叮嘱的另外一件事。

    若是能推出几分苗头,岂不是妥妥一件善事?

    夏卓璐将慢悠悠的谢辰拉到身前,对着夏书意介绍:“这是定国公最近刚回来的公子,我的表弟,你叫他一声谢辰哥哥就行。”

    “若是——”

    谢辰适时出声打断了夏卓璐后续想要做媒的话语,这一举动本该极为失礼,但他语调温润,不含半分不耐,话题被他轻轻松松的接过,让人生不出恼意。

    “若是觉得不自在,也可以唤我名字。”

    谢辰对夏书意笑了笑。

    夏书意干脆道:“谢辰哥哥!”

    不管这个哥哥究竟是哪个哥哥,反正现在能将她从夏卓璐这个便宜堂哥手里,救出来的都是她的“亲”哥哥!

    谢辰一顿,点头算是应了下来,他看向双眼发亮的夏卓璐,“有你在这,回去的时候亲自护送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训话也等回去再说,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不如就先把令妹带着吧。”

    夏书意矜持的点头附和着,心道这个哥哥没有白认!

    她脑中疯狂转着圈,想要在记忆宫殿中找到眼前人对应的身份,可她历史底蕴并不厚重,靠着兴趣了解的两个王朝的知识并不能支撑她随意想起随便一个人的身份,天楚王朝一圈的风流人物在脑中依次转了个遍,也没有扒拉出这位谢辰哥哥的记录。

    要么就是对方,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滴,并没有在史书上惊起多少涟漪,是一个真真切切的路人,所以夏书意听也未曾听过。

    要不就是,上位者单方面的在史记上有意弱化,甚至于直接抹去。

    可夏书意又觉得这两个都不太可能。

    要知道天楚王朝有一个不太正经的榜单,直到后世也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那就是——美人榜。

    美人,美人,不以性别为区别,男女老少,但凡美至骨美至貌,美得让人见之忘俗,皆可上榜。

    时间过长会造成代沟,为防每个朝代,因为一面之词和片面的认知而随意颠倒榜上排名,甚至细心的做了时间上的区域划分。

    这个榜单可以吐槽的地方有很多,但由于上面的历史名人太多,其中甚至有赫赫有名的承安大帝,其中不乏迷弟迷妹的追捧,好些话都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夏书意在这个朝代也生活了有几年,眼前这位谢辰哥哥算得上顶尖的那一批,从貌相风采来说,总不至于连一角名额都占不到吧?

    更何况,谢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夏书意处于那种快要想起来,却又被一层雾给压了下去的朦胧状态。

    谢辰注意到小姑娘此时过分的安静,轻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若是不适的话……”

    夏书亦猛的抬头:“我非常好!”

    语调堪称激烈。

    她面上露出点红晕,像是有些激动,眸中露出些与夏卓璐相似的亮光。

    她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公子,在历史上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了?

    谢辰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笑道:“既然没事的话,就与我们一起上四楼?”

    他说着悠然转首看向夏卓璐。

    夏卓璐看出谢辰没有那个方面的心思,心中有些可惜,但缘分这种事本就强求不来,他还算放得开,很快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在谢辰面前他确实不太好,借着妹妹的名义离开这花楼,有些不太情愿的点了下头:“也行。”

    最后,他仍然抱了一份希望看向夏书意,期望着对方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书意,你要是身体真的不舒服的话,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夏书意明白了。

    然后她摇了下头,目不斜视开口回道:“我身体很好,一切都好。”

    所以别看她了,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第一花楼中的花魁——青樱,可同样是美人榜上颇有名气的存在。

    谢辰注意到兄妹之间的这场互动,眸底掠过一丝笑意,眸光微闪,意味不明的轻撇了夏书意一眼。

    他还记得这位姑娘。

    离开揽芳盛宴时的匆匆一瞥,应熟悉的字眼,对这位姑娘留下了个古灵精怪的印象。

    举止或有古怪,却也只当是性情原因,如今一看,倒也是个有趣的姑娘。

    谢辰想的平静,殊不知在他眼中性情有趣的姑娘,脑中正在疯狂调动着,足以令他失态的东西。

    定国公,定国公,定国公!

    夏书意脑中疯狂尖叫,她差一点就忽略了这个提醒,这个在便宜堂哥,刚刚开口介绍时清清楚楚说出的前缀。

    定国公一脉本家姓谢,是天楚王朝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武将世家。

    后世子孙绵延数代,以战出名,哪怕天楚王朝发展进入盛世,整个朝代不可避免的陷入重文轻武的阶段,也不见谢家子孙败了名声衰落下去,甚至出现了几个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文豪,彻底颠覆了世人对于谢家只出武将的认知。

    延续一个世家的永远是出息的后代子孙。

    天楚王朝进入盛世,谢家也仿佛一并踏入了巅峰阶段,文武双全的谢家后代极有出息,与这个王朝一并在史书上留下了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定国公是天楚王朝的开国功勋,也是谢家第一位正式撑起门槛的老将军,其子镇北侯也是年纪轻轻驰骋沙场,无往不利。

    可惜谢家第二代战死沙场,未能彻底撑起定国公的功勋。

    然后便是毫不起眼的第三代。

    也就是总爱被野史和电视剧塑造成一个,一事无成却非常好命的……纨绔。

    正史上一笔带过,短短一行字便囊括了这位,天生富贵命的躺赢人物的一生。

    江南外家那般的文名斐然,京都本家的武将帮持,愣是没有扶起这块木头,大多数历史学家都认为谢家能在武将氛围的熏陶中生出文脉,甚至于走到最后的文武双全底蕴厚重的世家大族,最早便是要归功于定国公费心争取来的亲家。

    也就是江南舒家。

    江南舒家与谢家,虽然早早断了彼此间的姻缘,却没有就此疏远了彼此的关系,反倒走的越发亲近,一文一武双方加持倒是找到了谢家后来在盛世崛起的缘由。

    这就像有两个学神级别的存在,在一左一右的看顾着,很难说会一事无成。

    可偏偏,作为谢舒两家第一位亲身教养的主,愣是半点名声都没有养出来,反倒是因为在外人看来耗费了许多心血,而落得无用二字。

    据夏书意所知,最多半年,这位谢辰哥哥便会离开京都,之后为定国公送来了一位曾孙,至此之后哪怕野史也捉不到对方的痕迹了。

    而那位生母不明的曾孙,也就是谢家的第四代,完全继承了定国公镇北侯两位的能力与宏愿。

    力破南戎北狄,立下赫赫战功,其功勋之卓然,一度堪比其太祖父定国公。

    有正规教养,又有极高天赋,名师武将轮番上阵,其威名一度压得边关众多部落不敢多加喘息,生怕惹了这位煞神。

    这位的存在感在后世大佬的传记上只强不弱,作为谢家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武双全的领头者,是那个朝代少有的上马能安天下,落笔能定朝政的风流人物。

    继他之后才算是真正奠定了谢家的底蕴。

    想到未来,夏书意因为这些即将一一登场的历史人物而激动,可当她的目光落向前方,宛若被巨石敲了一下头,猛地回神。

    这位不久之后离开京都,数十年未归的谢公子在史书上最大的成就仅仅只是带出了谢林,或者说带来了谢林,也就是未来鼎鼎有名的小林将军。

    正史上一笔带过,野史上浮想联翩。

    因为谢家后代基因都不错,所以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相信小林将军的父亲,当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无用之人。

    而现在那位在后世令无数大佬唇枪舌战的主人公,就在她的身前。

    仿佛一幅泛了黄的历史古书缓缓铺展在她眼前,只要耐下心子去看,就一定会在最后得到答案。

    他们转了二楼,上了三楼,马上就要到了四楼。

    虽说第一美人的称呼落在了花楼之中,但也没有多少人说荒谬,甚至许多人还颇有兴致,哪怕知道这是个由头,也多的是人借着第一花楼每月一次的挑诗会来凑凑热闹。

    谁的诗若是被挑中了,谁就能与第一美人青樱共度良宵,就算偶尔美人不愿掀开那床帘,但整晚看着对方也是一桩香艳美事。

    来凑这个热闹的,也多半不是为冲色而来,更有一种文人相轻的傲气,时时都想找个由头攀比一番。

    挑诗会会来不少人,这也就意味着但凡做出些什么事儿,第二天不管名声好坏,都会传遍整个京都。

    这是热闹。

    夏卓璐一路走过来,听着耳边的各种聊天,心里也泛起了几份心思,怎奈他转身一看,身后两位面上一个比一个好奇,却是半点风花雪月的心事也没有。

    夏书意这小丫头还能理解,怎么表弟看着比他还要心静如水?

    夏卓璐心头郁闷,忍不住问道:“表弟,我看你似乎并不近女色?”

    谢辰微微扬眉:“我半句话也没说,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夏卓璐要笑不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反倒是夏书意悄悄看了谢辰一眼,心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这位一路走过来眸眼清澈,毫无半分好色之意,哪里像是揣着什么肮脏念头的样子。

    谢辰若有所感,回头看到悄摸着收回视线的小姑娘,微微笑了一下。

    而被众人放在口中津津乐道的第一美人——青樱,却不是平日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高洁无尘,而是妖女一般的魅惑慵懒,要登台的殷红群装本该衬得她肌肤赛雪,眼神清冷却似含情,做足万人求之不得的疏离模样。

    如今她懒散卧在软榻之上,手中烟杆飘起的烟雾半遮半掩藏住了那张极美的面貌,偶尔惬意的摇了摇小脚,十足十一个勾人妖精的做派。

    第一花楼明面上的主人许瑶,皱着眉掀开了碍事的床纱,嗅到从里面飘出来的烟味儿,眉头皱的越发紧。

    她嫌弃的扇了扇手:“别抽了,再抽等一下上台都是一股烟味儿,你那身上香味儿都盖不住。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捧起来,知道费了我多少心血?你要是敢自己把自己给糟蹋下去了,看我不让主上把你派到北狄当细作,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闻言,青樱撩了撩眼皮,像是被刺到了痛处,伸手将没剩下多少的烟杆扔到了旁边,抹把脸酝酿了片刻,抬眼清清淡淡的一个目光,在无之前半分的妖媚气息。

    青樱:“可别,你看我这不是准备好了吗?这个样子我都演了多久了,太担心。”

    她说着说着就连语气都变得平淡起来,骨子里仿佛藏着一捧雪,干净剔透又透着股冷意。

    许瑶这才给她了个好眼:“快些准备,用香把你身上的烟味给扑扑。”

    “今日要挑谁?若是没有我就自己挑个户部侍郎家的那个弹琴还不错,我听着能睡到亮。”青樱非常有作为摇钱树的自觉,她素日就看上去比苦心经营着花楼的许瑶还要惬意,如今谈及今夜可能要入她床的男子也半分没有避讳的意思,笑得轻巧。

    她新到了一批迷药,正想着实验一下效果,京都看得顺眼的几个公子她是想睡,可总有那么一两个是难啃的骨头,碰都不肯碰一下。

    都到这地方了,还要提着心,青樱想到这啧了一声。

    露水姻缘而已,又不是谁都能让她看得上的。

    许瑶:“本来是随你挑的,但刚刚得到了个新消息,定国公家的那位公子也进了花楼,如今就在四楼,看他那样子也是冲着你来的。”

    “就选他吧,深浅都要探个底。”

    青樱来了几分兴致,扬起红唇笑了,“那会儿可是老国公的心肝宝贝,唯一的独苗,你让我去诱他,到时候人万一闹着将我娶进门,我怕是会被定国公给扒了皮吧。”

    未成亲前先纳了一位花娘,清流世家的好姑娘恐怕都不会考虑这样的夫婿。

    “定国公早年脾气可算不上好。”

    “用不着你费那么大心思,探个底而已,别把那些手段用的太过。”许瑶毫不客气的接口道。

    “若是玩过了,到时候你就自己嫁过去,实话和你说,定国公只怕求之不得。”许瑶道,“这位的资料我也有所了解,江南那边名声虽然不好,关于这方面却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事迹,他名声不好,风流也属常事,可偏偏找不到一桩真的。”

    “那老国公只怕要着急了。”青樱扇了扇手,去掉了手上的烟味,笑着开口,“毕竟唯一的独苗,不近女色?”

    她说这话时笑意盈盈,显然只信了一分。

    “不近女色,那就好龙阳。”青樱语气调侃,“所以你不该找我。”

    她随口就说,并不往心上放,日后才知竟是一语成谶。

    许瑶有些头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敲声,轻轻提醒屋内的两位时间差不多了。

    许瑶看向青樱,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再三确认道:“你有分寸吧?”

    青樱倒入身后的软榻之中,哼笑一声不应答,由着许瑶心中忐忑。

    许瑶出乎意料的转述其另外一件事,她起身道:“不要惦记着主上了。”

    青樱手段无数,可心中总有一个特殊的,而在许瑶眼中看来,那位特殊的显然就是主上。

    青樱闻言忍不住笑了几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在确认许瑶是真心实意的劝解之后,摇头叹息道:“许瑶啊,亏你认识我几年,结果还是不了解我。”

    许瑶忍不住皱眉,并不知道青樱为什么会这么说。

    青樱摆手送客:“你先出去吧,我收拾一下。”

    许瑶无奈离开。

    青樱看着许瑶离开的背影,心中好笑。

    感情这种事虽然不是谁都能控制的,否则世上又哪会来这么多糊涂事,不过自知之明这种事还是有的控制的,对现在的青樱来说,她单纯只是馋主上那副身子,干嘛非要谈什么感情?

    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青樱撑着脸颊想的远了,若是能睡到主上……

    她笑了一声,觉得好玩。

    她真的很难想到主上那样的人,醉在情.欲中,表露出男人劣根性下的失控,这么想着,就有一种玷.污神明的恶劣愉悦感。

    真是罪过。

    而青樱心中无法想象沾染红尘欲念如神明般存在着的主上,如今正站在花楼之外,面色平静淡然,身在周一众寻芳客的来往人流中,他敛着眉眼色如春华难掩矜贵,与这里迥异的气质神韵好似划出了一方独立的空间。

    万丈红尘在眼前,他却片叶不沾身。

    楚柳言稍显呆滞的站住不动,扬首看着那极为嚣张的牌匾,干巴巴地开口:“这名字……好直接啊,啊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很艰难。

    楚柳言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第一花楼还真就是各个意义上的第一花楼。

    楚柳言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她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比如,万一两位主角早就见过面了,只不过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比如揽芳楼外?也算是揽芳楼了,不对啊,明明醉霄酒楼他们就是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下楚柳言真的是越想越多了。

    第191章 是啊好巧

    听到身边楚柳言不太自然的笑语, 楚千泽眸光微抬,在上方格外张扬的牌匾上轻轻扫过一眼,好似想起什么眉眼压了压。

    “是这, 要进去吗?”楚千泽侧眸看向身边女子,淡淡出声问道。

    对于两位主来这花楼之地,身后几位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宫内侍卫一声也不敢吭, 他们目不斜视只盯着主君, 看上去比木头还要木头。

    以至于三五人站在第一花楼之外, 虽稍显瞩目却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几位表现异样的侍卫,大多视线都落在前方两位。

    但这两位却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楚柳言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这种雪月风花的地方做男子装扮效用几乎为零, 于她而言眼前的花楼是书中一个重要的剧情发展场地。

    这里将人情暖欲的氛围堆砌成了浓稠到几乎让人脑中发晕的寻欢场所,楚柳言 因为书中的描写对于这样的地方有或多或少的绮丽想象。

    但此时她就站在这里, 却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最终还是匮乏了些,这里远比她所想的要……美。

    是的, 这里很美。

    这是一种很难说的感觉,美得让人心痒痒, 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仿佛心与魂都被勾去了,单单只是看着心情都会好上几分。

    虽然不知道设计的原理是什么,但是这种无言的吸引力对于没怎么见过此类建筑的楚柳言而言,已经足够了。

    听到耳边承安大帝的询问, 楚柳言温婉的笑了笑, 然后语气坚定道:“进去!”

    这都已经到门口了,怎么可能不进去呢?

