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晴时雨
周一的第一节课在上午九点半。
怕路上会堵, 续念和易思岚吃过早餐，八点不到就从朝云湾出发了。
一路上车子不少，但好在也只是速度慢些, 并没完全停滞不前。
电台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似乎是在抚平周一给人带来的焦躁。
续念听了阵, 忍不住仰起头打了个哈欠。
易思岚瞥过来, 问道：“没睡好？”
打过哈欠，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鼻音也有些重, 听起来稍显慵懒, “是在家里睡得太好了, 现在还感觉没醒呢。”
易思岚轻声笑笑, “家里舒服，那就还是……”
他想说还是搬回家住。
但距离确实不算近, 和一盏春合作的中式香项目一旦启动, 他又要忙得不可开交，别说接送她，可能每天回家也得到半夜三更。
他停住，自己改口：“还是一样, 周五我去接你回家, 你安心准备考试就好。”
续念点头, “知道啦。”
话到这里，电台里正好报时, 说是九点整。
她侧了侧身子，“已经这么晚了, 你再折回见山，不会耽误工作吧？”
“不会, 我……”
易思岚刚回了半句，叶杉青的电话拨进来。
他按下接听，还没说话，那头催促道：“你在哪儿呢，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人家客户马上就到了。”
他倒是气定神闲，语气和对面的焦急截然相反，“现在还有点事，放心好了，我会准时到的。”
叶杉青轻“啧”了声，没再催，只是追问：“一大早就迟到，你到底干嘛呢？”
易思岚朝续念脸上扫一眼，勾着唇角满是得意回了句：“送老婆上学。”
隔着电话看不见叶杉青的表情，但听筒里短暂的沉默似乎还是让人感受到他的无语。
他冷声冷调回了句：“我就是嘴贱，挂了。”
易思岚笑笑，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不会耽误工作，昨天就特意把今天客户上门的时间调整到十点半了。”
续念点头应：“嗯，那就好。”
没几分钟，车子在学校侧门停住。
续念侧身去解安全带，听见左手边也有同样的声音，她又转正，“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不是跟着我走过嘛，不会有事的。”
“但是……”
易思岚想说，但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她嘴快一些，打断他先说：“你现在直接折返，时间充裕一些，路上就不用开很快。”
“不然我会担心的。”
听见最后一句，易思岚搭到门边的手又撤回来。
他重新去拉安全带系上，咧嘴笑着，顺从地点头：“好，听老婆的话，慢慢开回去。”
续念腼腆笑着，下车合上门，冲他挥了挥手，“拜拜。”
易思岚也应了声：“拜拜，到了告诉你。”
她“嗯”一声，转身朝里走。
身后的车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后来走得太远，并没听清-
这周回校后，续念除了日常的课程，其余时间都在为期末的演奏考试做准备。
易思岚则因为和一盏春合作的中式香正式开始调制，没日没夜钻在调香室。
两人中间联系的时间少了些，就连周末也是胡越开车来学校接的续念。
周六晚上，续念吃完晚饭，拎着喷壶在花园里给花草浇水。
全部浇完，时间也才七点二十。
她伸了个懒腰，给易思岚发了条信息：[还在忙吗？有没有吃晚饭？]
那头回得很快，但也简洁：[在开会，一会儿吃。]
她鼓了鼓双腮，没再继续打搅。
来回踱步一阵，折进屋子里去找魏玉霞：“魏阿姨，是不是还有剩的食材？”
魏玉霞反问：“没吃饱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摇头，“不是，易思岚还没吃晚饭，我想给他带过去。反正我现在在家里也是闲着。”
“行，我现在去做，马上就好。”魏玉霞笑着点头，转身就朝厨房走。
简单的一人食完成很快，续念在小区门口打了车，九点不到便到达见山。
之前没来过，下车前，她仔细问了司机师傅大门的方向。下车后，又听着导航的指引，一步步摸索着找过去。
盲杖往前探了阵，从水泥墙的位置找到门，她伸手摸了摸，是两扇玻璃门，但都关着。
她只好暂时收起盲杖，想伸手去推门。
手掌刚放到门把手上，门被人朝里拉开。
紧接着是一道温和的女声，听得出是个年轻女孩：“您好女士，您有什么事吗？”
续念微笑着向她确认：“你好，请问这里是见山吗？”
女孩点头，看出她视力有异，耐心说：“这里是见山，我叫秦子月，是前台，您是要找人还是有业务需求？”
顺利找到目的地，续念松一口气，“我找易思岚。”
“易总？”秦子月说道，“他们在开会，可能暂时没法见您，您之前有过预约吗？”
“我……”
续念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说话声不自觉变小：“我是……他太太，给他送晚饭。”
听别人叫她太太，时间久了是已经习惯。
这会儿自己说出口，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子月双唇微微张大，想起之前好像是听公司里的人提过，易总的太太是个盲人。
她侧过身让出进门的路，“那您先进来，我去楼上会议室帮您叫易总。”
“谢谢。”续念点了下头，被秦子月带到一楼的会客室。
二楼会议室内。
一群人正就新香水橘色夏日上市这段时间内的销售额做数据分析，刚发完言的是徐焱。
易思岚盯着面前的文件看，众人也不好先张口，屋内气氛一时凝重。
片刻，他才掀起眼帘朝正对面大屏前的徐焱看过去，“你已经呈现出的部分没问题，但我清楚记得我说过，我需要的是和前五年的数据作对比，你只整理了三年的，缺失了两年的。”
他手上捏了支黑色的钢笔，朝下往桌上戳了两下，沉声补充：“缺失的部分，十二点前我要看到。”
“十二点？”徐焱惊讶一声。
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易总，同品类的数据五年过去参考意义也并不是那么大，根本没必要的。”
易思岚原本只是面无表情的脸，听完这句眉心瞬间紧紧靠拢，沉一口气还是尽量让自己耐心：“最近大家也都累了，我理解，你要是觉得时间紧，那延长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但五年就是五年，数据不能少任何一项。”
徐焱捂了下额头，有些无奈。
整间屋子静谧无声，像是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如何缓和气氛，却又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会议室的门这时被敲了两下，秦子月推开门，刚想说话，也看出气氛异常，迟疑着不知到底该不该开口。
叶杉青离门近些，先问她：“小秦，怎么了？”
她面露难色，犹豫几秒，还是低声说：“易总，您太太来了，说是给您送饭。”
“太太？”易思岚眉头一扬。
秦子月点头“嗯”了声。
他随即站起身，头也没回就朝门边走，只摆了下手留给众人一句：“先到这儿吧。”
里头一群人面面相觑，叶杉青起身打圆场：“下班吧下班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迎上前拍了下徐焱的肩，“数据我这边也提供一部分，你别太着急。”
徐焱丧着脸，憋着的一口气还是没忍住：“不是老叶，他干嘛总在这种事情上较真？除了折磨人还有别的意义吗？”
“行了行了，”叶杉青安抚道，“先回去休息会儿，别带着情绪讨论问题。”
罗依琳在这时凑过来，“易总就是爱抠细节嘛，大家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自己之后认真按他要求来，别自作主张偷工减料不就没这事了？”
“我偷工减料？我这几年，哪件事真的掉过链子？”徐焱不满。
罗依琳同样一脸不悦，扔下一句：“事情都是由细节决定的，你却永远想忽略细节，早晚会出事的！”随后甩手离开。
叶杉青左右为难，安慰这个也不是，去追那个也不是。
仰头长叹一口气，拿过桌上的水杯仰头闷声喝下几口，无奈地摇着头出了门-
易思岚跑出会议室，追问秦子月：“她现在在哪？”
秦子月说：“我暂时把她带到一楼的会客室了。”
他简短应了声“好”，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来到一楼会客室时，续念正背身站在屋里，捧着手机在拍面前那面展示墙。
拍好后，又将手机往耳边凑，认真听着app里对图片的讲解。
易思岚望一眼，弯唇笑着走进去，声音盖过了她手机传出的音量：“这是个展示柜，摆的都是我们见山成立以来发售过的香水，以及一小部分顾客在门店自己调制，但是我们觉得香型不错的，就征得顾客同意，摆了一份在这里。”
续念听见是他的声音，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咧开嘴笑着回头，“给你带了晚饭。”
她俯身，去找摆在桌上的餐盒。
易思岚快一步迎上来将餐盒拎到手上，另一只手去握她的手，“我们上楼，去我办公室吃。”
续念点头，应了声“嗯”。
在他牵引下，出了会客室右转，进入电梯，又听他介绍：“一楼除了你刚刚待的那间大会客室，旁边还有两间小的会客室，其余是市场部门的办公区域。二楼是研发部的办公区域，以及会议室、调香室。三楼是我和叶杉青的办公室。”
话音落，电梯门打开。
两人并肩往前，没几步，他说：“到啦，我办公室就在出电梯右转的位置，叶杉青的在另一侧。”
续念应：“嗯，记住了，下次我来要是你在忙，我就可以自己上来了。”
易思岚“嗯”一声，把她带到沙发上坐下。
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低头去打开餐盒。
第一层是米饭，下面两层分别是青椒火腿炒蛋、茄汁牛肉丸和白灼虾。
续念浅淡笑着，“白灼虾是我做的，其余都是魏阿姨弄的。”
易思岚眸中闪过惊讶，回过身去拉她手，“没烫到吧？你不用做这些。”
双手被他捧着翻来覆去地检查，续念忍不住笑起来，“我哪有那么容易被烫到，用的是你之前买的那个旋转开关的电炉，很方便的。”
她把手抽出一只，摸过筷子往他手上递，“你快吃饭吧，都很晚了。”
“好，吃饭。”易思岚把筷子接到手上。
他捧起装米饭的餐盒，大口大口把饭菜一起往嘴里喂，不忘接连说：“好吃，今天的饭菜都格外香。”
续念坐在旁边轻声笑笑，从挎包里拿出一瓶果汁，拧开往桌上放，“这个也是给你的。”
她靠回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
从走廊到办公室内，都是一股清新的橘子香，闻起来很有活力的感觉。
她问：“易思岚，下回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也教我调香？我也想要一款出自自己手上的、独一无二的香水。”
“当然可以啊，”他坐直了些，“你比较喜欢什么调的？”
不等人家回答，他自顾自说：“应该是花香调吧，在你身上隐约闻到过。”
续念点点头，“差不多吧。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我买过一瓶特别喜欢的，主桂花味的香水，但是后来停产了，怎么也找不到一样的。”
易思岚抬眼问：“那里面除了桂花味，还有别的比较有记忆点的味道吗，我们可以试着还原一下。”
时隔几年，续念早忘了那瓶香水的前调中调后调具体是哪些。
她努努嘴，只答出一句：“只记得融合了绿茶淡淡的气味，所以中和掉了桂花味的甜腻，别的就不记得了。”
“桂花和绿茶……”易思岚重复一遍。
他站起身朝办公桌后面的文件柜走。
除开整齐摆放的文件夹、文件袋，还放了些以前调制过的香水。
他挑选出和续念描述有关联的两款，折回来往续念面前递：“你闻闻这个，会不会有些相似？也许算是线索呢。”
续念点点头，伸手去接瓶子。
两个瓶子接连往鼻尖凑近，闻过后摇头：“桂花和茶叶的味道是都有了，但是不像，没有那种融合得恰到好处的感觉。”
她蹙着眉，自己犯嘀咕：“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对味道不太敏感，接连闻两个，好像有些混乱……”
易思岚笑笑，“没事，家里还有类似的。”
他三两口把餐盒里的食物吃光，来牵她手，“我们回家再看看，能不能唤起你的回忆。”
续念被拉着站起身，“你不是还要开会吗？”
“工作哪有做完的时候，”他紧了紧手心，声调缓下来，“现在还是和你一起回家比较重要。”
她笑着点头，两人下楼时，工作室已经空无一人-
到家后，易思岚径直带她去了三楼。
续念记得，她房间旁边的屋子，摆着的全是玻璃柜，识图说里头都是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之前便猜想过，大概是各种香料或者他以前调制的香水样品，此刻得到证实。
易思岚朝最大的柜子边靠近。
那个柜子正中的位置，从上打着暖光，照在一只透明的瓶子上。
他拉开柜门，将那瓶香水取出，“再闻闻这个？”
续念点头，伸手去拿。
先握住的是瓶身，方形的通用包材，她没想太多。
接过后，另一只手搭到盖子上想拔开，一瞬却怔住了。
她买过的香水也不算少，这种不规整形状的却并不多见。
眉心微拢了下，她打开盖子将瓶口往鼻尖凑。
才是浅淡嗅了下，香味钻进鼻腔。
像是雨后，身处一片漫无边际的茶园，茶香和桂花花瓣的香味搭配恰好，一同融在雨后的清新里，令人沉醉。
她觉得不可思议。
摇着头轻笑了声，喊道：“易思岚。”
易思岚定定看她，“嗯，这个和你说的那个，会有相像吗？这个前调是……”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打断他：“这个香水是不是叫，雨坠秋浓？”
“你怎么知道？”易思岚满是诧异，“我记得我是在秋天调制出来的，加上有水生调，就取了这个名字。”
续念仍在接连摇头，又低头闻了闻手上的香水，“我说的买不到的香水就是这个！”
这下怔住的人成了易思岚。
他静静看着她手上的香水瓶，片刻后才说：“也太巧了，这款香水是我成立见山，正式成为一名独立调香师后发售的第一款香水。
当时只发售了一千瓶，销量并不好，后来就再没生产过。”
她笑着，一双眼睛弯弯的，“对啊，太巧了。”
“你等我一下！”她转身扶着墙壁往外走，快步进了自己房间。
一两分钟后，拿着个一模一样的香水瓶折回来，不过她手上那个是空的。
她将那个瓶子握在手心，“你看，是不是一样的？”
听见易思岚答了声“是”，接着说：“我记得，买的时候，我先是被味道吸引的，后来又听柜员说，这款香水是限量的，且其中一瓶瓶盖上印有调香师留下的指纹，很有纪念价值。
我买东西，总会被这种噱头吸引，于是随手选了一瓶，没想到打开后，真的就是有指纹的。我当时还暗暗在想，不会是其实每一瓶都有指纹，只是用‘独一无二’来吸引人买吧？然后又买了一瓶，但那个就没有。”
易思岚垂眼，视线先是往那瓶香水上落，又挪回她眸间，“没骗你，真的只有一瓶有指纹，我亲自印上去的。”
他也摇头，“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真的……真的没想到，买到它的人竟然是你。”
续念扯着唇笑笑，左手指腹从不规整的银色瓶盖上轻缓触过，“我也没想过啊，因为买不到遗憾了那么久的香水，调香师居然就在我身边。并且——”
话到这里，她停住左手的动作，拇指指腹与瓶盖上印下的指纹恰好重叠。
“我触摸过那么多次的，是你的指纹啊。”
第42章 晴时雨
什么是所谓命运呢？
曾经的续念觉得, 上天让她自年幼就生长在一个没什么父爱的家庭，没多久又失去母亲，迎来继母和哥哥姐姐, 把那个叫家的地方, 彻底变得不再是她的家。
再是失明。
这些便是令她无可奈何、痛苦万般, 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所谓命运。
曾经的易思岚则觉得, 什么家不家的，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他从一开始就没得到过这种东西, 今后也不会奢望拥有。
他的命运, 就是做个不需要依赖任何人的人。
而此时此刻, 续念的指纹和那个香水瓶上易思岚的指纹重叠。
他们忽然默契地冒出了同一种想法, 或许命运本身不是那么庞大的东西。
眼前的, 这细小却又让人感慨的巧合，又何尝不算一种命运的安排呢？
续念垂眸, 指尖仍在香水瓶盖上摩挲, 眼角微扬着，“易思岚，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开心。”
易思岚往她身前挪近, 视线始终还定格在她脸颊。
唇角跟她一起扬起恰好的弧度, “嗯, 不用再遗憾买不到这个香水了，我重新给你调, 要多少有多少。”
“不止是为这个。”续念说。
她掀起眼帘，一双眼眸像是刚经落雨洗刷过的玻璃窗, 明净无比。
颊边笑意更浓了些，柔声说道：“也是觉得, 很高兴能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和你认识。”
“我也很高兴。”易思岚轻声笑。
他弯下腰，目光与她齐平，向她发出邀请：“念念，这样好不好，过两天你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调香室，我们一起调一瓶新的雨坠秋浓。”
续念连连点头：“好啊！不过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也很忙，干脆等到我考完试吧。”
易思岚鼻间一声短促的“嗯”。
他双手往她肩上搭，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念念，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续念反问：“什么？”
他微笑着，“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负一层有一块空出的区域，我一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续念点头：“嗯，现在想好了？”
他继续说：“想好了，我想把那里装成一间茶室，这样我在家健身结束，可以去那里休息，你也随时可以泡茶喝，怎么样？”
“很好啊，那你有想好具体怎么设计吗？”她兴冲冲问。
易思岚声调愈低，“还没呢，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的，所以想听你的。”
“可以啊，茶具这些方面，我多少懂点。”续念张口。
他“嗯”了声，深吸一口气，眸光闪动，有些迟疑，“念念，在这之前，我们先去医院吧，重新去检查你的眼睛，如果能治好我们就能一起设计茶室，把它方方面面都打造成最满意的样子，好不好？”
话到这里，续念反应过来，茶室大概只是借口。
他是怕她抗拒去医院的事。
可尽管清楚知道，他这么说是为她着想，她还是沉默了。
“如果”能治好，为这如果二字，她之前已经建立过许多次复明的希望，然后又亲耳听见这些希望逐一被打碎。
她不想把相似的境况再经历一遍。
见她笑脸一瞬垮下去，易思岚连忙说道：“念念，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就不行。和你相处这段时间，我知道你有多独立、多勇敢，即便失明，你同样能做好所有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生活。
我现在这个提议也不是要你立刻给出一个答复，你可以慢慢想，也可以现在立刻拒绝我的提议，毕竟我只是站在客观立场，没经历过你的痛苦，也没体会过你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我没资格要求你。”
说完这些，易思岚没再出声，安静给她思考的空间。
续念就这么一直垂着头，好一阵终于低低说了句：“我考虑几天吧。”
没有立刻拒绝，已经算得上是好的方向。
易思岚笑笑，“好，不着急，慢慢考虑。不过在这期间，可以把你之前的病例给我吗？”
她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他解释道：“我是想，可以先把你之前的病例给国内外认识的医生都帮忙看看，到时候如果我们念念愿意去医院，就可以直接过去。行吗？”
续念点了点头，“好，我回房间去拿。”-
音乐表演专业的期末考试在七月初。
一些通识科目先考完，只剩每个人的乐器演奏，这一项每次都是直接以演出形式呈现，老师们在台下打分。
校内的学生们，和校外的家长们都可以到校观看。
演出在晚上七点半。
六点钟，续念和裴知蕴一起在食堂吃完饭，便径直来了后台。
她先换了演出服，再由裴知蕴给她化个简单的舞台妆。
最后用唇刷将口红涂匀，裴知蕴满意地笑着：“搞定啦，我老婆真是太美了！”
续念也咧嘴笑笑，伸了个懒腰，“今晚结束终于可以休息啦，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练琴，我脑子都僵了。”
“反复做同一件事，能不僵吗？”裴知蕴闷头收拾化妆品和工具，随口问了句，“易公子不来吗？”
她答：“他这周都在出差，好像很忙，信息都发得少了。”
说完，她拎着裙摆站起身来，转回身面向裴知蕴：“头发乱吗，需不需要再整理一下？”
裴知蕴左右偏头仔细看一阵，帮她理了下右侧耳边的那缕发丝。
接着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打了个响指笑道：“非常完美！易公子眼光还挺不错嘛，这条礼服裙很适合你哎。”
“真的吗？”续念低头摸了摸裙摆。
她自己每天一门心思只在想如何弹奏，计划是等到演出前从家里找一条之前穿过的裙子来应付一下就行。
身上这条是前天傍晚胡越送到学校的，说是易思岚选好的。
是条银色的钉珠鱼尾裙，并不是她平时会选择的风格，一开始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抗拒。
