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雨瓢泼,闪电随着尖锐的警笛声划破漆黑夜空。
少年撑着伞,扶着蹒跚的邻居奶奶打开门。屋内玻璃陶瓷的碎片一地狼藉,显然经历一番搏斗。双持菜刀的男人女人倒在餐桌前,凝固着狰狞又痛苦的神情。顺着衣间的缝隙,菜刀剁出的多道血口,细细密密渗出凝结的深红血流。
于是桥东筒子楼一反寂静的常态,三三两两的大叔大婶顶着断了一到三伞骨不等的雨伞,围在警戒线外看大热闹。胡家婶子凭借独树一帜的破锣嗓子,在警笛背景声里为新来的围观者复原案情。
“哎呦吓死个人,这俩口子一吵架就动刀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就说早晚有一天会出事的,看,让我说中了吧!”
见人群有朝她聚集的趋势,胡家婶子一手紧紧没来及换的粉碎花睡衣,一手兰花指随着横飞的唾沫飞舞,越说越来劲,语调逐渐高亢起来。
“警察没来的时候我就出来了嘛,可不是看见了。”
“亏的王大娘心理素质好啊,来个别人吓都吓死了吧!”
“我前几天就觉得他们两口子又要打个大的了,你是没见前几天打招呼时候那脸黑的啧啧啧,拉的和驴一样,我一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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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群吃瓜的心思伴着唾沫横飞。同一时刻,桥东派出所审讯室。
椅子上的少年黑衣黑裤,棒球帽摘下露出超短寸头,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狭长上挑的眼睛加重凶相,配上漫不经心的神情更显乖戾。
“陈应,你和王桂兰女士推门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报警,两人均为第一目击者。”
对面的陈应在停顿中插了句不痛不痒的嘴,没有流露出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丝毫悲痛,“问第三遍了,警察叔叔,我不是被谁给针对了吧,目击证人是要上讯问椅的吗?”
警察没接他的话。“你在案发时间半小时前用同事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具体说了什么吗?”
“噢,这个。说雨太大我不想回家了呗,但被无情的拒绝了,毕竟今天是我妈生日。”陈应道。
“用同事的手机打?”
“手机没电了。”
“你的邻居王桂兰女士说是你走到门口觉得心慌,才转而敲响她家的门,是吗?”
“是,第六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作为证据吗?”
警察沉默,冷冷盯着陈应。陈应挑眉,扬起他嘴角惯常似笑非笑的弧度,上下打量着面前沉默的人。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陈应晃了晃锁着他的链子,神态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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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是在挑衅嘛!”脾气冲的年轻警察已经压不住内心的无名火。年纪稍长的警察沉默翻着笔录。确实没有任何破绽,陈应在修理店打工,9点30借用同事手机打电话,9点35出门,沿途监控都能拍到,10点02进入小区,10点04敲响邻居王女士的门。10点05报警。
案发现场没有外来者进入的痕迹,唯一的脚印痕迹是警察到来前,邻居围观时,众目睽睽之下陈应迈步进去,对着他父亲的尸体踹了一脚。
“我看他死没死透。”对比,陈应这样回应。
最后的结果是夫妻两人持刀互砍死亡。陈应来领尸体,年轻警察看着少年形单影只的背影,最后也只是沉沉叹了口气,突如其来的恻隐之心让他发出感叹,“说到底还没成年的孩子,突然失去父母也……”
“养父母。”年老警察开口。
“啊?”
“他是孤儿,十岁被他养父母从福利院领养,十三岁他和他父亲打架,他断了五根肋骨一条腿,他父亲没了三根手指。”
“啊……”
“那案子我处理的。我告诉过他,感觉,直觉,没有佐证的记忆,都无法形成有力证据。”
“这是肯定的,不然早乱了套了。”
“所以从少管所出来的时候他找过我。”
“找你干什么?”
剃成光头的少年斜斜靠在墙角的阴影里,他抬手拦住自己。那时的他还青涩,冰冷阴郁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恨,没有像现在这样插诨打科又看似无所畏惧。他说警察叔叔,你看,法律就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可以理解。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
什么赌。
他俩活不到我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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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没活到,那年你十七。”平板的机械音在陈应耳边响起。
“所以呢,你放映我之前的经历是想要证明什么?他俩也不是我杀的。”陈应刚被货车狠狠碾压了一通,剧痛的余震还在脑神经里飘来荡去,又被系统按着回忆他十几年前的中二蠢事。谁家有为青年拿这种事打赌,这和反派杀人前的八百字获奖宣言有什么区别。
“上一任扮演大反派的那位实在无法达成最终结局,才不得已违规调取新灵魂。你有前科,你成功的概率最高。”
“怎么着,警察都下不了定论的东西你给我定死了?你谁啊你?”陈应打量四周,平平无奇的狭小房间,灰白墙壁,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一张床。大大小小纸箱歪七扭八堆至屋顶,层层叠叠钉在墙面的纸上涂画着公式绘图,透过凌乱的的实验仪器,墙角堆着两条义肢小腿,一颗金属眼球,半副金属骨架。
“真相如何你清楚,我不会与你争辩这个。”
“扮演反派?有什么好处?”陈应换了个角度。
“第二次人生。”
“是吗?”陈应撇嘴。“可听起来完全不吸引人噢,尤其这满地的……”他一把扯下一把墙上乱七八糟的涂改推演,顺手扔在地上。
系统停了几秒,选择换个切入点。“没有好处,但有坏处。跟着剧情走是你唯一的选择。
【与主角对立,加害主角团,被绿茶卧底背叛,送入审判法庭,彻底黑化为大boss,成立仿生人科技公司,妄图奴役全人类,后被主角斩杀】
这是你的宿命,一个字也改不了。”
“哈哈哈,”陈应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言论,给气笑了,“怎么,还一个字改动不了,我要是不害人呢,我要是不成立科技公司呢,说不定我一会儿就死了呢?你能怎么控制我?”