    敢起这么嚣张的名字, 想必也是能担得起这第一两个字, 不然早就被人给拆了下来,楚柳言如此想到。

    这里一定就是永安君来的那个第一花楼。

    听到回答, 楚千泽也没有意外,他轻嗯了一声,极为罕见的多说了一句,“跟在我身边,尽量不要乱走。”

    说完转身又从身后侍卫挑了一位吩咐。

    “随身护着公主。”

    他声音压了些,远处的人听不到,近处的人却很清楚。

    侍卫拱手应是。

    交代完后,一行人便踏了进去。

    花楼外形设计精巧勾人,内里富丽堂皇红纱轻舞尽是一片旖旎摄魂景象,第一花楼的消费颇高以至于没一些银两都不好意思踏入这里,因而少有粗俗之人进入这里。打眼看去竟还算井然有序,一派歌舞升平的享乐景象,并没有楚柳言事前在心里做好预设的辣眼场景。

    这让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才有些真实感,她竟然真的看到了书中那些不可思议的描写搭建出的实景,比他所想要好上许多。

    难怪这地方几次受到永安君的青睐,如果她是个男子想必也爱来这种地方消遣,想到日后身边寡欲淡漠的承安大帝竟会因为这地方而生上几回闷气,顿时半点紧张情绪也没有了。

    楚柳言四处观望脚步一慢再慢,楚千泽心情淡漠倒也随着她。

    兴许是扮了男装的女儿家面上过于好奇,一看便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惹来许多花娘暗中嬉笑。

    这两位兄弟模样打扮的公子,一踏入花楼便惹来许多暗中注目,相比较那些坦然寻欢的公子们,这两位倒像是来观光一番,走走停停毫无目的。

    扮做男儿身的姑娘家花娘们笑过也就笑过了,可她身边那位公子,她们就算有意调笑竟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瑟缩心思,只呆愣地看过一会便纠结的缠绕着手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人观之如山石,有无形的稳重威严之态,外却好像披了一层玉石,触手温润惹人崇慕,石心却像是含了一块冰,不及触碰便惹了一身的寒气。

    有人动了心事,却无人敢上前冒犯。

    直到上层有悠悠轻铃声向下传荡开,银铃脆响荡遍整座花楼,铃声震荡开满楼轻纱仿佛也震了一下。

    红纱飘舞旋转,铃声清脆入耳。

    清而艳。

    楚柳言先是一惊,而后茫然抬头向上看去,却追不到铃声来向,只有镂空二层花楼挡住了视线,便又下意识看向栏杆那处。

    铃声响起时,整座花楼都像是沸腾了一般,激烈的讨论声传入耳中,又很快响起阵阵遗憾的叹息。

    楚柳言不禁疑惑看向身边人,承安大帝在她心中素来是无所不知般的角色,当下也顾不及想起对方似乎也是第一次来,直愣愣的问出了声:“怎么了?这个铃声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难不成是在提醒他们到点了?该下班了?

    楚柳言思续飘飞一瞬。

    楚千泽撩起长睫,眸中一片平静,看了一眼上方后给出了答案:“今日是花魁的挑诗会,这铃声代表着挑诗会马上开始。”

    “挑诗会?”

    楚柳言愣了一下,而后恨不得狠拍自己的脑袋,她又不是真的来观光的,怎么还慢悠悠的在这里晃荡起来了?!

    她明明是来找人的啊!

    永安君,她是来找永安君的!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最好让承安大帝能将永安君给忽悠走,不然这一次挑诗会之后,永安君可就要多了个红颜知己!】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可能也是她的一个姐妹,但对于现在感情进展岌岌可危的两位主角来说,这种代表感情催化剂的角色随时可能变成拆分CP的巨山!

    楚柳言心虚的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努力镇定道:“兄长,不如我们也去看个热闹?我还从未见过这位……”

    她顿了一瞬突然想起这位花魁在京都的名号。

    “对,这位第一美人!她真的很漂亮吗?兄长。”

    对没错,这个理由真不错。

    她作为女子,对于这种关于美人的评号有几分好胜心也是正常。

    “上乘。”楚千泽淡淡评了一句。

    这却让楚柳言实实在在的愣住了,她看出成安大帝是在认真的回答之前的那个问题。

    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却又突生一种危机感。

    承安大帝竟然在前期见过这位京都第一美人?!

    什么时候见过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楚柳言险些当场捂住胸口,纯粹是被对方这句话给吓的。

    所以这是又出现了书中没有的剧情吗?

    楚柳言有些牵强的笑了笑:“兄长这么说那我更要看一看了。”

    无论如何,她磕的CP绝对不能歪!

    楚千泽情绪一直都是淡淡的,察觉到楚柳言异样的表现,眸光微顿,“挑诗会在四楼。”

    楚柳言镇定点头道:“对,我们去四楼。”

    楚千泽没有意见,他此次随楚柳言来这一趟,自己都有些说不上来到底在求什么。

    直到两人真的踏上四楼,楚柳言依旧有些不可置信,以至于她恍恍惚惚的跟在承安大帝的身后,再次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被纵容的错觉。

    承安大帝可不是什么面冷心热的主。

    楚柳言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她不会露出了什么端倪被对方发觉不对劲了吧?

    难不成她这个皇姐其实很得承安大帝的看重?

    楚柳言镇定摇头,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切都在以原身的性格来表现。

    还有一点便是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书中两位主角没那么好靠近,两位都是精彩绝艳风华绝代的人物,他们的特殊永远只会出现在对方的身上,若不是他们太过高不可攀,恐怕任何一个穿书者来到他们的面前,都会不可避免的动上几分心思。

    不说其他,她这个身体是对方的皇姐,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再则她绝对不是亲手拆了自家cp的狠人!

    书中世界那么大,或者说天下这么大,后期出现的人物也不少,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在他们的时代取代他们。

    无声之间,楚柳言跟在承安大帝身后的脚步缓缓稳重了下来,她已然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比起那些虚的,她真心觉得优秀的两颗星星只有碰撞在一起,才能撞出璀璨的光芒。

    他们之间是有引力存在的。

    一号人踏上了四楼。

    一上四楼楚千泽的眸光便晃了晃,然后轻缓收回,不动声色看向身边人。

    不远处三位公子中的那道紫色身影便是楚柳言一直在找的人,楚千泽看过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将注意放到了楚柳言的身上,唇角微抿垂眸间,一道心音如他所料的再次出现。

    【终于找到了!】

    【永安君!】

    欢快扬起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对于楚柳言而言,她仿佛掌握着比任何证据都要可信的事实,所以才能第一面……醉霄酒楼的那次擦肩而过,几人甚至没有正面相对过,严格意义上来说。

    所以她才能在第一面,如此欢喜的肯定对方,是早已逝去的永安君。

    楚千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件事,他心中沉吟片刻后,最终就像是对待耳边出现的这道诡异心声一般无二的态度,他只信了三分。

    不管是鬼魅手段,还是上天安排,他都只信了三分。

    这次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要比在醉霄酒楼中要远上一些,但或许是因为没有了其他公子的遮挡,楚千泽反而能更清楚的看着对方。他眼睫微颤,漆黑瞳仁中倒映着那道身影,半生后才敛去那一丝复杂的意味仿若无意的收回了目光。

    永安君啊。

    永安君乃前朝帝师,一言可定国,一策可安邦,是实实在在的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般的传奇人物,亦是他一手推动了梁朝的建立。

    救治天下万民,打压戎狄之乱,一系列为天下为民生安好之事,他都做了,甚至于有些事只有他做了。

    那个时代太乱了,梁朝之前的朝代早已控不住这偌大的天下,分裂出了多个诸侯国,那样的时代豪雄频出,却只有在永安君出山的那一刻,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风起云涌。

    永安君的入世推动了乱世,也结束了乱世。

    而在梁朝开国皇帝登基的前一天,病疾缠身,登基大典一再推迟,更是在最后病死。

    刚刚才安定不久的天下,顿时变得惶惶不安,永安君镇压了几位皇子联手发动的叛乱,扶持尚且年幼的小皇孙登上皇座,后以帝师之名,实则却是摄政之权统摄朝政整整十年。

    那时的天下已经分裂了太久,哪怕是永安君也耗费了十年的时间,才将一个完整的天下交到了当时的皇帝手上,许是多年劳累久病缠身,他卸权之后出战未过三年,就险些濒危病死,紧急送回京都之后太医院倾巢出动也才多留了永安君三月而已。

    永安君离世时帝王扶棺而出痛哭失声,王侯公卿莫不俯首,天下百姓亦是哀恸不已。

    得君可安天下镇家国,永安君可以说是这几百年来天下风流名士的第一人,其为人不贪财,不贪官,不贪钱,若不是当年梁朝开国不稳,怕也留不住这位。

    其丹青书墨,笔画文采,谋略皆称上上品。

    世人佩他,仰他,敬他慕他,就连他生前所留的揽芳楼,如今在天楚内也享有颇多特权。

    天楚王朝在前朝是世家大族楚家,这是历任开国皇帝中少有的世家出生的太.祖。

    乱世之中百姓暴动,往往会有一草莽出身的开国皇帝,领得民意而震动天下,身边的名将名士一般更容易跻身而出。

    因为那样出身的发动者,更容易渴求名将名士,而那些辅助者日后事成的机会更大,得到的滔天富贵足以遗泽后代子孙。

    那是一场豪赌,选择一位值得的主上也就变得极为重要

    而世家大族,一般早已有幕僚集团,心中自有沟壑,反倒不会轻易听取旁人意见,如此一来谨慎是真,立功却难。

    因而天楚王朝的太.祖皇帝广纳贤能,听取意见,从善如流,丝毫没有世家大族的高傲气性,如此才在最后成了事。

    而永安君却不同,可以说梁朝如果没有永安君,那便不一定是梁朝走到最后。

    永安君的存在可以说是一度压的同时代的无数青年抬不起头,可他身后的天机峰却是他一生立命的根本。

    天机峰在前朝之前是出了名的,每逢乱世必有传人出山向来只扶明君,安身立命不求富贵,在天下素来有着得其传人,可安天下的流言。

    可就是这样的天机峰,在永安君死后,至此封山。

    天下再无天机峰,也再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它的踪迹。

    无人得知其中缘由.

    “林公子?好巧,你们也来了?”

    而现在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的正式见面。

    楚千泽微微抬眸,眸底情绪沉淀至深处极为自然流露出一派温和,他笑着应和出声,“是啊,好巧。”

    夏卓璐的眼睛很尖,在另一边便遥遥看到了两位熟悉的身影,那不就是被陆淮带过来的林家两位兄弟,虽然他也不认识他们,但是交个朋友他还是很乐意的。

    转身便朝着二人招手唤了一句。

    夏卓璐没有看到身后谢辰轻拧起的眉峰,对于在这种地方看到熟人,他甚至有种惊喜,因为身边两个家伙实在聊不到一起去,连带着这花楼都失了几分趣味。

    花楼么,还是要玩的。

    夏卓璐走到林十水身边,“你们也是来凑这挑诗会的热闹吗?青樱姑娘马上就要登台,不知道林兄有没有这个雅兴夺次魁。”

    “之前听你说这京都来的不久,那这青樱姑娘想必也是没有见过几次,她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美人。”

    夏卓璐调侃出声,他兴致勃勃的与楚千泽搭话,却不知道自己是孤身一人,身后两位并没有跟上来,还站在原地遥遥看向这边。

    谢辰右手拿扇在左手意味不明的轻点,看了那边片刻后转首看向身边的小姑娘:“你不过去吗?”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时间差小到这个地步,只能是前后脚的功夫。

    他们刚走,这两位便也跟着来了。

    谢辰虽然不愿往深了想,但有些时候,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却让他行为处事多了几分不自觉的谨慎。

    他用折扇轻轻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心道这个毛病要改,他这一世可不能再过度劳累。

    夏书意摸了摸下巴,看着那边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的便宜堂哥,略嫌弃地撇了撇嘴:“我才不去呢,堂哥他和谁都能聊起来。”

    谢辰笑了笑,认为这话很中肯。

    夏卓璐慢半拍的终于注意到身旁的空荡,不由扭头看向身后,果然发现那两位还站在原地笑睨着他,就像是在看热闹。

    尤其他那个妹妹,站在表弟的身边,仿佛他们才是兄妹,夏卓璐一时好气又好笑,他转身看向楚千泽,笑道:“既然碰在一起了,不如与我们一起?”

    眼前的林十水公子听到这句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而是微挪眸光看向了身边。

    夏卓璐先是一愣,而后也看了过去,想起自家妹妹不由心情怪异,由己度人不由猜测到对方会来花青楼不会也是因为做妹妹的好奇心吧?

    他识趣的没有多问。

    两人都看向楚柳言,她偷瞄向远处永安君的视线匆匆收回,小鸡啄米点头道:“好啊好啊。”

    来到外面,她平日里拘着的公主仪态难免有些松懈,露出了几分活泼松快的神态,亦有未经世事的几分天真。

    见她这副模样,夏卓璐会心一笑,联想到了夏书意。

    他心道年轻姑娘性子上总会有些相似。

    四楼有大堂,散桌,也有相互隔开的雅间包厢,离看台最近的那一圈包厢也就那么几个,遇到这种时候,总是会早早就被定完。

    第一花楼显然考虑到这种原因,也会特意空出三间雅间,为预防贵客的到来。

    夏卓璐加上谢辰的身份拼在一起,怎么也能得到一间雅间。

    看台旁边守着几位女子,见他们走来也面不改色,只有一位穿着稍显繁复,似乎是负责她们的,打眼一看,目光扫过他们,不知看到了什么愣生生顿了好一会儿。

    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对方主动将他们带到了离看台最近的那间雅间之中。

    夏卓璐坐下时有些稀奇,他笑道:“这间可是离看台最近的了,掀开纱帘便能清楚看见青樱姑娘登场的全部过程,平日里想定都定不到的。”

    谢辰柱下后极为安静,不如刚才那般轻松,看着像是有些心事。

    楚柳言乖巧地坐到承安大帝的身边,看着承安大帝与永安君第一次的正式碰面,作为他们忠实的cp粉,她心中暗暗鼓掌。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碰面!

    ……碰……面?

    等等你们倒是看一眼彼此啊?!

    楚柳言惊愕发现,两位主角一个比一个淡定,只有她作为旁观者心中最是激动。

    谢辰避开了楚千泽望过来的视线,他这般稍显无力的举动,因着他对外的名声倒也不显突兀,但是夏卓璐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在夏卓璐眼中,楚千泽面貌虽生,气质却是不凡,他有意想要让表弟在对方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不由拍了下谢辰的肩膀说:“我家表弟刚回京都,有些礼节方面不周全的地方,还望阁下海涵。”

    “无碍。”楚千泽抬手叫人,面色温和平淡,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反倒是让夏卓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在这人面前本就有些心虚气短,如今又得了包含总有几分惭愧的意味。

    想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如今竟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真是稀奇。

    谢辰蓦然抬眸,他静静看了对面从容坐着的青衣公子一眼,瞬间便察觉到气氛开始被对方所掌控,这种时刻想要拿捏主动权的行为,让他有种熟悉的即视感。

    这样的习惯并不是一个普通公子该拥有的。虽然对方可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公职,但是对于那群自幼生长在京都的权贵公子圈中,这位显然是陌生的。

    要什么样的来历,才能养出对方这样的习惯。

    叫人之后的楚千泽,眼睫微抬,在半空中的视线与望过来的谢辰眸光对上,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又彼此错开,气氛仿佛无声凝滞了下来,雅间内一片沉默。

    夏卓璐左看右看,刚想寻思着说些什么聊一聊,他本以为林十水或许能聊上几句,但是看着却是与谢辰表弟别出无二都是对这没什么心思的主。

    早知道气氛会变成这样的古怪,夏卓璐心想方才就不强行让两方人并在一起了,有外人在,有些话他甚至不好与表弟多说。

    恰在这时,方才唤来的侍者进了雅间,是个年龄不大面貌清秀的小姑娘。

    楚千泽要了一杯茶水。

    小姑娘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位公子一眼,显然是没有想到讲究风花雪月的花楼之中竟还有人真点茶水来喝,在这种地方附庸风雅总会惹来几分笑谈,可她看向这位公子又忍不住咽下了那些想法。

    她没有多说,应下后又看向另外一边的几人。

    谢辰毫无顾忌,手中折扇抵着下颚轻轻笑道:“再来一壶你们这边的花酒。”

    若说醉霄酒楼的酒是鼎鼎的招牌酒自然是毫无问题的,可还有一个地方的酒水也不妨相让,那就是花酒。

    花楼中的酒,只要不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他们的酒同样是顶好的,这种风流场所醉意挑诗情,全看酒香不香了。

    他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可前面要的是茶水,他要的是酒水,这两个回答并在一起,总有一种微妙的挑衅意味。

    夏卓璐欲言又止。

    小姑娘问了一圈后笑着下去了。

    要的茶水酒水和吃食很快就上来了,这里四面环纱,稍稍一掀,便能看见中央即将登场的美人身影。

    铃声响后,便代表着青樱即将登场,但是在此之前整个四楼不可能由着客人们自己干坐,偌大一个舞台上,行云流水的美人舞蹈歌曲,填补了前面一小段等待的时间。

    楚柳言在这种莫名微妙的气氛中有些坐立不安,这时夏书亦轻轻为她推来一杯茶水,说:“阁下喝这个吧。”

    楚柳言抬头之后遇见对方,看见对方,心下一乐,这不是碰见同行了吗?

