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晴时雨
睡得太晚, 第二天的续念又是快到中午才起来。
洗漱好下楼后，厨房里传来香气。
场景和昨天在文溪村的小院差不多，一闪念, 她在想此刻做饭的人会不会是易思岚？
想法冒出还不到三秒, 被魏玉霞的说话声打破：“再几分钟就可以吃饭啦。”
不是他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这会儿却好像有些失落。
笑着点头应了声“嗯”后, 挪到餐桌边坐下，问道：“魏阿姨, 易思岚不在家吗？”
魏玉霞说道：“天没亮就走了。你们昨晚怎么那么着急赶回来？”
续念应：“他公司有事, 今天走那么急, 应该是还没处理好吧……”
魏玉霞接着说：“早上出去的时候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但急匆匆的我也没来得及多问。”
她朝续念手背轻拍两下, 笑着说：“到饭点了，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昨天折腾到后半夜, 今早又在天没亮的时候就急着走了。
事情看来很麻烦, 其实她也有些担心，又怕直接打电话会打扰他，最后选择发了信息。
登陆火星：[你还好吗？]
信息发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四十三分。
一直到下午四点十分，才终于得到回复。
见山：[没事, 别担心, 好好在家休息就好。]
续念捧着手机, 眉心慢慢靠拢。
这种话一听就是报喜不报忧的安慰，可他不说, 她也不好追问。
正迟疑着不知怎么回复，手机又响了一声。
见山：[我处理完, 第一时间就回家。]
她撇撇嘴，只回过去一句：[好, 你忙吧。]
三天过去，易思岚没再露过面，也没再给她发过信息。
网购的花苗陆陆续续收到，每天上午，续念趁着阳光不晒的时间分批种下，花园空出的位置逐渐被填满。
她拍了照想发给易思岚看，想到他应该很忙，又决定等他回来再分享这件事。
第四天晚饭后，天色沉下，夜风微凉。
续念窝在三楼露台的躺椅上读书，楼下传来车声，似乎越来越近，在顺着大门驶入院子。
她站起身，杵着围栏往下探头。
不止有车声，停下后还有开关门的声音，和熟悉的、他的皮鞋踏过地面的脚步声。
她弯唇笑笑，手上阅读器随手一放，套上拖鞋，连盲杖也没来得及拿，回身就往外走，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即将成型的花园。
扶着墙壁从楼梯下去时，易思岚的脚步声也靠近。
竖着耳朵听了听，猜测是进了书房。
续念跟上去，双唇微张要喊他：“易……”
他在屋子里接起电话，声调低沉且冷冽：“说。”
那头不知又给他带来什么坏消息，良久的沉默后，只听得他叹息一声，紧接着吼道：“你是吃白饭的吗，这么久才找到他！”
彼时的续念正好走到书房墙边。
他这一声实在狠厉，也来得突然，她吓得颤了下身子，脚步一滞，没敢再继续往前。
对话还在进行，易思岚脸色愈沉，连日熬夜满布红血丝的双眼，现在更是怒目如火。
颈前的领带原本已经歪歪扭扭，这会儿干脆被他扯开，随手往旁边放。衬衫同样松垮坠着，再没平日的齐整。
从头到脚，被折腾得只剩狼狈。
“让他立刻给我滚回来！”
又是厉声一喝，他咬牙切齿收尾：“否则我就亲自去揪他，把他那双爱作怪的手废了算了。”
他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抬手就朝皮质的电脑椅椅背上重重拍了两掌。
续念仍立在墙边。
里头一系列动静在耳边萦绕，她分不清他是在砸东西还是拍桌子。
但这样的动静，她从记事起，实在听过太多次。
印象最深的是在五岁那年。
那时母亲的病情已经极为严重，某天深夜，她正熟睡之际，隔壁父母亲的卧室忽然传来争吵声。
她担心母亲的身体，迅速起床朝他们房间跑去。
木门半开，光线刺眼。
她亲眼望着父亲把桌上从喝水的玻璃杯，到装护肤品的瓶瓶罐罐，手机、电脑一应东西全都往地上砸。
边砸还一边声嘶力竭在朝母亲大吼，字字句句都是对这段婚姻和这个家庭的怨气。
那次后，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挨过她六岁生日后就再也没撑住。
以至于此刻的她，再听见这样的响动，眼前全是父亲的面目狰狞和母亲苍白落泪的模样。
她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一时忘了离开。
易思岚从屋子里折出来，望见她站在这里，方才冷厉的眸中漫出柔和。
他靠近过来，低头问：“找我有事？”
续念没抬眼，除了恐惧，全然想不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只连连在摇头，支吾着答了句：“没……没有……”
说完，她转身就朝楼上走。腿脚有些发软，她晃悠两下，险些撞到墙壁上，伸手扶住才强撑着继续往前。
易思岚往前追了两步，看她爬上楼梯，抛出一句：“我还得回公司一趟，这次应该很快就回来。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吧，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续念依然在摇头，“不用了，你先忙吧。”
以为她是在担心影响他处理事情，易思岚没多想，看了眼手表，目送她背影消失后跑下楼-
续念折回房间，杵在门后惊魂未定。
屋子里没开灯，花园路灯的余光从露台钻进几丝，照着她那张铁青的脸。
耷拉在身侧的双手有些微微发颤，意识到后，她将双掌交握到一起，出力捏了捏，勉强抑制住。
片刻，她才脚步拖沓顺着墙壁挪进去，端起桌上剩余半杯的温水吞下。
已是极力在控制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小时候那些不好的画面，仍还是难以关闭。
甚至不由在想，刚才屋子里的易思岚，是不是也和从前的父亲一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关于易思岚的诸多传言中，原本就有一条是这么说的：易家二公子时常凭借一己之力搅得整个易家鸡犬不宁。
易公子，本身就不是什么温柔善类。
这段时间的温馨相处，大约只是因为她的初来乍到？
不对。
是出于对她这个盲人的同情。他上次亲口承认过的。
他们俩，本身就只是利益联结的工具。
不可能成为什么恩爱夫妻，连朋友也不可能。
凌乱思绪蔓延，太阳穴突突突跳动起来，续念捂住脑袋，猛地摇头。
觉察无用，又钻进浴室，接连捧着凉水往脸上浇，许久后终于冷静下来。
一整夜，她一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快天亮时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刚要沉沉睡去，父亲狰狞嘶吼的模样又闪到眼前，吓得她再次惊醒。
摸过手机一听，时间将近七点。
她索性翻身起来，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冲掉身上铺的一层薄汗，整个人才舒服了些。
推开房间门走到楼梯边，她并没急着下去，硬是站在原地静静听了几分钟，确认二楼没有动静，才提脚踏出去。
厨房有声音，续念试探着喊了声：“魏阿姨？”
魏玉霞在煮粥，回过头见她面无血色，眉心一拧，“没睡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听见她的声音，续念松一口气，浅笑着摇摇头，“没事的。”
魏玉霞还在打量她，端过来一杯刚出炉的热豆浆，“先喝点豆浆，玫瑰薏米的，美容养颜。”
“谢谢魏阿姨。”她应。
豆浆装在瓷杯里，捧到手心暖融融的，让她暂时放下慌张。
几分钟后，魏玉霞端着盛好粥的小碗再次回身，“这是粥，还有生煎，一种是纯肉馅，另一种是加了白菜的，每种给你来点？”
她没什么胃口，抿了口豆浆，只回：“不用了，我喝豆浆就行。”
魏玉霞缓缓点头，“行，那一会儿饿了就随时和我说。”
续念“嗯”了声，捧着杯子仰头，把豆浆喝完，起身去了院子里，继续种剩下的花苗。
有了事情做，胡思乱想被抛到脑后，她埋头认真拿着铁锨挖坑，放入花苗，再加入适量肥料。