这会儿裙子在身上，很好展现了她的身形线条，披肩发垂在后背，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优雅。
裴知蕴诚恳地说：“真的。”
续念笑笑，找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那你给我拍张照，我发给易思岚看。”
裴知蕴干脆答一声“没问题”，接过她手机，认真帮忙调整角度和构图，拍下几张后才还回去。
她的拍照技术续念一向无条件信任，没多问，随手选了其中一张发给了易思岚。
附上一句：[你选的礼服，知蕴说很漂亮。]
想到他应该在忙，续念没等回复，按下锁屏把手机塞进背包。
她拿过水杯抿了两口水，“你说赵渝铭最近到底在干嘛呢？怎么完全没消息了。”
裴知蕴也满脸疑惑，“是吧！太奇怪了，按他的火爆脾气，之前酒会的事情一出，他就该来找你才对，可是竟然连条信息都没有，你演出的事情我也和他说了，没有回复，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续念接着问：“他们家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听说什么特别的，”裴知蕴摇头，“前几天我爸妈说他爸妈在度假，这样看来一切正常啊。”
续念缓缓点点头，“行吧，那应该没什么事。”
裴知蕴：“先别管这个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有什么事。我送你出去，准备上台。”
续念点头回了句“好”，被她挽着胳膊朝候场区走。
她在第二个上台。
正上方坠下的光束将她圈住，光点和银色礼服裙映衬，像是黑暗中闪耀的银河。
她十指在琴键上有节奏地敲击，跃动的音符霎时环绕整个会堂。
三分半钟，演奏结束。
续念站起身，在涌动的掌声中朝台下深鞠一躬。
她在老师的引导下朝台侧走，刚下台阶没几步，右手被人搭住。
紧接着是轻缓带着笑意的一声：“礼服很适合你，你穿起来特别漂亮。”
“易思岚？”续念惊讶得双眼都张大。
他把她右手紧紧握住，“是我。”
续念问：“不是说还没确定是哪天回来？”
易思岚上前一步，左手上那束粉色的泡泡玫瑰递到她面前，“不确定是因为在快马加鞭赶着完成工作，不知道到底能提前多久，就干脆没和你说具体的时间。
本来还以为能看到你演出的，没想到我进来刚好结束，就直接来后台了。”
“演出以后还多着呢，有的是看的机会，”续念接过鲜花闷头嗅一口，“刚刚没回复我信息，我以为你还在忙，原来是在来的路上了。”
他应一声“嗯”，拉着她往化妆间那头走。
刚要到门边，裴知蕴也从观众席绕过来。
易思岚点了下头和她打招呼：“裴小姐，你好。”
裴知蕴礼貌地微笑着道了声：“你好。”
撇着嘴嘟囔：“还以为今晚能把老婆接去跟我住一晚呢……”
续念笑起来，“我怎么听出一种吃醋的酸味？”
“我才没有。”裴知蕴扫易思岚一眼。
他扯着唇笑笑，“我的确是突然回来的，你们如果之前就说好今晚要待在一起，我尊重念念的意思，明天我再去接她就好了。”
原本两人说好的只是等演出结束，让裴知蕴一起到寝室帮忙拿一下行李，然后送她回朝云湾。
现在听易思岚这么一说，续念反而不愿松口。
她把自己的手从易思岚手中抽出来，挽住裴知蕴的胳膊，故意反问他：“那我就真的跟知蕴走咯？”
易思岚唇边的笑意僵了僵，不情不愿回应：“好，明天我再去接你。”
续念憋着笑，“也不一定是明天，反正现在放假了，时间没那么紧张，我和她多待几天吧。你先把我行李拿回家。”
他仍是顺从地说：“好，我去拿。”
十几分钟后，续念换下礼服，和裴知蕴一起拎着行李从寝室楼出来。
带过来的行李箱和行李袋一并交到易思岚手上，她冲他摆了摆手，干脆地上了裴知蕴的车，“我们走啦。”
裴知蕴也很配合，道了声“拜拜”后，发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驶离易思岚的视线。
这头的人挥动的右手还举在半空中，一直等车子完全消失不见，他还呆呆站在原地。
本身续念住在学校，他自己这段时间手头上事情又多，见面机会就少之又少。
偏偏这次出差时间还很长，他人在外地，彻底没法见到续念的时候，才明白人家为什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后来没日没夜赶进度，终于在今天下午提前回来。
计划中，他现在应该和续念一起聊着天回家，在家里一起吃点甜点，再手拉手一起花园漫步。
现在好了……
刚刚干嘛要装豁达呢？
易思岚懊悔地摇摇头，还是只能拎着行李箱上车。
另一边。
计算着车子驶出校园，续念才开口问：“我说我要跟你走，他是什么表情？”
裴知蕴有些懵，反应了两秒后，反问道：“姐，我还以为你是真想跟我住呢，原来我只是你用来试探易公子的工具啊？”
续念撇着嘴不依不饶，“你先告诉我嘛，他刚刚是什么反应？”
她答：“还能什么反应，哭笑不得呗。估计这会儿正后悔呢吧。”
续念仰着头哈哈笑起来，满脸目的达成的得意。
裴知蕴偏头瞥她，“你哪学来的这些？几天不见还有花花肠子了。”
“这怎么叫花花肠子，”续念说，“那么多偶像剧也不是白看的嘛，欲擒故纵，千古不变的手段。”
裴知蕴摇摇头，“你……”
话说到一半，续念扣在大腿上的手机接连响了几声。
她拿起来解锁。
“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见山：[最近准备考试你也累了，晚上好好休息。]
见山：[明天一早想吃什么早餐，我送过去。]
见山：[之前答应你的，带你一起调一瓶新的雨坠秋浓，明天正好接上你一起过去。]
无障碍模式读完这几条信息，车厢内两人一同笑起来。
裴知蕴：“迫不及待明天一早就要来见你，今晚怕是都孤枕难眠吧？”
续念闷头回复：[吃小馄饨吧。]
手机收起来，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裴知蕴：“我是想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欲擒故纵了？没安全感啊？”
续念鼓了鼓双腮，“算是吧，我自己也不太能说清。”
她好像忽然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也开始担心眼前这份喜欢会不会又悄无声息消失。
她只是想。
反复向他确认。
呼一口气，续念又给他发了一句：[你也好好休息。]-
第二天清晨，屋内两人尚在睡梦中，门铃清脆响了两声。
先醒的还是续念。
她边起来，边摸过手机听时间。
七点一刻。
和上一次赵渝铭来送早餐的时间差不多。
刚打开房间门，裴知蕴也从对面房间出来，眼也没睁，只说一句：“我就不陪吃了，你快跟你老公回去吧，不然只要你在我这儿，我就总是没办法睡懒觉。”
说完头也不回，“砰”一声合上了房间门。
续念笑着回了句：“知道啦，你睡吧，我这就走。”
她换好衣服鞋子，简单洗漱完才去开屋门。
等得久了，易思岚也没急躁，就这么默默站在走廊，后背挺得笔直。
看见门一开，他立刻笑着迎上前，“小馄饨给你们带来了，不过这是女孩子的屋子，一大早我就不进去了。”
续念笑笑，反手合上门，“知蕴还在睡觉呢，我们直接去你工作室吧，我们俩一块吃。”
“好。”易思岚滞了半秒，笑着点头。
好奇心驱使，续念太期待自己动手调制一瓶香水，到达见山后，五分钟不到便吃完了早餐。
易思岚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也没拖延太久，收拾好桌子便过来牵她手，“我们去二楼的调香室。”
她点头应一声“好”，跟他一起顺着楼梯往下走，进了边上那间小些的调香室。
易思岚履行着自己解说员的职责，进门便开始介绍整间屋子的布局：“四面墙壁，除了有窗户那一侧，其余三面都做成了嵌入式的收纳柜，里头摆着各种备用的香料和工具。正中间的位置是一张长型的木桌，台面往上呈阶梯式上升，一共四层，摆着的也是香料。”
“并没什么复杂的陈设，调香师的工作也没别人形容中那么浪漫。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枯燥循环。”他说。
续念问：“那么多的味道在面前，不会搞得头晕吗？”
易思岚回应道：“会，毕竟我也是人嘛，疲劳起来觉得什么味道都不想再闻了。”
续念努努嘴，“听起来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体力活。”
易思岚“嗯”一声，拉开一把椅子，扶住续念双肩带她坐下，“你先坐，我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拿过来，我们就开始。”
续念点点头，答一声“好”。
他从置物柜取出雨坠秋浓会用到的一应香料，在桌面上整齐摆开，又拿来高精度电子秤、一次性滴管、玻璃棒等用具，和一只新的香水瓶。
拍了下手掌说：“准备就绪，动手。”
续念身子往前倾了倾，深吸一口气去闻面前的香料。
离得最近的那只瓶子是打开的，味道瞬间钻进鼻腔，一阵浓烈的桂花味。
她呛了下，揉揉鼻尖，“先弄哪个？”
她右手抬起，迷茫悬在半空。
易思岚绕到她身后，一手往椅背上杵，另一手伸出环住她手背，两只手一起去捏滴管吸取香料，然后滴进已经放好在高精度电子秤上的烧杯，“一样一样取，然后称重，量合适了，再往瓶子里装。”
续念被他牵引着，“听你说着好像特别简单。”
他没答话，只从鼻间晕出一声轻笑。
离得近，热气顺着续念耳廓滑落，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扫过心头。
她后背也牢牢和他胸膛贴在一起，整个人都像是被他环在怀里。
续念朝他偏了偏头。
一瞬，两人鼻间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弯唇喊：“易思岚。”
“我想有一天能看看我们家是什么样的。”
“看看我们亲手种下的花园是什么样的。”
“看看你在厨房系着围裙做饭是什么样的。”
“看看你认真调香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也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
“我们去医院吧。”
第43章 晴时雨
去医院的时间定在周三上午。
续念起了个大早。
她站到洗脸台前, 正要伸手去开水龙头。
半秒后，左手往上抬了抬，触到正对面的镜子上。
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记得, 妈妈还在的时候, 总喜欢给她买蓬蓬裙, 一头长发要么编成辫子, 要么梳得柔顺再扎上和裙子颜色搭配的蝴蝶结。
在妈妈身边，她永远都精致得像玻璃柜里的洋娃娃。
后来妈妈不在了, 她也长大了些, 开始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 着装也由色彩丰富的裙装, 变成了简洁的套装或运动服, 且都是黑白灰。
五年级的时候，她把自己齐腰的长发给剪短了, 长度和男生的差不多。
同学们笑了她一段时间, 她却毫不在意，脑袋上扣一顶鸭舌帽，塞着耳机独来独往。
后来和裴知蕴熟络起来，小女生爱美的小心思到底还是藏不住。
她开始重新留长头发, 和裴知蕴一起搭闺蜜装, 买漂亮的鞋子和发饰。
摔伤失明的前一天, 她刚和裴知蕴一起逛街，买了一条V领的吊带短裙和一条黑色的抹胸小礼服。
两人约好, 说是等成人礼之后，就脱掉校服, 穿上那两条裙子一起去拍写真。
但没等到那时候，意外先降临, 侵蚀了她对未来的希望。
她对这个缤纷世界的印象，永远禁锢在了十七岁之前。
更别说穿衣风格这之类基础的认知，好像也只能停在那时候。
指尖从镜面上滑落，续念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俯下身捧起凉水往自己脸上浇。
接连好几下之后，她重新直起身，抽了两张棉柔巾擦净脸上的水珠。
暗暗在心底告诉自己，反正这几年已经这么过来了，再差也不过就是维持原状。搏一把，或许呢……
深呼吸两下，她找了身衣服换上，出房间去了一楼。
易思岚在沙发边，见她从电梯出来，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和准备好的三明治，“需要验血，暂时不能吃早餐，不过我都准备好了，等血抽完我们一起吃。”
续念点头应了声：“嗯。”
出门时也才七点过。
金色晨光毫不吝啬坠落而下，副驾的车玻璃半开着，阳光落在续念侧脸，暖意顿生。
人大约总是会从这种细小的事情中挖掘出积极的心理暗示。
续念觉得此时迎着朝阳前行的她，就像是在循着希望前行，是个很好的兆头。
她干脆将车窗全部降下，歪着身子仰起头，将整张脸往阳光下送。
片刻后才坐直，决定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易思岚，我好像有点紧张……”
易思岚腾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念念，钱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早两年是有类似病例的治愈经验的，我们要信任他。
而且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有之前几次的病例在，加上这回续念也很积极在配合，首轮问诊很顺利便结束。
两人拿上钱牧宁医生开好的一叠单子，返回一楼去抽血。
针尖刺入手臂，算不上多疼，但因为没有防备，续念还是不自觉颤了下身子。
易思岚站在她身后，见她这样，双手连忙往她肩上一搭，一下接一下在轻抚。
她放松下来，很快抽完血。
医生取了棉签往针眼的位置按住，拔下针，叮嘱：“多按一会儿。”
易思岚点头，“好的，谢谢。”
他往前跨了一步，一手接下那根棉签牢牢按着，另一手揽在续念肩上，将她往身后不远处的休息区带。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他又捏着那根棉签按了几分钟才小心翼翼松开，低下头凑近去检查还有没有在出血。
针眼的位置泛着微微红紫，他拧了下眉，头又往下低了低，鼓着双腮往她皮肤上吹气。
微微凉意顺着皮肤扫过，续念有所察觉，笑道：“不疼的，我又不是小孩儿。”
易思岚坐直，抬手往她后额抚动，“我们念念最勇敢了。”
他从手提袋里抽了消毒湿巾擦手，接着拆开三明治和牛奶一并往她面前递，“先吃点东西，再继续后面的检查。”
“嗯。”续念接过三明治往嘴里喂。
吃下一半，又喝了两口牛奶，她站起身：“我们走吧，早点过去，早点结束。”
易思岚答一声“好”，握住她手往CT室去。
一应检查项目到下午才全部完成。
二十四小时过去，两人拿到全部的检查结果返回钱牧宁的诊室。
续念静静坐在钱牧宁对面的椅子上，听着那叠检查报告单在他手上不断翻阅。
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此时听来实在太过清晰，她紧张得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看出她眉心微拧了下，易思岚紧紧握了握她手。
两三分钟过去，钱牧宁终于开口说话：“先前的诊断你自己肯定都清楚，情况本身就是不太乐观的，现在时间拖了这么久，更是有所加重。”
“家属看这里。”钱牧宁朝CT报告单指。
易思岚点了下头，往他手指的位置看。
外行人再不懂，还是能清晰看见左侧的位置有个黑点。
可他拿到之前那些病例和检查报告的时候，分明每一张都是仔细看过的，他确定，那时候并没有这个黑点。
他瞳仁一缩，朝续念瞥一眼，低声问：“这是血块吗？先前是没有的，对吧？”
钱牧宁回应道：“对，准确来说是迟发性血肿，引发的可能性很多，初步判断，是她刚摔伤的时候血管并没全层破裂，所以当时诊断不出来。加之那之后你们没再到医院复诊过，才会导致到现在才发现。”
他面色一沉，直勾勾朝易思岚看过来，“你们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是会危及生命的！怎么能放任不管，时隔这么久才来医院？她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儿，我都只能说是她运气好！”
“对不起钱医生，我……”易思岚张口。
续念打断他的话：“之前是我自己不愿意接受治疗，跟别人没关系。”
她回握住易思岚的手，直截了当问：“钱医生，这样的话，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不了了？”
钱牧宁回答得也直接：“概率很小，微乎其微。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配合我，我们先把血肿治好，才能去考虑其他的，你明白吗？”
续念缓缓点头：“嗯，我一定配合。”
钱牧宁舒了口气，双手放回键盘上，“从摔伤后，你是不是会头疼？”
续念答：“会，大概是从摔伤一个多月后开始的，具体第一次发生的时间，我真的想不起来。”
键盘“咔哒咔哒”被敲响，钱牧宁抛出后面的问题：“那疼一次会持续多久，期间没来医院的话，后来是如何缓解的？”
续念抿唇思考一阵，“一开始的两三次，几分钟就好了，并且痛感不算强烈。后来会感觉整个后脑勺的位置好像都在疼，让人分不清具体哪里才是根源。那种时候，我会吃止疼药。”
钱牧宁：“多久会出现一次疼痛？有伴随其他类似呕吐、晕倒这样的症状吗？”
续念：“好像没什么规律，最短的时候两三天就疼一次，最近从年前疼过就没再疼了。除了头疼，也没有其他症状。”
一系列问题钱牧宁问得细致，续念也答得细致。
最后一个问题敲下键盘全部记录完，钱牧宁重新抬眼，勉强松一口气，“没有伴随症状，目前看来是个很好的状况，这段时间我们先药物保守治疗和高压氧结合治疗，需要你们定期跑医院。”
打印机弹出诊疗单，他伸手拿过来，“别嫌麻烦，一定要每次都准时过来。”
易思岚接过诊疗单，“谢谢钱医生，我们一定准时过来。”
续念也说：“谢谢医生。”
他牵着她起身，两人从诊疗室出来，折回停车场。
这一路易思岚都沉默着。
他反复想到刚刚钱牧宁说，病情已经严重到危及生命，是续念运气好，现在才能这么安稳在这儿。
他觉得后怕，甚至根本不敢深想，如果运气不好……
思绪不受控，忽地又闪回六岁那年，他站在浴室门前，目睹的血淋淋的一幕。
他忍不住发抖，忍不住害怕。
续念觉察他气压有些低，微笑着想缓和：“易思岚，我们待会儿……”
易思岚转过身，两条手臂一展，把她整个人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他搂得好紧好紧，像是生怕稍一松开她都会消失不见。
脑袋埋在她肩膀，许久也没出声。
续念眨了眨眼，缓声说：“没事的，我接下来一定会配合医生的，你放心。”
他沉沉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一双眼睛泛着红：“念念，你以后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续念点头，满脸认真，“好，我就算半夜偷玩手机，没拿稳被砸疼了，也第一时间就告诉你。”
易思岚怔了两秒，终于笑了声。
续念也笑笑，“昨天来的时候还安慰我别紧张，现在是你紧张过度了，我不会有事的。”
易思岚“嗯”了声，重新抱住她-
一个多月的时间，续念每天按时吃药，每次都准时到医院接受治疗和复诊。
表面看来她没什么异常，一如既往乐观、开朗。钱牧宁也说，血肿的状况在一点点变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考虑开始治眼睛。
这天夜里，天已经快亮。
接连两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紧随其后的雷声轰鸣，响彻云霄。
本来熟睡的续念被惊醒，揉了揉眼睛，起身要去够桌上的水喝。
刚走两步，手还没扶到桌边，一声尖锐的蜂鸣贯穿大脑，在耳边不停回荡。
久违的痛感再度袭来，比先前还强烈数倍，就像要将她整个头部都撕裂。
她猛地甩甩头。
无济于事，耳鸣声一瞬更大。
深呼吸几下，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才转回身去找手机给易思岚打电话。
她按了免提，且音量调到了最大，也才只能勉强听见听筒里“嘟嘟”的接通声。
易思岚接得很快，没等她说话便问：“念念，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沉沉喘息着，扯动双唇艰难挤出一声“嗯”。
“我这就上来。”易思岚匆匆说。
他没挂断电话，边往楼上跑，边不停在说：“念念，你别害怕。”
续念耳边只剩越来越大的鸣叫声，什么也没法听见。
分明急促呼吸着，整个人却如没入泥沼，下一秒就要濒临窒息。
她捂着头，蜷缩在床边，等易思岚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疼得满头是汗。
易思岚在她身前蹲下，连声喊：“念念。”
她没反应，仍还捂着脑袋在不停晃动，根本没发现他的到来。
没办法，他只好伸手抱住她。
被搂进怀里，续念终于暂时松开手，整个人抖得厉害，说话也不利索：“我……我好疼……易思岚，我听不见你说话……”
易思岚咬了咬唇，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往外跑，“我们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到达医院急诊打过止疼针，续念在药效下很快进入睡眠。
疼痛是暂时消了，她那张脸却仍还煞白。
易思岚守在病床边，给她理了理杂乱绕在脸上的发丝，又用纸巾帮她把脸上的汗珠擦净。
八点钟，钱牧宁的诊室终于开了门。
易思岚详细描述了昨晚的情况，等待一个答案。
钱牧宁看了急诊医生的记录，片刻后说：“病人醒来后可能会出现别的并发症，诸如暂时性的耳聋，你要先做好安抚她、陪她度过这个艰难时期的心理准备。”