    两位都是女子,又都扮了男装,还恰巧在这第一花楼遇见了,实在是个缘分。

    楚柳言出动对夏书亦介绍自己:“我叫林青叶,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等到两位姑娘互通姓名之后,便越坐越近,这三位陷入安静的公子旁边,嘀嘀咕咕便处成了好姐妹的亲密姿态。

    谢辰抿着酒水,笑睨了两个女孩一眼。

    两人互通姓名之后,夏书意老毛病又犯了,下意识脑海中搜索了一番林青叶在历史上是个什么身份,但很快又骂自己蠢。

    对方扮了男装给的,这明显是个假名,于是没有多深究,也并不在意对方给了个假名。

    楚柳言不知的是她扮演长公主扮久了,言行举止就连说话都有一种受了多年严格教养,语句从容又温雅。

    谁若不应她仿佛是一种冒犯。

    哪怕她弯着颈凑近夏书意亲亲密密的聊着天,仪态也是极为优雅,笑容不断却从未露齿。

    谢辰懒洋洋眯着眸,有意无意的扫过两位姑娘,尤其在林青叶的身上多停了几息。

    夏书亦对这方面并不敏感,隐约感觉到了几分倒也没有在意,女孩子的感情很奇妙,觉得投缘,聊的就很欢。

    直到许久之后,夏书意得知楚柳言的身份,才恍然笑道原来是公主身份,那是天家养出来的贵气。

    楚柳岩和夏书亦都觉得对方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这种感觉让她们一见如故,可偏偏彼此又依着原身的人设语气交流,硬是半点没有发觉不对劲。

    两位姑娘虽然莫名其妙的穿进了这个时代得到了一副身体,却因为不知缘由也不敢胡作非为,生怕被当作妖孽收了去,平日里都有意扮着原生的人设,所幸她们原本的性格也不是张扬的,倒还算顺顺利利。

    但此时她们面对着面,头挨着头,却是半点不知道对方真正的身份。

    楚千泽微微垂眸,神色淡淡,狭长眉眼敛藏起一丝不甚明显的暗色,他耳边传来两位姑娘的窃窃笑语,除此之外,便是外面的丝竹与哄闹声。

    指尖缓慢的摩挲茶杯温热的杯壁,舌尖咽下属于茶水的苦香后,他莫名生出几分不虞来,他指尖微点片刻,而后抬眸看向对面。

    慵懒惬意饮着酒水的紫衣公子,浑身都是被富贵娇惯出来的肆意,规矩仿佛束缚不住他,松开手对方就会做出无法预料的事情般让人下意识试图困住这人。

    沉默的时间尤其漫长,但在外界看来也只过了一会,很快花楼中的第一美人也就是青樱姑娘,在众目期待的目光中登场。

    楚柳言下意识偷偷看了另一边,书中两位正儿八经的CP一个饮酒摇上悠然自在,半点没有搭理身边人的意思,另外一个淡漠垂眸,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又放下,目光在花楼内外轻扫,也是看着对身边之人并无多少兴趣。

    楚柳言有些心急,这剧情不对呀,她费尽心思将这两人凑到一起,如今就差两步就可以贴贴了,结果他们二人一个比一个生疏。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现在看来永安君好像对承安大帝并不感兴趣。

    天机峰传人是出了名的上晓天文下知帝语,虽然听起来有些不流畅,但实际上就是说他们连天上的星辰都能知晓,地上的帝王也能摸透,就没有他们不能知道的东西,那般手段的永安君若是真的想要与一个人接近,不可能毫无反应。

    银铃声又是一阵响起,第一美人顺着飘舞的轻纱从五层楼阁之上的悬台飞舞着,降落于四楼舞台正中,无数飘带从八方而来,将舞台笼罩成海上莲花一般的谢娜美景,丝竹声响起舞弄清影,衬的那从天而降的青樱姑娘仿佛从天落下的仙子一般高洁无尘。

    一阵欢呼声响起,就连楚柳言与夏书意都忍不住探了头去凑热闹,当二人看见舞台中的美人身貌时,忍不住惊叹一声。

    当真是绝色的美人。

    谢辰端坐如山,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酒,只有目光朝着外面撇了撇,身子却是半分也没动,看着与这里的欢闹场景格格不入。

    夏卓璐收回视线摇头晃脑,有些遗憾的道:“表弟你来的不是时候,若是你再早几月进京,便会遇上花魁大比。那时圆月悬空,满街簪花,无数精致轿廷,绕京一圈。那日夜色通宵,明灯无数,美人一个接着一个,公子看不完,百姓也唠不完。”

    “还有,你知道这个雅间有多难进来吗?这个位置这么好,你不过来看看吗?”夏卓璐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闻言谢辰像是来了几分兴致,扬眉笑道:“是吗?花魁大比这么热闹?”

    花魁大比虽然听着不是那么好听,但是公卿权贵却都颇有兴致地参与了这桩风流韵事,新诗源源不断,女子颜色皆是上等,从城南逛到城北已经算不上是单纯的花魁大比了,那是一场全京盛会。

    当时真是热闹了许久。

    “那时花魁几乎年年都变,但是自从这位青樱姑娘出现在京都,这第一花魁便年年都是她,不过你若早些年见到了那样的场景,百花争艳啊,就算你是个菩萨,也要动上几分心。”

    夏卓璐对着谢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懂的吧,他双目干净面上坦然,即使有意逗弄,也不显低俗。

    谢辰笑笑,温润宛若君子看着比方才要温和许多,他端坐于软榻之上,而后轻轻一靠顿是懒散起来,笑道:“这样也不差今日,美人无数,我们瞧个顶尖的就已足够,你看外面的青樱姑娘美不美?能不能堵上你那张嘴?”

    夏卓璐心道表弟怎么这副样子,倒像是半分不识美人乐趣,如此不解风情。他忍不住凑近了些,小声问道:“表弟你莫不是还是个雏?”

    此话一出,楚千泽长睫一颤,不动声色放低了唇边的茶水。

    谢辰悠然摇扇的动作一顿,手上动作无声僵了一秒,而后微微眯眸看着对方,含情潋滟的眸光此时生生透出些危险意味。

    对于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夏卓璐放低的声音与附耳直说没有区别。

    谢辰下意识看了对面安静的公子一眼。

    那位林十水公子面无异色垂眸视线落在下方,凤眸微垂神情淡然,白皙肤色衬着明艳的红纱触目惊艳,仿若被拉入浓浓红尘的淡漠菩萨,下方如此热闹可他眸中却是半分喧闹也没有。

    对方好像才是那个不解风情的菩萨。

    谢辰这么想了一下,带着几分被夏卓璐恼到的情绪。

    谢辰转头收回视线,夏卓璐还等着他的回答,见状忍不住又靠近了几分小声道:“不会吧……”

    谢辰却已经抬起扇子,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桌子,带着几分警告意味。

    若不是顾及对方是他表哥的身份,这一下,定要敲到他的头上。

    这一下声响颇大,引得旁边聊得正欢的两位小姑娘不约而同看了过来,虽对象不同,目中却是一并相似的惊讶。

    夏书意一目了然心想,肯定又是便宜堂哥自己找打,不值得多加关注。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下方,还是那美人更值得。

    若是古代花魁都是这幅样子,岂不是轻松碾压现代娱乐圈,不过这位青樱姑娘也不是很多,就这一位登上了美人榜。

    夏书意捧着脸,目不转晴的看着外面的热闹。

    楚柳言却轻轻瞪了下眼睛。

    天呐永安君生气了,这可是活生生的永安君,不是书中那倾尽天下,风流笔墨压了半数篇章却永远见不到属于二次元的永安君,而是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会生气的男神!

    她看着谢辰微恼的面色,惊奇之后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仿佛一个一直把周围一切当做游戏,甚至是一场梦的人,突然因为某个细节反应过来,周围一切皆是真实,等她再收回视线,心中难免怔愣。她想到了之书中两位主角几次三番的错过,心中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她知道永安君风流绝艳是世间少有的人物,可若是永安君不是永安君,又该如何?

    如果永安君不是永安君,或者说定国公家的这位公子并不是书中所说的那样是永安君转世。

    如果他真的不是永安君该怎么办?

    楚柳言脑中充斥着这个念头,一时惦记着难以忘怀,未曾注意到身边之人的目光。

    楚千泽听着耳边那些一连串自我怀疑的话,慢条斯理的搁置下手中茶水,指尖轻点杯盖,从容淡然的看了身旁女子一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开始动摇自己认定的一切,但这些声音太吵。

    楚千泽撩眼,终于第一次算是主动将视线看向了另一边的谢辰,对方摇晃着手中的酒壶,试图荡出更多的酒水,眸眼含笑还带着几分刚才因为夏卓璐失语而未散的恼意,看都是一个跳脱而年轻的公子,这样的公子是什么都困不住的。

    因为对方从小到大得到了太多,他就不会再注意哪些触手可得的东西,他所看到的东西一定在更好更远的地方。

    这几乎是这些不知世事的公子哥的通病。

    而对方的运气要更好些。

    只要他不出格,就是一身富贵的好命。

    这样的人,如何与永安君三字扯上了关系?

    楚千泽微微沉默,凤眸微垂有些恍惚,陷入了一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情绪之中,亦或者这种情绪是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但是有些回忆却如画卷一般铺展在他眼前。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虽在加冠之日才被封为太子,但东宫素来是只有他一人能住的。

    那时尚且年幼的东宫,手执豪笔慢慢的写出一个工整的永安二字,安静的盯了片刻后,抬眸问向太傅,“谁人能配此号?”

    他年纪虽小,却已经表现出了与寻常孩童不一样的气质,漆黑的眸子安静盯着太傅时,已经初显天家威仪。

    太傅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悠然道:“世间只有一人,可配永安二字。”

    简单的一句话之中,却包含了一种沉重又无奈的情绪。

    “谁?”幼年东宫冷淡问道。

    太傅看着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或者说,名义上的弟子。

    “据说这位永安君,天纵之才,举止自有风华,他做了什么,殿下日后自然会知晓。”

    “他做了什么?”幼年东宫冷淡反问。

    太傅自顾自道:“若他不走官路,也是个极风流潇洒的文豪,听闻他素喜桃花,偏爱色彩浪漫天真明艳的景物,不曾附庸君子间的高洁淡雅,以至于前朝后期许多对他了解不深的官员,曾经一度给他送上容色浪漫姣好,年轻天真的少女以作讨好。”

    还有少年。太傅口中话语滚了一圈默默咽下了其后的少年二字。

    幼年东宫微微扬眉,好似被提起了兴趣,却又看不出半点情绪波澜,“然后呢?”

    太傅微微一笑,得逞道:“然后那些家伙就被清算了,所以这个事情告诉我们,不要贪恋女色。”

    将一件有趣的事弄出一个无趣的道理,素来是太傅的恶趣味。

    幼年东宫手上毛笔一顿,眼帘微微垂下:“太傅今日课已毕,你该出宫了。”

    太傅遗憾的摸了一把长胡须,心道自己自己也不算老古板,怎么就挑不起殿下一二分情绪,实在是无能啊。

    他对于殿下轻易便将自己毕生所学融会贯通这件事并没有多少骄傲,主要是对方天资聪慧,此事功劳大半在对方自己身上,而他有时甚至没有多加开口,对方便已然掀开下一个篇章。

    太傅摇头,无奈离开。

    楚柳言正恍惚着,突然听到身边安静许久的承恩大帝开口道:“谢公子,听闻昨日日揽芳宴,很是热闹,不知阁下可曾前往?”

    谢辰闻声看去,明明对方是个冷漠性子,只是谈起话来却又没有那种疏离之感。

    真是……谢辰心中微顿,不简单啊。

    谢辰坦然点头:“是的,昨日去的,很热闹。”

    他说着想到了那人,眸光无意识扫了转过头来听着热闹的夏书意一眼,唇角微扬。

    夏书意心里一个咯噔,迅速回想,确定当日她的确并未与对方撞上,心中狠松了一口气,她有人之时能保证不露破绽,无人之时却很难避免放飞自我,许多怪异言行若是被旁人看见怪异是往轻了去说,重了那便是妖孽上身。

    她昨日说了些什么?她昨日好像说了许多。

    夏书意心中暗自警醒。

    谢辰并不知道小姑娘心中所想,也无其他意思,扫过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

    楚千泽微微颔首,刚要开口。

    “我观公子气度不凡,家世也当富贵,不应当没有去过揽芳盛宴。”谢辰说的轻松,笑得眉眼弯弯。

    夏卓璐忍不住想要提醒谢辰稍稍收敛,怎料对方却像是并不在意。

    对方不但不在意,甚至语气都能明显听出温和,笑着说:“祖辈远在北方,京都世家公子众多,也轮不上我。”

    揽芳盛宴名额有限,考虑到距离问题,轻易不向过远的地方递交请帖。纵使名声不斐之人会在帖上留有名号,若能赶上,日后也可再来,对方口中所说家中偏远,近日才来京都一事,也不是没有可信度。

    夏卓璐却眨了眨眼,略显古怪的看了两人一眼。

    虽然不知道两位在打什么来回,但是陆淮他还是了解的。

    陆淮他父亲可是大理寺卿,陆淮自己也是年少出名,平日更是少有人能让他看上一眼,也就卫珞那个家伙能压得住他的脾气。说句不好听的,陆淮的脾气称得上狂,骨子里那么狂傲的人竟然会与这位相相识,甚至亲身将人带往揽芳酒楼,实在是匪夷所思。

    夏卓璐心中纳闷,却并未多想,指不定就是他们投缘呢?那些想法如蜻蜓点水一般在他脑中飞速掠过,并未留下痕迹。

    谢辰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看出来了,悠然自得但笑不语。

    楚千泽凝眸看到这位定国公家的小公子,处处慵懒,处处惬意,活脱脱一个纨绔世家子的富贵作风,身上奢靡贵气几乎直面而来。

    楚千泽眸光淡淡收回了视线,他并不喜这样的纨绔世家公子,但是那些平日看着碍眼的特性落在对方身上却又显得格外显眼张扬,好似天边星辰一般,总是会无意识收拢着旁人的视线。

    看着与其他纨绔世家子有些不同。

    那句因永安君三字落下的水珠,在心河之上悄然泛开涟漪。

    第192章 佳人悦目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是当有些事情发生在眼前,却没有任何道理能够说清的时候,便很难控制住这方面思绪的扩散。

    楚千泽非仙非神, 他自认自己还是个人类,冠着天子的名声,却也不意味他有着仙神一般的能力。

    【他们可是***!若永安君是假的, 那承安大帝也不一定是真的。】

    【所以, 对方当然是永安君啦哈哈哈, 我在想些什么呢?】

    楚柳言心中虽是这般想着,指尖却是无意识碾紧了袖口, 有些忘记遮掩了,透亮的眼眸时不时便往谢辰的的身上看过一眼。

    心音再起, 楚千泽眸光微顿,轻轻敛眸扫过身边人, 对方坐姿端正娴静,丝毫没有耳边那道声音表现出的闹腾感。

    他虽没有那些神仙手段, 但是这位, 似乎得了一些没来由的能力。

    也不知道究竟是旁人的手段,还是旁人的示警,“皇姐”本身除去性格不符,一切都坦坦荡荡的。

    简单来说, 就是没有什么心计。

    楚千泽对于皇姐之前的性子了解不深, 而如果没有耳边这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对方的表现其实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因而哪怕是他, 也不能因此断定什么, 遑论身体中换人一类,也只是众多猜测之一。

    他是天楚王朝的主人, 边境蛮夷虎视眈眈多年,其中乱七八糟的巫蛊手段层出不穷,不管有没有用,楚千泽其实都是更倾向于是那些人捣鼓出来的东西。

    永安君三个字是勾着他来此的主要原因,楚千泽没抱什么心思,甚至有些顺着这位皇姐的意思来一趟探探对方目的,但到了地方,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那位被楚柳言盖章定论的永安君,楚千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得了上天眷顾,在搅弄完一代王朝之后,又多得了一世富贵。

    真假不知,但……给他的感觉很微妙,楚千泽作为帝王,自小对于人心洞若识微,有些东西太傅不能教也不会教。

    帝师一名,昔日太傅只算半个。

    先帝曾经有意提点,却发现自己迟来的独子在这方面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下意识的就会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反应,其中人心一事,更是被他玩得炉火纯青。

    先帝既喜又忧,人心难测,他若再年轻上许多,对于这样的皇子很难说会抱有怎样的心思,但对方出生在了最好的时机上,他不仅不会生出那样的心思,还会竭力为其提供登场的舞台。

    但曾被先帝几度夸赞的楚千泽,随着茶杯盖被他亲手落上,一声轻响,好似也代表着他首次的碰壁。

    看不透。

    纨绔非纨绔,君子非君子。

    楚千泽神色自若,霁青交襟叠在一处,秀骨如玉,举手投足浸染了天家极尽贵气的礼仪风采,他落手抬眸俱是从容,任谁都摸不透他的情绪起伏。

    可他偏生又温和笑着,做足了一副温雅待客的姿态。

    谢辰转动着手中小巧的玉杯,身骨看似软绵后靠,脊骨却没有弯折扭斜的弧度,他笑意盎然,指腹抬着玉杯,见楚千泽没有再喝茶的意思朝他看了古来,微微倾斜杯中酒水,做出碰杯姿态。

    楚千泽笑了下,却没有重新倒茶的意思。

    夏卓璐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来回,反倒是注意到了楚柳言时不时看向谢辰的目光,笑着在桌下踢了一下谢辰的小腿,示意他往那边看上一眼。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亲上加亲,但若是他真能做上一回红娘,老国公那边想必也会开心不少,至少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他能爹娘身前嚣张好一段时间了。

    楚柳言察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有所冒犯,脸色一整,无声挪到了夏书意的身边靠着对方,背对了夏卓璐。

    似乎并不如他所想那样少女含情。

    夏卓璐脸色一垮:“表弟——”

    他叫唤一声,谢辰却嫌头疼,一挥折扇站起了身,站在雅间特意为为外面设置的半扇雕窗之前,目光落在了台上正在兴致勃勃翻阅诗作的那位红衣姑娘身上。

    芙蓉玉面,秋水双瞳,端的是一张罕见的美人面,唇色润润,冰肌玉骨。

    对方指尖漫不经心翻找诗作的动作,仿佛正在挑选入幕之宾般,每每掠过纸张,都会引来台下众多男人的笑哄声,气氛被搅合的热乎了起来,有人已经红了脸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美人。

    悦目还是美人最佳,谢辰摩挲扇柄抵住下颚,非常坦然的承认这一点。

    他盯的久了,身旁站了几步距离的林青叶公子余光撇来,见他面上专注,眉眼挤出一丝紧张来,谢辰折扇微动心中稀奇,面上却没有变化看着似被台上女子勾了心神。

    楚柳言自己踏了几步,靠近谢辰身边,神色如常,喉间微动,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她身边站着的就是永安君啊。

    活生生的。

    但她还记得正事。

    “谢公子在看青樱姑娘?”