花园空出的位置被她有序安排，左侧依次种的是白色和浅粉色郁金香，右侧是颜色搭配好的大小飞燕。
正中花架搭建成型，等到淡紫色的铁线莲拿到手，整个花园就全部布置完成。
快到中午，又种好一株大飞燕，续念拍了拍手上尘土，后移两步坐到围栏边，摸过矿泉水往唇边喂。
满满当当一口水喝到嘴里，院门开了，车声靠近。
随即是易思岚的说话声：“说好一起种的，再晚点，我都要赶不上了。”
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听得出疲惫，却似乎也有些许笑意。
续念双唇微张，下意识想回应，联想到昨晚的事情，又往下垂了垂眼，只低低说出一句：“我自己慢慢来就行。”
易思岚停好车，快步朝这头跑，“说好一起的嘛，干嘛推脱。”
脚步声愈近，续念快速眨了眨眼，“你……你忙这么久应该累了，先休息吧。”
他慢下。
累是确实，但是想和她一起种花也是真的。
不过这几天一直连轴转，胡子没刮，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样子实在不好看。
低头朝自己身上扫一眼，易思岚改口：“行吧，那我先上去洗澡换衣服。”
她没出声，立在这头听见入户门合上，收拾好栽种工具，从侧门回了房间。
等到易思岚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跑下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看一眼时间，转身回屋。
厨房里，炒好的饭菜陆续被魏玉霞端上桌。
她见易思岚进来，招呼道：“吃饭啦，这几天忙得没影，饭也没好好吃吧？”
他简短“嗯”一声，大步要朝电梯走，“我去叫念念。”
“她给我来电话了，说不想吃，要睡觉。”魏玉霞说。
易思岚眼中被诧异铺满，张口回了声：“啊？她不舒服吗，怎么饭也不吃？”
魏玉霞有些担忧，“早餐就没吃，我看她状态不太对。”
“要不，你给她端上去？”魏玉霞提议。
他果断点头答了声：“行。”
折回厨房拿了碗，分别盛好饭菜端着上楼。
续念的房间门紧闭着。
易思岚腾出一只手在门上轻敲两下，缓声喊：“念念？先吃饭再睡觉吧，不然对身体不好。”
续念捂在被窝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迟疑的片刻，又听他说：“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吧？”
她沉沉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调与平常无异：“没有，我只是不想吃，不用管我的。”
话这么说，易思岚也不好再劝服。
他在门边呆立一阵，最后补充：“那你先睡会儿，有需要就随时叫我。”
里头没了声音，他转身下楼。
续念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坐直拿过手机，给裴知蕴发了信息：[你有空吗？下午能不能来接我？想和你一起住两天。]
裴知蕴秒回：[当然有！老婆要和我住，我开心死！]
裴知蕴：[几点？]
现在是饭点，易思岚和魏玉霞都在楼下肯定不行。
他刚刚还说随时可以叫他，那就是他今天一直都会在家的意思。
续念犯了难，选了个折中的时间，[三点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裴知蕴：[没问题。]
快到约定时间，续念简单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一应放进托特包拎着出了房间。
在电梯里的短暂几秒钟，她设想过开了门如果撞上易思岚的场景，也在心里演练了可能发生的对话。
好在一楼并没有人，她换下拖鞋抓紧时间离开了家。
一直到上了裴知蕴的车，才给魏玉霞发了条微信：[魏阿姨，我和朋友在一起，过两天再回家。]
按下发送，她将手机反扣到大腿上，长长舒了口气。
裴知蕴瞥她一眼，问道：“忽然提出要和我一起住几天就够奇怪了，还这么低气压，难道是易公子欺负你了？”
说这话时，她在脑内预演了N+1种续念被易思岚欺负的场景。
最终得出结论，先前还是太过掉以轻心，居然相信一个花花公子会在婚后为了素不相识的妻子收敛。
她咬了下牙，“你别回去了，就跟我待一块儿。”
续念被她这么严肃的语气逗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别回去了。”
“那你说嘛，到底怎么了？急死我了。”裴知蕴追问。
她拧着眉，表情又凝重起来，半晌才终于酝酿出一句：“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晚忽然听见他在书房发脾气，好像还有砸东西的声音。我想到我爸……”
“你也知道我爸什么样……”
续恒在外永远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其实就连续念身边的朋友也都知道，他是个笑面虎。
对合作伙伴手段阴狠，对家人也并没什么所谓的“亲情”。通常是高兴了就笑脸相迎、好言好语哄着，不高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就差没大打出手。
这么一听，裴知蕴也沉默了，语气沉下来，“明白了，你是怕他像你爸爸一样。”
续念“嗯”一声，“我其实很矛盾，因为这段时间他对我真的还挺好的。可是又会想，我都认识我爸二十年了，还是拿捏不准他的阴晴不定，不知道他手边的玻璃杯在哪一时刻会砸向我，那我又凭什么以短短几天的相处，就能相信他？”
“更何况……更何况……”
越往后说，她越没了说服自己的底气。毕竟他暴戾的名声在外是由来已久的事。
“所以你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裴知蕴问。
她闷声点点头，接着说：“我知道不能用一件事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可是我也害怕。”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好像总在顾及别人的感受，你自己呢？”裴知蕴有些心疼。
叹一口气后接着说：“念念，多为你自己想想吧，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不愿意回那个家，不愿意面对他，那就不回。”
她腾出右手往续念大腿上轻拍两下，“我们去吃好吃的，去唱K，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反正你还有我呢。”
憋在心里一整夜的话终于说出来，续念舒服不少。
她深呼吸两下，点点头，“好，那你请我吃烤肉。”
裴知蕴答得干脆：“没问题！”-
易思岚在午饭后便匆匆出了家门，前往文溪村买了腊肉和新鲜的笋，还有两份桂花糕，又一刻未停往回赶。
到家时是晚上八点多。
他径直进了厨房，将桂花糕放进冰箱，又拿了鲜笋出来清洗。
偏头问落地窗边熨衣服的魏玉霞：“魏阿姨，念念晚饭吃了吗？看起来有没有好一点？”
魏玉霞直起身来，一脸疑惑，“她下午就出去了，说和朋友在一起，要过两天才回家。我以为和你也说过了。”
“过两天才回家？”易思岚反问。
他手上动作一顿。
屋内水流声蔓延，凉意在他指尖侵染。
他眉心紧皱，忍不住自言自语：
“怎么觉得她像是在躲我呢？”
“可是没理由啊……”
第32章 晴时雨
夜渐深。
街道上没了多少行人, KTV外墙却依旧彩灯闪烁，里头更是热闹异常。
续念和裴知蕴在二层最里侧的包间。
这会儿唱得累了，话筒被扔到沙发角落, 只有背景音乐还在屋内播放。
一个捧着冰镇椰子汁, 将吸管往嘴里喂。另一个斜身倚在沙发边, 捏着一罐啤酒喝。
几口啤酒喝下去, 裴知蕴朝续念的方向看，“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续念点点头, “还行。突然发现, 逃避也没什么不好的。”
裴知蕴笑了几声, 挪到她对面的高脚椅上坐下, “别一个劲喝你的椰子汁了, 续念，你已经是成年人了, 喝点啤酒能怎么样？有句话叫做……”
“借酒浇愁愁更愁。”续念冷声。
裴知蕴被噎住, 说不出话。
半晌才回：“我说你小小年纪，思维能不能积极向上一点？”
续念轻声笑，将椰子汁往旁边推，又摊开手掌递过去, “啤酒给我。”