易思岚追问：“您之前不都还说治疗状况很乐观，血肿在一点点消失吗，怎么会忽然这样？”
钱牧宁回应道：“治疗到这种阶段忽然这样，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她心理因素影响居多，所以引起并发症，只能靠她自己挺过心里那一关。”
心理因素。
说来不难理解，以续念的性格，无非就是要强、倔强。
一点点的疼痛不愿轻易开口，即便因为治疗的事情倍感压力，肯定也是自己憋在心里，不会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干扰他人。
他该再多注意她一些的。再多注意一些，也不至于会让她的心理压力转化成并发症。
易思岚叹一口气，缓缓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折回急诊时，病床上的续念已经醒过来。
她杵着床要坐起来，左右扭着头，有些不安地在喊：“易思岚，你在哪？”
易思岚应了声：“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他跑上前，手掌托住她后背，把床的角度调高了些，又将枕头往她后背垫，“饿了吧？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她垂着头不出声，手抬起，用食指往两只耳朵都戳了戳，才喊：“易思岚。”
他耐心回应：“嗯，要喝水吗？”
续念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薄睡衣下的胸口不停起伏。
她掀起眼帘，眸中满布着红血丝，“我左耳听不见了……”
续念慌乱来抓他的手，“我以后是不是都只能这样了，是不是另一只耳朵也会这样？”
每个字都像是剜进他心口的刀。
易思岚实在心疼，但更清楚，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成为她的依靠。
“念念，你听我说，”他低下头去捧住她脸颊，“我刚刚才从钱医生那里过来，他亲口说的，这是治疗后期正常的情况，说明血肿已经快要全部消失了。”
他用力咬了下下唇，不让自己的说话声露怯，“钱医生给我举了个特别可爱的例子，说这个血肿就像是个小怪兽，它在念念的脑子里借住，发觉念念在赶它走，它就不高兴了，所以故意捣乱制造不好的事情干扰你。”
“念念，”他喊了一声，接着问，“念念很勇敢，对不对？”
右耳边传进的声调很轻缓，续念平静了些，应出“嗯”一声。
易思岚用指腹抚了抚她脸颊，“那我们就继续勇敢下去，先不胡思乱想，努力把这个小怪兽彻底赶走，好不好？”
“相信我。”
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没骗过她。
这次也不会的吧？
续念最终还是点头，“好，我相信你。”
易思岚松一口气，“我们现在先去吃早饭，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续念仍是一声“好”-
失明的两三年里，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惧怕什么。
直到这会儿，一只耳朵听不见，再走在人流穿行的街道，她才又一次深切体会到惊慌。
身边明明全是嘈杂的人声、车声，可一切顺着她右耳钻进去，瞬间又戛然而止，像是跌入不见底的黑洞。
她只能紧紧拉着易思岚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没多时，她被带到软椅上坐下。
触感像是电影院，她没法确定，偏过头问：“这是哪儿？”
易思岚回应：“是一家私人艺术空间，这个演奏厅不定时会有演出。”
续念有些不解：“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是想让我听听音乐放松心情？”
他应：“不是。我是偶然发现这个地方的，好像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挨了我爸一顿打，没处去，路过这里就进来了。那时候正好在演出，我一个人坐在后排的角落，黑漆漆一片，没人认识我，也没人注意我，我就在演奏声中大哭了一场。”
易思岚握住续念的手，“念念，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理压力肯定很大，期待着重见光明，又怕自己会失望，也怕会让身边爱你的人们失望。但是傻瓜——”
“你是不是忘了，你从来不是一个人面对的，你身边还有我。压力也好、失望也罢，什么样的情绪都是可以在我面前展露的。”
“我可以做一张网，接住你的所有。”
尾音落下，正前方的舞台上开始演奏。
是交响乐，曲调很是激昂。
声声传入续念耳廓，明明是鼓舞人心的节奏，她却越听越难过，泪珠接连顺着眼眶滚落。
她是把自己包裹得太过严实了，就算是在爷爷和裴知蕴面前也不轻易示弱。
她总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总告诉自己，哭没有用。不仅没用，还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
她以为，只要足够坚强就好。
事实是，她并不好。
失明后的日日夜夜，她都在不停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好起来。她说没事，只不过是在装洒脱。
重新接受治疗这段时间，她也时时刻刻在担心，要是再次失败该怎么办？
可这些，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她也怕会让关心她的人一二再而三失望。
怕他们会觉得她是累赘。
现在易思岚却说，他会接住她的所有。
续念往他肩上倚，双手紧紧环住他胳膊。
有演奏声作掩护，她越哭越凶。
好一阵后，演奏声停下，她也揉着通红的鼻尖坐直。
“易思岚，哭好没出息啊。”
“可是我心里好像舒服多了。”
易思岚抽了两张纸巾往她脸上擦，满眼是心疼，“舒服多了就好。你就算是个气球，容量也是有限的，本来就需要释放。”
她瘪着嘴，“又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
易思岚凑过去，用额头轻轻碰她，“那还不简单，我也做一件丢脸的事情去，你要是觉得一件不够，那我做两件，比你更丢脸。”
她轻声笑起来，“你才是傻瓜。”
她拉着他起身，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哭累了，好饿啊，你请我吃烤肉吧。”
“好，现在就去。”易思岚点头。
第44章 晴时雨
午饭后回到家, 续念吃过药回房间睡了个午觉，一直到快四点钟才醒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清水洗过脸后去了一楼。
叫了两遍魏阿姨, 不见回应。
正想朝沙发边走, 楼梯那头传来脚步声。
易思岚一步步靠近过来, 偏头问：“现在头还疼吗？”
续念摇头, “不疼，睡过一觉也没那么沉了。”
“耳朵呢？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他问。
续念仍是摇头, “还是那样, 不过我想过了, 决定像你说的一样, 努力战胜它。”
他轻声笑笑, “嗯”了声，接着问：“晚饭有没有想吃的？”
续念努着嘴, “暂时还没想到, 看魏阿姨做什么就吃什么吧。”
易思岚上前一步，拉住她手，“既然都是未知，那我们玩个探险小游戏, 怎么样？”
“什么？”续念反问。
他拉住她手往外走, 出门后冲泳池边的魏玉霞说了句：“魏阿姨, 晚饭你先别做，等会儿再说。”
魏玉霞抬头答一声：“好。”
续念就这么不明所以被他带上车, 系好安全带，不知目的是驶向哪里, 更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她本来想问，又忽然觉得这种未知感和沿途的想象也挺有趣, 最终只是顺从地待在副驾，时不时和他聊上一两句。
车子大约十几分钟后便停住。
续念跟着易思岚进了无障碍电梯，门开后没走几步，右耳被热闹填满。
不远处隐约能听见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您好，欢迎品尝酸奶，这款酸奶是……”
她吸了吸鼻子，先是闻见一阵浓烈的榴莲味，往前一段距离，渐渐被香菜的气味取代。
一路过来，她对自己此时身处的位置有了大概判断，侧过脸说：“我们现在在超市，对吧？”
易思岚应：“对，就是家附近的生鲜超市。”
他暂时松开续念的手，绕到她身后，一手扶住她肩头，“现在由念念带着我走，你停在哪里，我们就买什么，买到的就是我们今天的晚餐，怎么样？”
续念轻声笑，“这就是你说的探险小游戏？”
“对啊，不是还挺有意思的吗？”他也弯唇在笑，手腕轻轻发力，推着她往前走。
续念在前头摩拳擦掌，三五步后急刹车停下，右手往身旁的货架指，“这里是什么？”
易思岚伸手抓起一个往她手里递，“自己摸摸。”
她接过，惊呼一声：“胡萝卜？”
听见“嗯”一声肯定的答案，她两条眉毛都撇成八字，垂头丧气，“我最讨厌吃胡萝卜了……”
“那没办法，你自己选的。”易思岚拿回来往购物车里放。
两人继续往前走，右拐绕过面前这一栏，续念再次停住。
这回她没开口问，自己伸手去摸，可惜指尖才触到表皮，就被刺扎了下。
她“嘶”一声，把手缩回来，“带刺的蔬菜？黄瓜吗？”
易思岚捧着她手检查有没有受伤，“是黄瓜。不过你动作别那么快好不好，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已经摸上去了。”
她咧嘴笑笑，“这个可以做个拍黄瓜，正好天气热。”
易思岚说了句“好”，将黄瓜也拿进购物车。
又是好几步，耳边有水流声，续念问：“这里是海鲜吗？”
他不松口：“你先指一个，我再告诉你。”
“行吧。”续念右手抬起，在半空中犹豫几秒，朝偏左的位置指。
易思岚上前一步，冲营业员说：“一条鲈鱼，谢谢。”
续念拍了下手掌，“可以做清蒸鲈鱼了，简单还好吃。”
“再选一个就差不多了吧，我们家就三口人吃饭。”她迈步往前。
易思岚接过装好的鲈鱼，跟上她脚步，“听你的。”
她脚步轻快了些，左转后停下，“就这个吧。”
易思岚故弄玄虚：“确定？”
她瞬间心里没底，“不会又是胡萝卜之类我不喜欢的东西吧？”
说完又自己补充：“不对，你不知道我不喜欢的东西有哪些，肯定是故意炸我的。说吧，这是什么？”
易思岚笑起来，“是鸡肉。正好，给你炖个汤。”
菜品整齐在购物车放好，易思岚重新牵住她手，“水果和零食呢，有想吃的吗？”
她抿唇，在悠长一声“嗯”中结束思考，“想吃西瓜，还有薯片，爆辣的那种。”
他笑着点头，逐一都拿进购物车。
结完账出来，车子往回开，续念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低着头在抠手指。
易思岚瞥一眼，没说话，反倒把音乐声调大了些。
没几分钟，倒是她自己先憋不住，坐直问：“你没看出来我不太高兴吗？”
“看出来了。”他答。
以她的性格，会挂在脸上的不高兴，反而不会是什么大事。
续念：“？”
她拧着眉，兴师问罪的语气：“那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不关心我。”
易思岚笑起来，“为了不想吃胡萝卜呗，还能为什么。”
一下就被猜中，好没意思。
续念有些尴尬，瞬间没了气势，“我真的不喜欢吃胡萝卜，无法感受这个蔬菜的美好。”
身旁的人仍不妥协，“那可没办法，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选到什么就得吃什么。”
“易思岚……”
她瘪着嘴，拖长字音嗲声嗲气喊出一声，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在冲他眨眼。
易思岚哪见过这种架势，更没听任何人用这种语调喊过他名字。
何况这个人还是续念。
他这会儿就像是被揉进一团甜软的棉花糖，心都快融化了，哪还有余力思考其他。
为自己投降太快，无奈地摇摇头后，他还是回应道：“行，不吃胡萝卜了。”
续念立马阴转晴，耷拉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一勾，笑得明灿，“你最好了。”
他偏头看看她，自己也跟着弯唇笑-
晚饭吃过没多久，续念说要洗热水澡，先上楼回了房间。
二十多分钟后，她用干发帽包着湿发出来，正要去梳妆台上拿护肤品，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她挪过去拉开门，“易思岚吗？”
门边的人“嗯”一声。
她侧过身，“进来吧，要和我说什么吗？”
他径直朝浴室走，取出吹风机才说：“不说什么，来给你吹头发，我时间掐得正好。”
对于这个答案，续念稍显意外，愣在原地没动。
他折过来，俯身在她脸前打了个响指，“发什么呆？湿头发包得太久了不会不舒服吗？”
续念拉回思绪，抿唇笑笑，将干发帽摘下来。
正想说去拿梳子，下一秒，他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梳子已经顺着她后额往下滑。
怕弄疼她，易思岚每一下都梳得轻，一头密集的长发好一阵才梳顺。
他把梳子放到一边，调好热风从上往下开始吹，另一只手时不时会给她理一理脸侧的发丝。
三五分钟，他捏了捏发尾，确认全部吹干，这才关掉吹风机收回浴室。
续念倒了爽肤水在掌心铺匀，又往脸上拍，“你去休息吧，都陪了我一天了。”
“赶我走啦？”他杵着桌沿垂眼问。
她应：“不是，就是不想你太累嘛。”
易思岚缓声：“我不累，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什么？”续念问。
问题脱口而出，她微张着双唇怔在原地。
这是卧室。
现在是夜晚。
他们俩是夫妻。
并且，她刚刚洗完澡。
这种时候，该做点什么呢？
她脑海中不可控闪过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生怕被看穿，又佯装镇定，静静坐着等他回应。
表情能轻易调整，慢慢晕红的脸颊却不好隐藏。
易思岚望着她，忍不住笑意，“你在想什么？”
续念结巴起来，“我……我哪有想什么？”
她噌一下站起来，背过身在用手掌当扇子，“就是刚洗过澡太热了而已。”
易思岚没接话，揽住她肩转身往前走。
这个方向就是床，他不会真的是要……
续念脸颊更热了，心脏也跳得像是快冲破胸腔。不过好像也不是抗拒，只是有些没心理准备。
她咬咬嘴唇，努力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易思岚在床边停住，俯身把她抱上床坐好。
自己往她身后坐，双臂从后背环过来，用掌跟轻轻给她按摩头两侧。
他声调很柔，“问过钱医生了，说是睡前多帮助你放松，有利于耳朵的恢复。”
原来没做完的事情只是这个……
续念“哦”了声，挺直的后背放松下来，干脆往后一倒，整个人倚到他胸膛。
半小时，她就这么闭着眼静静待在他怀里。
最后用指腹轻揉几下她太阳穴，易思岚才开口说话：“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给你读段书听？”
“好呀，”续念思考几秒，“继续白天的探险小游戏，就选你书房里最大那个书柜最右侧一栏，从下往上第三层的第二本书，然后由你随机翻一页来读。”
易思岚笑着点头，“好，我去拿。”
他跑下楼，三分钟不到拿着书回来。
那是一本加缪的《局外人》，他低头随手一翻，读道：“整个白天，我就考虑我的上诉。我认为我抓住了这个念头中最可贵的部分。我估量我所能获得的结果，我从自己的思考中自得其乐……”
露台的门虚掩着，夜风从罅隙扫进来，和他此时低柔的声调相称，似乎让她透过眼前的虚空，望见一抹浓重而醉人的夜色。
也望见，他此时此刻柔如春水的眼波。
续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一晚，她睡得很沉，没有扰人的梦-
连续几天，易思岚早晨陪她在花园里散步，白天陪她一起逛街、听音乐会，晚上给她按摩、读书，一直陪她到睡着。
让她没了一点胡思乱想的时间。
一早，续念照常起来，吃过早餐和他一起去花园。
没走几步，头顶飞过两只追逐的小鸟，叽叽喳喳叫得清脆。
续念仰了下头，笑着张口：“是很漂亮的小鸟吗？”
易思岚看了看，正要说话。
她脚步一顿，连眼都忘了眨。
“怎么了？”易思岚改口。
续念侧身面向他，“易思岚。”
他点头，“嗯，我在呢。”
续念双眼忽地发热，眸中漫上泪水，亮莹莹的，“我能听见了，两只耳朵都能听见了。”
易思岚滞了滞，满眼惊喜向她确认：“真的？”
她连连点头，“嗯，真的。”
易思岚一把抱住她，连日来密布心头的浓云终于驱散，“太好了，太好了。”
正要继续说话，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声。
续念自觉往后退了退，“你先看吧，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这段时间人家为了她耽误太多工作了，她觉得不好意思。
易思岚低头拿出手机来看。
是封邮件，密密麻麻的英文。
他从上到下快速浏览一遍，掀起眼帘看向续念，“念念，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消息。”
续念问：“什么？”
他将邮件内容总结说出：“你的新旧几份病例，我都陆续给在美国时候认识的一位医生发过，他刚刚用邮件回复我，说是他们正好在筹备一个中外合作的医疗项目，这个项目之前钱医生也提到过，说是几个月内就会陆续实施。到时候，会引进更好的药物和器材，双方会诊，共同完成患者的手术。”
“我们很快，很快就能接受手术了。”
明明是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这会儿真的就在耳边，续念却并没像想象中那种开心。
反倒鼻尖一酸，眼泪随之坠下。
喉咙哽咽着，半晌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易思岚紧紧抱着她，一下一下在轻拍她后背，“没事啦，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她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嗯，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续念的耳朵恢复，易思岚也终于能放心回公司。
堆积的工作过多，连续好几天，他又是早出晚归难见人影。
想到上次送了晚餐到见山，他似乎挺开心，续念便决定复刻一回。
她赶在魏玉霞出门买菜前起了床，飞速洗漱完下楼。
彼时的魏玉霞正准备换鞋。
听见电梯那头的动静，偏头看出去，疑惑道：“念念，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续念笑着应：“我跟您一起去买菜，想试着自己做一顿晚餐，给易思岚送过去。”
魏玉霞点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一起去。今天思岚能吃到你做的饭菜，肯定会很开心的。”
她弯唇，“您这么说，好像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一样。”
魏玉霞扯了扯唇，没多说，“走吧。”
她“嗯”了声，两人一起出门去了超市。
考虑到她自身的厨艺水平，挑选的食材都是诸如西红柿、鸡蛋、青椒一类最最常见的。
下午四点多，续念开始在厨房里折腾。
半小时左右，一应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洗干净各自放好，她对着电脑在搜索菜谱。
魏玉霞收拾完阳台上的衣服折过来正好听见电脑里的动静，提高声调说道：“我把衣服都整理好就过来帮你，不用这么复杂。”
她笑笑，“好，还需要您帮忙看着点调料的用量，否则万一很咸的话就不好吃了。”
没多会儿，魏玉霞走进厨房，先朝灶台上摆开的食材看看，理出了个大概的顺序，“我先帮你把肉切好腌制一会儿，这样炒出来会更嫩一些。”
续念定定在旁边听着动静，等到切好开始腌制，才张口问：“魏阿姨，腌制都需要放些什么东西？”
“很简单的，”魏玉霞拿起生抽，“我一般就是放生抽、胡椒粉、淀粉和料酒，具体的用量结合肉的多少来就行，也没有标准答案。像今天的话，就放两勺生抽、一勺胡椒粉、一勺淀粉和一勺料酒就足够了。”
续念缓缓点点头，一句句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肉腌制好放到一边，魏玉霞又帮忙把番茄也切成块放到碗里备用。
看时间差不多，回身说：“先炒鸡蛋吧，小厨师。”
“好。”续念说。
相对简单的步骤魏玉霞没再插手，她自己从冰箱里拿出四个鸡蛋，打到碗里搅匀，端到灶台边，打开电炉开始热油。
见油量少了些，魏玉霞才再次开口：“油可以再加一点，不然鸡蛋会糊掉的。”
续念“嗯”一声，又试探着往锅里倒了些油。
计算着时间差不多，手掌伸到上方感受了下升腾的温度，接着把鸡蛋倒进了锅里。
这一步，她同样是按时间计算的。
大约三分钟，偏过头问魏玉霞，“魏阿姨，应该差不多了吧？看起来会不会太焦？”
魏玉霞答了句：“可以先盛出来了，小心一点别烫到。”
她关了火，把鸡蛋盛到碗里备用，接着去炒番茄。
这一步就不太容易，她判断不出番茄是不是已经炒出汁，最后还是由魏玉霞完成的。
简单的番茄炒蛋、青椒肉丝和一份排骨玉米汤，她花了几个小时终于全部完成出锅。
这会儿时间快七点。
昨晚易思岚提过，说今早是去安盛。
至于现在到底在哪，她也不确定，只好发了信息过去。但好一阵过去也不见回复，她又给他拨了个电话。
提示音是关机。
续念闷头嘟囔一句：“手机没电了吗？”
这么等着不是办法，她干脆给叶杉青打了电话。
叶杉青倒是接得快，“续念？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大事？”