    谢辰觉得这个问题略失水准,不由笑道:“满场只有她最美,看得自然是她。”

    楚柳言闻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了身后自若坐在原位上的承安大帝。

    谢辰下意识随她看了过去。

    楚千泽凤眸微眯,他自然是听到了那番对话,心中毫无波动,神态变化却让本就心虚的楚柳言连忙收回视线。

    脑中小人疯狂拍打小人。

    动作怎么就没有跟上脑子啊啊啊,这下好了,谁都知道她拿承安大帝和下方的花娘进行容貌比较了。

    谢辰慢一拍才反应过来楚柳言方才那一举动的意思,唇角弧度扩大,故作迟疑的开口:“若是令兄……”

    楚柳言连忙打断谢辰即将脱口而出的危险话语,若是说下去,她就不是两位的助攻小能手,而是一根搅屎棍了!

    “兄长素来不近女色,不用叫他过来强行凑这个热闹!”

    谢辰:“是吗?那还真是可惜。要知道青樱姑娘可是难得的美人。”

    楚柳言:“……哈哈,自然。”

    谢辰笑着,他看着那位随意翻阅诗作的青樱姑娘,容色无双是其一,一身的气质在这喧闹的第一花楼之中却是独特。

    月色灼灼,他看着有些眼熟,这份故作的高雅淡漠……倒是有些像身后坐着的公子。

    楚柳言这次终于认真动了动她的脑子,“谢公子今晚也想被青樱姑娘挑中吗?”

    别啊,那样的话,她今日带承安大帝过来,岂不就是单纯走了个流程,丝毫没有干预到这个情节点?

    谢辰动作微顿,心觉这个姑娘有些过于坦荡了,这里的男人想要被青樱姑娘挑中还能有什么目的,但他看向对方,隐约觉得对方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谁不想呢?”谢辰含糊回答,笑得眸眼弯弯。

    楚柳言委婉道:“青樱姑娘正在挑诗,谢公子方才似乎并未作诗呈上去?”

    夏卓璐凑近了些:“青叶公子这就不知道了吧,你在四楼见到我们之前,我们就已经将诗呈了上去,表弟那诗虽不惊艳,但韵脚有几分意思,我看了,在一众含蓄的诗作之中极为直白,说不定运气一好,就被青樱姑娘看中了呢?”

    他略显得意。

    楚柳言闻言却有些恍惚了,她哦了一声,然后默默走开了。

    夏卓璐摸了摸脑袋,“我哪里说的不对了吗?怎么听完就走了?”

    看着闷闷不乐的。

    “她不会?”夏卓璐对谢辰使了个眼神。

    不会是真的对表弟动了几分心思吧?

    谢辰微笑:“不会。”

    夏书意撑着脸偷听身后的聊天,突然想起什么,“堂哥你今日不该在国子监上课吗?我回去就要告诉父亲,你请了假却来花楼寻乐子。”

    到时候她被罚,他也逃不掉。

    夏卓璐眼皮一跳,“我这是有特殊原因的!”

    定国公的嘱咐,不过这花楼确实不敢来,还是带着表弟一起。

    不不不,明明是表弟带着他来的。

    夏卓璐心下还是不安,松了谢辰,脚步匆匆到了堂妹身边。

    两人一番辩驳,最后看起来像是达成了共识,面上都露出点满意的神色。

    谢辰听到国子监三字眼皮亦是一跳,纵使不太明显,但是眉心是实打实地飞快皱了一下。

    他曾任国子监祭酒,当时天下尚未安定,为了稳定局势他临时接过祭酒一职,在国子监内呆过一段时间,考察教授并调用填补朝堂空职,几年下来脚不沾地生生累病了几次,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梁朝朝堂之上大半官员私下不论亲近,都要执师礼唤他一声先生。

    事后他最先撂下的官职便是国子监祭酒。

    此时乍然听到熟悉字眼,那些几乎已快蒙尘的记忆又扑面而来,眉心亦是涌起熟悉的抽痛感。

    楚千泽不知何时走到了的谢辰身边,“谢公子刚刚回京,想必过些日子定国公也会将你送往国子监。”

    他说的清淡,并没有其他意思,权贵之弟进入国子监渡上一层金是常事,可惜抱着这种念头的人是多,也多的是受不住国子监的严苛,既然不能毕业,也就没有必要在里面浪费时间。

    他说完后,却见轻慢含笑的公子面上突兀一僵,而后呆怔片刻,扇柄猛地敲击手心。

    “险些忘了!”

    楚千泽撩眼看他,谢辰笑道:“我这个性子在国子监是待不住的,还要多谢林公子提醒。”

    他还真忘了这一茬,到时候若是真被祖父塞了进去,谢辰真怕他看到戒尺便要习惯性接过,到时候两重身份在熟悉的环境中会无意识混淆,只怕要费上不少心思。

    谢辰心道今日这一趟走的很值。

    这时夏书意撑住上半身,有些新奇道:“青樱姑娘在选诗了!”

    第193章 选诗结果

    “青樱姑娘在选诗了!”

    这一声不止是夏书意率先新奇出声, 隔壁相隔着的雅间也传来类似喊声。

    谢辰单手拢扇,亦是略觉新奇的走了过去。

    先前呈诗谢辰虽然参了一脚,但是中间的赏诗谢辰却没有多加关注, 闻言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他虽然最初想借着这位花魁来狠狠抹黑一把自己的名声,最好是一路黑到底的那种。

    但是这种在花楼中的诗会他没亲身来过, 其中许多他也不甚了解, 方才更是划水许久, 此时听到外面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也不由生出几分侥幸的心思。

    “虽然这么说有些侥幸。”夏卓璐说, “但万一被挑中,那可不就是白掉下来的馅饼?”

    没费多少力气得来的美事, 可不就是上天白掉下来的馅饼?

    谢辰颇为赞同的点头,两人站至一处, 两个扮了男装的姑娘颇有眼色的向后退了一步,为他们让出了位置。

    夏书意好奇看了一眼谢辰, 方才正热闹的时候不见对方上前, 快要结束时才过来看了几眼,如今末端又应和着便宜堂哥表现出了些许求色模样。

    她眼睛转了转,但她到底也只是个单凭喜好了解历史的业余学生,根本不能扒到这位在历史长河中露出的那些人生痕迹。

    几人或松或散的聚在一起, 反倒衬的落在身后的楚千泽好似孤单一人, 他玉身长立,姿态极稳, 转眸落在身后空位时微顿, 转身本要坐下。

    他对挑诗会的兴趣并不大,也不曾感到独立一旁有什么黯然情绪。

    楚千泽坐下时将面前茶水推了些, 今日从醉霄酒楼转到第一花楼,茶水已经喝的够多了,他刚要收回视线,目光滑到了对面位置上已经空下来的壶盏。

    那里原本装的是第一花楼最好的酒酿,如今被人喝了个干净,楚千泽神态平静收回视线,沉吟片刻,又看向背对于他的谢辰。

    似乎比起美人,这位更喜美酒。

    一声银铃响起,今日被挑出的人便定了下来。

    台上人传声,整个四楼都听到了那句平和又清晰的声音。

    “——作出《春樱》一诗的谢公子!”

    谢辰一怔,指尖一松险些没有拿稳手中的折扇,而后回神,心情有些奇妙,他含笑借着把玩的动作,掩饰了他在这方面的青涩。

    夏卓璐比谢辰更惊讶,“表弟你今日艳福不浅啊!挑诗会月月都有,青樱姑娘却不是真的每月都会挑,偶尔三两月才会选出一首,你这才回京,运气却都压过不少人了。”

    他酸溜溜的说完之后,又满心困惑。

    “你那诗好在哪了?”夏卓璐郁闷,“他们不会是拿错了吧?”

    他现下完全忘了之前才大力肯定了表弟的诗,纵使其中有许多水分,但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夏书意刚才看了大半场,此时开口给出了原因:“马上临春,又带了樱字,加之韵脚活泼非常衬景,青樱姑娘听了很高兴,内容虽浅白,但朗朗上口,多半是为了个好彩头。”

    反正没有特别惊艳的诗作,既然如此,选了一首挑不出太大毛病,又讨自己喜欢的诗作也很正常。

    夏卓璐看过去,“谁这么说的?”

    他心中稀奇。

    夏书意指了指台上的红衣美人,“青樱姑娘自己说的。”

    夏卓璐无话可说,虽然为表弟的运气感到高兴,但是他若是带着妹妹回去后,对着定国公府的人说,他们的公子今日在花楼中过夜,第二日定国公会不会直接找上门来?

    从进了这花楼开始,夏卓璐就从未想过他与谢辰两人会被挑中的可能。

    此时面对这桩天降的欢喜事,他犹自陷入苦恼。

    谢辰听到夏书意那番话却轻轻挑了眉,这些话给他感觉就像是拿到了目标之后,想着法给出对应的话术。

    他凝眸看去,台上那位青樱姑娘拿着那张纸,美眸含笑视线微挪,似乎在找诗作的主人,谢辰把扇面的手不由向上抬了下,眸眼微压,心中稍作思量。

    “你要留下过夜?谢公子今日喝了不少美酒,我以为谢公子对美人没什么兴趣。”楚千泽不知何时融入几人之中,此时开口笑意微淡从容,极为自然,他视线划过舞台上的人影,淡淡收回了视线。

    谢辰侧了下头,看见身后一步之遥的林公子,眨眼笑道:“自然要留下,开年的好运气,不接可是会倒霉一整年的。”

    楚千泽敛眸不语。

    他是知道青樱她们挑了谢辰的原因,这句话本就不该多说。

    本就是徒劳。

    楚柳言心中着急,承安大帝倒是再多说几句啊,书中对这一段一笔带过,她压根不知道永安君究竟有没有真的做过什么。

    说来也是,她根本不能确定此时永安君的心思,一切看似偏离了轨道,却又隐隐有着被轨道拉扯回去的迹象。

    【所以说,永安君现在到底喜欢女子还是男子啊???难不成,是个被掰弯的?】

    书中关于这一点含糊无比,因为感情发展太过顺其自然,致使楚柳言此时干坐在原地满心抓急。

    果然,一切言语,衍变成为真实世界时,都将会出现不少模棱两可的漏洞。

    楚千泽耳朵听了一句,眉心下意识蹙起,他看了一眼出声的楚柳言,面上情绪莫名。

    什么叫喜欢男子?

    自幼一切教导皆符合天地伦常君子刚德,心术方面完全靠着天赋成长起来的年轻帝王,视线看得太远,天地阴阳一事在他眼中再为正常不过,从未接触过这种逆伦言语。

    楚千泽是王朝未来且唯一的帝王,无人敢将这种事瘫在他的面前,纵使旁人坚信其不会沉迷于情.欲一事,但也担心这种能够挑起人类心底新奇恶劣心思的事情,会招来尚且年轻的帝王的关注。

    且成为他的污点之一。

    在他们眼中,帝王的兴趣缥缈无踪,新奇与钟情之间,后者是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存在。

    楚千泽心思剔透,很快就想通了那句话背后藏着的所有可能出现的旖旎尘欲,心下情绪一时微妙,他下意识多想了些,眉眼蓦然一滞。

    楚柳言丝毫不知自己那句浮想联翩的心思已经被正主听到了耳中,她坐了一会,忍不住探出了半头,看着下方试图让自己的思绪从剧情的安排中挣扎出来。

    “谢公子,青樱姑娘是在找你吗?”她说。

    夏卓璐接过话头,“应该是,但是表弟你不用特意露头,花楼中人会有安排,结束之后就会有人来接你。”

    他只能试图让事情的影响缩小一些。

    不料话刚说完,谢辰伸手推开外面一层的遮挡,这层遮挡没有之后,雅间聚在这一处的几人瞬间露在了外面众人搜寻打量的视线中。

    夏卓璐:!!!

    他转身想要避开,发现夏书意比他的动作还要快,兴许是外面看过来的视线太多,她总算想起了一些避嫌的意思,蹲在下方与他面面相觑。

    楚柳言慢吞吞往旁边躲去。

    谢辰半身倚坐在那上面,对外面闻声看过来的青樱姑娘张扬弯眸笑道:“在下诗作,承蒙青樱姑娘厚爱。”

    他作势拱手,然坐不是坐,站不是站,这一举动满是轻佻胡为的意味,惹得一众闻声看来的人目露古怪。

    青樱姑娘见到身骨不正,笑意风流的紫衣公子,眸光一怔,似有流彩掠过,她弯了弯腰回了一礼,温声笑道:“小女担不得。”

    她心中稀奇这位定国公家的小公子风采倒是难得,稍稍教养就又是一个京都惹眼的公子哥,偏偏刚回来就栽进花楼,又在众人目光之中,应和了她的话语。

    几乎可以想到明日一早,这桩风流韵事便会传遍京都,她现下的名声有多大,事后的影响就会有多广。

    青樱起身,借着抬手的间隙挡住了唇边心觉有趣的笑意,她站直后再看向谢辰,眸光蓦然一凝,心下一阵悚然。

    她怎么好像看到了主上的身影?!

    一晃而过,青樱心中惊疑不定不敢确定,掩去面上失态,定睛仔细看去。

    并无什么不妥。

    就算主上心血来潮亲自来了,也不该和定国公家的这位搅合在一起,青樱心下冷静,面上对谢辰莞尔一笑,“那青樱今夜便等着公子前来。”

    谢辰合掌,“自然。”

    夏卓璐看不下去,眼见表弟越玩越大,怕他还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在旁伸手扯下了那层遮挡,雅间内景被挡住,众人也随之收回视线。

    谢辰看他:“我还没说完呢。”

    夏卓璐:“表弟,不,祖宗,你为了你表哥明日的自由着想,尽量收敛些啊!”