明明是裴知蕴自己提出来的让人家喝酒, 现在人家伸过手来, 她却又犹豫起来，“来真的？”
续念笃定地点头, 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裴知蕴没拿满的, 而是把自己手上那罐只剩三分之一给了她。
她倒一点也没有第一次喝酒的拘谨，仰起头就将啤酒灌进去。
已经咽下两口, 她才坐直舔了舔嘴唇。
说不上好喝，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她品了品，把剩下的喝完，易拉罐捏扁，又说：“再给我一个。”
裴知蕴咂了下嘴，“不是，你疯啦，我就是开玩笑。”
她接上话：“可我是认真的呀，尝试一下没做过的事不是挺好的。”
“认真什么认真，”裴知蕴摇着头，绕过来搀她手臂，“不早啦，咱们该回家睡觉了。”
续念被她拉着出了门，没忘问：“叫代驾了吗？”
“叫了叫了，瞧你那操心劲。”裴知蕴拎着车钥匙在指尖晃悠。
两人来到路边，蓝色保时捷随即停住。
车窗露出赵渝铭的半张脸，他往外扫一眼，推门下车，迎过去接下续念手上的包，问：“怎么喝酒啦？”
续念听见他的声音，怔了半秒，偏头问：“这就是你叫的代驾？”
“代什么驾，”裴知蕴摇摇头，率先坐上车，“免费司机不是更好，我的车就暂时停这儿吧，说不准明天你还是心情不好，我们还要来呢。”
续念：“……”
她倒是体贴。
没等她接上话，赵渝铭先问：“念念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抿着唇耸了下肩，并没有细说的打算，“没什么啦。”
说完，也拉开后排座位，在裴知蕴旁边坐下。
赵渝铭钻到驾驶位，没急着出发，回过头追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跟姓易的有关吧？不然你怎么可能喝酒，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可以为你出头的！”
噼里啪啦一堆话砸出来，车厢内静默两秒，裴知蕴拧着眉抱怨：“你发射子弹呢，一句句说行不行？还出头，你中二病吧。”
瞥见续念呼了口气，知道她疲于应付，肯定不愿意多说，裴知蕴捂着脑袋装醉，“快点吧，我急着回家，否则吐你车上。”
续念也附和：“改天再说吧，先送我们回家。”
尽管满心不悦，赵渝铭还是只能暂时妥协，转回去发动车子，朝裴知蕴独居的小公寓驶去。
刚前行不到五分钟，续念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出来，听见来电人是易思岚，呆呆坐着，一时没想好是接还是挂。
原本枕在她肩上的裴知蕴，现在也坐直起来，蹙紧眉心朝她看过去，低低问了句：“要不我给你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再拖终归还是要面对。
这话反而点醒了续念，她按下接听将手机往耳边放，“喂？”
易思岚咳了声，试探着说：“我听魏阿姨说，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应：“和朋友待几天。”
听筒里沉默片刻，易思岚接着问：“续念，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了，所以……？”
续念打断他，“不是，我只是想和朋友待几天。”
她语气坚定，那头也不好再多做猜想，只好说：“好，那你注意安全，想回家的话随时告诉我，我去接你。”
她“嗯”一声，将电话挂断。
车厢内安静，这段对话自然也完整落入另外两双耳朵里。
赵渝铭猛地踩一脚刹车，声调愈沉，“我没猜错，你心情不好就是和他有关，他……”
后排两人被突然停住的车晃得往前。
裴知蕴握拳就朝赵渝铭胳膊上砸，骂道：“你有病吧，好好开车！”
“谁有病，他才有病！”赵渝铭也张口吼。
气氛如此，续念只能自己解释：“我跟他真的没事，我不回家他问一嘴，这很正常吧？你快送我们回去。”
“我真搞不懂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赵渝铭握拳朝方向盘锤一下，重新发动车子。
裴知蕴靠回椅背上，偏头看续念，“该说不说，他听起来还挺有耐心的。”
续念仰起头，无奈地叹气。
她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可他越是这样，她才越是不知所措。如果因此误会他，那就白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可如果就此放下防备和他靠近，他最终暴露出的真实模样又与她设想中不同，那样才更难以抽离。
深思得不出结果，还是逃避更加有用。
她把手机调了静音，彻底扔到一边不再去看-
见山新一批的香水橘色夏日上市在即，一早，各部门负责人齐聚工作室三层的会议室，为新品宣传预热及售卖做最后的准备。
正前方的大屏上投放着ppt，由市场部经理罗依琳为大家详细讲解。
方案整体涉及地广、网宣等传统方式，也融合新兴的短视频广告和直播间带货，整体详尽且完善。
她的演说结束，其他几个部门又各自做补充和交接。
最后罗依琳进行总结，话头抛回易思岚这里，“这些就是我们目前做出的准备，感谢各位的支持。易总，您还有要补充的吗？”
七八双眼睛齐刷刷朝易思岚身上聚焦。
他垂着眼，右手捏一支黑色碳素笔在指间转动，似是在思考。
但两三分钟过去，也并未张口发言。
罗依琳只好又喊一遍：“易总？”
叶杉青咳嗽一声，用手肘碰了碰他，他这才回过神。
“哦”地应了声后，坐直说道：“就到这吧，大家都先去吃午饭吧。”
叶杉青站起来摆摆手，“散会散会，吃饭去吧。”
众人接连起身，收拾面前的文件和电脑，先后离开了会议室。
易思岚也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眉心拢着，满面严肃的模样。
“安盛的事不都解决了嘛，你怎么还这种表情，在后怕啊？”叶杉青不解。
他端起桌上剩半杯的冰咖啡喝下一口，直勾勾朝易思岚看过去，“不过想想也确实是太险了，要是胡越稍稍松懈一点点，晚点发现，那些有问题的器械就要流入市场了，那你这几年好不容易为安盛积累起来的声誉又要毁于一旦。你可得给胡越多发点奖金。”
人家说得一本正经，易思岚又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直到走出玻璃门，拿出手机一看，没有任何新信息，才侧过脸说：“你说女孩子都会为什么原因不高兴？”
叶杉青：“？”
又来了……
搞了半天，他一早上心不在焉、愁眉苦脸，既不是为了安盛的事，也不是为了见山的新产品。
是为了他老婆。
叶杉青咬了咬牙，反问：“你怎么整天就会惹人家不高兴呢？自己惹的，自己还要问原因？”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啊，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易思岚答得理直气壮。
她嘴上是说着没什么，只是想和朋友待几天。
可明明从昨天开始发生的事情，他后来反复去想，桩桩件件都是反常。
比如早就说好的一起种花，她先是客套地拒绝，后来干脆离开了花园。
比如因为他回家了，她就窝在卧室，连午饭也不下楼吃，晚上直接连家也不回了。
比如她离开家，却压根没想着跟他说，而是只跟魏玉霞说。
再比如，她昨晚是接了他电话，可只是冷淡一声“喂”。
她连他名字都不喊了。
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想破脑袋也没找出理由。
叶杉青睨他一眼。
他眼底满是愁绪，整张脸紧绷着，比前几天连轴转收拾安盛那个烂摊子的时候，看起来还无奈百倍。
不过想也是，工作上的风浪，他经历过不少，再头疼终归还是有经验支撑。
面对续念，他就是个愣头青，想不通也正常。
摇摇头，叶杉青还是认真说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人家就不高兴？换位思考，你会有没来由的喜怒吗？你要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那就再努努力，做得更好一点呗。”
做得更好一点……
说得轻松。
应付酒场上那些女人，他能如鱼得水，因为不需要什么真心。