她问：“叶先生，易思岚在见山吗？我打他电话，关机了。”
“他……”叶杉青稍有迟疑。
片刻后笑着说：“他不在，上午是去安盛了，现在估计在外面应酬吧。你别担心，可能就是忘了充电。”
续念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低声：“还说给他送晚餐过去呢……”
叶杉青回应道：“你先吃吧，应酬的事说不准，不用熬时间等他。”
“好吧，谢谢你。”续念说-
等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续念抱着阅读器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
门口传来响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呆滞片刻，听着沉重拖行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易思岚回来了。
她摸过手机听了下，已经快到凌晨。
杵着沙发起身，喉咙里的一声“易思岚”还没喊出来，被“哐”一声打断。
脚步声没了，似乎是他倒在了地上。
续念摸索着靠过去，低声在喊：“易思岚？”
没有回应。
但越是靠近，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就越浓烈。
是在应酬的时候喝醉了吧。
续念挪近，找准他的位置蹲下去，偏头又喊了声：“易思岚，我扶你上楼。”
他躺倒在地面，其实并不是真的不清醒。
顶灯光线倾泻，刺得他那双通红的眼微眯了下，眼前的人瞬时被晕得模糊，只剩轮廓。
他伸出手，出力一拽，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续念仰起头，“易思岚，你没事吧？”
他在沉沉呼吸，听起来不像是没事。
她正要继续说话，耳边终于传进低哑一声：“念念，抱抱我吧，就一会儿。”
这声音在发颤，哑得像是哭过。
续念抿抿唇，手臂往他后背上搂，试探着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他没出声，只紧紧抱着她。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管多忙，都从没这么醉醺醺地出现过。
这次会是因为什么呢？
续念蹙着眉，想到上次他说，他的手机密码是020810。
而今天，他头一次以这么失态的模样出现的日子，恰好就是8月10号。
第45章 晴时雨
落地窗外, 灯影幢幢。
周围好安静，除了偶尔滑过的风，耳畔就只有易思岚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续念搭在他腰间的手又搂得紧了些, 手掌轻轻在拍他后背。
她缩在他胸前, 隔一层柔软的衬衫, 连他皮肤的灼热也轻而易举能感受到。
好一阵, 她稍稍往后挪了些，仰起头抬手去摸他脸颊, “易思岚, 我们上楼, 好不好？”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抱着她起身, 站直甩了甩头，才拉住她手一起走进电梯。
一路沉默着, 一直到拐进二楼的卧室, 他才折身重新将续念抱紧，“对不起，喝多了，没有吓到你吧？”
续念摇摇头, 双臂环住他腰, 低声问：“是工作上的事吗？还是……？”
易思岚扯着唇, 并没正面回应：“太晚了，我还一身酒气, 今天就不去你房间给你读书了，明天再继续, 好吗？”
他努力在抬高自己声调，但还是听得出情绪不佳。
气氛和往日相比实在沉闷, 他不愿意说，续念也没法再问下去，只好说：“没事，我回房间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罢，她松开手从他怀里退出来。
道了声“晚安”后，转身要走。
身后的人静静站在原地，也回了句“晚安”。
续念脚步拖沓，慢吞吞上了楼。
冲过热水澡钻进被子里，反而一点倦意也没了。
她翻了个身，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手机密码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大家设置密码要么就是选好记的、简单的数字，要么就是选有纪念意义的数字。
拿她自己来说，她一向是个记性不好的人，所以每张银行卡的密码都一样，是自己生日。
手机用的是指纹解锁，备用的数字密码同样填的是最容易记的，自己的生日。
裴知蕴的也大同小异，用的是最喜欢的男演员的生日。
易思岚的是020810，看起来也像生日。
02年，那是个比她大两岁的人。
难道是他以前喜欢却没能在一起的女孩？所以他才会在这一天这么颓靡？
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
想到这里，续念蹙了下眉，心口忽然有些泛酸。
甚至忍不住去想，那个女孩会是什么样，是活泼的、文静的，还是高冷的？
他们又会因为什么原因没能在一起呢？因为家庭，还是因为年轻不懂事？
她晃了晃脑袋，强行将跑远的思绪拉回来，继续去想那串数字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也或许，是在02年的8月10日这一天，发生过对他来说难忘的事？
算下来那一年他六岁，会是家里的事吗？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待在一起已经这么长时间。
他见过她失落无措的样子，了解她的不少事情。
可她呢？好像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他为什么一个人去美国？为什么和妈妈的关系会那么糟？为什么平时那么体贴的人，昨天会关机失联，没给她任何信息？
太多疑云环绕，续念脑袋有些发蒙-
天渐渐亮起来，易思岚醒得比闹钟早。
洗漱完换上衬衫从衣帽间出来，床头柜的手机才响。
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俯身抓起手机按下关闭。
下楼时魏玉霞正好关了灶台的火，揭开砂锅的盖子，在往小碗里盛粥。
易思岚走到餐桌边，正想说话，见桌上满满当当的饭菜，疑惑道：“这是昨天的饭菜？怎么好像没动过？”
魏玉霞端着粥往他面前放。
碗底碰到大理石台面，碰出清脆一声响。她说道：“念念专门给你做的，昨天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下午一直在厨房做准备，一门心思就想给你送顿饭，结果联系不上你，只能在家里一直等。”
“念念做的……”易思岚低声。
他拧着眉，满心是自责。
魏玉霞朝电梯和楼梯口看，确认没动静才问：“昨天又去历山公墓了？”
他垂着头，只应了声：“嗯。”
魏玉霞呼了口气，接着说：“我还以为，这段时间念念在你身边，能暂时转移你注意力不去想到这个呢。昨天看她要给你做饭，我还特别高兴，想着你在这样的日子跟她一起吃顿饭，应该能过得好些。”
她绕过来拍了拍他胳膊，“思岚，往前看吧。”
易思岚仍低着头，双眼晕出一圈红，点头道了声：“我知道。”
片刻，忍下翻涌的情绪，他才掀起眼帘，反手朝电梯那头指，“我上去看看念念，有些话想和她说。”
他转过身，快步进了电梯。
三楼卧室门还紧闭着，靠近些隐约能听见脚步声。
易思岚站在门边清了清嗓子，右手指节微曲往门上轻敲两下，伴着一声：“念念，是我。”
里头的人刚从浴室出来。
听见门边的动静，下意识捏了捏睡衣衣摆，张口应一声：“来了”。
门被朝里拉开，长发被她随手绕成丸子头扎在脑后，脸颊两侧还有没擦干的几粒水珠，莹莹透出微光。
易思岚抬起手，把那几粒水珠拭去，俯下身缓声说：“念念，对不起，昨天我回来得太晚了，白费你一番心意给我做饭。”
他把右手掌往脸侧竖，眸底尽是诚恳，“我检讨自己，后天我有空，换我给你做饭，行吗？”
她在意的才不是那顿饭……
续念紧抿着唇，没抬眼，也不出声。
落在他视线中，望不见眼底神色，只能看见靠拢的眉心和无尽沉默。
他又往下弯了弯腰，声调愈缓，“念念，都是我的错，这样，今晚我尽量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去……”
续念打断他：“不用，以工作为主，你去忙就好。”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抬起头，“反正我昨天做的那顿饭也不一定好吃……”
易思岚凝眸看她，她没什么表情，也不眨眼，就这么定定站着。
他就算再傻，也看得出，这种样子说出来的话，肯定口是心非。于是双手扶住她肩膀，试图继续抚慰。
她却全然没有给他说话机会的意思，匆匆抛出一句：“真的没事，你去工作吧，下午我和知蕴约好要去逛街的，所以晚上几点回来还不一定，你不用为了我急着回来。”
说着，她抓过桌边倚靠的盲杖就要往外走。
易思岚反手去抓她手腕。
也知道现在空口白牙多说无益，选择暂时岔开这个话题，“行，去逛逛街挺好的。”
他拿出手机打开支付宝，在转账页面输入她电话号码。
往金额一栏填了一串数字，按下支付密码，盯着屏幕确认转账成功后，才抬眼：“想买什么就去买，全都我买单。”
她点了点头，“我要去吃早餐了，你不会迟到吗？”
易思岚看一眼手表，和她一起转身，“一起下去。”
握着她手，把她送到餐桌边坐好，易思岚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往身上套，“我去见山了，玩得开心点，注意安全。”
她没接话，闷头捏着勺子在搅拌碗里的粥。
易思岚一步三回头，又瞥她好几眼才开门出去。
门“咔哒”上了锁，她心口跟着微微一震，情绪彻底跌进谷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魏玉霞递过来一杯温水，看出她不太开心，委婉说：“他没吃到我们念念精心做的饭菜，是他没口福，魏阿姨都尝过，每一道的味道都很好。”
听她这么说，续念忽然鼻头有点酸酸的，抬手轻揉两下，赌气说了句：“嗯，下次不做给他吃了。”
魏玉霞也帮腔，“就是，以后让他给我们做，从买菜、洗菜到做饭、洗碗，全部让他一个人干，最后还不让他吃，就让他在旁边看。”
续念终于轻声笑起来，“嗯，就这样，不给他吃。”
吃过早餐没多会儿，续念给裴知蕴打了电话。
连续三通，终于把尚在睡梦中的人揪起来接她出门。
两人照例是在朝云湾门前见的面，她上了副驾，毫不客气指挥道：“去东郊那个商场。”
那是她们俩最常去的地方，衣服鞋子包包三分之二来自那里。
裴知蕴应一声“好”，发动车子掉头，问：“这是准备打扮一番，和你老公约会啊？”
她撇着嘴，“才不是，谁要打扮给他看啊！”
“吵架啦？”裴知蕴问。
说完，又自己摇头否定：“不过听你的语气也不像是真的生气，更像是撒娇呢。”
续念嘟囔：“本来就不是多生气……”
只是……
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
是觉得不太了解他，所以失落？
还是因为，联想到密码的那几个数字有可能会和他喜欢的人有关，所以吃醋？
可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算了，暂时不想了。今天要吃什么，买什么都由我请客。”
“用易思岚的钱。”
裴知蕴笑起来，“报复性消费啊？行啊，你们夫妻吵架，我成受益人了，挺好的。”
续念：“？”
她侧过身，“裴知蕴，你还是不是我老婆？前段时间要是出现这种情况，你不早就暴跳如雷，立刻就要替我去修理易公子了嘛，现在怎么还开起玩笑了？”
身旁的人耸了下肩，仍旧一脸淡定，“因为我现在知道了，你们俩只是在变相秀恩爱。”
续念：“……”
她看一眼续念，敛起笑意补充：“行了，认真说。其实就是经过这段时间陪你看病的事情，我觉得真的可以放心让你跟他在一起了，他有耐心，对你也上心，我这个旁观者，没什么好再挑刺的了。”
“那倒是……”续念嘟囔。
裴知蕴接着说：“虽然不知道这次你们具体因为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一点。”
“你是个别扭的小女孩。”
续念不服气，“我哪儿别扭了？”
她举例：“记不记得高一有一次，你好几天没理我。”
“高一……”
续念念叨着，开始回忆。
那次她带了好吃的到学校，想和裴知蕴一起分享，却在人群里一眼望见裴知蕴是和班长一起进的学校，还有说有笑。
裴知蕴说：“看见我和别人一块进校门，就胡思乱想一番，以为我不和她玩了。这不是别扭的小女孩，是什么？”
后来还是裴知蕴发觉她事事疏远，主动问了她原因，两人才解除误会。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特别有理，现在重新提起来，实在幼稚得令人窘迫。
续念说不出话。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好像对自己认知不太准确。
裴知蕴接着说：“我不是要揭你老底，就是想说，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别猜来猜去的。况且现在你都确定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其实也可以尝试主动一些，给他释放一点信号，让他知道你也喜欢他。
否则他在猜你，你也在猜他，你们俩累不累？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这番话倒是让她瞬时豁然开朗。
之前是她自己亲口对人家说的，不想了解和他有关的事情，人家话到嘴边都被她堵回去了。那现在人家不再主动说，也算情有可原。
她点了下头，讪讪地笑：“知道了，但你也说了嘛，我从以前就这样，就算想改变也需要点时间的。”
裴知蕴“嗯”了声，“有改变的觉悟就好。”-
一整天，两人把以前常去的店都逛了个遍，从商场出来时，手上拎满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刚要进电梯去地下停车场，续念斜挎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暂时将盲杖靠边，腾出手去接电话。
是易思岚。
她按了接听，轻声：“喂？”
易思岚问：“现在在哪？我去接你一起回家。”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旁边的裴知蕴嘴快已经抛出具体地址，最后不忘补充一句：“她拿了很多东西，很重的，你快点过来。”
听筒里传出干脆的一声：“好。”
易思岚喊了她名字：“念念。”
续念抿唇道：“嗯。”
“我想你。”
听筒里，他本就醇厚的声音听来更具磁性。
这一瞬，她心跳好像空了一拍，紧接着是毫无预兆地加速。
头一回听异性对她说这种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沉默片刻，最后只说：“知道了。”
那头轻声笑笑，“我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裴知蕴抖了抖胳膊，“我就说吧，你们俩总是变相秀恩爱！肉麻死了！”
续念羞怯地笑起来，“对不起啦，放你鸽子，不和你一块吃晚饭了。”
裴知蕴摇摇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反正花了你老公那么多钱，我也不亏。走吧，陪你去门口等。”
她“嗯”一声。
商场和见山离得不远，加之他路上可能开得快，十分钟出头，续念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念念。”
轻快的脚步声一同到来。
续念俯身要去拎脚边的购物袋，被他跑上前接下。
易思岚牵住她，冲裴知蕴说：“定了餐厅，一起去吧。”
裴知蕴摇头，“没有当电灯泡的兴趣。”
“人交给你了，我走啦！”她说完，转过身就走。
续念道了声“拜拜”，转回来问：“什么餐厅？”
易思岚拉着她上车，“法餐。”
她点点头，听见车门被打开，摸索着要上去。
身子才刚往前一倾，淡雅花香在周围飘散。右手试探着伸出去摸，座位上确实摆着一束鲜花，好像有玫瑰和洋桔梗。
把花束揽起来，她才钻进去坐下，故意问：“给我的？”
易思岚俯身给她系安全带，点头应了声：“嗯，给老婆的。”
他放好东西，绕回驾驶位坐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项链盒往她手上递，“这个项链也是给你的，还有——”
空气安静几秒，“叮铃铃”的响声传出。
续念问：“什么？”
他手上捏着一根红色的编织手绳，中间串了个金色的铃铛。
晃荡两下后，轻灵的声音再次传出，他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串了铃铛的手绳。”
他把手绳往自己右手腕上缠，又去拉续念的手，和她一起系上扣。
沉一口气，紧紧握住她手说：“再次就昨晚的事情，郑重向老婆道歉，我辜负了老婆的一番心意，还让她等我等到那么晚。”
续念反问：“道歉就道歉嘛，干嘛忽然想起来买铃铛？不是你自己说，戴铃铛像狗。”
“像就像吧，”他笑笑，“而且也不是忽然才想的，之前其实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是你的耳朵……反正就是各种原因导致了拖延。”
他拉着她食指，指尖往那颗铃铛上轻轻拨动，“手术还需要等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凭这个声音，你应该能更快知道我出现，挺好的。”
“好吧……”她应。
心底其实很感动，可越是情绪翻涌，越是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她好像越是不知道先说哪一句了。
又伸手去碰了碰那颗铃铛，她才低低说了句：“我不是因为做了饭菜你没吃不高兴的，是……”
易思岚偏头，耐心问：“是什么，我在听。”
迟疑片刻，她选择直言：“这么久以来，你从没像昨天那样过，失联、醉酒。昨天是8月10号，恰好和你手机密码的数字一样。”
“所以这个日子，是不是和你以前喜欢的女孩子有关？”
易思岚怔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把这些联系到一起，更没想到，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问出口的瞬间，续念其实松一口气。
却又不由有些担心起接下来会听到的话，两只手紧紧抠着怀里那束花，自顾自喃喃：“我也知道，我们俩只是联姻，之前不认识。而且你这么大年纪，有过喜欢的人一点也不奇怪，我只是……只是……”
她也不知道，此刻这番话到底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耳畔传来一声轻柔的笑。
易思岚握住她手，“你就这么嫌弃我的年纪？”
续念：“不是……”
反正话也说到这里，无法收回了。她把手抽出来，坐直追问：“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易思岚挪着身子朝她面前凑近，双手捧住她脸颊，往她额前落下一吻。
“念念，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没有过什么喜欢的女孩子。”
第46章 晴时雨
上一次被他亲额头, 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续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人已经被他送回卧室躺下。
虽然心跳如擂鼓, 脸颊烫得像被火炉炙烤, 但那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
羞赧归羞赧, 过后装作无事发生也就没什么。
这会儿却全然不同, 他就在对面。
按时间来说，太阳应该还没落山, 天光大亮。他们还离得那么近, 他现在大概连她脸上一粒细小的痣都能看清楚, 更别说通红的脸颊和耳根了。
而且他还说：她出现之前, 他没有过喜欢的女孩子。
这话换个说法, 不就相当于是在说，她出现后, 他才开始有喜欢的人。
也就是说, 那个喜欢的人就是她。
是可以这样理解的吧？
续念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她出力咬着嘴唇静静坐在原地，僵直的身子不知该如何挪动半分。
易思岚双手仍还捧着她的脸颊，拇指指腹轻柔在她皮肤上滑过，语气中捎着一抹痞气笑意：“我们念念这么容易脸红啊？”
“我……”
续念不知该说什么。
顿了半秒, 干脆往后缩了缩, 把怀里那束花往上一举, 整张脸藏在后面，这才支吾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许看我！”
易思岚笑起来，“好, 不看，去吃饭了。”
说完, 他坐正系上安全带去发动车子。
车子开始往前行驶，车厢内如同往常是电台的声音。
续念一点点平静下来，终于把那束花重新放回大腿上。
易思岚余光瞥见，笑道：“知道手酸了？”
她撇着嘴，“你还笑。”
“好，不笑了。”易思岚回。
他咳了声，扫她一眼继续说：“我没想到，你是因为那个密码产生了误会。坦白说，知道你是为了我吃醋，我还有点高兴。”
“谁吃醋了，我就是随口问问的。”她做无力地辩解。
易思岚勾了下唇，鼻间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眸光暗下来，“那串数字，对我来说是个很黑暗的日子，是这么多年来，还会让我在噩梦中惊醒的画面。”