    他语气悲愤。

    谢辰笑笑:“我会与祖父分说的,怪不到表哥头上。”

    夏卓璐心道那不是怪不怪的事,而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

    他摇头叹了一声:“你记得明日去夏府看看我就好。”

    说完拍了拍谢辰肩膀。

    将要离开时,楚千泽路过谢辰身边唇瓣微动,凤眸微敛,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微一颔首,与楚柳言转身离开。

    谢辰眉眼含笑,半扇遮面,看着那位公子一出雅间便被外面守着的侍卫严密包裹起来,眼眸轻凝,面上却无异样。

    其实算下来,两人今日并没有说上多少话。

    虽不知对方心中如何观想,谢辰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空荡一人的雅间中慢条斯理合拢手上折扇,想到如今盛世将启的天楚王朝,半晌后,才略释然的吐出一口长气。

    再走一遭,藏首藏尾纵得自在,却也不是他心中所想那般畅快。

    少年时,求天下永安。

    如今天下永安,他亦是少年,却再无少年心气。

    第194章 旁听名额

    “原来不是我眼花。”青樱捏着圆扇的紫木柄慢悠悠的转着, 下面的红色流苏轻巧碰了几下她的手腕,“主上来了怎么来见我们,走了一遭之后就又离开了?”

    她抬眸, 在外的气势松散开,整个人多了一种懒媚感,撇嘴略显不满。

    许瑶皱眉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主上的?”

    青樱:“在谢公子身后一晃而过, 我先前还以为看错了呢。”

    相比较青樱的平静, 许瑶却有些坐立不安, 她开口试探道:“你说主上来这是有什么原因吗?或许是有什么新的命令?”

    青樱停了手上的动作,“我说?要我说的话, 主上今日就是来看我的挑诗会的,真是可惜了, 要是早知道主上来了,就算现场捏造一首诗, 我也要挑主上。”

    虽然知道那时可能迎来冷场无人露面,但想想也是好的。

    许瑶见不得青樱这般作态, 皱了下眉, “谢公子马上就要到了,你到时候试探一下。”

    青樱落下圆扇,提醒她:“既然主上跟在谢公子身边,说明对他有兴趣, 我们这次挑了他, 你猜主上有没有提醒过对方。”

    “若是提醒,他今天就不会来了。”许瑶从不怀疑这种事情, “你收着些。”

    青樱懒声应好, 等人走后,她指尖缠着流苏, 想到离场前见到的公子模样,心下微微意动。

    今日若是来场欢喜,也不是不可以。

    谢辰被两位侍女领着,脚下步伐漫不经心的,视线将第一花楼整个五层的布置都映入了眼中。

    这种地方能开到如此盛状,背后没几个靠山完全不可能,谢辰思维发散一瞬,即刻又收了回去。

    等到了地方之后,两位侍女俯腰为谢辰让开位置。

    看来里面就是青樱姑娘,谢辰脚步顿住却并不急着进去,房间内里有淡香溢出,他分辨了一番,是很正常的花香。

    “公子,请进,青樱姑娘就在里面等候你。”侍女之一不知道谢辰为何不动,温和出声提醒了他一句。

    谢辰这才启步。

    进去时,一名侍女晃了晃屋外的铃铛,一声轻响之后,门扉被轻轻带上。

    “谢公子似乎是第一次来花楼?”青樱从里间踏出,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不如登台时的华美,却自有一番清雅韵味,她掀开纱幔,对站定不动的谢辰笑了一下,“小女有礼,公子莫要拘束。”

    谢辰眸眼微挑,一星半点的笑便泄出足有三分的风流气,他若真心想,随时都能扮出一个轻佻浪子的形象。

    此时他几步靠前,手中折扇帮着挑起另一边遮掩的纱幔,对微微一惊的青樱低颈笑道:“花楼来过几次不重要,但是像青樱姑娘这样的美人,我却是第一次见过。”

    “青樱姑娘在这样的地方,恰如蒙尘美玉,让人惋惜啊。”

    他含笑出声,伸手似要靠近,柔缓暧昧的烛光晃动,为其镀上了一层暖光。

    屋内气氛经他几句,温度瞬间窜了上去。

    青樱只觉她久经情场的人物竟然被对方三言两语给压制了,动作轻缓挥了下手中圆扇,带起几缕碎发之后,挡住了对方的手,扇端指着相隔几步的另一处坐垫,笑道:“公子还是坐在那里吧,青樱这边位位置不够宽敞,挤不下公子。”

    谢辰含糊笑了一声,无事般收回了手,“那就不为难青樱姑娘了。”

    他转身向着那处走去,方才探出的指尖掠过鼻息,隐约嗅到一丝烟味,屋中淡而雅的花香在对方身上熏了浓浓一层,以至于淡香也变浓香,可就算如此,对于嗅觉灵敏的人来,凑近了些,便能分辨出许多。

    谢辰饶有兴致的碾了碾指腹,明着嚣张的花楼,暗着演戏的花魁,简单一趟,比他所想的还要有趣啊。

    青樱紧了紧指尖,看着紫衣公子的背影,微不可察地蹙眉一瞬。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坐下后,青樱见谢辰只是笑着,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沉了沉气,“公子只是看我,为何不说话?”

    谢辰笑着淡淡开口:“姑娘好看。”

    再好看也不能光盯着不说话啊!

    青樱头一回碰见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在外她色艺双绝,来她闺房总要求得一个,但眼前这位似乎哪个都不求。

    他只是单单来此坐着。

    青樱落下圆扇,“公子可是嫌弃青樱?”

    她说的卑怯,眸底却平静。

    谢辰诧异:“姑娘行事自由随性,谢某不曾有过其他想法。”

    见他说的似乎是真的,青樱不觉其他,单纯觉得对方软硬不吃。

    “青樱以往未曾见过公子,公子怕不是京都人士吧。”青樱道。

    谢辰点头:“自然不是。”

    他笑着说完之后,后面始终再无补充。

    青樱等了一会,屋中一片安静,她看着谢辰风流含情的眸底一片清澈,如湖水映敛天光,一片潋滟剔透,却无人可以窥探湖下风景。

    她蓦然轻笑一声。

    许瑶算了算时辰,她看过那位谢公子一眼,心道皮相绝佳,指不定会被青樱留下真正过夜,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去了一趟,刚到房间门前,就听到一道银铃声响。

    进时是一声,出时是一声。

    这一声自然不可能是进去那时。

    许瑶一惊。

    挑诗会所挑客人,从未有过在中途送出的,短短半夜而已,青樱有各种办法将人留住,怎么会破了第一次例?

    铃声响后,见一道紫色身影露出半身,她忙不迭向着一旁避开,等到人影走远之后,才皱眉盯着人好一会。

    “你让他走的?”许瑶挥开外面的两位侍女,径直停在自顾自把玩怀中古琴的青樱,疑惑出声。

    青樱伸手一拂,琴音轻快活泼,她低着头,懒懒出声道:“差不多吧,也算是我让他走的。”

    许瑶没有多问,只道:“我以为你会留他过夜。”

    青樱没有否认这一点:“起初是有这个想法的。”她抬起头,古琴平放于双膝之上,脊骨微弯有些放松,“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算了,那个人,她碰不到的。

    许瑶满头雾水,“那你问出什么了吗?”

    青樱:“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自然也可以翻译成她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但是相同的意思,不同的语句排列,落在听者的耳中自然有着不同的意思。

    许瑶没多想,“也是,江南那边世家云集,舒家虽克己复礼,家风清正,却不能代表整个江南,这一位生来就是享受的,自然不会知道太多。”

    青樱抚琴,面上笑意盈盈,“是啊,他能知道什么呢?”

    “毕竟,连我们都不知道。”

    她语毕,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好了,今天忙过了,你该出去了,我要睡了。”

    许瑶无奈离开。

    待人走后,青樱可惜将琴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她今日可是一首都没抚出,白白热闹了一场。

    *

    次日,定国公上朝回来,正在屋外转悠,他早上才知道谢辰已经回来了,但是在多久之前回来的,他也没心思去问。

    谢辰洗漱完毕之后,打眼就见到看似稳重的祖父如小山一般,堵在他院子里的石椅上,眉眼一跳略显讶异,他有些好笑的上前:“祖父,你在院子里待多久了?怎么不让人去催一下我,白白在这里等着。”

    定国公带着厚茧的手拍拍谢辰轻轻按摩他双肩的手背,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不要紧,祖父我最近也有些空闲。阿辰啊,你昨日……”

    他常年征战于沙场,这么多年与孙儿捡的不多,如今一眨眼对方已经长至翩翩公子,如今他却连一声正当的关切都怕带上责问的意思。

    谢辰轻飘飘接过祖父未竟之语,“我昨日去了趟第一花楼,祖父不用拘束,想说些什么直接开口就好。”

    定国公迟疑片刻,直白问道:“那你可喜欢那位的青樱姑娘?”

    “若是你想带她回来,我这就派人——”

    “祖父,仅一面之缘谈何喜欢?”谢辰心中叹气,“您勿要着急。”

    一面之缘?据定国公所知,对方作夜与那位青樱姑娘可不仅仅是一面之缘。

    但他没再深究,而是说起另一件事,“你今日有何安排?”

    谢辰想了下道:“去夏府看看卓璐表哥。”

    定国公听到那个名字,当场不客气的冷哼了一声。

    他道:“去就去吧,他今日要去国子监赶上昨日落下的功课,我已经与那边说好了,你若是有意,可以旁听一段时间。”

    谢辰手上动作顿住,定国公心中有数:“你不想去?”

    谢辰昧着良心开口:“我不是读书的料……”

    定国公心中抓急,他就这么一个孙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养,但是想起自己在读书上的一窍不通,倒是生出几分共情来。

    但不行,他可是长辈,定国公干咳了几声,“那今日就先进去看看,过几日再去也无事,旁听嘛,你就算课上睡觉也不要紧的。”

    谢辰挑眉:“真的?”

    定国公一个粗人,这辈子没进过国子监那种教书育人的地方,说起这话时虽然心虚,但还是撑着一口气道:“自然,谁敢说你?”

    谢辰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些,“祖父,你莫不是请了圣上出手为我讨了一个旁听的名额,我听人说,先帝几次整顿国子监,如今国子监里面都是群木头不懂变通,至于旁听生,怕是从无我这样出身的吧?”

    定国公迟疑道:“是这样吗?”

    他对这些事只知个三分,更多的都是顺着感觉来,他觉得国子监不错,也知道孙儿静不下心,既然这样,顺口跟圣上提一嘴这事,也不过是随心。

    这么一想,他脑子甚至转的不如孙儿。

    谢辰看出定国公心中想法,一时沉默。

    “好。”他应了下来。

    到时,他就多学学祖父,平日还是收着些了。

    谢辰暗暗心道。

    第195章 入国子监

    “一夜风流之后, 难得你还记得昨天我说的话。”夏卓璐看到谢辰时,如是调侃道。

    他努力站的笔直,腰身挺得很正, 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微抽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些许痕迹,一并暴露了他的几分怨气。

    谢辰眉眼微挑, 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 丝毫没有遮掩自己视线的意思, 最后目光在夏卓璐微微发抖的双腿上定了一瞬,不由笑开了。

    但他多少还带着些体贴的心思, 没有去戳对方的伤处,识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笑道:“今日你不是要去国子监吗?这个点还没走,是在等我吗?”

    夏卓璐本就没有真的生什么气, 再说那花楼内他自己玩的也挺开心,闻言便带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可不就是在等你, 走吧,表弟。”

    国子监表弟今日踏进去了,来日他就多了一个共患难的同窗。

    为此他得到消息之后,特意站在这儿等着人。

    谢辰看出他面上的幸灾乐祸, 微微挑眉, 语调含笑道:“表哥,你的腿好像在抖。”

    夏卓璐心下一愣, 连忙低头去看, 然后突的又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什么,他倔强的向前走了几步, 稳稳当当的落下腿:“胡说,我的腿怎么会抖?”

    谢辰有些无奈,“怎么不怪到我的头上?平白了一顿打。”

    他自己做事随性乱来,再如何折腾也不要紧,但是夏卓璐被他连累,难免心生几分欠疚。

    见人走过来,谢辰伸手示意他扶着。

    夏卓璐闻言倒是有些尴尬,他不客气的掺着谢辰的手,“我们还是先上马车。”

    谢辰看出有些地方是他想错了,眉眼微动笑了笑,随着对方上了马车后,才悠然开口道:“说吧。”

    夏卓璐不太好意思:“不是被打的,我兄长倒是说了几句,父亲还没来得及动手……我就栽了一下。”

    想起当时,真是太丢人了。

    他兄长更是当场无言,一场训责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含糊,却不影响谢辰听那个清楚。

    心情一时奇妙起来。

    好像难得生出的几分歉疚之意,有些毫无意义。

    谢辰哭笑不得。

    *

    两人入了国子监,正值放堂,里外一阵喧闹声。

    夏卓璐刚露面,就被闻讯赶来的陆淮撞了个正着。

    陆淮平日里也审讯过一些犯人,此时答应朝夏卓璐看去,当即便发现了不对劲,他摸着下巴凑上前来,语气调笑道:“卓璐,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日花楼太过逍遥,以至于伤到了身子?”

    夏卓璐没料到昨天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有些没好气道:“我昨日闭楼之前就回去了,你若是想要问逍遥不逍遥,喏,问他。”

    他下颚微扬,示意陆淮看向他身后落了几步的谢辰。

    陆淮随之看去。

    今日谢辰是想穿个张扬些的衣色,在这国子监招摇一圈的,可惜定国公虽然不通笔墨,却也知道读书人都比较低调,越是才高之人越是谦虚。

    虽然孙儿不是读书的料,但是开场也不宜太招摇,因而定国公的盯视下,谢辰穿了件色系偏淡的青衣,不得已放弃了他原先的打算。

    此时青衣公子翩翩而来,折扇在他手中慢悠悠的摇着,见人便笑,轻佻慵懒,与这礼仪法度俱是上乘规矩极多的国子监格格不入。

    这里不管在外如何学子,都是身着素衣不在明面上过于张扬,举止更是儒雅有度,处处都是熏染开的君子作风,一个个生怕被管规矩的先生给抓到了,只是晃眼看见这么一个人,路过的学子们根本抑制不住满腔的好奇心。

    他走了有多远,便有多少人回头看过来。

    陆淮扭头看过去心中啧啧称奇,对于夏卓璐口中想要拉人入水的小心思只当不知,看过一眼后收回视线,拍了拍夏卓璐的肩膀,“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夏卓璐:“我不带他今日也要来。”

    “旁听?”陆淮了然,“但是我看你这位表弟,并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

    夏卓璐摆手道:“那你就不用管了,平日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多看顾着些。”

    陆淮笑了,“他身后站着谢舒两家,谁敢冒犯到他头上。就我知道的,国子监内里就有几个先生师从舒老先生,那可是一手将你表弟带大的外祖父。”

    他只怕根本看顾不过来。

    夏卓璐一听恍然,而后补充道:“谁说是这方面的看顾了?”

    国子监三天两头的抽背考核,能忙的让晕头转向,看顾可不仅仅是生活方面。

    陆淮当即明白,两人相视一笑,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谢辰站定,手上动作停住,眉眼安静下来却是显出了几分清润雅静,不若方才那般刺眼。

    “陆公子。”

    陆淮听着生疏,“不用如此客气,随卓璐一并唤我就行。”

    谢辰点头:“好。”

    夏卓璐今日要去销假,临时将人交给了陆淮,离开时没注意先是踉跄了一下,才自然踏步向前。

    陆淮看着夏卓璐背影,寻思出声:“卓璐不会真被打了吧?平日里夏家行家法也只伤皮肉啊?”

    谢辰短暂沉吟一瞬,“他摔着了,无人打他。”

    他这番卖人,卖的毫不客气。

    陆淮先是一愣,而后捧腹大笑,再看谢辰时面色亲近许多,他抬手揽住谢辰肩膀,“走走走,时间短来不及与你多介绍。”

    谢辰合扇,轻点了下肩,语气不变,“我体虚,这般揽着不好走。”

    他抹黑起自己时亦是毫不留情,见陆淮狐疑看过来,谢辰端起一脸无辜笑意。

    陆淮对此并不在意,闻言疑惑一瞬,就松手换了个扯人的姿势。

    在越走越往里时,谢辰眉心微动,几度想要开口,但看着陆淮兴致勃勃的神态时,又有些欲言又止。

    “我今日只是参观。”谢辰有种不好的预感,反手扣住陆淮,委婉道。

    所以别再把他向里带了。

    陆淮扭头诧异,仿佛听到谢辰问了个天真的问题,他道:“哪有外人随意进国子监参观的道理,你身上有个旁听生名额,经老国公口中最好的说法,直接便被圣上归到了上舍,随我们一起。”

    虽然中间许多流程不合规矩,但是定国公莽汉般请求,圣上又亲口应允了,那规矩不规矩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谢辰面露微愕,“上舍?我?我不应该去外舍吗?”