也因此，他那颗真心藏得太深、太久，埋在犄角旮旯落上灰，现在想剖出来面对她，反而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
他没说出话，只长长舒了口气。
叶杉青转移话题，催促道：“先吃饭行吗，你压榨我也有个度吧？”
话音落，两人一同出了公司。
就近选了家常吃的餐厅，半小时不到解决完午饭后又折回来-
正是午休时间，工作室里一部分人在临时休息区午睡，另一部分人则在茶水间看剧聊八卦。
两位市场部的女员工端着杯子在交流育儿经验。
长卷发的秋丽先说：“之前还觉得我们家那么多人一块看小孩，那么多双眼睛，肯定不会让孩子出一点点意外的，昨天就磕到额头了。”
她对面是留齐耳短发的郎佳悦，回应道：“看吧，我之前就提醒你，防撞条这些东西真的很有必要，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最好动，我们家是小女孩，一开始也跌跌撞撞到处跑。
有一次跑得快，整个人直冲冲就朝茶几倒，那个角度摔过去，要不是茶几边上有厚厚一层防撞条，嘴巴都得磕坏了。”
秋丽听得拍了拍胸脯，感叹：“太危险了！你快点把防撞条链接发给我一下，我现在就下单！”
对话落入耳朵里，易思岚停在走廊上，低声念叨了句：“防撞条……”
他横挪两步，站到茶水间门边，有些难为情地扣了下额角，问：“我能看看你们说的那个防撞条长什么样吗？”
那头两人惊讶的表情大同小异，齐声：“啊？”
虽不理解他的用意，郎佳悦还是走过来，将手机的购买页面递给他看，“就是这种，有单独贴在桌椅边角的，也有一整条自行调整长度，可以包住桌边的。不过……”
她笑笑，忍不住问：“一般都是家里有小孩的，或者是幼儿园、早教中心之类的地方才会需要这些东西，易总您……？”
秋丽这人总是嘴比脑子快一步，手掌一拍便说：“易总和太太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易思岚结婚了，但也都清楚，这只是一段商业联姻。
平时除了叶杉青会拿这事调侃，别人根本不敢撞枪口。
眼下空气忽地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也深觉自己因为好奇犯了忌讳。
秋丽呵呵笑两声，试图找补：“我就是觉得公司肯定用不上这种东西嘛，那肯定是您家里要用。”
越圆好像越惹人生气，郎佳悦连忙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闭嘴。
易思岚捧着手机在仔细翻看防撞条的相关介绍，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片刻后掀起眼帘，“是家里用，不过不是孩子。”
他将手机递还回去，“网购太慢，线下哪里能最快买到这个东西？”
郎佳悦回：“附近的文具店或者家居用品店应该都有吧。”
“行，”他点头，“谢谢。”
他已经转身离开，这头两人还在面面相觑，全然不敢相信刚刚问出那种问题，还温和道谢的人，竟然是她们的易总。
易思岚回到办公室，拨通了胡越的电话，“你现在在哪？”
胡越回：“刚从客户这里出来，要回安盛，您要出去办事吗？我现在过来接您。”
他应：“不是，你先不用回去，找就近的商场去买防撞条。”
“防撞条？”胡越以为自己听错了。
思索半秒，硬是给这东西安排了个最有可能用上的地方，“要往仓库贴，防止香水瓶受损？”
易思岚有些无语，最终说：“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忙你的。”
没等回应，他将电话挂断，捏着手机阔步走了出去。
最近的商场就四五公里，易思岚很快到达。
转一圈后在负一层的家居用品店，找到和刚才在手机看过那两种类似的防撞条。
东西是在眼前了，他却又犯起难。
家里一共多少个带尖角的家具，长宽是多少，这种问题他根本没关注过，又怎么可能知道需要多少防撞条才足够。
思索两三分钟，干脆把所有的都拿进购物车，这样还觉得不够，又叫来导购，让人家把仓库里剩余的也一并拿出来。
两辆购物车堆得满满当当，在导购帮助下，推着往收银台方向去。
没几步，他视线停在家电区域。
忽然想起，之前不记得在哪看过一位盲人朋友分享自己的生活，其中提到，在她们的世界里，类似于饮水机这些东西，功能先进的触屏款，远不及老旧的手抬开关来得方便。
因为那种款式，于她们而言，更加方便控制，不需要反复摸索按键的位置。
他朝导购喊了声“等等”，右转绕过去。
挑选一阵后，又拿了一台饮水机、一个微波炉和一台电炉，都是手抬或旋转按钮的。
从商场出来，易思岚没再回见山，搬着大包小包径直回了家，跟魏玉霞一起把防撞条往边边角角上贴。
负一楼和一楼由魏玉霞负责，他负责二楼和三楼。
其余位置都解决完后，他来到续念的卧室，由里侧的衣帽间往外顺序操作。
最后是墙边的木桌。
他贴完，拉开椅子坐下休息，顺势偏头环视这间屋子。
以前他只是偶尔过来住，房间里东西不多，板正得跟样板房似的。
这段时间她住进来，木色的桌上多了女孩子用的皮筋、项链，还有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衣帽间由他原来黑白灰的西装和衬衫，变成现在色彩多变的裙装。
他静静看一阵，不禁在想，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温馨的、家的感觉-
十一点钟，续念洗漱完和裴知蕴道了晚安，随后爬进被窝准备睡觉。
刚侧过身要闭眼，枕头底下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她摸出来解锁，一共十条信息。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这三张是从负一层到一层的大概样貌，所有家具的边沿，我都贴上了防撞条，以后保证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这是新买的饮水机、微波炉和电炉，比起原先那些，应该会更适合你使用。]
见山：[另外，我还准备了点别的，但是现在还没完全弄好，就先卖个关子。]
见山：[念念，你和朋友待在一起我没意见，只是想告诉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之前做得不够好，不够细心，我不找借口为自己辩解，但今后，我一定会更加注意所有细节。]
第33章 晴时雨
刚失明那阵子, 续念待在医院，饮食起居全由护工和医护人员照料，连饭菜都是喂到嘴里的。
即使如此, 她还是事事觉得不便。
每天每夜要面对的, 除了目无落点的、空洞虚无的恐惧, 还要面对将来的未知。
后来出了院,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成日成日只敢缩在自己房间, 缩在那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几十平米。
三餐保姆会送上门, 洗漱、上卫生间, 诸如此类简单到不值一提的事情, 她摸索着自己进行。
可就是这些不值一提, 却一再让她碰壁。
她一直记得，自己一个人第一次摸索着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
浴室所有的布局, 她明明都很熟悉, 可就是每一步都进行得毫不顺利。洗面奶错拿成了牙膏，开淋浴头，浇了自己满头凉水。
挤沐浴露倒是一次成功，却也不止挤到了手心, 还挤了一部分在地上, 最后脚下一滑, 整个人摔在地面。
那一天，她坐在凉水下, 捂着脸哭了好久好久。
右腿上至今还留着那时摔伤的疤痕，时不时午夜梦回, 还在为那一刻的无助惊出一身冷汗。
后来终于尝试着走出房间，磕磕碰碰也还是一点没少。
膝盖无数次撞过沙发和桌椅, 身体和额头撞过墙壁。
爷爷在场的时候，其他人会假意逢迎，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心。
爷爷不在场，他们不仅不会上前帮忙，甚至嫌她总是磕碰会弄坏家具，摔倒会碍事，盲杖触地会吵闹。
可他们，是她的家人啊。
越是有这样被冷漠对待的先例在，续念此时此刻听见易思岚发来的几条信息，知道他为她做的这些事，就越是内心酸楚。
无论如何，作为只认识两个月不到的人，他这段时间所做的点点滴滴，确实都是无可挑剔的。
她不该，也不能只是因为无端的猜想就揣测他，疏远他。