提起这个，他眼眶红起来，“念念，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这件事，我想请你……请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请你再多和我相处一段日子，多了解我一些。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再和她说这件事，她是不是就不会因此离开他？
他心里没底。
也觉得自己自私。
这样的做法，和用爱的名义把她圈在身边没什么区别，偏偏他现在又别无选择。
正哽咽着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续念抬手搭到了他胳膊上。
她缓声说：“易思岚，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隐藏起来的秘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了，这就行了。
不过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事情，既然是黑暗的、令你痛苦的，那就更不应该这样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应该学着遗忘才对，你说呢？”
衬衫袖口被他挽到小臂上，这会儿续念搭着的位置皮肤是裸露的。
她掌心的暖流毫无保留在朝他包裹，没多时便让他心安。
他深吸了口气，点头道：“谢谢你，念念。”
续念轻声笑笑，转移话题：“我今天买了好多东西的，其中包括给你的礼物。”
“还有给我的礼物，是什么？”易思岚追问着，语气听起来比方才平稳不少。
她答：“反正是个你每天都能用到的、看到的东西，不过现在我拿不到，只能先吊你胃口，等到车子停下再给你啦。”
易思岚终于点着头笑了声，“好，那我要开快一点了，迫不及待想看。”
餐厅离得不远。
车子停下后，续念推门下去，绕到后排俯身在堆积的购物袋里找到最小的那只深蓝色的纸袋。
易思岚双臂环在身前，默默站在一旁等。
一直等她拎着那个袋子站直，他才出声：“这就是给我的礼物？”
续念没拿盲杖，手伸出来找他右手，握住后开始往前走，“嗯。”
来到餐桌边坐下，她将手上的包装袋往对面递，“听店员的描述，这个款式跟你应该是搭的，不过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易思岚笑笑，接过购物袋，取出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里头摆着一对袖口，方形的，银色外圈，中间嵌一颗宝石，深蓝色，像望不见底的海。
他平时的衬衫大多都是白色，这种气质但不出挑的款式，确实是搭的。
他低头理了理自己衬衫的袖口，迫不及待捏着袖扣别上去，拉过续念的手来摸那枚袖扣，咧着嘴笑道：“很搭，谢谢念念的礼物。”
续念弯唇，“搭就好，不过不用谢我——”
她往前倾了倾，笑得俏皮，“是用你的钱买的。”
易思岚也跟着笑，自顾自低头，视线落在袖口又欣赏好一会儿才肯罢休。
抬眼时，对面的人已经在吃饭。
一如既往慢吞吞、满脸认真的模样。
他盯了她片刻，张口喊：“念念。”
续念在嚼东西，短促“嗯”了一声。
他把手机拿出来往桌上放，“我想了一路，你说得没错，应该学会遗忘，所以决定干脆就把今天当做是个改变的契机。”
说着，他低头去解锁手机，最后一次在屏幕上输入那串数字：020810
手机解开锁，他点进设置，修改密码，“我现在就把手机的密码改掉，就从这一点开始，慢慢遗忘。”
续念点点头，端起面前的玻璃杯，“那今天就是易思岚的新开始，干杯。”
易思岚也端面前的杯子，和她的轻轻碰了一下。
他接着在手机上输入一串新的数字，“现在改成你的生日了，040207，今后再也不会让念念因为一串数字胡思乱想了。”
“我的生日？”续念诧异着，“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他蹙着眉，稍显无奈，“结婚第一天就知道了，结婚证上就有，你不知道吗，姐姐？”
续念：“……”
她那时候恨不得把那张证有多远藏多远，才不关心上面写了什么。
撇了下嘴，毫不示弱地回；“我看不见，你不知道吗，哥哥？”
易思岚滞了半秒，笑起来，“哥哥，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称呼……”
续念不懂他脑回路，拧着眉“嘁”了声，“你总是抓住一些奇怪的重点……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反问：“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嗯，用你的钱准备。”她应。
“那我可以提要求吗？”他问。
续念轻“啧”了声，催促：“是什么时候，你先说。”
易思岚笑着回：“是冬天，12月9号，还早呢。”
续念点头“嗯”一声，记下了这个日子。
到那时候，她的眼睛应该能恢复了吧？
那就不用再听着别人和手机的描述，可以自己亲自给他选一份礼物-
第二天，续念起了个大早去往一盏春新开业的门店。
从上半年那笔资金注入后，一盏春整体得到了改善。
合作渠道变宽，新茶销量自然也就跟上了。上周开始，三家新店陆续在市区开业。
她今天去的这家，是三家里面积最大，产品也最全的。
正值推广期间，店内人流量大。
她坐在一旁的茶桌边泡茶做展示，时不时也需要参与一下商品介绍。
一直忙到快八点钟，人终于少了些。
孙海玲拎着给大家买的晚餐餐盒折回来，逐一分发完，剩下最后两盒，捧着在续念对面坐下。
拆开盒盖和一次性筷子一并推到她面前，偏头问：“累吧？明天不用这么早过来的。”
续念道了谢，捏着纸巾在擦额头上的汗珠，“还好啦，小时候妈妈出去跑业务我不是也跟着。而且我现在放假，闲在家里也很无聊，在这儿能和你们聊聊天不是挺好的？”
孙海玲笑笑，“这个倒是，见山那边的中式香在收尾阶段了，易先生最近肯定也很忙，没那么多时间能陪你。”
前几天是听他提过，说中式香进行最后的比例调配，整个配方就能全部完成。
她点点头，“嗯，很忙，早出晚归。那款中式香，他说要在上市前先送去参加新一届的……什么比赛来着，我忘了名字。不过那个比赛受众很广，我们一盏春也能有曝光机会，是件好事。”
孙海玲点点头，“嗯，现在一盏春在一点点好起来了，你不要再操那么多心，先安心配合治疗。”
“我知道，”续念笑着说，“等我好了，茶园的生态旅游项目应该也差不多能启动了，我还能去监工呢。”
孙海玲笑着点头，“行，小包工头，多吃点，不然没法干体力活。”
晚饭吃过，续念又在店里待了会儿，看时间不早，起身道别说打车回去。
顺着大门出来，她拿出手机去听导航，想借机熟悉熟悉周边都有些什么，这样明后天过来也方便些。
长长一串语音提示，她听见周围众多的店铺中，有一家名叫“一杯甜”的甜品店。
这名字倒还和她们一盏春有几分缘分。
她按下导航，听从指示朝这家店走去。
在路的尽头右拐，没走几步便提示到达目的地。
正准备伸手去找门的位置，耳边传进一道温柔的女声：“您好女士，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续念微笑着回：“这里是一杯甜吗？”
女生点头，“对，您是要买甜品吗？我带您进去。”
她“嗯”了声，被人家挽住小臂往前走。
前后才是三五秒，她右脚往前跨了一步，周身的闷热被空调吹出的凉意驱散，耳边还有舒缓的琴音，应该是已经进到店内了。
女孩带着她就近在一张空着的圆桌边坐下，俯身捧起菜单说：“我先读一遍菜单给您听，您有需要了解的就随时叫停。”
续念点点头，挺直后背静静坐着。
女孩念道：“先为您介绍店里热卖的产品吧，白桃芝士、榴莲千层、抹茶千层……”
长长一段，都是些常见的，续念听了会儿，正想喊停。
女孩这时声调缓了些，“下面的是一些新品，有玫瑰红茶千层、桂花绿茶扇……”
刚说出两个，续念抬了下手喊停，“我想请问一下，这个系列的都是用茶叶制作的吗？”
女孩点头，“嗯，比如这个玫瑰红茶千层，古法炒制的茶叶和玫瑰的香气融合，真正做到香而不腻。”
续念弯了弯唇，“那这个系列都各给我来一份吧，打包带走。”
女孩咧咧嘴，“好的，您先喝杯水稍等一下。”
她点了下头，听着脚步声渐远，低头拿手机给易思岚发信息。
登陆火星：[我准备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家做中式甜品的店，融合了茶香，我买了几份，晚上我们一起尝尝。]
见山：[你不是想尝尝，是想怎么打入内部，让人家用一盏春的茶叶吧。]
登陆火星：[又被你看穿了……]
见山：[路上注意安全，我还得开个会，尽量早点结束。]
登陆火星：[知道了。]
按下发送，续念把手机锁屏正要往挎包里放。
耳边再次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店员，仰起头问：“打包好了吗？一共多少钱？”
面前的人没出声，又往前几步，似乎是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了。
她有些疑惑，试探着问：“请问您是？”
“易绍晴。”稍显凌厉的声线，尾音结束得干净利落。
“易……”
易思岚那个龙凤胎妹妹。
续念拧了下眉，更加不解了。
她们之前从来没打过交道，也没见过面，按理来说，对方应该不认识她。就算是认识，她们也并不是在甜品店里遇上应该面对面坐下聊会儿的关系。
自顾自捋清思路，续念直截了当张口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易绍晴也不拐弯抹角，问道：“见山的新香水要去参赛了，对吧？”
续念没回应，反问：“见山和你们好像没什么利益冲突吧？”
“是没有。”
易绍晴哼笑了声，“可是他做那些事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听懂了，这是寻仇来了。
续念也笑了声，“所以找我是为什么？难不成还想搞出用我来威胁他这种戏码啊，我没那么重要。”
易绍晴应：“你是没那么重要，可是你们每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是唯一能靠近他的人。”
她往前凑了凑，声调低了些：“他的新香水配方肯定就在电脑里，你不用做多么复杂的事，动一下手指，在给工厂批量生产前更改一下某项数字，这就够了。”
续念觉得无语，“我和他是夫妻，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夫妻？”易绍晴笑得更大声了，“夫妻不过是种利益联结下的关系，你们家、我们家，哪有什么真的有感情的夫妻？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片刻后，她继续说：“而且，他是为了钱才和你结婚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是个什么样的烂人，你不可能没听人说起过吧？你自己不也是为了钱才应下这桩婚事的，酒会的事一出，你忙不迭就从那个家搬出去了，不就是为了远离他，现在装上恩爱了。”
“我……”续念要说话。
她打断道：“我不废话，我知道你要动手术了，这件事我可以帮忙。另外，还能帮你拖住续家，顺利让你和易思岚离婚，帮你脱身，这些条件怎么样？”
续念垂下眼，许久没做出回应-
见山。
易思岚和叶杉青、罗依琳、徐焱四人，聚在他办公室内，正为新香水取名的事情苦恼。
罗依琳端着下巴，双眼微眯思考一阵，微笑道：“叫雨落茶青，怎么样？”
叶杉青盯她半秒，“你倒是懂得举一反三，人家以前那款叫雨坠秋浓，你改改字就成系列产品了？”
她答：“系列产品怎么了？反正都是他调的，而且这不是挺好，既突出了我们以茶香为主的主调，意境也还不错。”
“可是听起来第一感觉不像是香水……”
叶杉青和徐焱整齐投去嫌弃的眼神。
易思岚倒还算是捧场，“想法还不错啊，突出茶香确实是我们的目的。”
“是吧？”罗依琳拍了下手掌，“我再想想还有没有更直白点的。”
徐焱接上话：“你能有什么直白的，要论直白还是得我来。”
罗依琳：“那你取一个我听听。”
徐焱说：“就叫茶语呗，多直观。”
这头三人默契抿着唇沉默。
叶杉青拍了下他肩膀，“看来取名这种活还是过于为难你了，都两年了，我们怎么还能期待能从你这里听到满意的答案呢？”
罗依琳哈哈笑起来，“还不如我那个呢，你们再考虑考虑，诗情画意的，多好啊！”
三人吵嚷着，易思岚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正要发言，摆在桌上的笔记本，右下角弹出一条新的邮件提示。
他伸手去点，发件人未知，里头也没有别的文字内容，只有一个附件，是录音。
他没多想，按下播放。
“请问您是？”
“易绍晴。”
是续念的声音。
他拧着眉，一下子有些担心她的安危。连忙拿了手机出来给她打电话。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接下来的对话一字一句在办公室里回荡。
听完易绍晴开出的条件，续念沉默了好一阵。
易绍晴接着说：“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让你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你所谓的，舍弃掉夫妻感情的自我纠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理智居多，毕竟这些条件，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
叶杉青咳了声，打破沉默，“说这种话，又专门发过来给你，很显然她们不是真的想利用续念，就是故意挑拨你们俩关系呢呗。而且以续念的为人，应该不可能同意的。”
易思岚倒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续念的声音重新从电脑里传出。
她朗声一句：“好啊！我答应。”
第47章 晴时雨
易思岚右手上握着电话, 听筒里先是接通的声音。
没多时，变成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
他把手机暂时收起来, 定定望着电脑屏幕上这段几十秒的录音。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准备开口之际, 续念打了电话回来。
他望着屏幕上的“老婆”两个字滞了滞，清清嗓子才按下接听把手机往耳边放, “念念, 刚刚在做什么, 怎么没接电话？”
续念应：“打了车在回去的路上, 刚刚手上拎了东西,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甜点，另一只手又拿着盲杖, 所以就上车才给你回电话了。”
易思岚“嗯”了声。
她问：“你不是在开会吗, 怎么会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的？”
易思岚蹙了下眉，眸光幽深看不出情绪，平淡应了声：“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打到车了没。”
续念说道：“放心吧, 已经在车上了, 到家了第一时间就给你发信息, 你去忙吧。”
他点头，“好, 注意安全。”
听着那头说了声“拜拜”，电话被挂断, 他把手机放回桌上，摆手冲对面三人说：“继续开会吧。”
罗依琳点了点头, 捧着文件夹看，没多说什么。
徐焱沉默两秒，忍不住开口：“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都应该防范一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易思岚脸色沉着，并不怎么好看。
罗依琳抬眼一瞥，连忙用手肘去碰徐焱，提醒他别乱说话。
越是这样，徐焱却越是憋不住，又补充一句：“找人来害我们固然不对，但你妹妹有句话说得挺对的，反正你俩本来就不是什么真夫妻，眼下肯定还是公司的事情更重要。”
易思岚低低应了句：“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想拿来在办公室里讨论。”
徐焱：“可现在不止牵扯你们夫妻俩啊，已经涉及整个见山了！”
他起身叉着腰，面色焦急，“刚刚的录音里是她亲口答应下来要帮忙吧？她也没第一时间接你电话，回过来之后，你问她刚刚在做什么，我没猜错的话，也压根没提她才见完你妹妹的事吧？”
“这些还不能说明有问题吗？”他气势汹汹地问。
易思岚跟着站起身，森冷眸光直勾勾往对面落，“你也不是个职场新人了，如果一切就这么浮于表面，轻易就能被你破解，那么你说，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徐焱滞了滞，怒意有所缓解。
叶杉青和罗依琳也连忙起身。
一个往针锋相对的两人中间横，微笑着说：“录音也可能是剪辑过的，甚至是合成的，至于续念为什么在电话里没说，很大概率只是考虑到你在办公室，身边会有别人。总之，可能性很多，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
罗依琳拉住徐焱胳膊，将人往后拽，也接上话：“就是啊，防范是有必要的，但是自己人猜忌自己人，这就不行了啊，都冷静一下。”
徐焱点了点头，哼笑一声，甩手就往外走，“自己人？你们是自己人，我说的话从来只会被反对。”
罗依琳“哎”了声，又转回来冲这头两人说：“都消消气，我去看看他。”
易思岚抿着唇点头。
目送她跑出办公室，叶杉青也忍不住叹气，感慨：“看来你猜得没错啊，你们家的人确实是准备选个新品即将上市这种关键时期出手。但我还是没太想明白，找续念到底是为什么？直接砸一笔钱找个陌生人、或工作室的人来做别的手脚，不是更方便？”
“管他是为什么呢。”易思岚回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右手往前一伸，随意耷拉着的衬衫袖口钻进视线。
他顿了顿，手臂微微往左偏了些，静静在看那枚蓝色的袖扣。
和续念没有感情基础，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况且生长在他们这种家庭里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的就不是什么温情画面，也确实不可能真的有天真无邪、性格单纯之说。
但她是续念。
是说理解他对家人做的那些事、尊重他心底里有想隐藏的秘密的续念。
是二十几年来，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让他有了“家”这种感觉的人。
他该相信她的。
角色转换的话，她也会选择相信他的吧？
好几秒后，易思岚才拉回思绪，把外套抓起来，反手往身上套，“先回家休息吧，这件事我看着处理，会随时和你沟通的，放心。”
叶杉青捧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点了下头，“嗯，你做事什么时候让我不放心过？”-
路上堵了会儿车，续念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回到朝云湾。
她先摸索着推门下去，又回过身来拿座椅上的甜品盒，以及搭在一旁的盲杖。
和司机道过谢，刚准备合上车门离开，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挎包刚才也摘下来摆在了座椅上，险些忘记了。
她喊了声：“师傅等等。”
只好将盲杖暂时往地上摆，才腾出一只手去拿背包。
包挎好，盲杖捡起来，才终于合上车门，跟出租车司机道了声：“谢谢，麻烦您了。”
其中一只手只能分给盲杖，所以自己一个人出门时，但凡拿的东西稍微多了点，总有诸多不便。
眼下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而这一幕，不偏不倚，全部落进从里侧往外走的易思岚眼中。
那么她会答应易绍晴的提议，只是想更快恢复健康，逃离黑暗的世界，重获正常的生活。
这样解释起来，也情有可原。
倒是他。
是他没照顾好她，才会让她这样一个人面对这些。
他要是做得足够好，又怎么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他仰起头叹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加快脚步迎过去，左手一伸，甜品盒和挎包都一并接到自己手上，“明天开始，我给你找个司机。”
听见是他的声音，续念立刻咧嘴笑了笑。
边折起手上的盲杖，边仰头说：“不用，我又不是天天都出远门，而且不是马上就可以做手术了吗？我这次预感良好，觉得自己会痊愈的。”
说着，她摊开手掌往他面前伸。
易思岚朝那只手看了两秒，还是弯唇将她握住，“走吧，我们回家。”
续念“嗯”一声，回握住他，想起来问：“和我通电话的时候明明还在开会，现在竟然比我还早到家？”
她脚步一横，挤到他身前，和他面对面。
扬起的眉眼承住路灯光晕，满是明媚笑意。
“是专门为了来接我吗？”
易思岚垂眼。
才是一眼，便像跌进她那双笑眼，沉醉其中。
他愈发无措起来，简单应了声：“嗯，时间太晚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续念笑容更深了些，转正身子继续往前走。
易思岚一路都偏着头，默默看她侧脸看了好一阵。
走到家门口，终于还是问出：“今天是不是很忙？”
续念一下接一下在点头，忽然瘪着嘴委屈起来，“忙，人特别多。我过去本来只是帮忙做泡茶展示的，后来人手实在不够，也只能和她们一起给顾客做产品介绍了。”
她长叹了口气，语调软下来，像个讨安慰的小孩，“不过那些产品内容对我来说不难，就是说了好多话，嗓子都好像快冒烟了。”
易思岚回应：“给你泡蜂蜜水喝。”
她点头“嗯”一声。
入户门被打开，两人并肩径直去了厨房。
易思岚先把手上的甜品盒放到餐桌，又拉着她一起去水龙头前洗好手。
拿过玻璃杯开始往里倒温水，才继续刚刚的话题：“一整天都只待在门店？”