“若系统判定你做的事会更改剧情点,会自动时间回溯到之前的时间,直到被完全更正。”
“那你来啊。”
陈应扒开堆叠着的仪器,推开房间狭小的窗户。好的,二楼,跳下去大概率死不了。扭头,发现了酒精灯。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燃了地上被扯下来的大片笔记草稿,陈应顺手砸碎了三个酒精灯。非常完美的易燃物,火焰几乎是瞬间腾空而起,浓烟顺着火焰开始翻滚升腾。
陈应镇定地立在那里,感受着逐渐炙热的温度和不受控制的的鼻腔,他抬手,光脑的显示屏上闪烁着当前所处时刻。“来。”
“也好。”陈应听见系统说。
天旋地转的感觉大概只持续了一秒钟,接下来是脑部撕裂般的剧痛,痛意凝成了实质直达灵魂深处。陈应本能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高温顷刻间褪去,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安然无恙立在那里,立在一分钟前,脚下是笔记草稿形成的知识海洋。
“灵魂穿越,记忆提取,时间回溯,长见识了。”他啪啪鼓掌,顺便轻微活动了下剧痛中变得僵硬发麻的关节,和剧烈颤抖的小指。
其实从死后灵魂的巨大吸力开始,到脑中响起的平板机械声,以及系统对他经历的放映。他就明白,自己开始经历认知外的事物。之所以如此强势到好像游刃有余,源于十几年前,对于自己想做的事,他并不介意自己可能死去。
生命对于他,是干事创业的工具,是可以权衡利弊后抛下的东西。
一直这样想,他就没有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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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遇到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也可以从长计议。
毕竟疼是真疼。
“你说了句也好,在也好什么?”陈应在浓烟中听到。
“也好,你的个性与本世界观吻合。”
“呵呵,原来纵火还能受到认可。”陈应干笑两声。
“吸取失败经验,我们确实需要疯子。”
疯子?陈应经常听到这个评价,很离谱也很可笑,毕竟他自认自己还算正常。但此时他不想辩驳这个,“世界观?玄幻还是科幻?”
“很开心听到你的情绪不再刺耳,这是我们合作的良好开始。”系统的声音不再那么刻板,“用脑电波接收原主的记忆芯片,这些基础问题都可得到解答。”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又不是傻b。”陈应一屁股坐在床上,“既然是合作,那也得有来有往。我这人吧,讨厌别人往我脑子里放东西,无法接受记忆直接传我脑子里。”
“包括你传到我脑子里的这个机械声,听得我想吐,或许哪天听着我烦躁我就不干了,我摆烂,你回溯,就这么耗着。”
系统再次停顿几秒,“你或许还没有认清我们之间谁是主导地位。”
陈应缓缓摇头,露出一个迷茫求知的表情,“啊,可我连死都不怕,会怕你的记忆回溯?或者我们就这样耗着,我不推动剧情你除了回溯还要拿我怎么办呢?杀了我换新宿主?”
“得寸进尺。”
“你们都能掌控时间了,难道不能将给我的教学视频和就业指导做成实体吗?我只有这一个简单要求,你们可是让我去死啊。”陈应挑眉。
“你本就是已死之人。”
“已死之人也不会完全受你摆布,要不你把我直接再弄死一次算了,你看我怕吗?”
一人一统的声音接连响起,除开越来越快的语速,威胁的话说的像今天吃什么一样朴素。没有任何一方妥协,两者对峙,空气凝固了三分。
陈应等待着,系统或许没有遇过如此难缠的宿主,也从未经历如此墨迹的系统绑定,但没办法,合作当然有舍有得,这是他的底线。
破除底线就拉倒,至于拉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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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固三分钟后,系统让了步。实物芯片凭空掉落。
“这个世界的光脑自带解析芯片功能,你把芯片插进去,有两个模块,一个是原主角的记忆视频。”
“还有一个?”
“与我对话。”系统刻意保持的平板声音漏出细微的磨牙声,虽然经过大风大浪但系统不免还是在此刻破防。第一次,他一个绑定多届宿主的高维系统,成为了光脑的智能管家。
陈应终于露出笑意,他细细摩挲了下手里的芯片,伸出两指,在空气中划出两个圈半,为以后寄居在光脑里的系统行了绅士礼。
“以后多多关照,小统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