这样对他不公平。
续念仰起头，鼓着双腮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是决定认真回复他的信息。
登陆火星：[既然要卖关子，干嘛还提前说，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发出那几条信息后，易思岚几乎是几秒钟就按亮手机看一次，生怕错过她的回复。
后来五分钟过去，不见任何动静，他实在等得心焦，干脆钻进负一层的健身房开始跑步，试图用运动转移注意力。
片刻，脚步声和呼吸声中，终于传来手机铃声。
他连忙按下停止，抓过手机来看。
不算短的一句回复，且明显是仔细听过他发的每一条信息才做出的回应。
初步断定，她并没敷衍他。
那这算不算是，她的情绪好些了？
易思岚揣摩一阵，回复：[那我下次不提前预告了，有什么都直接告诉你吧。]
登陆火星：[这样最好。]
看见这句，他弯唇笑了笑。
他刚刚说“下次”，而她也没推脱，表示赞同，所以算是默认，会有下次的意思。
他是这么理解的。
气氛良好，易思岚决定再进一步，打探下她这两天的生活。
见山：[要睡觉了吗，还是在和朋友聊天？]
登陆火星：[本来已经躺下准备睡了，但是被你吵醒了。]
登陆火星：[除了广告，谁会接连给人发十条信息？]
隔着手机屏幕，易思岚看完这两句话，眼前和耳畔好像还是浮现她昂起头，满脸不忿的表情和语气。
他笑笑，接着回：[对不起嘛，我就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而已。你现在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登陆火星：[嗯。]
易思岚想继续回复，犹豫半秒，轻触两下她的头像。
浅灰色小字跳出：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他双眸一亮，间隔几秒又拍一次。
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再间隔几秒，又拍了一次。
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登陆火星：[你老拍我干嘛，到底让不让人睡觉。]
易思岚将手机凑到唇边，语音回复：[晚安。]-
一大早，公寓的门被敲响。
续念瞌睡更浅，揉着眼睛起身朝门边走，问道：“是谁啊？”
敲门声暂时停下，门外的人说：“我，给你俩送早餐。”
是赵渝铭的声音。续念挪过去拉开门，侧身让他进来，打了个哈欠才问：“不是说不用这么早送早餐嘛。”
裴知蕴也在这时从房间出来，一头长发凌乱垂在脸侧，抱怨道：“我说大哥，你平时有吃早餐这种项目吗，我平时有吃早餐这种项目吗，最早不都是中午才见面，发什么疯？”
赵渝铭将带来的粥、豆浆、饼等等东西往餐桌上放，“你没有，念念有啊。”
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续念听了下时间，六点五十。
她是有吃早餐的习惯，但也真不至于这么早。
人家到底是专门为她跑着一趟，她还是笑着道谢：“谢谢，不过我得先去洗漱一下再来吃。”
赵渝铭点头，“去吧。”
续念和裴知蕴各自进了浴室，洗过脸都清醒不少。
三人一同在餐桌边坐下，赵渝铭给续念递了把勺子，“温度正好，吃吧。”
她又道了声谢，低头扶住碗边去舀碗里的粥。
赵渝铭在对面定定看着她，没有吃东西的意思。
裴知蕴轻“啧”一声，“我说你吃不吃，看着念念干嘛？”
被当面戳破，赵渝铭带着尴尬低下头，余光又往续念身上瞄了两眼，“我就是担心她是不是心情还不好嘛。”
续念弯唇笑笑，“我真的没事，又不是小孩子。”
赵渝铭点点头，“那就好，你暂时就住这儿吧，之后我再想办法。”
续念没接这话，低下头要继续吃东西，手机震动一下。
她拿出来解锁进入微信，无障碍模式当着三人的面念道：“见山，一条未读信息，早安，七点十六分。”
裴知蕴问：“这个见山是易公子啊？”
续念“嗯”一声，还没来得及说更多，手机被赵渝铭夺走。
他边低头看，边说：“他要干嘛，装什么体贴？”
“你还我。”续念伸手。
他不肯递回去，在易思岚对话框里按下语音输入，“你和念念只能算是合作关系，你能不能不要骚扰她。”
说骚扰未免过于严重，续念着急起来，站起身就朝对面扑，“你快还我！”
她吼了一声，少有的严峻。
赵渝铭和裴知蕴都有些意外。
一个连忙松手将手机递还回来。
另一个赶紧缓和气氛，“一大早的，别动怒啊，有什么好好说。”
续念闷声将刚才那条语音按下撤回。
无从判断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只好佯装无事发生，回一句：[早。]
对话框里接着显示：“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他没多问，应该是没听到。
续念松一口气，折回椅子上坐下。
裴知蕴瞥她一眼，低声问：“打算跟他和好了？”
续念没说话，把昨晚的信息拿给她看。
片刻，裴知蕴恍然大悟，“所以你这算是，心软了？”
“我……”
她刚开口，裴知蕴惊叫一声：“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别啊！那可是易公子，坏男人是更容易吸引人，可那是因为他们有经验，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不是因为爱。”
裴知蕴摇着头，仿佛一眼看到结局：“不过你这种没有情感经验的小白，确实最容易上坏男人的当了……”
续念拧着眉，“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而且我有你说的这么傻吗？”
赵渝铭冷声：“那你那么紧张我发给他的信息？”
她叹了口气，先回应裴知蕴：“人和人之间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感情，他做了那么多，我觉得感动也不奇怪吧。”
接着朝赵渝铭所在的方向转了转，“你刚刚说人家骚扰我，这话本来就不对。”
“他从来没那么做过。”
裴知蕴点点头，“打算回去了？”
她答：“还在想。”
赵渝铭重新抬起头，“念念，你都从那个家出来了，就别回去了，你……”
话刚到这里，续念手机又响起来，这回是电话。
三人都以为是易思岚，直到她将手机拿起来才听见，来电人是“爸爸”。
从她领完结婚证从家里搬出来，续恒就没再和她联系过。
直觉表明，这通电话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续念缓了缓，按下接听将手机往耳边放，淡淡喊了声：“爸。”
续恒说：“明天晚上我们是我们和易家合办的答谢酒会，时间地点我稍后发给你，和易思岚一起，准时到。”
没有任何温情问候的开场，算是预想中的状况，续念也懒得多做弯弯绕绕，只“嗯”一声便将电话挂断。
裴知蕴问：“怎么了？”
她点开新收到的微信信息，放到耳边听完酒会的时间和地址，才回应：“说是明天要我和易思岚一起去参加双方的答谢酒会。”
“答谢酒会……”赵渝铭念叨，“哦，前两天好像是听我爸妈说，你们家和易家的合作正式达成，合同全部签订落实，项目在启动阶段了。”
续念“嗯”了声。
所以这个所谓的答谢酒会，其实就是进一步向外界公布两家合作关系的手段。
而要她和易思岚也出席，无非就是再提醒大家一次，续家和易家现在不仅仅是商业合作的关系，还有姻亲存在。
她还没来得及多说，电话再一次响起来，连裴知蕴都忍不住说：“这一大早怎么这么多人找你，我都听烦了。”
铃声和震动还在持续，续念也觉得有些烦躁。
拿起一听是易思岚，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吐一口气，将手机放到耳边。
那头先开口喊她：“念念。”
她“嗯”一声。
他接着说：“明晚是……”
还真是为这件事，续念自己接上话：“我知道，我会准时的。”
易思岚也“嗯”一声，声调放缓了些，“我一会儿去接你，好不好？”
“我……”她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补充：“我是想，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去买一身出席酒会的衣服，毕竟这个场合……”