    他四下一看,环境已经愈发熟悉,身处这里往日时时要整饬威仪以作学子率表的久远记忆浮上心头,谢辰下意识摸了下领襟,而后突兀反应过来,手上动作一顿,无奈扶额叹了声长气。

    他这番若是想走,只怕要先从国子监中完业。

    真是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日。

    若是他随意胡来,自然也会被众多先生拒于国子监之外,但是那样,伤的不仅是祖父名声,连带着给出名额的圣上,心中也会生出几分芥蒂。

    更因为常年征战沙场的定国公一脉,如今只有他这一根独苗,久经诗书浸染的先生们,会因为那份怜世之心,对他会多少许多耐心。

    谢辰一时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将前世所学压入深处,不敢让那些东西显世半分,多年下来,甚至有意避世。

    多说便会多错,有些东西融入骨血,与聪明人说多了,便总有会被带着露出端倪的时候。

    在江南,舒家不知是个什么想法,看出与看不出都不重要,在他说要回京都时,沉默过后就放了行。

    兴许那些与他纠缠了多年的老家伙们,也有几分别过即再难一聚的预感,因而那阵沉默,显得久了些。

    此次一行,是断亲缘。

    但如今,谢辰站在国子监,里外投来的打量视线不是记忆中的谦卑敬慕,其中意味多杂,就好似他现在的心境,难分好坏。

    谢辰安静许久,在陆淮探头以为他深受打击将要出口安慰的时候,才略头疼地笑着出声,“走吧。”

    如今能怎么办,向前走吧,他也只能向前继续走了。

    陆淮松了口气,因为时间有些急,走的快了些,他边走便道:“ 你被害怕,平日就算偷懒些,我也会帮你打打掩护的,而且卫珞是斋长,到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谢辰忍住习惯性要脱口的话,略显艰难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偷懒耍滑的监生的。

    大概?

    谢辰头皮微微发麻。

    天楚的国子监内里有大番变动,除去一些熟悉的建筑,内外改革并不一一照搬前朝。

    谢辰之前未曾想过有今日一幕,眼前的国子监,瞬间变得熟悉又陌生。

    但当视线看到身旁哪怕急切,也不敢迈步狂奔的陆淮,谢辰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似乎……一如之前。

    *

    御书房外。

    “你说皇弟不在?”楚柳言疑惑出声,她手中拎着点心食盒,满脸狐疑地看着莫名心虚的总管太监。

    她想探头,却被对方手忙脚乱拦住,“公主殿下明鉴,咱家可不敢欺瞒您!”

    楚柳言皱眉,心道她人就在这里,承安大帝确实没有不见她的道理,可是皇帝不在御书房内,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书中上明说了,承安大帝可是一个实打实的事业狂!

    也就只有永安君在旁,才能让他轻松些。

    想到永安君,楚柳言心中哀嚎一声。

    人不在,她也没有为难人的心思,爽快转身离开。

    当一行人走远之后,总管太监才头疼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

    他看着比楚柳言还要郁闷。

    陛下九五之尊,为什么非要换了身份,无事去那国子监待着?

    满朝文武,还入不了陛下青眼吗?

    第196章 是林公子

    满朝文武都是先帝苦心为尚且年轻的新帝留下的班底, 其中朝臣或有漏网之鱼,或有身怀才能之人,不去追究其他, 但多年经营下来这些布置总会出现纰漏,楚千泽对此心知肚明。

    他们能稳天下。但这对于楚千泽来说,还不够。

    他看得更远, 要的也更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鲜的血液总会冲击现有的朝堂局势, 楚千泽心中已然决定今年便要重开科举,虽给自己扯了一个观察人才的由头, 但多少还是带了几分私心。

    史书记载,前朝帝师学识囊括古今, 秉持君子风雅,得天下士子敬重。

    想起当时谈及国子监对方面上出现的抗拒, 楚千泽轻轻眯了下眸,那样的反应并无其他异样, 不愿入学的寻欢之流, 谈及国子监之时俱是那般反应。

    但一个人如果怀中抱着数不胜数的珍宝走入挤攘市集,哪怕他将胸口的衣襟捂得再严实,也终会被人来人往的挤攘推挤出口子。

    到那时一个手抖不稳,便是满怀珍宝落地, 铺满众人眸底。

    楚千泽深谙这一点, 于是在定国公开口时,毫不犹豫的顺水推舟了一把。

    如今他站在国子监现任祭酒的身前, 平静地免了对方的行礼, 语气温和:“无需多礼。”

    他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道:“不需多加为难, 随便给我找一个清闲些的身份,后面一段时间我闲暇时就会过来一趟。”

    国子监现任祭酒德高望重,学识品性不需多加质疑,如今面对像是心血来潮的帝王,面上有些为难,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既能满足帝王的要求,也能让学子们不会对其多加冒犯。

    但老祭酒离去之前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劝慰陛下以自身为重。

    像这种一个人跑到国子监的事,最好少来几次,他这一把年纪可经不得吓。

    不管暗地里帝王带了多少人,至少明面上对方是坦坦荡荡一人前来,只拿了一方龙纹玉佩,若不是他多下了一个心思,险些就要将其拒之门外。

    尚且年轻的帝王温声应了一声,狭长俊美的眉眼点缀着天家贵气,他含了笑应声,对视时却仿佛踏入虚无,寻不到半分波动。

    老祭酒心下一颤,竟下意识躲开了视线,转身时,指尖仿佛染上凛冬未退的寒,丝丝凉意。

    楚千泽四下打量着他的新居处,过了一会儿,他平静收回视线。

    尚未等上多久,就有一书生打扮的侍者在门前轻敲几下,然后出声道:“上舍正要开课,祭酒吩咐我将公子带过去协助先生授课,公子准备好了吗?”

    “嗯。”楚千泽淡应一声,“带路吧。”

    虽无助教的名头,却挂着助教的工作,不会太过扎眼,学子们也不敢多加挑衅。

    是个不错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他随时可以入课。

    谢辰是想躲在后边的,可惜被陆淮拉到了身边,他那一圈子坐着的都是熟人,而他的熟人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

    卫珞抬眼看见谢辰时惊了一下,微微疑惑看向陆淮,示意对方解释一番。

    陆淮单手扯着谢辰衣袖不让对方离开,一边转头对着卫珞说明来由。

    谢辰无奈道:“陆公子还是放我坐后面吧,若是在你身边走神入睡,你身边这一圈人都要被我连累。”

    他四下一扫心中就有了大概,这几位基本都如夏卓璐一般,可能略有参差,但基本都是学得好,玩得好的那种,脑子转得快,心思也不钝。

    陆淮将谢辰按坐在了他左前方的位置,笑道:“你旁边就是卓璐,这个位置已经空了有月余,你坐这里刚好。”

    见谢辰还要开口,他连忙道:“别说什么旁听不旁听的了,你坐下了,除非自己休学,不然就只有考核通过这一条路。”

    说完又怕打击到谢辰,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不过你也别慌,课上表现别太过分,考核前我们帮你商讨商讨,再打点一番,考核官睁只眼闭只眼就让你过了。”

    都知道谢辰的名声,谁会真的为难。

    谢辰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拒绝的并不是那些,而是这个地方本身。

    卫珞素来表现温润,见此不由笑了一下出口帮声道:“下节课是经义,先生要抽背,但是你刚来,自然不会为难到你头上的,就坐下吧。”

    话已至此,谢辰也不好太过坚持,他少年早慧,天机峰藏书阁中古籍孤本数不胜数,再加上师父亲身教导,初下山时虽不知世事却极为通透,如今他历经世事却无心尘事,但不论是什么时间段,如今都是他第一次真正坐在学子之中。

    很多时候他都是高于众人站在上面,抑或是平视豪雄针锋相对,他少年时走得太快,莘莘学子们所追求的那些东西所共处的环境,谢辰鲜少亲身经历过。

    但他虽然坐下了,心下却有种古怪的感触,没来由的直觉让他向外看去。

    一位老者手拿经书,眉宇间褶皱痕迹深重,双眸深邃不见老态,一眼便可猜出对方先生的身份。

    在他身后,或者说在他身旁。

    谢辰的眼神很尖,在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处拐角瞄到了身影。

    谢辰深吸了一口气,他反手拿起折扇就要从后门溜出,他经历了太多事,已经学会在各种波折事件中捕捉到自己那一丝虚无缥缈的直觉。

    那种奇怪的微妙感觉并不能解释什么,但就像是一道相同题型的算术,当遇见的多了,第一眼就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而谢辰第一眼见到那个人时,就觉得他应该避开对方。

    就仿佛是看中结果的数字和表达理念的文字,它们在自己的世界中各成一方基础,但当他们遇见彼此时,就会发生不可控的事情。

    或许是一团乱麻。

    又或许是一道,难解的命题。

    陆淮眼疾手快按住了谢辰,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如此反应,隐约瞟到了先生的身影,刚要开口,已经错过最佳时机的谢辰叹了一声气,然后转头看向他。

    “你猜,那位助教打扮的公子,是你认识的林公子吗?”

    他唇角噙笑,稍显恶劣。

    陆怀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谢辰说的林公子究竟是哪位公子之后猛地打了个激灵,倏然抬头看去。

    与掀眸望过来的年轻帝王对了个正着。

    陆淮眼前一黑。

    竟也有了想从后门溜走的冲动。

    第197章 极致的傲

    陆淮方才还能轻松调侃谢辰, 现在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手中的经义之中,他拿书挡住了半张脸,少见的在这种枯燥乏味的课上坐的身骨板正, 安静到有些异样,仔细看去捏着书页的手指崩的极紧。

    他恐怕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知道与先生轻声交谈的青年的真实身份了, 独一份的特殊性, 带来的也是独一份的胆战心惊。

    陆淮不是很明白, 帝王初登基怎么会有空闲时间来国子监做一个助教?

    还有一点,他这几日撞见圣人的概率是不是高了一些, 陆淮心中有苦难言。

    谢辰视线扫过陆淮面上的异样神色,眉心轻动, 他虽因为莫名的直觉有意想要避开那位林公子,却也不像陆淮这般表现, 对方好似遇到猫儿的鼠一般,恨不得夹起尾巴表明自己的无害。

    他并无翻书装模作样的心思, 崭新的封页上搁着他的名家紫竹扇, 四下微挪的眸光从不曾落于上首的老先生身上。

    把玩着的轻佻物件与古朴端肃的书本放在一处时,勾勒出了一副荒诞又吸目的景象。

    老先生几度皱着眉头送扫过谢辰,但想起老祭酒之前的叮嘱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楚千泽候在一旁,凤眸清清淡淡的, 舍外隐约可见的竹丛映了几缕天光丝线落在他的肩侧, 面庞如玉既美又清,藏着如竹般低调的傲气, 他对屋内一些监生暗中的窥探视线视若无睹, 眼睫低垂,溢出几分冷淡, 周身亦是难言的贵气。

    他这番低调却不收敛的气质,让一众因他面生却又这般年轻的世家子们不敢妄下定论。

    能入上舍的,不管平日如何待人,心中都有着三分傲,他们是整个天楚王朝站在顶尖层次的那一批,自幼都是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天之骄子。不论家世,学识也好人情也好,谁都有几分好奇,这位为何就能担了国之监的助教。

    生面孔意味许多。

    有那么几个人经过昨日茶会,是知道陆淮与对方认识的,心中寻思着放堂定要好好问上一遍。

    卫珞多少也能算上最了解陆淮的几个人之一,陆淮不寻常的表现然他不由诧异多看了几眼。

    楚千泽将众人表现看入眼中,但直到这节课结束,谢辰书案上的那把扇子始终压在崭新的经义上,未曾挪动半分。

    他轻轻收回视线,跟在老先生身后离开。

    神游太虚许久的谢辰眨了下眼,双眸渐渐露出神彩,他看了那位已经走远的林十水公子一眼,若有所思的拿起折扇。

    他趁着陆淮被团团围住的时候,淡定自若的一掀衣袍下摆,摇扇走出了房间,这一过程中只有卫珞从人堆间隙中看了一眼。

    谢辰的想法很简单。

    他准备翘了之后的一节课。

    一个来混日子的旁听生,不管最后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哪位先生愿意担起这个责任,这也给了谢辰许多自由。

    谢辰与夏卓璐今日来的迟,后面一节课结束国之监今日一整日的课程也就一并走到尾声。

    虽然不能走,但是他也不想干坐着。

    谢辰绕了很多路,他也不辨认方向,脚步转哪他就走哪,手中折扇带起的清风吹过他的脸侧,恍惚间那些熟悉的景物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身上没有一丝时间留下的痕迹。

    谢辰刚出上舍的时候,还能看到几个侍从,但随着他越走越乱越走越偏,很快在眼前身后乃至于四周都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于他而言倒是讨了一个难得的安静。

    谢辰停住站了一会儿,刚要抬脚继续向前。

    “再向前走,你就又要绕回来了。”楚千泽拍开眼前的枝叶,初春刚刚冒头的绿芽点缀在他指尖,他抬手低头。从下方穿了过来,举止清贵神态淡然,仿若画卷中跳脱出来的仙人。

    谢辰轻轻挑眉看向来人:“你从哪里来的?”

    “这里之前修整过,本该通向后山,如今却成了闭环。你之前走出来的时候,恰巧经过我所住的庭院,看你似乎不知道的样子,便走了近路果不其然撞到了你。”楚千泽淡淡解释道。

    他想起之前无意识的一瞥,毫无目的的脚下步伐带着这人乱走一通,明明看上去毫无目的不知前途是何地的姿态,面上却有格外的从容,好似一草一木他都知道。

    极为矛盾。楚千泽本就欲回去,脚下步子一转,也不过多绕了些路而已,如今撞见人解释出口,他一顿,反应过来倒像是专门冲着提醒对方来的。

    谢辰勾唇一笑,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多绕一圈也没关系,毕竟,我如今闲着无事。”

    “林公子年纪轻轻却当了国子监的助教,当真是风采卓然,谢某羡慕不已。”

    谢辰语气可惜,不轻不重的夸了一句。

    楚千泽淡声道:“临时而已。”

    此话之后,两人相对静默许久,此处静谧不已,周遭环境只余风声略过枝桠的声音。

    楚千泽耳畔坠着一丝方材被树枝勾起的碎发,安静之中,他用指尖撩起那丝墨发挂至耳后,而后指尖微捻眸眼微垂,心中感触很是微妙。

    他之前便是那么想的,对方纨绔不像是纨绔君子,君子不像是君子,而现下两人隔着几步站着,对方却毫无表现,既无君子风范,亦无纨绔轻挑,只是那般眸眼含笑静静打量着。

    楚天泽身为帝王。天生冷情算计人心,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没有人比他还要清楚,若是君不是君,那臣自然可以逆而犯上。

    历史上的那位永安居一生堪称惊才绝艳,一度手握梁朝命脉,这样的人物但凡生出丁点逆心,都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但凡换了一个人,楚天泽在听到那些古怪心声的时候就会差人做掉对方,帝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更何况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

    但是定国公是开朝元老,谢辰又是对方唯一的孙子,楚天泽不好动手也不能动手。

    更何况他始终没有确定,他会不会动手。

    天赐王朝如今看似稳定,然四面环虎,内里隐忧不断,君臣联手开创盛世是每个帝王心中最理想的状态。

    但毫不夸张的说,谁又能站在楚千泽的身边,他生来尊贵,天家富贵聚于一身,天下名士文豪轮番教导,先帝更是心中喟叹欣喜,如今年仅二十偌大的王朝便在他手中。

    世间谁比他要尊贵,谁能与他联手。

    谁配?谁懂?

    那份极致的傲融入了骨血之中,以至于他的主人都未曾察觉分毫。

    可谢辰一眼便看了出来。

    正因为他第一眼便看出了这位林公子那份不同寻常的傲,才有些避之不及的想要错开对方,这种人他若淡而处之那一切安然,但对方若是眼中真的看到了什么人,才是世上顶尖的难缠事。

    年轻的帝王指尖还带着方才擦过树枝的凉意,他心中冰凉如水一片淡漠,姿态亦是温雅淡然,掀眸对谢辰道:“听闻谢公子的外祖父是舒老先生,对方是天下出了名的文士,你只有在他身边耳濡目染,想必也是沾了三分文气的,何必自谦。”

    谢辰不为所动,他目光轻轻从对方面上收回,凤眼长眉是最富贵的面相,眉眼一动便韵味十足,再坚硬的男相得了这双眉眼也会生生透出几分威仪贵气。

    谢辰收回涣散开的思维,单手敲着扇身,一副嬉笑做派,面上带出三分烂漫懒散。

    “外祖父学识渊博,我却不同。世间经义在我眼中如同天书,看了便头晕,公子何必试探?”