续念仍是点头，“嗯，除了上卫生间的时候。”
“甜品呢，在那附近买的吗？”易思岚接着问。
她在摸索着拆捆在甜品盒上的丝带，“对，和我们那家门店隔得不远，而且这个系列的甜品是她们家的新品，说是上周刚刚上市的。我在想，要是品质不错的话，就尝试去沟通一下合作问题。”
易思岚捏着勺子搅匀杯子里的蜂蜜，把杯子往对面推，“水温不高，现在就可以喝。”
续念道了声谢，拿起一把小叉子跟他做交换，“你先尝尝。”
说完，她捧起杯子仰头去喝水。他捏着叉子去戳面前的甜品。
一口气吞下半杯，她张口问：“你尝了吗，味道怎么样？”
易思岚点头，“嗯，还不错，你自己也尝尝吧。”
续念笑着去拿叉子，把面前的几份甜品顺序都尝了一遍，点着头一脸满足，“真的不错哎，我是第一次吃这种带茶香的甜品，还挺惊喜的。”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反问对面的人，“对了，见山的新香水要参赛了对吧，什么比赛来着？今天海玲姐问起来，我却一下子忘了。”
易思岚回应：“‘万物生香’香道艺术大赛，是国内的香料化妆品工业协会主办的，香水只是其中一个赛道，别的还有线香、香石等等。”
她问：“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五开幕。”他答。
“那没剩几天了，”她接着问，“参赛的中式香，应该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吧？”
易思岚应：“嗯，就差取个名字。”
她笑着，“我能不能闻一闻成品，而且还想知道各种香料和我们茶叶的调配比例是怎样的？”
他拧着眉，眸光沉下去，声调没有任何改变：“可以啊，明天吧。”
续念点点头，没再继续。
沉默两秒，换他发问：“怎么会问这个？”
还问得这么细节。他凝眸，竖着耳朵等她的回答。
续念起身，抻着手臂伸了个懒腰，“这件事既和我们一盏春有关，也和你有关啊，不管从哪一点来说，我都应该关心的。”
她打了个哈欠，“我上楼去洗澡了。晚安。”
没等易思岚回应，她已经干脆地转过身朝电梯走。
这头的人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她背影走。
一直到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他还在怀抱一丝侥幸，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忘了易绍晴的事，会不会忽然想起来又转身折出来跟他说？
可是并没有。
电梯门紧闭，直达三楼。
一整晚，她也没再出现过-
周五一早。
续念下楼的时候，易思岚已经吃好早餐在换鞋。
她听着动静挪过去，在门边偏头，“这么早，你是要直接出发去大赛现场吗？”
易思岚站起身，“先去见山。你感兴趣的话，一会儿我来接你，一起去大赛现场。”
她摇头，“不用了，我今天和知蕴约好了见面。”
“行，那我让胡越来接送你。”易思岚说。
她还是摇头，“知蕴在，不用的。”
易思岚往她身前凑，双唇一张一合几次，却并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抬手把她往怀里搂，倚在她肩上沉沉呼吸。
续念弯唇笑笑，手掌往她后背上轻拍，“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他闷闷“嗯”了声，又抱她紧了些。
好一阵才终于肯松手，站直抚了抚她脸颊，“我走了，晚上……”
“晚上见。”
续念点头应：“晚上见。”
听着他出了门，没多久，续念也挎上包离开了家。
易思岚来到见山时，叶杉青已经在他办公室里。
他迈步进去，手上电脑包往座椅上一扔，“我记得我的办公室有锁，你怎么总是不请自到。”
叶杉青端着杯子在咖啡机前，语调懒洋洋的，“干嘛，难不成还想说，要是今天比赛真的出什么问题，我嫌疑最大？”
易思岚睨他一眼，无心开玩笑，“别喝了，该出发了。他俩呢？”
叶杉青往外瞥一眼：“罗依琳在做准备，徐焱没过来，说是直接去现场，先调试数据设备。”
易思岚点点头，从保险柜里取出透明文件袋和两只打包好的包装盒。
埋头确认文件袋里的一应纸质参赛资料和宣传册都无误，又去检查准备好的两瓶香水。
片刻后说：“我们也出发吧？”
叶杉青放下手上的杯子，拎上电脑包，两人前后出了门。
大赛场地在郊区，驱车一个小时出头才到达。
会场布置有序，红毯一路延伸至入场口签到的位置，通道两侧都是媒体，高矮不一的相机架好，闪光灯和快门声交错。
这会儿已经到场的各家负责人不少，正陆续签到入场。
易思岚不喜欢这种环节，和罗依琳从侧门先进了场地做展示准备，签到的事顺理成章成了叶杉青的项目。
场内视野开阔，清一色白色的布置，看起来更加亮堂。
方形桌子整齐摆开，上面也全部铺了白色绸布，中间位置是各家公司、工作室的名称。
见山的位置在第二列第三桌，罗依琳先看见桌边的徐焱，抬手指过去，“在那儿呢。”
徐焱闷声在检查展示时用的讲解ppt，注意到身边两人过来，并没抬眼，只淡声说了句：“我这边没什么大问题。”
易思岚点了下头，正想回话，被身后靠近的喊声打断。
“易公子？”裴知蕴摘下墨镜走过来。
他回过头，看清来人，眼底满是诧异，迅速掩住后，微笑着说：“裴小姐，怎么会到这里来？”
裴知蕴耸了下肩，有些无奈，“被家里揪过来的，你们来参赛？”
易思岚“嗯”了声，“我们还有事，先忙。”
她点头，“忙吧，我就是看着像你，过来打个招呼。”
到场的参会者越来越多，接二连三过来和易思岚打招呼，让他暂时没了分析续念早上那么说的原因。
九点钟，会场内座无虚席。
一席黑色礼服的主持人登上舞台，笑着说：“各位上午好，首先欢迎各位的到场。今天是第十届‘万物生香’香道艺术大赛的开幕式暨展示会。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会按不同组别，请各位参会选手陆续上台做展示和讲解，请大家耐心等待。”
“现在，我先为各位介绍本次大赛不同组别的评审老师……”
清脆而整齐的掌声在场内回荡，易思岚没往下听，拿出手机低头在看。
叶杉青余光瞥过来，扯着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不至于这么心神不宁，带到现场的东西我们都一再检查过，并且没有别人经手，不会出问题的。
别的方面，我们也做了防范，最坏的情况都有所预估，还怕什么？”
易思岚按亮屏幕又熄灭，熄灭又按亮。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叹了口气掀起眼帘，“不是担心这些……”
叶杉青撇撇嘴，明白他的意思，但没往下接话，只说：“先安心参赛吧。”
他点了点头，又捧着手机迟疑好一阵，还是给续念发过去一条：[念念，晚上你会在家等我吧？]
那头不见回复。
他把手机调了震动，塞回口袋，似乎这样就能阻隔脑海里纷杂的思绪。
许久，台上主持人冗长的台词终于告一段落。
香水组最先上台进行展示的是微醇日化，一个老牌的日化产品企业，旗下产品都已经有成熟的生产线和销售渠道，香水业务虽然是近两年才开发，依靠原有客户的拓展，也很快在市场上铺开了销量。
他们这次推出的同样是一款中式香，在一众偏传统的花香调、木香调参赛选手中，算得上是和见山竞争最为激烈的一款。
此刻站在台上做展示的是负责香水项目的副总宋安然，她扎着高马尾，穿一身修身的白色套装，笑容大方，“各位好，我手边的就是我们微醇这次为大家带来的新产品，名叫‘冬日回音’，前调为腊梅、青草，中调……”
易思岚边听，边从中提出重要信息，在键盘上快速敲下做记录。
转眼上台的已是第三组，见山在第五组。
易思岚晃了晃脖颈，收神要为自己的展示做最后准备。
舞台斜侧一名工作人员小跑着迎过来，俯身冲他微笑，“易总，主办方的人请您先到后台一趟。”
“后台？”易思岚不解，但也预感到有事发生。
他站起身，和叶杉青对上视线后点了下头，示意他稳住现场的局面。
随即匆匆跟着工作人员进入后台，右手边第二间屋内，三名身着黑色统一制服的人待在里头。
最左边那个递过来两份文件，“见山的负责人易先生对吧，这是有人向主办方投诉你们旗下橘色夏日这款香水的相关材料。”
看易思岚接过文件，另一人接着说：“经过我们的调查，橘色夏日这款香水确实存在虚假宣传，实际用料并不是你们所说的纯天然萃取，而是合成香料。”
“所以，对于本次艺术大赛见山能否继续参加，目前为暂定状态，希望你配合我们，把旗下产品全部做统一检测。”
易思岚闭了下眼，呼吸深重。
如他所料，要对新款的中式香下手果然只是转移视线的手段，后手原来在这里。
他点头，礼貌笑了笑，“当然，配合调查是我们应该做的。”
话音落，兜里手机震动了下。
续念回复了刚刚那条信息：[嗯，我在家等你，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第48章 晴时雨
产品存疑, 见山在大赛展示会上的演说只能被迫中止。
易思岚给叶杉青打过电话后，会场内的三人也陆续来到后台。
此时的屋子里只剩易思岚一个人，他立在墙边, 低头在看手上那份文件, 整张脸紧绷着, 远远便能让人感到周身在散发压抑。
罗依琳小跑过去, 伸长脖子看他手上那份资料，“到底怎么了？怎么还连展示演说都不让人做了？不会是要直接取消我们的参赛资格吧……”
大赛的参赛名单是一早就确认后公示的, 临场被取消资格, 品牌形象必定遭受巨大影响。
且这是协会主办的比赛, 一次取消过资格, 今后也将再难跻身。
想到这些可能性, 连一向乐观的叶杉青都捏一把汗，“不至于……取消吧？”
他下意识朝易思岚看过去。
易思岚把手上的文件递给罗依琳和徐焱看, 双手往胸前一环, 沉声说：“还没最终裁定是否取消资格，不用那么慌。除去已经检测出问题的橘色夏日，我们旗下目前在售的四款产品，以及即将参赛和上市的这款中式香, 全部都授权送检, 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罗依琳垮着脸, 语气实在沉：“再快也比不上舆论传播的速度快，看着吧, 橘色夏日成分有问题的事，马上就能在业内传遍。”
她哀嚎：“我们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那么一点点口碑啊！我们的单子啊！到底是谁干的啊？”
最后一句脱口而出, 难免让人联想到那天那段录音的事。
罗依琳仿佛静止，张大的双眼朝易思岚身上望。
他没什么表情, 淡声说了句：“事情已经发生了，尽力去挽回吧。”
又朝徐焱那边望，他还在低头看文件，像是没听见这话。
她悄悄吁一口气，闭上了嘴。
易思岚抿唇思考一阵，先对罗依琳说：“依琳，你现在先去工厂，统计好最新出货这一批橘色夏日的具体数量，包括小样、赠品，一份也不能漏掉，然后全部送检。”
罗依琳比了个OK的手势，爽快地答：“没问题，我现在立马就去。”
接着朝叶杉青递过去一个眼神，“杉青，去对接渠道，谈交货的事。”
叶杉青没出声，只点了下头，折身便走。
他最后才看向徐焱说：“徐焱，你负责调监控，工作室里所有的，还有外墙的五个，最近这半个月的都按时间段整理好，把有工作室之外的人的片段单独标注。”
上次因为录音的事情起的冲突还没得到完全解决，现在又摊上这种抠细节的活，罗依琳怕气氛再次变僵，干脆自告奋勇：“要不这样，我去弄监控的事吧，工厂远，徐焱开车了，过去更方便。”
易思岚并没答话，还在直勾勾盯着徐焱。
徐焱视线却一直落在手上那份文件上，没和他对视，氛围也足够诡异。
怪不得刚刚叶杉青转身就走，原来是预知了接下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罗依琳有些懊恼，又没法在这种节骨眼上放任两人继续僵持，干笑两声试图继续说服易思岚。
徐焱在这时合上文件夹，答得干脆：“行，我现在就去。”
说完后，甚至没等罗依琳反应过来，他就大步流星走出了屋子。
罗依琳暗自松一口气，庆幸他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分清主次。侧脸冲易思岚点头微笑，“我去工厂了。”
易思岚取出车钥匙扔给她，“注意安全。”
“谢谢易总。”罗依琳应。
三人相继离开，易思岚给胡越打了电话。
没多会儿，车子开到会场外，他才带上东西离开。
车子穿过隧道，明暗交错的光线从易思岚身上滑过。
他眼眸微垂，从上往下在看手机上发酵的舆论。屏幕上散发的暗光反射到他脸上，为此时本就不太好看的表情更添几分愤恨。
胡越从后视镜瞥他一眼，说道：“易总，网络舆论我来之前就已经找人开始处理了，一小时之内很大一部分就都会消失的。”
胡越遇事从来有主见，稳重又有执行力，这回也没例外。
易思岚反而惊讶于他速度太快了，把手机收起来，回应道：“暂时不用处理，让它……”
说了一半，他改口：“没事，找了人就继续用吧，不过不是把言论处理掉，而是闹大，能闹多大闹多大。”
胡越没多问，点头答一声：“没问题。”立即给手下人打了电话。
二十分钟不到，关于见山调香室“橘色夏日”香料虚假宣传，欺骗消费者的几个词条全都陆续登顶，关于见山和橘色夏日的讨论度也一下子全部飙升。
他扫一眼手机，看见这个结果，满意地把手机放到一边，推门下车，“差不多了，让他们先歇一歇，我一会儿邮件给你发个文件，晚上八点左右，如果我这边没有其他变动，你就照那份文件去做。”
胡越点头：“好的，一会儿还需要我来这边接您吗？”
易思岚应：“你盯着安盛就行，我这边处理完，看时间自己回去吧。”
胡越：“好的易总。”
易思岚转过身直走，和先前合作过的三方公关公司代表在咖啡馆碰头，简单沟通后，两人出发顺序去对接合作的各家电商渠道和线上销售平台。
手头事务处理完，回到见山时，已经是七点多。
手机上十几通没来得及接的电话，有先前接洽过中式香合作的各方代表的，有媒体的，还有易家人的。
中间夹了三通续念的。
易思岚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在备注“老婆”二字的位置停顿。
犹豫不到三秒，指尖还是落下，按了回拨。
续念白天回到家时就看到了关于见山的新闻，退出报道的页面，她立即拨出了第一通电话，没人接。
静下来想到这会儿的他肯定因为这些事焦头烂额，她也没再继续打电话。
一直到下午六点多，她才又拨出第二通，仍然没人接。
这一次，她开始担心起来，紧接着又拨出第二通，但是被挂断了。
没辙，她又给叶杉青打了电话，把情况问了个大概，才终于安心等着。
电话回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泳池边的软椅上。
手机一直就捏在手上，刚响了一声，她立马按下接听，“易思岚，你还好吧？”
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一刻闲下来过，他这会儿其实脑子都有些发蒙，听见她声音，还是扯着唇笑了笑，“没事的，能处理好。”
续念勉强安心，“那就好，你现在在哪？”
他回：“刚回到见山。”
续念：“那是不是还没吃饭？”
易思岚摇头，“没来得及，现在也还有点事。”
他吸了口气，又重复白天的话，“你是在家吧？”
续念“嗯”一声，“在，白天就回来了。”
听筒里短暂安静，易思岚无声舒一口气，才应：“好，你在家就好。”
他声音听起来实在疲惫，续念也不好再多耽搁时间，“你先忙吧，我不浪费你时间了。”
易思岚答了声“好”，挂断电话，陆续去回其他的未接来电。
最后拨出的是易绍衡的。
那头大约也是在等他的回电，接得很快，没有任何问候和寒暄，张口便是一句：“这只是开始，你要是继续不懂得收敛，你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随时能从你们这个行业里消失。”
易思岚笑笑，“谢谢大哥的警告，希望你自己同样记住这番话。”
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挂断把手机扔到桌上。
与此同时，叶杉青和罗依琳正好从外面返回，一起来了他办公室。
他扬了下眉，示意左侧的罗依琳先说。
她捧着文件递过来，“统计出来的数据都在这儿，并且这一批货都全部开始进行成分检测，最迟明天下午就会出结果。”
叶杉青接上话：“我这边没有问题，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易思岚点头，“好，叫徐焱过来。”
罗依琳转身小跑，“没问题，我去叫。”
“嗯。”易思岚回。
说完，他掀起眼帘看向愁眉不展的叶杉青，“又不忍心了？”
叶杉青摇了下头，沉默一阵才开口：“也不是，就是心情挺复杂的。不过也没办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他反问：“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没有难受？”
“我……”
易思岚刚张口，徐焱和罗依琳先后进来，他只好收回没说出的话，改口问徐焱：“怎么样，监控里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
徐焱答：“目前还没有，片段太多，还没看完。”
易思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依琳、杉青，你们俩先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退了出去。
起身合上办公室的门，易思岚退回电脑前，目不转睛在敲击键盘。
好一阵，他就这么专注自己的事情，徐焱就那么静静捧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对面。
两人都一言未发。
一直到他又重重敲了下回车，伸手去端杯子喝水。
徐焱终于沉不住气，“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继续看剩下的监控了，还剩下最近这两天的。”
瓷杯往桌上一放，在静谧空间内碰出“噔”的一声。
易思岚掀起眼帘直勾勾落到徐焱眸间，唇角微扬着，“其余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你这边的监控出结果。你看了那么久，就没有怀疑的对象？”
徐焱眨了眨眼，淡声道：“截至目前为止，我看到过进出工作室的就是员工和客户，以及你太太续小姐。”
他顿了半秒，接着说：“一般的客户和各部门的员工都接触不到配方和比例这么机密的东西，剩下的人又都是这么多年一路合作下来的，没理由怀疑他们。”
易思岚点点头，“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徐焱继续说：“不是吗？那条录音都已经那么清楚说明一切了，而且她上周确实来过工作室。”
“录音……”易思岚哼笑了声。
他站起身，双手杵在桌沿，眉心蹙紧，黑色瞳仁愈发深不见底，“那监控里的你呢？”
“我？”徐焱反问一句。
易思岚紧接着说：“是不是想说，你每天来上班，出现在监控里很正常？”
他摸过从刚才就一直摆在办公桌一角的一个黑色U盘，举到眼前晃了几下，“徐焱，我们四个，从连一间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就在一起工作，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性，都没想过是你。”
凝眸望着那个U盘，徐焱眼底终于还是闪过慌乱。
不过也只是片刻，重新看向易思岚时，他反而一脸淡然的表情，“所以说，你其实早就知道是我做的，何必还要兜圈子？”
“兜圈子？”易思岚拧着眉。
那段录音出现之后，他就和叶杉青开始商量防范的对策，预想易家最终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出手。
最终统一的结论是，找续念以及放出那段录音，只是为了转移他们的视线，他们的目标肯定不会是还没上市、搞不出热度的中式香。
至于续念为什么会答应易绍晴，确实至今也让他费解。
那晚之后，办公室和调香室的角落都加装了监控，并且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在售的几款香水，也每天都找了人时时盯着生产线，从没松懈过一丝。
原以为，问题大概率会出现在生产线这种容易下手，容易收买人心的地方。
他拍了拍桌子，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我是在给你机会，看你到底会不会收手，可是你没有。今天我让你去查监控，从事发到现在将近十个小时，我一直希望你能主动向我坦白。”
徐焱却只应：“我不需要这样的机会，我需要的是认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只有否定和反对。”
到这一句，易思岚才真正意识到，从前一起捧着盒饭、没日没夜跑业务，也从不喊苦的情谊固然可贵，可是观念不一致了就是不一致，再怎么样也是改变不了的。
正想继续说话，徐焱愤愤冒出一句：“我做的我承认，至少比你坦荡多了，续小姐明明就是已经亲口答应要帮易绍晴的，你却还找借口回避、包庇，还堂而皇之说要给我机会。”
“真可笑。”
话到这里，徐焱甩手出了办公室。
门敞开，易思岚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罗依琳和叶杉青折进来。
叶杉青倒了杯温水往易思岚手边放，“还问我是不是不忍心，你自己不也是一样？”
罗依琳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真……真的是徐焱做的？”
易思岚没出声。
叶杉青凝重地“嗯”了声，也没了下文。
她垂下眼，有些难受，“我以为再怎么吵，再怎么意见不合也只是一时的呢……”
叶杉青摇着头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徐焱离开的方向，也忍不住感慨：“生意场上不该掺杂那么多感情是真的，但是我们四个人走过的一切也是真的啊。”
罗依琳眼眶忽地有些泛酸，吸了吸鼻子闷声说：“我有点难受，需要消化一下，先走了。”