这个场合他们应该扮演好一对恩爱的夫妻，搭配好的衣服像是商品的外包装，用于打造他们。
最重要的是，他们应该手挽手一起出席，而不是各自出发到会场才碰头。
这些道理续念都明白，她打断他：“我给你发个地址，你有空的时候过来吧。”
易思岚应：“好，一会儿见。”
才见电话挂断，赵渝铭急吼吼就说：“你真要跟他回去啊？”
续念回应得平静：“拿钱办事不是天经地义嘛，家里答应我给茶园注资，我就应该配合他们在需要的场合演戏。”
她重新坐下，捏着勺子在小碗里搅拌，“也好啊，正好我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现在他们帮我做好决定了。”
说完，续念哼笑了声，眼中有些无奈-
易思岚是十点多到达的。
续念接到电话，挎上托特包出门进了电梯。
身侧是裴知蕴，她挽着续念手臂，叮嘱：“有需要就随时找我，别自己憋着，像这次一样出来散散心，不是挺好的吗？”
续念笑笑，“我知道，我们家知蕴最好了。”
两人氛围良好，角落的赵渝铭却仍是满身低压。
他一路没说话，直到电梯在负二层停住，门一点点打开，才终于忍不住说：“念念，我还是不希望你跟他回去。酒会上需要演戏我理解，但是……”
“要不要回去，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门外传出冷沉一声。
里头的人抬眼，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易思岚立在门边，嘴角分明微微扬着，细看，表情却还是让人觉得颇有压迫感。
他侧过身，等续念从电梯里出来，伸手接下她肩上的挎包，“先回家还是直接去试衣服，听你的。”
续念应：“试完衣服再回去吧，省得来回跑。”
易思岚“嗯”地回应，手习惯性伸出要来牵她。
赵渝铭横跨一步拦过来，怒火中烧，脸颊都染得涨红。
直勾勾瞪过去，说道：“姓易的，你搞清楚，你们从头到尾本来就只是演戏，别装出一副你很关心她的样子。”
原本已经往前半步，听见这话，易思岚又回过头来。
眸底愠色渐浓，鼻间却漫出一声轻笑，朝对方扫一眼，说道：“你就算对我再有意见，我还是建议你隐藏一下情绪。否则如果我的温柔体贴真的只是在演戏，你这样的态度对我，我会不会因此迁怒续念？”
“我……”赵渝铭不知如何应对，一刹有些自责方才的冲动。
可到这个份上也收不回来，他上前一步，眼神更加狠厉了些，“话是我说的，凭什么迁怒她？你是男人吗，有什么就冲我来！”
“冲你来，你谁啊？”易思岚冷笑一声。
续念闭了下眼，有些无奈。
易思岚方才这些话，别人听来确实是要当真。
可她现在还算是对他有一点点了解，他刚刚的语气，明明就是在故意激怒赵渝铭。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短暂思考后，把它归咎于男人间奇怪的胜负欲。
“你……”赵渝铭咬着牙要继续说话。
裴知蕴拉住他，“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尊重念念自己的想法。”
她朝续念使眼色，“去吧，有事联系我。”
续念点点头，也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右手摸索着拉住易思岚的手，“易思岚，我们走吧。”
易思岚回握住她，垂眼安抚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他回过身看向赵渝铭，“你用她的手机给我发信息，这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请你别忘了，所有事情都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外人无权干涉。”
“走吧。”易思岚拉着她往右拐。
续念有些诧异，他竟然听到了早上那条微信，那为什么当时没有任何反应？
她怔了怔，坐上车后问：“你听见那条语音了，当时为什么不说？”
易思岚扣上安全带，修长指节搭上方向盘。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和煦阳光从车窗落进，照亮她的脸。
他偏过头看一眼，才应：“信息是他发的，我没理由对你发泄不满。”
“不过，我心里确实有点好奇，为什么一大早他就跟你待在一块？还能解锁你的手机？”
这句被他压得极低，比起提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续念抿抿唇，“刚刚那里是知蕴的家，我这两天都是跟她住。赵渝铭一大早过来，只是给我们送早餐。至于手机——”
她转了转身，面朝他的方向，“我手机有密码，别人解不开，早上是我拿出来看你发的信息，被他抢走了。”
易思岚笑了声，“行，解释清楚就好。”
续念点点头，靠回椅背上。
几秒后察觉哪里不对，“噌”地坐直，“不对啊，我本来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些？退一万步，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用不着跟你解释吧？就像我也不需要你对我解释一样。”
“反正我不会为你吃醋，你也不可能为我吃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你吃醋？”他沉声说。
第34章 晴时雨
钻进耳畔的声调过于低沉, 即便看不见表情还是让人觉得严肃。
续念听得愣怔在原地。
脑海里终究还是理智更多，她呼一口气，摇摇头回应：“易思岚, 这个玩笑不好笑。”
玩笑？
她甚至不愿意仔细问问, 就断定, 他说为她吃醋只是玩笑。
易思岚眉心一蹙。
早晨起床后, 他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发了那条“早安”，然后按下拍一拍。
满心期待等着她回应, 看到是一句语音时, 还暗自高兴了两秒。
结果点开一听, 是个男人的声音, 还说叫他别骚扰续念。
他那一刻的心情, 该怎么形容呢？
大约像是自以为踩上柔软的棉花，结果一落脚, 却跌进了一堆尖锐的玻璃渣里。
前后反差过大, 让人不得不为之心绪起伏。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反常。
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真的只是因为她年纪小，因为她眼睛不方便, 因为答应了爷爷和诗涵, 所以才想格外给她些照顾。
可现在好像不同了。
他开始主动给她发信息, 开始期待得到她的回应，开始在意她是不是不高兴。
甚至发觉她不高兴之后, 自己也觉得有点不高兴，并且拼命想让她高兴起来。
他是从没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也没喜欢过什么人，被什么人喜欢过。
但也还不至于真的迟钝。
他知道, 他是喜欢上眼前这个女孩了。
或许因为她的倔强，或许因为她的明媚。
也或许只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总会做些意想不到的事，获取一些意想不到的快乐。
至于准确来说到底为什么，好像也不是特别重要。
最重要的是。
他想得到她的喜欢。
听见那条语音的时候，他脑子里其实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耳畔最响亮的便是她之前语气坚定说出的那句：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那一刻自嘲地笑了笑。
才发觉，自己原来也是个会慌乱的凡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所以在看到撤回之后，才顺理成章选择装作没看见。
一直到拨通电话，听见她说给他发位置，同意他去接她。
他才勉强松一口气。
自顾自想一阵，易思岚将车速放缓了些，偏头去看续念。
她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但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刚刚这个话题的。
不管她是真的认为那是玩笑，还是因为不想和他走得更近，选择以玩笑的方式化解，他都不想再去深究。