    “你再如何夸赞,我对拿笔依旧毫无兴趣,只怕白白浪费公子的口水。”

    楚千泽双眸漆黑,看不透其中包敛了什么情绪,闻言他勾唇道:“你又怎知,我在试探。”

    谢辰笑道:“读书人都会胡思乱想吗?我随口说的,你怎么这么较真。”

    他向前走了一步,腰间玉佩,轻轻一晃。

    “你试探不试探,关我何事。”

    语调虽是含笑,尾端却压着几分不耐烦,像极了被接连纠缠的公子哥勉强压着自己脾气的样子。

    谢曾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人对自己不太寻常的注意,不是那种时时常常的盯视,而是那种在人群中路过必然一眼先看他的下意识行为。

    这种感觉让他心中微微发懵。

    因为不知缘由,不露端倪。

    就会让事态有种逐渐失控的错觉。

    谢辰想尽快剥离掉对方落在他身上的兴趣,却不知道第一次踩住命运丝线的猫,微微侧头的那份好奇将会引起多么不可控的未来。

    第198章 不知所求

    谢辰未曾掩饰自己的不耐, 他半推开手中富贵的紫竹扇,挡住了一小片的面容,眸眼微弯似笑非笑, 眸底好似掠过溢彩般的微芒。

    而他身后不算宽敞的小路周围都是野生野长的绿植,其中笔挺壮实的竹身在其中冒头,周遭不乏野草, 但处处都是生机。

    泛着淡淡青色的衣袍, 在谢辰向前迈动的步伐下, 掠过那些韧劲极足的野草,淡青抚过草绿, 不知为何,楚千泽眸光下挪在那处稍稍定了一瞬, 而后眼睫微颤,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他抬头直视谢辰。

    鲜少会有人在他面前表现出这般明显的推拒意味。

    对方在明确的拒绝他的靠近。

    这一点楚千泽在花楼那时,便有些许察觉, 可是一个人抗拒另外一个人, 是不论内外,总会有一点缘由支持着人们表现出这般行为。

    对方行事妄为,花名在外,可自幼生于定国公府, 长于江南舒家, 在如何万般宠溺举止间也不可能毫无教养,此时这般明确的表示, 堪称失礼。

    换言之, 便是不该。

    “言语间若是有所冒犯,还望谢公子见谅, 至于试探不试探的,既然公子会这么说,那必然是我有失分寸。”楚千泽眼睫微微一垂,双手轻轻向前一拱,修长脖颈微微一低便是做足了歉意。

    谢辰眨了下眼,指骨扣押着扇柄,这位灵公子气势不凡,举止莫测。他心中其实并无多少恼意,也顺着那些细枝末节推测出几分对方平日里的处事,应是并无多少人敢于冒犯,他这般无礼,对方能退一步实属是他未曾料到的。

    他心道棘手,不怕懦夫,不怕勇夫,就怕进退自如的读书人。

    “林公子,不,林助教。”谢辰合扇,敷衍一笑,“你太客气了。”

    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的客气了。

    “谢公子无需叫我助教,唤名唤姓皆可。”

    谢辰向前走了几步,好似要逼近楚千泽,却又在离他不远的时候,轻轻停下了脚步,他伸手要撑起对方向前拱出的手,动作间有一瞬的迟疑。

    恰在这时,楚千泽适时直起微弯的腰身,两方温润中带着凉意的手阴差阳错的碰了一下,然后双方同时一怔,手指无意识蜷缩进了宽袖之中。

    他们彼此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而后谢辰借着摇扇的间隙,眯眸认真打量了眼前的林十水一眼。

    肤色如雪,发如墨缎,眉眼神态虽是疏离淡漠,却自有一番清雅贵气,如画一般俊美出尘。

    撇去其他因素,这幅皮相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骨头撑起了皮,神韵填充了肉,如此铸就的白雪皮肉,才能惊了旁人的眼。

    谢辰仿若无事般收回视线,脑中已然一片清明,他向前作势拱手便道:“既如此,在下还有其他事情,就不与林公子闲聊了,林公子请便。”

    楚千泽寻不到其他理由,眸光微敛,还是错开身为谢辰让开了前方的道路,不过最后还是轻声道:“记得留下路标,再走就能绕回去了。”

    他说的轻淡,并不像是有意。

    谢辰虽是笑着点头应下了,但是路过对方身边时还是没有耐住性子咬牙笑了一句:“在下并不是路痴。”

    楚千泽眸尾压了一下,好似在笑。

    他本是要出国子监的,但现下他看着谢辰向前的背影,轻轻眯了下眸,转身又回去了。

    *

    夏卓璐看到谢辰的时候,可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我回去的时候没见到你吓了一跳,这才第一日你就光明正大的翘了课,我还以为你是翻墙溜回去了呢。”

    “忘了。”谢辰文言顿感遗憾。

    他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办法。

    夏卓璐心惊胆战:“你可千万别尝试,若是真做了,到时候整个国子监的先生日后都会盯着你,简直有辱斯文啊。”

    他学着一些老先生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看起来似乎有些经验。

    谢辰闻言笑了笑,却没应下来,也不知心中有没有那个筹算。

    夏卓璐看了看天色,道:“今日你要回去吗?”

    对于国子监内的学生住在监内或是监外,上面并没有强制的要求,只不过若是次日点名之时寻不到人,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回去。”谢辰理所当然道,“我算了算我在这儿待不了多长时间,回去我便磨着祖父让他将我弄出去。”

    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何苦非要拘泥于京都这一方天地,到时候由定国公再开口,哪怕是圣上心中不虞,可定国公一脉如今只他们二人并无其他威胁,那些微的负面情绪并不会招来什么其他的影响。

    比起那些,老老实实在这国子监,才是更头疼的事。

    谢辰说的坦坦荡荡,夏卓璐却是听得心冒酸气,他也想像谢辰这般,可是家里一定会棍棒伺候,比不得对方。

    但是夏卓璐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他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小声道:“万一老国公就是不同意呢?”

    抱着有难同当的原则,他此时是分外想拉谢辰与他一起沉入学习的苦海之中。

    闻言谢辰倒是认真的想了想,但是很快他抬头欣然道:“那我就离家出走。”

    他笑了笑,夏卓璐却是呆了呆。

    离家出走自然是要手中有本钱的,夏卓璐很快想到了这一层,思及舒家与谢家对于谢辰的宠爱,不由试探着问了一声:“那表弟,你手中有多少银钱?”

    谢辰心中算了算,含蓄的给出了一个数额。

    夏卓璐的眼睛都快泛出绿光了,他猛的扑上前握着谢辰的手,“那你介意离家出走的时候带我一个吗?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养活我就行。”

    “顺便再问上一句,那日去花楼所花的银两,你能还回来一些吗?”

    他神态略显含蓄如此说道,话语却是无比的直接。

    第一花楼可不是那么便宜的,上次去了一趟夏卓璐私藏着的钱袋便亏空了大半,偏他去的地方又是第一话花楼,就算最近有些肉痛,他也不好开口言明。

    谢辰委婉拒绝了第一条,面对第二条,他细细想了想,然后笑道:“怎么能还回去呢?不过我下次去第一花楼的时候会叫上你的。”

    这是不还?第一反应。

    还有第二次?后知后觉。

    夏卓璐觉得这样也行。

    而另一边陆淮支开了卫珞,他左拐右拐问到了林十水新助教的住处之后,进去后便见到了那道身影,面色一整端正了身形刚要跪礼参见。

    “日后在宫外,你就当我是林公子,不需要行大礼。”楚千泽转身淡声阻止了陆淮将要做出的动作,他垂眸弹掉了落在手上的叶子,素白的手上肤色,留下一道淡淡的绿色印记。

    陆淮浑身一僵,有些不知所措,俊朗的面上一时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他抬头看向这位久居深宫,不常露于世人面前的圣上,头部微低,只能哑声应了下来。

    “那我日后该如何称呼您?”陆淮不敢琢磨圣上心思,小心出声问道。

    楚千泽微作沉吟:“国子监内,你便唤我林助教,国子监外你就唤我林公子。”

    陆淮恭声应下。

    *

    谢辰回去时,定国公已经忐忑了整整一日。

    他知道这次行为算是连哄带骗,才将孙子送进了国子监,但对方现下回来显然是要兴师问罪,他还未等想出什么理由,刚要闭门早早洗漱,先睡过去再说,孙儿已经悠然踏入了他的屋内,对他温和笑笑:“祖父,天还亮着呢,您就要入睡了?”

    定国公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他虽然脑子不怎么会动,但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知道抑而不发的道理。尤其是,他面对孙儿,底气时常不足。

    谢辰挥手阻止了领命就要下去烧水的丫鬟,反手带上了门。

    定国公叹了一声。

    谢辰却不想在与对方再打来回,他温声笑道:“祖父,我知道你的苦心,但国子监的先生们再多学问,难不成还能比江南那些名师多吗?外祖父在我少时寻了多位先生,哪一位不是当世有名的大才,他们那般教养难不成还比不过国子监吗?我学不进去便是学不进去,那边强行压着我,只会让我……心中难受。”

    谢辰到底还是婉转了些,他看着定国公鬓边的白发心中微怔,微微低头,似是有些伤感。

    谢辰软了语气:“祖父,我走不了这条路。”

    他说的认真,眸中漆黑却又含着笑意,内敛又温润,无半分骄横。

    在定国公眼中,自己这位孙儿长得极好,算是秉承了他父亲与娘亲的各类优点,翩翩如玉是世间少有的模样,出生时他便落下了希望,希望尚是小小婴儿的孙子能鼎盛谢家门楣,那时他何等风光。

    可不久,独子战死沙场,儿媳久病缠身,不久之后也随之而去时,定国公却有些看开了。

    年轻时他曾想创下无数家业,为后代子孙留下根基。他想着安国,他想着天下,他想着权、想着钱,想着后代子孙,可是如今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儿,眼尾却有泪光一闪而过。

    “若是你不开心,那就算了吧。”

    后世安好,子孙安康。

    既然对方不愿,他也不想勉强。

    他们之间算不得亲厚,何苦逼着唯一的孙儿承担太多。

    谢辰伸手扶住定国公如枯树皮的手背,无言之余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他想,谢家自然能在他手中走到极致的昌盛,可那份责任由他担,到底还是累了些。

    他已然不行,那便只能看后一代了。

    瞬息之间,谢辰心中有了决定,可那个后代不应该出现在京都。

    谢辰关上门离开后,他的视线看向了定国公府之外,高墙罩着半数的视线,他微微抬头看向了更远的天,那里云霞朵朵金光灿烂,他看了许久,才觉得这样美的景象竟有些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求什么。

    第199章 离别之前

    夏卓璐次日在国子监见到谢辰时, 整个人实打实的愣了一下,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失去对方这个难友的准备,谁料今日竟还能碰见。

    这简直就是喜事一桩啊。

    夏卓璐忍不住上前, 笑道:“你昨日不是还说要以离家出走为威胁定国公的吗?这是……”他上下看了谢辰一眼,目光别有深意,“不管用?”

    夏卓璐今日穿了国子监服的统一着装, 从颜色到衣袍样式都是极为端正素雅的, 若他收敛一些面上的幸灾乐祸, 倒也像个认真求学上进的学子。

    可他这么一笑,谢辰看着便觉得有些手痒。

    谢辰慢条斯理地弹了下自己被夏卓璐碰到的那一角衣袖, 今日他又没能如愿穿到一些富贵鲜亮的衣袍,所幸也就这短短一段时间, 临出门时还是如了祖父的愿,没有太过张扬闹腾。

    修长如玉的指节在淡青色衣袖上一掠而过, 这般嫌弃的动作由他做来便多了几分优雅。

    夏卓璐就算看出他略带嫌弃的姿态,也因为这般作态而愣了一下, 然后好气又好笑的推搡了他一下。

    “好你个小子不就调笑了你一句吗?至于么?”

    谢辰这才勾唇笑了一声:“看你受苦, 于是我想着再多陪你几日。”

    夏卓璐挑眉追问道:“那几日之后呢?这国子监在京都不是个小地方,你来这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难不成这辈子都不回京都了?”

    不等他回答,夏卓璐凑近了小声道:“表弟我偷着就是提醒你一句, 尽量别为难定国公了, 万一到时候被记了一笔当真是吃力不讨好。从这里毕业上下打点一番,也就难受个一些时日, 忍忍就好。”

    他说这话时若有所指。

    京都世家公子中纨绔也有一些, 但彼此间都留着一丝分寸,夏卓璐没怎么见过像是谢辰这样没有根茎的浮萍般, 却是飘在了上空,泥土与绳索都扯不住他。

    在这样的感觉下,纵使谢辰做出的事有些失了分寸,夏卓璐也有种对方还未触底的心理预期。

    谁家公子会在回京都第一日便去了第一花楼,简直恨不得将急色二字钉在身上,由着世人人议论。

    当时就算他隐隐看出对方那些举动背后另有目的,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随着对方。

    夏卓璐素来聪明,此时念着几分亲近,到底还是多嘴了几句。

    夏卓璐虽然说的委婉,懂的自然都懂。

    谢辰睨他一眼后,弯唇回应道:“之后的事那便之后再说。现在我来了自然也不能随意再走。”

    这个回答敷衍又含糊,避开了所有可能的指向。

    谢辰本就做好了这辈子不再回京都的打算。

    天楚王朝的京都自然是繁华的,这样的繁华很好,好到并不需要再多住他这样一个人。

    谢辰说不上来,或许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之后的事那便之后再说,就像他之前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以监生的身份重新踏入国子监内。

    闻言夏卓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马上就要到了早晨的诵读时间,他便笑着拉了谢辰匆匆赶路,中途遇见本来走在前面的卫珞陆淮二人,便并作了一团,热热闹闹的聊着。

    陆淮今日精神看着有些不太好,像是有些什么发愁的心事,眼下都落了一圈黑晕,见到夏卓璐与谢辰二人来了些精神,笑着打了声招呼。

    几人走着走着,夏卓璐便与陆淮并肩聊到了一起,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方,而悠然自在的谢辰与从容温润的卫珞就落在了身后。

    身边少年公子情绪内敛含蓄,像块玉石清透温润,谢辰看过一眼,双方微微颔首便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卫珞率先开口问道:“谢公子那日在揽芳盛宴说今日今年下半年便要重开科举,圣上才初登基,世人不知手段深浅,虽稍有冒犯,但还是想问一下阁下为何会得此想法?”

    他语调自然不含半分锋芒,就连这般大胆的话题也不紧不慢,言行举止间都彰显着心性之稳重。

    谢辰弯唇轻笑回应:“我也只是随意猜了猜,若是真被我猜中了,那就算我未卜先知。若是猜不中,那就是随口笑言,卫公子若是当了真,未免有些抬举谢某了。”

    谢辰面上毫无破绽,他那日饮了酒有了几分醉意,就连开口插话时也难免露出几分锋锐意气,因而留下漏洞,但他此时被人追问也不见慌张,轻巧之间就将这件事给翻了过去。

    “谢公子虽然说是醉酒胡言,但我却觉得谢公子所说有几分道理。”卫珞侧目看向身边言行带着一股随性意气的谢辰,淡淡笑了一声。

    谢辰笑道:“有道理吗?许是卫公子想多了。”

    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卫珞无意识凝眸有所意动,不等他想到什么,对方便又收回视线,看向了前方。

    话已至此两人便不再多说,而前方夏卓璐见两人落在身后,连忙抬手道:“走快一些!不然来不及了。”

    谢辰笑着应了一声。

    *

    谢辰在国子监呆了小半月有余,这期间,他本以为会再撞见那位林时水公子,但是那位公子就连担任助教也仿佛是有一会没一会的。

    自初入国子监那一面之后,他再也未见过对方一面,这让谢辰对于原先的猜测有了几分迟疑。

    他心中叹了一声,慢条斯理拉了下宽袖遮在手背之上,心中笑自己多想。谁会那般费尽心思钻到国子监来,就为了试探他?

    他一个不求上进的公子哥,哪里漏了那么多的破绽能招来那样的人物?

    眨眼间从他来到京都,时间已经过了快一月,从初时对国之监的陌生又熟悉,到如今的熟悉,谢辰也终于在一片代表高洁挺拔的绿植之中,寻到了一处不是很大的桃花林。

    桃花开了许久,也落了大半。谢辰伸手接了一瓣刚好坠落的桃花,璀璨烂漫的红在他掌间顺着脉络留下痕迹,轻轻一碾滴落到指尖。他低头启唇尝了一下,没有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气,这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他以为会尝到一点甜。

    思及此处,谢辰摇头笑了一下自己的多想,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定国公那边知道委屈了孙儿,因而对于事情收尾倒是办得颇为积极,这日晚上他将谢辰叫来告知已经打点完毕,旁听生本就不算是国子监正式的监生,再加上他托了人,谢辰若是明日不想去便可以直接离开。

    定国公将这事与谢辰说了之后,谢辰微微点头笑道:“劳祖父费心了,孙儿受之有愧……”

    谢辰对定国公弯腰认真行了一礼。

    定国公一惊连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硬是将人给扶了起来。

    “是我为难你了,你我祖孙之间不该这么客气。”

    谢辰随之起身,定国公便又重新坐下。

    他们一坐一站,彼此相望,静默无声之间仿佛在等着什的定国公最终长出一口气,“这京都真的留不下你吗?”