叶杉青应：“嗯，折腾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易思岚好一阵也没说话。
沉沉一声呼吸后，才说：“把所有资料整理全部交到律师那里吧，网络舆论的风向，胡越那边会控制，我们安心等主办方的检测结果公示，继续准备比赛就行。”
叶杉青拍了下他肩膀，“别再想了。”
他说完，转过身要出去。
右脚刚往前迈了一步，望见门边的续念后又停住，迟疑着打招呼：“续念。”
易思岚循声看了眼，快步挪过来，“你怎么来了？”
续念扯着唇挤出一个浅淡的笑，拎着餐盒进来，“还是担心你会忘了吃饭，所以就来了。”
她凭记忆往里走，把餐盒往桌上放，“我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你吃完饭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就好。”
易思岚点了下头，“嗯”一声后看向叶杉青，示意他先出去。
等人走远，续念也已经把三层装得满满当当的餐盒整齐在桌上摆开，拿了筷子往他手边塞，“吃吧。”
易思岚没去接筷子，倒是静静将目光落在她脸颊。
她这会儿唇颊都未加任何修饰，一张素净的脸挂着恬淡笑意。
令人安心的画面。
他舒一口气，侧过身把她往怀里搂。
续念笑笑，也抬手去抱他，“这两天你好像很黏人。”
片刻，易思岚坐直，问道：“你上午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
话音刚落，他视线垂下正好望见续念露出的半截手臂。
细嫩的皮肤，除了原先有的几道陈旧疤痕，这会儿又多了两处淤青。
分明昨天还没有的。
他抓过她手臂，闷头仔细在看，“这是怎么弄到的？”
家里到处都有防撞条，就算磕到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前后两秒，他得出结论追问：“易绍晴弄的？”
续念原本双唇张开正要解释原委，听他这么一问，双眼张大愣怔住，“怎么会这么问？”
她眉头一下子拧起来，迟疑着说：“所以……你知道我见过易绍晴的事？”
事已至此，再想逃避也不再有合适的借口。
易思岚沉声应了句：“知道。还知道，你……”
有的东西一旦戳穿，或许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他喉咙一紧，顿了两秒才继续：“你答应照她说的做。”
续念愈发惊讶。
这件事过去将近两周，他会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又为什么一直没说出口？
回忆起来，这几天，他对她的态度也并没任何异常。
还是说，是她看不见，所以才没察觉。
她紧咬着下唇，调整好情绪才朝他的方向转头，“怀疑我了？”
易思岚深吸一口气，声调仍是低沉，“想听实话？”
“是不是实话，我能判断。”她说。
这么一来，他也不再遮掩，干脆地应了句：“嗯，怀疑了。”
空气近乎凝滞。
静谧空间里，只剩两人交错的深重呼吸。
好一阵，易思岚抬眸，眼底红了一圈。
“可是怀疑之后，是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怕你再也不回我们的家。”
第49章 晴时雨
夜空墨黑, 浓云层层附着。
狂风朝玻璃窗上拍打，似乎在酝酿一场雷雨。
屋内气氛同样沉重。
续念脊背僵直，静坐着一时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易思岚原来一直知道她和易绍晴见过面, 甚至清楚知道她们之间的对话内容。
更没想到, 他会一直隐瞒着装不知道。
在听见他承认怀疑过她的时候, 她甚至已经想好最坏的结果。
想到辩驳可能无用, 他们这段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关系会就此彻底破裂。
可他说。
他害怕的是，她不再回那个家。
他们的家。
续念连呼吸也短暂凝滞, 身子一倾, 双手探出去往他腰间搂。
她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易思岚……”
低哑一声“嗯”从她头顶传出。
她说道：“我没想过不回这个家, 真的。”
即便这么清晰的答案就在耳边, 易思岚心头仍还被惊慌占据，连呼吸声也在发颤。
他也抬手来抱她, “好, 那就好。”
续念吞了下口水，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再次开口：“那我问你，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呢？”
“如果……”
他顿住。
她说的是如果, 所以她从头到尾并没做过任何一件对他、对见山不利的事。
是这样的吧？
易思岚平静了些, 想继续说话。
木地板被踏出闷响, 叶杉青捧着手机急吼吼闯了进来，“思岚, 你看……”
从前在美国，他连进易思岚的卧室都不敲门。后来在见山, 除非是客户在场的情况下，否则自然也没这诸多讲究, 长期的习惯一时难以改掉。
倒是忘了。
人家现在有老婆了。
并且现在老婆就在他办公室。
眼前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叶杉青抬眼望见，手脚都像被冻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续念虽看不见，还是嗅到一丝气氛的骤变。
她窘迫地笑，连忙把环在易思岚腰间的手抽回来，坐直说：“你们忙你们的。”
光说不够，她还往右边移了移，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距离感。
易思岚手臂一展，勾住她腰把人重新捞回自己身边，“好好坐着。”
说罢，收回视线朝叶杉青看，方才柔缓的语调一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记住——”
“要、敲、门！”
叶杉青笑得尴尬，“这回记住了……”
易思岚摇摇头，追问：“所以什么事你非得现在说？”
被不该看的画面冲击，叶杉青脑子短暂空白。
经他这么一问，才想起正事，捧着手机凑过去说：“晟亚出事了，你干的？”
易思岚低头去看，那是一则新闻。
内容关于易家的晟亚集团最新引进的机械制造项目，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生产出现差错，损失上千万。
“虽然我很想揽下这个功劳，但确实不是我干的，”易思岚反问他，“再说，要是我干的，你能不知道吗？”
叶杉青更觉得费解了，“是吧，我也想着，这么大的事你不可能瞒着我。而且你就算要反击，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想出这么有攻击性的方法。”
两人都有些迷糊，还在低头看那则新闻。
往下看，望见这么一段话：该项目是不久前和海源实业刚达成的合作。众所周知，晟亚集团和海源实业除了商业合作，也结下姻亲，双方关系密不可分。面对此次的巨大损失，不知两家企业会如何应对。
易思岚反应过来什么，转过头问续念：“念念，你干的？”
续念弯着唇笑了笑，眸子亮堂堂眨着。
这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让外人来看，实在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可易思岚了解她，这就是干了坏事企图蒙混过关的表情。
上次在文溪村和小朋友们做游戏的时候，她就屡次用这种表情骗取人家的信任。
这不，叶杉青成为下一个受骗者。
他朝续念看了两秒，摆着手说：“怎么可能？一看就不是。”
易思岚却严肃起来。
转了转身子，正正面朝她，一本正经说：“念念，这件事很危险，你好好回答，是不是你做的？是怎么做的？”
续念抿抿唇，回应道：“他们合作的项目最重要的就是数据的精度，那些数字通常都是精确到小数点后七八位的，我就是……”
“动了一位小数点……”
她咧开嘴，笑得更加人畜无害了。
叶杉青目瞪口呆，感叹道：“我去，你这一位小数点让人家损失几千万，易家人牙都得咬碎了。”
惊讶归惊讶，他也不由担心起来，“可你一旦被发现的话……”
续念坐直，“我保证不会牵连你们！”
“谁担心的是你会不会牵连我们啊？”易思岚屈着指节往她眉心一敲，“是怕你会有危险，这么大的损失，易绍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续念去握他的手，“那份修改过的文件是从续禹丞的电脑里发出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思岚和叶杉青异口同声：“续禹丞？”
续念点着头“嗯”了声，简单讲了事情经过。
刚和易绍晴见面，听见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续念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并且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易思岚，让他有所防范。
转念一想，她们既然真想对见山不利，那么就算她拒绝了，她们也还会去找别人。
那干脆她把事情应下来，阳奉阴违就好。
一开始的她，也只是想着弄一份看起来像样的假配方给易绍晴，蒙混过关，熬过见山中式香参赛和上市这段时间就好，根本没想着去做别的。
转折在她第二次和易绍晴见面的那天。
她朝目的地靠近，意外听见了易绍晴在和人打电话。
具体内容不详，但大意就是不会对见山和易思岚轻易善罢甘休。
也是这通电话的催化，续念才会想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她的信条一直如此——总不能一直只是被人欺负。
她耸了耸肩，继续说：“不过光靠我一个人肯定完不成这么大一件事，其实是请了姑姑帮忙探口风的。从姑姑那里大概知道了最近易家和续家的项目进展，我才动手的。”
易思岚接着问：“所以你今天上午说要去见裴小姐，其实是回续家了？”
续念点头，“我本来想快一点，这样让他们先乱了阵脚，就没时间顾得上你了，但一开始是姑姑那边没有回音，后来又是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回家。”
家里的生意续念是没实际接触过，但她一直知道续恒有个习惯，就是会把所有重要的项目资料都备四份。
一份在自己电脑里，一份在办公室保险柜的U盘里，一份在随身带着的U盘里。
另一份，在家里书房保险柜的U盘里。
前几年续禹丞刚刚开始接手生意的时候，就常听见续恒因为续禹丞做备份没按他要求的事大发雷霆，后来续禹丞也慢慢形成和他统一的习惯。
别的地方她接触不到，只能选择对家里的保险柜下手。
修改过后的文件，是用书房那台台式机发送出去的，在外人眼中，整件事怎么也不可能和她这个已经出嫁离开家，并且从没参与过续家公司任何业务和决策的女儿扯上关系。
她讲完，察觉身畔的人依然呼吸沉沉，握紧他的手说：“对不起啊，我应该早点和你说一声的。原来还是我太单线程了，还真的以为我能把易绍晴应付过去。一直到下午见山出事的新闻爆出来，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找我只是幌子，只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她们从头到尾都有别的打算。”
易思岚仍拧着眉，“你说什么对不起。”
他双手捧着续念的手，“念念，这样真的太危险了，你不需要做这些事，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续念想宽他的心，笑呵呵说：“真的没事，我当时戴手套了，电脑和保险柜都没有留下指纹，他们就算认定是我，也拿不出证据。”
易思岚还是心有余悸，沉沉舒了两口气，想继续说话。
她坐直，连忙又补充一句：“还有爷爷那边，我早就主动报备过了，不会让他老人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知道的。至于我爸他们，就随便咯，骂我什么我都接着。”
一旁的叶杉青静静听完，捋顺了前因后果，忍不住拍着手掌摇头，“续念，我说真的，我是真一点没看出来，你背地里是个胆子这么大的人。这件事，换做是我，我都得瞻前顾后想很久。”
她呵呵地笑，“但好像是冲动了点……”
叶杉青站起身，“不过我得向你道歉。”
续念不解：“我？道什么歉？”
叶杉青郑重向她鞠了一躬：“先前因为听见你在录音里答应了要帮易绍晴，我确实怀疑过你。我这个人一向有一说一，现在既然你没那么做，那我怀疑你就是不对的。”
“对不起，续念。”
续念笑起来，“我没那么小心眼，录音都摆在面前了，怀疑一下也很正常。”
叶杉青点点头，“我不做电灯泡了，你俩聊吧。”
他转身走出去，没忘把办公室门带上。
易思岚重新把她搂进怀里，闷头在她颈窝里蹭蹭，“念念，我也跟你道歉，我应该相信你的。”
续念抬手轻抚他后背，浅笑道：“换做是我，我也会怀疑啊。虽然……”
她顿住，眸光暗了暗，“听见你说怀疑了我的时候，确实还是有一点伤心的。”
“对不起。”易思岚又重复一遍。
双手都搂紧他腰后，续念继续说：“别再说这个了。这次我也成长了不少，原来一切事情并没表面看来那么简单，要是我一开始就和你沟通，事情或许能处理得更好的。”
她整张脸往他胸口钻，闷声说：“我还以为，我可以保护你的。”
易思岚轻声笑笑，双手去捧她脸颊，“傻瓜，这些事情我可以应付，你不要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她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不会了。”
“手臂上的淤青是怎么弄的？你还没告诉我呢。”易思岚问。
续念平淡答了句：“就是上午要离开家的时候，碰上回家的高阿姨，起了两句冲突，她推我，我就磕到了而已。”
易思岚垂眼去看那个伤痕，指尖往上轻抚两下，说道：“我们回家。”
她点头，去握他手，“嗯，回家。”-
车子驶进车库，续念歪着脑袋枕在座椅上打瞌睡。
连日在因为这些事情烦恼，今天终于算是告一段落，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整个人被困倦包裹，她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沉沉的。
是察觉了车子停下，但她并没睁眼。
一直等易思岚下车，绕到副驾这头开了门，她才展着双臂朝他伸出去，赖洋洋耍赖：“你抱我上去。”
易思岚鼻间晕出一声轻笑，拖长字音“嗯”一声，俯身给她解开安全带，抱紧她往楼上去。
这会儿的续念其实已经没多少困意。
她双手攀在他脖颈上，原本脸颊是枕在他肩膀。
察觉他起伏的心跳近在耳畔，她往下挪了挪，把侧脸往他胸口贴。
有节奏的心跳声清晰无比。
一下、两下、三下……
人家的心跳声依旧保持着正常频率，倒是她自己的，一点点不受控地快起来。
她悄悄吸一口气鼓起双腮，又慢慢往外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从电梯口出来，易思岚把她往床尾放，缓声道：“坐一会儿，我去接热水。”
说着，他已经要转身走。
续念“哎”了声，手往前一伸，抓住他左手，“我自己会去洗澡的，你先别走。”
易思岚退回来，在她身前蹲下，问：“嗯，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把手收回来，搭在膝盖上摩挲片刻，“就是想知道，你明明听见了我答应帮易绍晴的忙，为什么没揭穿？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情呢？”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橘色的壁灯，昏暗光晕落下，融在她脸颊。
画面安静、美好，像是一副油画。
易思岚开口，声调轻缓：“理智告诉我，你的嫌疑很大。但感性说，你是续念，我应该相信你。即便——”
他往前挪了半步，握住她手，仰起头看向她。
暖光映衬下的眼眸，不偏不倚将她身影包裹其中，“即便你真的那样做了，我也不愿意和你分开。”
续念眼眶有些酸，身子往前一倾，双手去搂他脖颈，“易思岚，你是不是傻？我要是真的那样做，你就应该离我远远的。对你不好的人，你不应该有任何留恋，否则就是在变相伤害自己，知不知道？”
易思岚轻笑了声，点头答复：“知道，念念说得都对。”
“我说得都对？”续念问。
他“嗯”了声。
续念撇着嘴，声调提高了些：“易思岚是个大傻瓜。”
他点头，“嗯，我是大傻瓜。”
她又说：“易思岚要给我做饭吃。”
他还是一声“嗯”。
续念干脆把这段对话变成了许愿。
“易思岚明天晚上要和我一起去做手工甜点。”
“嗯。”
“易思岚下周会陪我去逛街。”
“嗯。”
“易思岚会跟我一起去买茶具来布置家里的茶室。”
“嗯。”
续念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
续念关了闹钟，本来是想睡个自然醒，却还是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了。
第一通是父亲续恒打过来的。
能预想会是什么样的对话，她坐直，按下接听，招呼也没打，直接便问：“您有什么事？”
续恒自然怒火中烧，“是不是你做的？”
她淡声反问：“我做什么了？”
续恒吼道：“发给易家那份数据错误的文件，是不是你做的？你高阿姨说昨天你回过家。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我才是你亲爹！你知不知道这样易家损失多少，我们的工期又会耽误多久？”
她笑了声，“爸，您是我亲爹，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既然如此，那您的家也是我的，我回一趟家，这也不行吗？就因为我回了一趟家，你们生意上的失误就要怪到我头上？”
续恒正想继续说话。
她打断：“还是说，您的宝贝儿子是亲儿子，我这个女儿就不值得被您公平对待啊？谁不知道，我从来没接触过海源的任何一笔生意，近几年更是连公司都没去过一次，你们生意上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公司都给续禹丞了，现在连犯的错也要我来背？”
一气呵成说完，续念挂了电话。
嘴上再是强硬，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那个家，她今后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所谓的父亲，这回也是真的可以彻底告别了。
她仰起头，咬住嘴唇忍下了眼眶里的泪。
正要起身，手机又响起来。
这通电话是续禹丞打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又是类似的话，以及对她说一些难听的话发泄情绪。
她懒得再应付，干脆地按了挂断，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下楼时，一楼没听见什么动静。
她偏头试着喊了声：“魏阿姨，您不在吗？”
魏玉霞的声音是从阳台传来的，“早餐在桌上啦，是思岚做的。”
她“哦”了声，挪步过去。
刚坐下，手机响了一声，一条新的微信信息。
见山：[昨晚说好给你做饭，但今天比较忙，只能先给你做早餐了，饭菜改天补上。]
她弯唇笑笑，回复：[知道啦，易主厨。]
对话不再有下文，续念拿起叉子去戳面前的芝士蛋饼。
早餐吃过，她回房间补了个觉。
没了电话叨扰，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醒过来。
洗了把脸醒醒神，她下楼去冰箱里找了面包垫肚子。
魏玉霞挪过来问：“中午就没吃，晚饭给你炖牛肉？”
续念笑着答：“好呀，谢谢魏阿姨。”
正想说再煮一个蔬菜汤，电话响了一声。
易思岚大约是忙完了，拍了下她。
“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然后接上了上午那条微信：[嗯，易主厨接受点菜服务，有想吃的菜就告诉我。]
登陆火星：[暂时没想到。]
见山：[我这边大约还有一小时左右就结束，回来接你去做手工甜点。]
原来他昨晚不是敷衍回答，竟然真的每一句都记住了。
续念有些诧异，打下一个“好”，犹豫片刻，又改成：[一小时的话，我自己过去也足够了，省得你来回跑。]
按下发送，她立刻往电梯口折，“魏阿姨，我去找易思岚，晚饭就不在家吃了。”
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又给易思岚发了句：[我换身衣服就出发。]
见山：[那好，注意安全。]
这个点不堵车，她花了四十分钟便顺利到达见山。
想到上楼可能会影响人家工作，她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去地下停车场等你。]
路线还不算太熟，她是听着导航指引走的。
不长一段路，硬是慢吞吞走了将近十五分钟。
刚顺着通道出口朝易思岚车位在的C区拐，右手边有驶来的车辆。
续念听见声音，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面前的路。
但那辆车似乎没有避让的意思，耳畔引擎轰鸣的声响越来越大，像是油门都踩到了底，一路在朝她冲过来。
她意识到什么，一刹慌了神，匆匆往后退，手上的盲杖没抓稳倒在了地上。
来不及去找回盲杖，她只顾着往后挪，脚下一绊跌坐地面。
引擎声消失了，那辆车子就停在她面前三五厘米的位置，前侧大灯亮晃晃对着她的脸。
她在发抖，又往后缩了缩，才问出一句：“你是……谁？”
她听见车门被推开，有人下了车。
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也在这时靠近，易思岚喊了声：“念念。”