毕竟真心不是那么容易获取的，人家凭什么因为三言两语轻易相信他？
叶杉青说得对，他应该更努力，做得更好。
到那时候才有资格对她谈论真心。
他轻声笑笑，也放轻语调：“你觉得是玩笑，那就是玩笑吧。”
续念转移话题问：“去哪里试衣服？”
易思岚回应了地址。
那个位置她知道，之前和裴知蕴一块憧憬成人礼宴会的时候，就商量过要一起穿那家的礼服迎接十八岁。
可在十八岁来临前，她先失去了光明。
她垂下眼，再是掩饰，脸上还是流露出失落。
易思岚没注意到，继续说：“一早胡越联系过她们，往我手机上发了几件最新款的礼服，你要不要先听听描述？”
续念“嗯”了声，说：“那你停车发给我吧。”
他回：“不用这么麻烦，我手机就在外衣口袋里，靠近你的这一侧。密码是020810。”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手机并没开无障碍模式，又改口：“你直接抬起来人脸识别吧，然后再打开无障碍模式。”
续念左手探进他口袋里，拿出手机往上举。
手机顺利解锁，她用语音打开无障碍模式，低头去点微信，冒出一句：“就这么把密码告诉我了，不怕我之后悄悄解锁，窃取你们的商业机密？”
易思岚笑起来，“你这个玩笑才是不好笑，你心里只有一盏春，才不屑于管别的。”
“不好笑你还笑。”续念嘟囔。
提到一盏春，她想起昨晚孙海玲发来的信息，说跟见山的合同已经确认完毕，掀着眼帘说道：“一盏春和你们的合同签完了，我听海玲姐说了。”
“易思岚，谢谢你，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她低声说。
前两天疏远人家，现在又说这个，搞得她好像是那种利用完别人就扔掉的人。
她有点心虚，只好连忙垂下头，继续摆弄手机。
易思岚回：“谢我什么，是你们一盏春本身的实力。”
她努了下嘴，没再多说，竖着耳朵听几张礼服图片的描述。
第一条是黑色的抹胸长裙，听完第一句迅速被pass。
第二条是一字领无袖的法式长裙，墨绿色，她觉得不是自己风格，也滑过。
后两条一个是丝质的白色串珠挂脖连衣裙，一个是灰蓝色方领连衣裙。
她听完说：“后面这两个好像好一些。”
易思岚点头，“行，那我们一会儿就先试这两个，不满意的话再试别的。”
她应了声：“好。”
将手上手机按下锁屏捏在手上，一直到下车才递还回去。
易思岚牵着她进了店门，在店员引导下进入VIP室。
图片上发来的那几款，和几件别的款式，都一起被店员推进门，侧身微笑着问：“易太太想先试哪一款？”
易思岚看一眼手机，抬手指最边上，“这两个。”
“好的，”店员说完，将那两件单独拿出来，又问，“需要我跟您进去吗？”
续念摇摇头，“有需要我再叫你吧。”
她接过衣服，在店员指引下进了试衣间。
店员合上门，折过来问易思岚：“易总您的西服需要一起看吗？”
以往穿的西装都是定制，这次酒会来得突然，来不及做这么精妙的准备。
他思索半秒，说：“暂时不用，先等我太太选定，你再帮我推荐一身可以跟她的礼服搭配的就好。”
店员点头，“那我去给二位拿些甜点和水果。”
没两分钟，试衣间的门被打开一条缝。
续念探出半张脸，“你好，麻烦你帮我拉一下后背上的拉链。”
店员还没回来，门边的人是易思岚。
他咳了声，犹豫要不要上前，“店员暂时出去了，我帮你？”
反正只是后背，而且她自己已经拉上了半截。
续念没多想，将门完全推开出来，背过身，“嗯，那你帮我吧。”
易思岚这才挪过去。
她身上是那条灰蓝色的方领礼服，她肤色本就白，在这种冷调色衬托下，愈显清冷。
黑色长发柔顺垂在后背，离得近能嗅到淡雅花香。
她反手将头发捏住，往右侧拉。
这么一来，细长的脖颈裸露出来。再往下，是光洁瓷白的后背，两侧肩胛骨宛若振翅的蝶翼。
他盯了半秒，觉得不礼貌，赶紧移开视线捏住拉链往上扯，说道：“好了。”
店员在这时进来，一边将甜点和果盘往桌上放，一边说：“易太太，您觉得还合身吗？”
续念低头，两手往腰线的位置滑落，又展了展肩，点头应：“合适。”
她问：“这是星空纱吗？”
店员应：“嗯，有少数亮片做点缀，亮眼但整体不会抢风头，因为这一款最最重要的就是它独特的灰蓝色。像是雨后星空，又像是壮阔海洋。”
她又问：“另外那条是真丝，上面有珍珠，对吧？”
店员：“对，相比较来说，那一款更加知性，这一款更加灵动。”
续念点点头，“那就这个吧，听起来——”
她垂眼，在脑海中模拟自己此时的模样，缓声说完后半句：“这个颜色应该会是我喜欢的颜色。”
“可惜我只能靠想象。”
最后那一句，她声音压得极低，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自言自语。
但易思岚离她近，一字一句还是清晰听见。
他心口微颤，有些心疼。
沉一口气后并没戳穿，微笑着缓和气氛：“这个颜色很适合你，把你衬得更白了，腰线也很贴合，就像是量身定制。”
女孩子到底还是简单，如此一颗糖衣炮弹，续念暂时将方才的失落抛之脑后，拎着裙摆晃了晃，“真的吗？”
易思岚笃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接着问：“你穿多大码的鞋？一起搭一双。”
“36。”续念答。
他“嗯”一声，回头看店员：“36的鞋子，以及能和这条礼服搭配的男装，麻烦你一起帮忙推荐。”-
到家时正是午饭时间。
易思岚拎着购物袋送上楼，续念洗完手先坐到餐桌边。
也才是两天没吃到魏玉霞做的饭菜，这会儿香气扑鼻，续念深吸一口，竟觉久违。
她问：“魏阿姨，今天吃什么？”
魏玉霞端上最后一只盘子，往她面前放，“笋丝炒腊肉，你喜欢的。”
“嗯？”
续念有些诧异，印象中，她并没在魏玉霞面前说过这个。
那是，因为她今天回来，易思岚特意嘱咐的？
正疑惑，又听见魏玉霞说：“还好你今天回来了，不然我都打算把这些笋晒成笋干了，一直摆在冰箱，已经不太新鲜了。”
一直摆在冰箱……
续念问：“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你走的那天，”魏玉霞答，“吃过午饭之后，思岚去文溪村买的。对了，桂花糕也还留了一份在冰箱。”
续念说不出话来，眉心靠紧，出力捏了捏手边的筷子，这会儿更加自责起来。
她疏远他时，他浑然未知，还在连续加班那么久满身疲惫的状况下，为了当时在文溪村随口说的一句“回去的时候买一些带上”，赶过去兑现了诺言。
她正闷头沉默，易思岚从楼上折下来，“礼服我给你挂好了，鞋子就摆在旁边。我下午要去趟工作室，晚上估计就不回来吃饭了，你……”
话说到这，他洗完手来到她对面坐下。
看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偏头问：“怎么了？”
续念摇头，低低回了声：“没事，吃饭吧。”
二十分钟不到，易思岚吃完便匆匆出了家门。
又过一会儿，续念吃好后，魏玉霞开始收拾碗筷。
她坐在餐桌边没挪动，静静听着不远处的水流声簌簌传来。
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魏阿姨，易思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是您照顾，那您应该很了解他吧。”
魏玉霞顿了顿，有些意外，反问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她抿了抿唇，“就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魏玉霞了然地笑着点点头，“我想想啊，该怎么说。”
续念“嗯”了声，竖着耳朵等答案。
短暂沉默后，魏玉霞重新开口：“思岚从小吃过不少苦，十几岁的时候又被丢到美国，没人照管，大概就是经历过的事情比同龄人多，所以心智和想法也一直比同龄人更成熟，但有一点一直没变，他啊——”
“其实打心底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续念问。
魏玉霞接着说：“因为他一直只是在装成熟罢了，装得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亲情、不在乎爱情，其实恰恰相反，是因为在乎却得不到，只好装潇洒了。不过跟我还算是熟，所以偶尔还会像小孩似的撒撒娇。
总之，你信魏阿姨的，思岚绝不像是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坏孩子。至于具体的，让他自己和你说吧。”