    谢辰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认真想了许久才缓缓垂眸,那双生而含着三分笑意的风流眉眼最是潋滟俊美,此时温柔安静下来却好似多了几分神性,将他与尘世众生隔出一道天堑。

    他轻轻出声:“或许,是留不住的。”

    天楚王朝眼看眼看新帝登基,盛世将启,哪怕当今圣上是个无能之辈,只要他能做好一个守成之君,层出不穷涌出的名臣将士也足以将这盛世推到巅峰。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天下才子名士纷纷赶赴京都。

    不管是求青史留名,还是求王权富贵,但凡人有私心,为着后世子孙,总要来这一趟。

    天下文人都将汇及于京都之处,可以说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可就是这般聚贤纳才的地方,却偏偏留不住他这个孙儿。

    世人皆说江南舒家名声在外,却教不好一个外孙。

    朽木纨绔、不学无术、风流无度、肆意妄为、毫无礼数,种种此类言语,尽数堆到了谢辰头上。

    定国公对于其中诸多,哪怕有血缘牵绊,在相聚之前却还是难免信了其中四五,其中是一二见到人后便消了,之后剩了三二。

    但如今他们一上一下,一坐一站,一问一答。定国公哪怕不通文墨,但多年为人处事下来,心中自有一根标尺,如今他看着安静敛眸站于身前的孙儿,却是一个也不信了。

    他这个孙子胸怀锦绣,却不肯吐露一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断了他的念想,但心有隔阂,本就难以破壁。

    定国公自知他性情粗莽,并不是那种细腻开解之人,也无法究其源头,他最终挥了挥手,表明了那一丝纵容态度。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

    谢辰依言退去。

    临踏出门前,定国公猛的一拍桌子,大吼了一声,“我不管你去哪,日后每到一处必须要报信给平安,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入土之前,若你不能回来,必须把曾孙给我送到京来由我亲自教养!”

    他说的凶狠,脸却别开,始终没有看向谢辰。

    谢辰顿住脚步,唇角泛开一抹弧度,温和笑出了声,他俯腰认真回道:“孙儿晓得了。”

    世有轮回,亲缘二字,奇妙无比。

    虽然定国公说的是明日他若不想再去国子监便可以不去,但是谢辰只是想了片刻便决定明日还是要去一趟国子监,只当认真同那地方告个别,亦或是同新认识的几位少年公子当面说一声珍重。

    次日。

    陆淮与卫珞并不知道谢辰近日要打算离开国子监的打算,得知此事,微微一怔,反倒是夏卓璐心觉可惜。

    他重重拍了拍谢辰的肩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对于这位突来的表弟,他就算觉得合眼缘,但是敌不过对方另有打算。

    夏卓璐自诩聪明,却也从未看透过这位表弟,得知对方未来另有打算,他心中有众多不解,到底还是体贴没有多加追问,只是问道:“不入国子监也不科举,日后你还有何打算?”

    谢辰并未告知对方他此番一去不再回,而是唇角含笑将此事给翻了过去,“走一步看一步,我不愁吃穿一生富贵,目前没什么想要打算的。”

    他转眸看向落下手中书本的卫珞。

    两人对视一眼后卫珞合拢书本,“国子监乃是世间少有的求学圣地,不论你是否有求学之心,在这里待着便已是难得。”

    尤其在先帝整顿之后,国之监便已与之前有了大大的不同。

    谢辰点头说:“我知道。”

    卫珞便又道:“你知道?那你可知道有人穷极一生,也不过想要你身上的名额。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未免过于任性。”

    他虽无责骂之意,也无谴责之心,但这话说出来便多了那么几分味道,陆淮知道卫珞的本意,想要开口辩解几分,夏卓璐却没有插话的意思,心中还是想着能否改了谢辰主意。

    谢辰心思玲珑,并没有将这番话向心里放,他弯了腰,低声道:“卫公子冰雪聪明,日后定为朝廷栋梁。若求知己,何愁岁月绵长,无需将目光放在谢某身上。”

    此话一出,卫珞面色一顿,陆淮目露奇色,无声撇过卫珞一眼,似有讶异。

    谢辰语句微顿,又道:“谢某受之有愧。”他双手覆拢,微微弯腰的青衣公子从上到下皆如玉润青石一般惹人眼目。

    世人皆道面前之人,纨绔无能,极尽诋毁之词。卫珞手指微动,有些不知对方何意。

    他出生的卫家乃世家大族,家学渊源。他自幼教养极严,心性难掩傲气,世间能入他眼之人少之又少。

    一论才学,二论家世。非他势利,而是这两者息息相关,寒门中人鱼跃龙门的他并不看低反而甚是欣赏,可是此般存在少之又少。

    不知为何卫珞思及此处微微垂眸,叹息一般,出声道:“许是道不同。”

    谢辰笑着接声:“是以不相为谋。”

    卫珞公子心气如何,谢辰一眼便知他对方所求,但对方的那条路,他前世已然走过,甚至走到了巅峰。

    而铃声响起,新的晨读重又开始。三人站定片刻,谢辰笑着催促:“去吧。莫要迟到了,我们来日再聚。”

    夏卓璐若有所感,上前一步半响之后又撤了半步,“那就来日再聚。”

    陆淮不如他们二人心思敏感,但他所察觉之处,亦是常人所不及之处,他定定看了谢辰许久,才转身跟上。

    谢辰站在原处,目送几人离去走向光线明亮之处,微微垂眸。他指尖微动摸了个空,心道若是有把折扇就好了,此番空落,竟有些寞然。

    离开国子监前谢辰去了藏书楼一趟,为了避嫌他刻意避开这种类似读书人心中圣地的地方,他不仅一个都没有去触碰,甚至专入那类玩乐地方。

    国子监的藏书素来聚揽天下孤本古籍,为学子心中圣地,也是国子监对外招揽文人名士的一大重要因素。

    此时谢辰停在藏书楼前,仰目一看,曾亲力亲为打造的牌匾高挂上方,由他师父出山亲手落下的书法笔钩依旧。

    他所想甚多,所思甚广。

    先前百般避讳,如今看来却是像有一份畏怯之心。

    谢辰与守卫对了腰牌,确认身份后进入藏书楼,他一楼未看二楼也未看,直奔三楼。

    四楼他进不去,五楼他不能进。

    三楼乃是孤本古籍,重中之重,只准誉抄不准借出。

    谢辰伸手抚过书架众多书籍,指尖掠过书页,古朴书香在鼻尖若隐若现。每碰一本便仿佛有岁月的折痕掠过了指腹。他一路向前走去,仿佛掠过万千岁月,种种过往皆在眼前闪过。

    蓦地,谢辰顿住。

    他抽出一本,还未翻开书页,背后传来一道轻淡语句,疏冷中带了些熟悉。

    “谢公子,对永安君生平有兴趣?”

    第200章 人人如龙

    耳边突然一道声音, 谢辰本要翻开书页的动作一顿,他转眸向身后书架看去,而在那被古籍淹没的书架之后, 从间隙中可隐约觑到一道玄色身影。

    不及谢辰敛眸定睛再看,对方脚步轻挪,玄色身影在视线所扫之处一个晃动, 人就从那处钻了出来。

    谢辰眉眼微凝, 带出些许怔然。

    不是他认错多想, 眼前这位就是许久未见的林十水公子。

    对方今日穿着了一身内敛肃穆的玄色衣衫,在处处古褐之色的藏书楼内略显特殊, 这身衣着花样简朴纹路细节却用尽了匠心,衬得对方长身玉立, 凤眸微睨便是一派威仪之态。

    如此看去,对方先前那些家中行商之语, 多少掺了些水分。不是谢辰心有偏见,而是世事如此, 商贾之家是养不出对方这般人物的。

    谢辰时隔一月多再见到当时只有几面之缘的林公子, 眉眼微怔静了片刻,而后不动声色的挑唇,面上溢出一抹笑意。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中书页向内撇了些,角度一动再加上腕上宽袖, 刚好挡住了封页上的字。

    “永安居于当世而言, 也算是文人楷模,我就算再孤陋寡闻也听闻过一二。”谢辰懒懒垂眸, 轻笑回应, “我也是刚好走到泽一层,顺手翻阅而已, 对于永安君过往才识如何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永安君生前的趣事颇为好奇。”

    谢辰说着,脸颊微微泛起热意,文人多自谦,哪怕他骨中有傲,此番自己夸耀自己到底还是有些脸热。

    “谢公子真是有趣,世人将永安君捧上神坛,你却对那些野史逸闻颇有兴趣。”楚千泽笑意淡然,似有所指,“这一举动,与在神庙之中寻找神明曾经作为凡人过往无异。”

    谢辰手指仓促一捏,将手中书本又往下压了压,“林公子这番比喻不是很合适。永安君如论如何,也不过是个凡人。”

    是人,自然有犯蠢的时候,普通人的蠢事是蠢事,名人的蠢事自然就是逸闻了。

    楚千泽并不辩驳,只弯了下唇角,笑意未至眸底。

    谢辰话题一转,说起另一件事,语调笑意轻慢,“林公子好眼力,隔了这些距离还能一眼看出我手中拿的是什么书。”

    他晃了下手中的书本。

    他们也算是有段时日没有再见,如今再见,对方不问他其他,反而注意力先放在了自己翻阅的书本上,谢辰心下一转又寻不到猫腻。

    楚千泽视线在谢辰手中书本上轻轻落了一下,从方才开始,青年就始终不曾将书本正面朝向这边,他眸光微不可察地轻闪,“你所停留的那一层架上多是与永安君有关,甚至有永安君曾经亲笔。你既然从其中抽了一本,想必也是关于永安君生平事迹,用不上什么好眼力。”

    谢辰貌似恍然微一颔首。

    他方才初踏入这两个书架之间还未向里看去,此时闻言打眼向前一看,果真如对方所说,视线随意落定之处,书脊之处都有熟悉的字眼。

    谢辰作为永安君本君,站于这处地方,手中还拿着其中一书,心中一时微妙。

    谢辰收回视线,看向眼前之人手中卷成一圆筒状的书本,对于这种明显的糟蹋举动微作迟疑:“你这书……”

    楚千泽低头扫过一眼,指骨微微用力,攥得越发紧了些,他坦然回道:“这本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并不是藏书楼中的孤本,谢公子不用多虑。”

    谢辰笑着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他先前对于这个林公子的身份有诸多猜测,心中已然确定几个范围甚至想了许多,可他即将离京,对方身份是何也与他再无相干。

    谢辰心中念头微转,不欲再与对方多说,唇瓣微动本要找个由头去其他地方再行翻译手中这本书,不料他手指刚动,楚天哲却仿佛不知他的意思,抬眸与他正视,脚下微微一侧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前路。

    谢辰眉心微动,面上似有疑惑,“林公子?”

    “谢公子对永安君哪方面有兴趣呢?世人皆说永安君有才有名,却未究其根源。”说着楚千泽若有所思,指骨抵住下颚,他肤色雪白清冷,眼睫微垂侧脸如画,映了雕花窗外的几缕天光如古卷中人,古韵淡然。

    谢辰看去,眸光微闪,不等他出口,对方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世人皆叹其风华,我却想究其来源。”

    谢辰心中情绪莫名,而后面无异色开口笑道:“永安君的来源不是有记载吗?据说是山外山天机峰的传人。”

    楚千泽撩起眼帘,淡笑出声,“天机峰传人每逢乱世才出山,他们下山下山寻明主平乱世,可如今是盛世,想要寻得天机峰的世人依旧数不胜数,他们都想学的一身本事求得盛名却从未寻到过。百余年的时间,那么大一座山记载全无,说消失便消失。”

    他语气带了些兴味,仿佛在谈一件趣闻,狭长眉眼带了笑意,便秀如春花,如今却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令人看不透。

    谢辰垂了眉眼,漫不经心翻着手中书本,刷刷声在他指尖掠过,“天机峰本就是在盛世不出山,要是有那么容易被寻到,那那些逆臣贼子只要挟持了天机峰传人,岂不就能担了明主的由头,到时候天下恐怕要大乱。”

    “如今海晏河清,寻不到——”

    “极好。”

    谢辰抬眸笑着问出声:“你说对吗?林公子。”

    最后三个字,他舌尖顶着口中上颚,慢条斯理碾磨而出,音调牵扯着彼此纠缠,平生带出几分狎昵意味。

    楚千泽微怔:“你无所求吗?”

    说完他蹙眉,似有茫然。

    “有什么好求的,世人求了这么多年不也还是没有寻到吗?我本就无求学之心对于此道毫无兴趣,大好时光平白浪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实在是……荒唐。”谢辰指腹抵住最后一页封面,轻轻合拢,眸光上扬与认真注视他的玄衣青年对上一眼,轻笑着吐出最后两个字。

    被反驳了的林十水公子却像是被他这番话挑起了几分兴致,淡然如水毫无波澜的面上浮出几分鲜活神态,他挽起袖脚,腕骨精致白皙,攥着手中书本,

    “人有所求,各不相同。若能寻到天机峰岂不是与天下有益?天机峰不知包揽了多少孤本妙法,一个传人就可安天下,若是广而教之岂不是人人如龙?”

    他说完后撩起眼帘,眸光如轻羽一般,扫过谢辰面庞。

    “人人如龙?”谢辰莞尔一笑,“林公子,那你说为什么天机峰会只有一个传人?科举又为什么会只有一个状元?天下为何又只会有一个帝王?”

    只有最耀眼的那个才会进入世人眼中,有时候看的太高了,便不会向下看。

    这番话过于激进,谢辰也有所察觉,因而在说完之后,便有意柔缓了语气,轻声又补充了一句。

    “成为状元的书籍自古有之,却没见人人都有状元之才。”他说着,指腹无意识把玩着手中书本,摩挲之际,卷起几方翘脚。

    这背后的因素实在太多。

    楚千泽漆黑凤眸中似有波澜泛起,莫测之处升起一丝莫名的情绪,他定定看着谢辰,而后缓缓敛眸,此时心中情绪如何,只有他一人能够品味。

    谢辰未觉异样,坦然勾唇道“林公子何须与我辩驳,世人心中想法不同,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指尖无意识轻点,心觉自己说的太多,心中正是警惕之时,抬头见到对方面无异样,似乎并未将那些话深入想下去,唇角不由微松。

    “莫要当真。”谢辰接声道,“人人如龙这四字极好。”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压低笑意却泛开,“但是阁下,我不懂。”

    抬眸与其对视时,眸光湛然清澈,他好似真的不懂。

    这四个字其实暴露了一些什么,若不是站得太高看得够远,谁能、谁敢说出这四个字?

    谢辰眸光微侧上下打量身侧玄衣青年,想要看出对方几分端倪。楚千泽却是往后一仰,脖颈修长秀美,扬起一道弧度,他侧过半张脸与谢辰对视,眉心一动似有所惑,语调含着一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谢公子当真不懂吗?这四字可是前朝永安君所说。此话一出,当即传遍天下,文人墨客皆奉若圭臬,怎么也算是个人人皆知的典故。”

    谢辰眉眼间是真切的疑惑,“是吗?好像听过。”

    “你长于江南舒家,毫无印象?”

    “兴许听过,但印象不深,我愚钝啊。”谢辰面不改色,他说着摇了摇头,似有叹息,“我不懂的事情,自然是记不清的。”

    那四字过于张扬,文人墨客将其百般琢磨,反倒是朝廷之上对其讳莫如深。

    谢辰转念间想了许多,他自重活一世,还少有像是现在这般竭力收敛,额角青筋轻跳,看着眼前这人,他有些头疼。

    楚千泽眼睫微颤,两人距离不知何时拉近了许多,眸光一垂便能看到谢辰手中未曾送过的书本,他安静片刻,面露好奇,动作自然便要伸手去碰。

    “这书你已经拿了好些时间,不知是关于永安君什么方面的内容?”

    对方抬手,谢辰却是下意识抬手向后一举,他避开了对方的动作,却不料这人没止住动作,顺势跟着捉了过去。

    温凉的指腹温度擦过谢辰弯拢的指尖,双方手指同时顿住,各自仓促收回。

    方才那般举动莫名幼稚。

    楚千泽从容收回手,面上神态如常,只眼睫微不可颤抖动几下,凤眸敛了情绪,抬眸间翩然公子清雅威仪,如琢如磨。

    他双手覆于身前轻轻一拢,秀颈微弯墨发滑至脸侧挡住面孔。

    而后道了声……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