他把她从地上搂起来，偏头问：“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没有。开车的人是谁？”
“我。”
是易绍晴的声音。笑了声，继续说：“还以为你们夫妻感情真的多好呢，他怎么还把你这个小瞎子一个人放到这种地方啊？”
易思岚把续念往身后挡，“你有什么冲我来。”
易绍晴瞪过来，“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只不过刚好看见她，顺手吓唬吓唬，谁叫她耍我！”
“你说吧，找我干嘛？”易思岚冷声。
“本来是替抽不出身的爸爸和哥哥带话，现在，”她偏头去看藏在后头的续念，“我忽然觉得可以说点别的。”
易思岚拧着眉，不知她到底什么用意。
她往前走了几步，皮笑肉不笑地说：“嫂子，本来看你是瞎子，我都真的有点同情你了。”
续念紧握着拳，“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易绍晴笑了两声，“是吗？可我觉得我们挺同病相怜的，都生活在一个关系复杂的家庭，而这个家庭，都是被突然出现的小三和野种破坏的！”
续念一怔，其实已经意识到什么，却又不敢下定论，迟疑着反问：“你……什么意思？你们到底为什么要一直找易思岚的麻烦，你们不是龙凤胎兄妹吗？”
易思岚吼了声：“易绍晴，住嘴！”
“你怕啦？看来我猜得没错，嫂子不知道这些事啊。”易绍晴说。
她瞳仁一暗，厉声说：“谁跟他是龙凤胎兄妹？他只不过是小三生的野种，他的妈妈，就是个只会爬男人床的贱人！”
她最后抛出了句：“你不帮我也无所谓，但你自己的家庭也是被小三和野种们霸占的，总该知道这种痛苦，你要是还继续和他站在一起，对得起你妈妈吗？”
话说完，易绍晴驱车离开。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只剩对立而站的两人。
续念一时还没捋清刚才那些话，颤声问：“易思岚，她说的是真的吗？”
易思岚垂着头。
他根本不敢看她，从反应过来易绍晴要说什么开始，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自私地欺瞒，果然是换不来长久的。
现在的她，大约只会觉得他恶心，觉得他所谓的好都是虚伪和欺骗。
良久，易思岚终于掀起眼帘，哽咽着说：“是，我妈妈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是个出轨生下的、见不得人的野种。”
视线模糊一片，眼前的人影早已看不清。
泪水顺着他脸颊坠下，他扯着唇笑了下。
“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第50章 晴时雨
其实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无非就是, 易家觉得私生子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但又想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家。
而恰好，易思岚和易绍晴年纪相仿, 两人顺理成章成为了一起出生的龙凤胎, 只不过易思岚身体不好所以养在别处, 长大了些才接回易家。
这么看来, 他和突然出现在续家的续禹丞和续敏丞，的确没什么分别。
续念一瞬只觉大脑一片混乱, 耳边被蜂鸣声环绕。
她甩了甩头, 整个人有些晃悠。
易思岚伸手想来扶她, 哑声喊了句：“念念, 我……”
续念下意识往后退, 手也缩着避开了他，“你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自己想想, 好吗？”
易思岚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反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还是往她身前挪，“好，你慢慢想, 但是……我们现在先回家, 好不好？”
“求你了。”
他偏着头看她, 一双手举到半空，又不敢去碰她, 哆嗦着在等回答。
续念点了下头，并没出声。
他连忙捡过盲杖往她手上递, 又开了车门，看她摸索着爬到副驾坐好, 才终于松一口气。
车速不快。
一路，易思岚总时不时瞥向右手边。
续念倚在靠背上，歪着脑袋面向窗外。
尽管看不见，她也还是能察觉，身旁一直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可她现在思绪过于混乱，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最后干脆闭上了眼，装作已经睡着。
好一阵，车子缓缓停住。
听见他解开安全带的声音，续念判断出到家了，自己也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前后两秒，易思岚小跑着绕到她身侧。
她握着盲杖探出去，三四十分钟的沉默后，终于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我自己可以进去的。”
易思岚双手就在她手边，这下只好佯装无事又收回来，“嗯”一声后，快步跑上前先开了门，又绕回来跟着她慢吞吞往台阶上爬。
进了门，她径直便往电梯的方向走。
魏玉霞给自己煮了碗面，正端着碗来到餐桌边。
见忽然回来的两人，有些不解，“念念，是不是还没吃饭？”
续念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只淡声应了句：“我不吃了魏阿姨。”接着进了电梯，按下三楼。
易思岚脚步顿住，看着跃动的数字在三层停下。
叹了口气，冲魏玉霞说：“没事，您先吃吧，她的我来做。”
他眼眶还红着，说话声虽不似刚刚那会儿颤得厉害，也还是听得出些许慌乱。
魏玉霞压低声音：“吵架啦？刚刚我还看她高高兴兴出去的，你惹她生气了吧？”
易思岚叹了口气，“她知道我妈妈的事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她的。”
他们两个人立场不同，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不同再正常不过。
魏玉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只是拍了拍他胳膊。
三楼。
续念闷头钻进房间，从里头把门反锁，扯了把椅子呆坐着。
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也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
为什么他的家人都对他有那么深的敌意，连母亲也是。
又为什么他之前从不主动提起母亲这个话题，甚至在她偶然提到后，也只是回避或者岔开话题。
他是很好，对朋友谦和，对她温柔耐心，这些她都否认不了。
可是对易家人呢？
是不是也像高靓宏和续禹丞对她一样？
所以她算不算，是听了他的一面之词？
同样一件事，如果是从易家兄妹的口中讲出来呢，又会是怎么样？
还有易家那位，被他称作“母亲”的人，是不是也像过去的她妈妈一样，承受过数不清的委屈和煎熬？
她就这么挺直脊背静静坐着，思绪纷杂，来来回回在她脑海里拉扯，搞得她整个人实在混乱。
不知过去多久，周遭的静谧被轻灵的铃铛声打破。
她朝门的方向转了下头，那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是敲门声，“念念，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杵着椅背站起来，已经倒吸一口气想说话，犹豫两秒还是选择了沉默。
门外的人大约也猜到她不想面对她，没再催促。
叮铃铃的声音又响了几声，他缓声说了句：“饭菜我给你放在门口的椅子上，我不在这里打扰你，你自己端进去慢慢吃就好。”
她还是没出声。
又过去一两分钟，他补充：“我走了，就在楼下，你如果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或者想要问我的，随时可以叫我。要是不愿意当面和我说，就给我发信息。”
脚步声渐远，铃铛声也一点点消失了。
续念站在原地，眼眶里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出。
她想和他说的其实很多，想问他的也很多。
可是到底该从哪里说起呢？
又或者说，她现在更多的好像是害怕，怕问完后，听见的答案和预想中不同，那她就更加没法面对他了。
她捂住嘴巴往角落里缩，生怕发出的声音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好一阵过去，她才用手掌往脸上擦了擦，进了浴室。热水顺着皮肤漫过，她暂时平静了些。
已是深夜。
易思岚蹑着手脚重新折回三楼。
右脚刚踏到台阶上，发觉手腕上那只铃铛的响声在寂静中过于清晰，他只好暂时把它摘下往口袋里揣，这才继续往前走。
椅子还是摆在门边，饭菜根本没动过。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没开过这扇门。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大约已能预见等到这扇门打开后，会听到怎样一番话，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没离开，倚着墙壁席地坐下。
起码。
起码他想在她开门的第一时间见到她-
屋子里的人塞着耳机，在一首接一首的歌曲中隔绝了世界，翻来覆去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是六岁时候的她。
身上穿一条淡粉色的公主裙，长发梳理整齐，上面一层编成辫子，扎了个和裙子颜色相近的蝴蝶结。
妈妈应慈就在对面，同样打扮得很精致，捧出一个摆满卡通小熊的翻糖蛋糕，满脸慈爱对她说：“生日快乐宝贝女儿，许愿吧。”
她“嗯”地点头，双手合十放到下颌，紧闭上双眼开始许愿。
愿望一共两个。
第一个是希望妈妈的病可以快些好起来，这样就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第二个是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争吵，像从前一样，一家三口开心地一起吃饭、去游乐场。
双手紧紧握了握之后，她睁开眼。
应慈笑意灿烂，对她说道：“快吹蜡烛吧，这样我们念念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她也咧开嘴笑，“妈妈和我一起吹。”
应慈点了下头，也俯身往前凑。
跃动的烛光映在她脸上，那笑容实在美好，也实在久违。
梦里的续念定定看着，努力想把这一幕刻进脑海。
梦外的她，眼角却早已溢出泪水，顺着脸侧滑下在枕头上晕开不规则的痕迹。
数了“一、二、三”后，母女俩一起冲着蛋糕正中的六根蜡烛吹气。
烛光灭下，屋子里漆黑一片。
瞬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开始还以玩笑的语气催促：“妈妈，您别闹，快开灯。”
没声音，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有些慌了，哭闹着喊：“妈妈，您在哪儿啊？快开灯！我好害怕！”
她拼命地跑，却好像找不到尽头。
“啪”一声，刺眼的白光落进眸中。
续念回过头，还在哭闹着喊妈妈，眼前却是正围坐桌边在吃饭的续恒、高靓宏和续禹丞、续敏丞兄妹俩。
续恒笑眯眯给她们母女三人夹菜，场面可谓其乐融融。
她摇着头想往后退，续恒脸色忽地一沉，冲她吼道：“都等你多久了才知道下来，今天这顿饭就别吃了！”
光说不够，他还把手边满满当当的一杯酒朝她砸过来。
玻璃碎片在脚边溅开，气味刺鼻的酒精黏湿在她的公主裙上。
她连忙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裙子，却根本擦不干净。甚至高靓宏和续禹丞又朝她身上泼了些果汁，把那条裙子越染越脏。
尖叫一声后，续念挣扎着跑出了家门。
穿过长长一条隧道，从漆黑中走出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已经是长大后的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再是华丽精致的公主裙，只是一套简单的运动服。
正要迈步往前走，倾盆雨滴忽然坠下。她左右看了看，想提脚快步往前跑，一把雨伞往她头顶挡住。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温和的声音：“念念，我给你撑伞。”
是易思岚的声音，即便在梦里她也听出来了。
那人也分明就在眼前，可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往前追，他也往前跑。
越是追得紧，他就越是离得远。
她着急着伸手想去抓住他，用力一握，再摊开手掌，却什么也没抓到。
耳边充斥着他的哭声，在不停说着：“念念，你别走，你别走……”
这声音很近，可任凭她再怎么寻找，就是不见人影。
她再次陷入一片虚空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
“易思岚！”
大喊一声后，续念噌地惊醒，在床上坐直。
她满头都是汗珠，发丝黏在脸侧皮肤上，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沾湿的。
反手往额头抹了两下，她摘掉了还在播放音乐的耳机。
这时终于听见门外的声音：“念念，你没事吧？我就在这儿。”
脑袋有些沉，她晃了晃，杵着床沿起身，朝里拉开了房门。
一整夜本就没睡多长时间，后来又被那样的梦环绕，她这会儿脸色煞白，看起来实在没什么精神。
易思岚拧着眉，连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摇了摇头，干涩的喉咙里缓慢挤出一句：“天亮了吗？”
易思岚应：“六点多，快亮了。”
静默片刻，她接着说：“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好，”易思岚点头，“你先去洗把脸，我们一起去。”
她没挪动，语气坚定，“我自己去就好，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可是……”
易思岚刚开口，她又补了句：“我想自己去。”
她扯了下唇，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来说服他。但双唇过于干燥，才是轻易一咧，都撕扯得生疼。
唇角似乎裂了个口子，有血腥味漫进她口腔。
抬手擦了擦，续念折进了屋子。
花了三五分钟简单洗漱过换了身衣服，她重新走了出来。
易思岚立在门边，看她往前走，背影渐远，有些无措，只好迈步跟上去。
她在电梯口停住，伸手按了下行键。
没几秒，“叮”的一声横进沉默的两人之间。
易思岚望着她稍显决绝的背影，心口都跟着那一声颤了下。
眼看她快要进去，他还是挪上来挡在她身前，终于问出最不想面对的问题：“你是不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该怎么回答他呢？
说她还没想好，听来太像是用于脱身的说辞。
说她其实舍不得这个家，可她现在又真的不想待在这里。
她承认自己懦弱，只想快点找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躲一躲。
易思岚定定看着她，迫切想得到答案，却又实在不敢追问，生怕逼得越紧，她就越是冲动去做决定。
僵持了一阵，还是他先开了口：“我不问你了，也不会跟着你，但是你要注意安全，也记得……”
他垂下眼，喉咙堵得难受，“记得……就算是要抛弃我，也别一声不吭地消失，好吗？”
“抛弃”两个字被他放得好轻好轻，再远一点都要听不到。
可这一刻就真真切切钻进续念耳朵里。
像是一阵弥漫的烟雾，看来不起眼，却顺着心口涌出酸涩。
她并不好受，握着盲杖的手止不住发颤。
说不出话，只点了下头作答-
续念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久违让她觉得有家的温暖的地方，乘车在雨中前行。
母亲一直喜欢安静的环境，从不留恋城市繁华。
在重病时，就已经为自己安置好身后事。
墓地就在文溪村附近，她说那里最能让她觉得心安。
下了车，续念用盲杖探着路慢吞吞往前走。
墓园的路修过，但毕竟在山间，还是算不上多平整。
加上落过雨，地面还有些湿，泥水混着成片的青苔踩在脚下，好几次，她踉跄着险些跌倒。
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她艰难走了二十几分钟才终于到达。
她在墓碑对面蹲下，捡走了风吹来的树叶，又仔仔细细把墓碑擦了一遍，才斜身在台阶上坐下。
来之前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就坐在这儿，她却忽然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了。
身边只有拂面的微风，和树枝摩擦的窸窣响动。
安静了好一阵，续念终于出声：“妈妈，我昨晚梦见您了。”
才出口一句话，泪珠已经顺着她脸颊滑落。
像是担心妈妈看见她哭也会难过，她连忙抹掉，挤出笑容继续说：“我们在梦里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吹蜡烛，就像您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一样，就像……”
还是忍不住哽咽，她只好背过身，“就像那些愿望真的会实现一样。可是还没等我醒过来，一切就都消失了。”
“为什么就连在梦里，我也不能多和您待一会儿呢？我真的很想您。”
她垂着头啜泣，热泪一颗颗滴到手背上，铺开时却已冰凉一片。
“我遇到一个人，和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过得还挺开心的。我开始期待着每天回家，也会等他回家，会想好好布置我们的家，想和他一起每天就这么简简单单吃三餐，和他一起在花园里种花，然后等着那些花开。
他还说，我的眼睛很快就会治好的。我都已经想好，眼睛好了之后，要和他一起做些什么了。可是……”
“可是他说，他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捂着脸，彻底失声哭了出来，“可我不想讨厌他。”
几步开外的林间，一道黑色身影沉默站立着。
听她开口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易思岚就已经眼眶泛酸。
最后这句钻进耳朵，他也忍不住坠下眼泪。
他想冲上去抱住她，又知道她现在左右为难。最终脚步提起又止住。
说到底，错的还是他。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们平凡地相遇、相识、相爱，又怎么会让她这么难受？
续念哭了好一阵，又坐直讲了很多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时间渐晚，她才起身离开。
易思岚自始至终就这么站在边上，看她离开，也挪动脚步跟上。
她在路边打了车去文溪村。
进村口时天色暗下，一群小朋友们正在大树底下追逐打闹。
盲杖的声音传过来，小朋友们脚步都停了停，眯着眼朝这头看。
认清来人，以诗涵为首的小家伙们奔跑着迎了过去，尖锐的童声先后喊：“念念姐姐！”
听见她们的声音，续念终于弯唇笑了笑，“你们好，我又来蹭饭了。”
诗涵挽住她胳膊，“正好，今天我们家炖了排骨，我现在就带你去。”
续念“嗯”了声，被她们围在中间。
诗涵问：“天都黑了，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说着，她回头去看村口的位置。
一辆黑色车子停在村口，驾驶位车窗降下三分之二，易思岚探出的脸被黑暗隐住半截。
诗涵看见了他，双眼微张，惊讶着要喊。
易思岚竖着食指往唇边放，又摇了摇头，小丫头才闭上嘴。
续念这时说道：“嗯，我最近不用去学校了，就过来住几天。”
诗涵点点头，“那挺好的，这几天我们陪你。”
“好。”续念笑着说。
她被牵着往里走，到家后，诗涵父母一如既往热情地给她端了饭菜。
看她坐下吃饭，诗涵借口要上卫生间才朝村口跑。
易思岚的车还在。
她挪上前朝车里看，“叔叔，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让姐姐知道？”
边问着，她边皱了下眉，平和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我知道了，是你惹她生气了吧？那我也不要理你了。”
她转过身就要走，易思岚赶忙推门下来往她身前拦，“是我惹她生气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她不开心，也真的很想接她回家。”
“我知道，诗涵也和我一样，希望她开心。那你帮帮我好不好？”
诗涵迟疑着问：“怎么帮？”
易思岚蹲下，微笑着说：“陪她去踩踩水，和她一起去买桂花糕，去茶园里看看桂花树，最后——”
他摸出口袋里的铃铛手绳，又取下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她。”
“告诉她，我等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