听着这番话，续念心头忽地被阵阵酸涩淌过。
这何尝不是母亲去世后的她？
其实不是不渴望亲情和关怀，只是因为得不到，就干脆再也不提。
也是如此，从他身上得到格外的体贴后，才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她自己也是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在听到他大发雷霆后选择躲开，并不真的是因为害怕他。
害怕的是，短暂得到的关怀又要化作泡影。逃走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因为那样就可以保留住最温馨的瞬间。
他也是一样吗？
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有了没得到过的温暖，才会对她这么好？
续念得不出答案。
但也忽然在想，或许。
或许，她也可以像他对她那样，给他关怀-
晚间，易思岚到家的时候快十一点。
续念从晚饭后就没回房间，先是给花园里种好的花浇了水，又捧着阅读器绕到泳池边的软椅上打发时间。
听见花园外的门打开，她站起身来，慢吞吞朝前走。
易思岚透过车窗望见她，迅速停好了车子推门下来，“这么晚怎么还一个人待在这里？”
垂在身前的双手交握片刻，续念应：“在等你。”
这一声很轻，和拂面的晚风差不多。
易思岚深觉意外，但确定自己没听错。他低头看向她，“嗯？”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还在紧紧相互扣弄，“就是想和你说，花园中间花架的位置，我准备种铁线莲，花苗大概明后天会到。但是那个花架高，我一个人不太好弄。”
她这是在向他发出邀请？
易思岚近乎怔住，没能及时给出回应。
续念蹙了下眉，迟疑着嘀咕：“你没时间吗？”
“不是。”他咧开嘴笑笑。
伸手去牵她的手，“我们一起种。”
第35章 晴时雨
续念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 家里没有易思岚的踪迹。
微信对话框里倒是打卡一般准时的，有一句“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她不明白易思岚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拍一拍, 一瞬也有些好奇, 他会把自己的拍一拍设置成什么。
拇指指尖摸到他头像框, 轻触两下。
跳出的只有一句：我拍了拍“见山”, 并没有任何后缀。
续念眉心一拢，心道：竟然还真以为他会有类似表面端庄, 背后软萌的反差人设。偶像剧看了多了吧！
她摇摇头, 想给他发信息。
对话框左侧先跳出一句：[怎么了？]
登陆火星：[就是想问你, 几点回来？]
见山：[又在等我？]
登陆火星：[……]
登陆火星：[不是, 只是怕出发晚了, 会迟到。]
见山：[放心，不会迟到, 我大概四点多就从工作室回去接你。]
登陆火星：[嗯。]
见山：[给你约个化妆师上门？]
登陆火星：[不用这么麻烦, 我自己来吧，平时也会简单化，不至于失手的。反正对我来说，不是多重要的场合, 凑数而已。]
见山：[行。]
对话到这里, 续念以为告一段落, 正想把手机往旁边放。
还没脱手，手机又震动两下。
见山：[酒会上的事,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见山：[一切有我。]
她还是打出一个“嗯”，按下发送之前又点了删除, 改成：[知道了。你在工作室记得按时吃饭。]
从小没得到过多少所谓的爱，的确导致她其实不太会关心人, 或者说不太擅长把直白的关心挂在嘴边。就算是对亲近的爷爷，和最好的朋友裴知蕴也是如此。
但那是因为爷爷和裴知蕴都了解她的性格，就算她不说，她们也能感受到。
易思岚却不一样。
他们相互间了解不够，不说出来，恐怕人家只会觉得她是个嘴上说谢，其实根本不懂感恩的人。
续念咬着嘴唇自顾自点头完成心理建设。
按下发送，发出对易思岚的、主动的、第一次关心。
见山三层的办公室。
易思岚一手端着咖啡在往嘴边送，另一手捧着手机在看最后这条信息。
回复过去一句：[好的。]
觉得有些过于公事公办，又发过去一个比着OK手势的卡通小人。
聊天没了下文，他却并没将手机放下，仍在盯着续念那条信息看，唇角微扬，连眉眼都是无尽柔和。
办公室的门开着，叶杉青和罗依琳、徐焱三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到了他身后。
伸长脖颈朝他手机看一眼，又朝他脸上看一眼。
叶杉青扯着嘴巴发出嫌弃一声：“咦！”
易思岚表情一僵，将手机锁屏塞进兜里。
回过身时笑脸消失不见，从三人身上扫过，最终直勾勾盯向叶杉青，“敲门懂不懂？”
“是你自己不关门。”叶杉青回应得理直气壮。
连着“啧”了几声，摇头道：“你竟然还会用卡通表情包？”
从前不用，刚刚是临时搜索来的。
不过今后，是该留意存一些类似的了。
易思岚暗暗想一番，脸上没动声色，只应：“不行？你有事说事。”
罗依琳和徐焱捧着文件夹上前，“线上线下的最终方案，你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开始实行了。”
“嗯。”易思岚点头，接过文件夹绕回办公桌后坐下。
两人打过招呼折身出去，叶杉青也跟上，走了两步又停住折回来。
余光瞥见他，易思岚掀起眼帘，“还有事？”
叶杉青严肃起来，“你一向有主张，按理来说我不该多管闲事，但这次不仅涉及你们易家，还涉及续家，你真的想好要在酒会上那样做？续念那边……”
易思岚脸色一沉，沉默良久才张口：“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行，”叶杉青点头，“你不是无所顾忌就行，我是怕你伤害到她，到时候又要后悔。”
易思岚轻声笑，“该说不说，你确实是最了解我的。”
“别肉麻。”叶杉青抬了下手，转身就走-
下午三点半，续念开始摸索着给自己化个像样的妆。
等到易思岚到家的时候，她正好用黑色蝴蝶结绑好头发下楼。
听见客厅的动静，笑眯眯喊了声：“魏阿姨，你帮我看看，我脸上的妆还算正常吧？还有头发，有没有理顺？”
她本身肤质好，平时出门大多只简单涂一层防晒加喜欢的口红就足够在人群中亮眼。
今天想着要穿那条漂亮的礼服，从粉底到眼影的化妆步骤一个没落。但担心出纰漏，她每一步下手都很轻。
此时眼皮上只见淡淡一缕橘棕，眉眼弯成月牙，和脑后用蝴蝶结半扎起来的长发相称，整个人明净又俏丽。
就是……
上唇的口红似乎有些没抹匀。连易思岚这个不懂化妆的人，也一眼看出来了。
他抬手触了下鼻尖，慢悠悠迎过去，“从妆容、到发型、再到你的礼服，整体都很和谐。”
魏玉霞也说：“对，特别漂亮。”
续念听见他的声音，顿了半秒，笑着也往前走，“那我换下鞋子，就可以出发。”
易思岚“嗯”一声，不急不缓地补充：“不过口红好像太淡了，要不再添一点？”
“其实是没涂好吧？”续念直白地问。
他愣了半秒，老老实实点头，“只是一点点，我帮你吧。”
话音落，他抽了张纸巾站到续念身前，俯下身，将纸巾一角铺在拇指指腹往她上唇轻拭。
纸巾很薄，根本阻隔不住他皮肤上的暖意。
续念唇畔就这么被他一下接一下抚过，酥痒蔓延开来。
他肯定是低着头在看她，鼻间呼出的热气阵阵朝她侵袭，身上橘子香水的味道也将她环绕。
太近了。
她感觉得到。
就算再是告诫自己只是在涂口红，不要胡思乱想，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脸上有妆容掩盖，应该看不出什么，烧热的耳廓却还是能把人轻易出卖。
几秒钟的时间，一时漫长如一个世纪。
终于听见他说一句：“好了。”
续念慌忙从他身旁走过，随意找了个借口：“那个……魏阿姨，指甲刀在哪里，穿裙子的时候发觉指甲长得有些长了，不太自在。”
“好，我去拿。”
魏玉霞进了侧面的房间，捏着棕色的皮质方盒子走出来，“这套是新的，没用过。你坐下，我给你剪吧。”
续念本来想答“好”，头刚点了一下，喉咙里还没发出声音。
易思岚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先传来：“我来吧。”
魏玉霞一脸觉得他开窍的模样，将东西递过去，甚至没忘给两人留单独的空间，“正好，我突然想起三楼我今天忘了打扫，先上去了。”
剪指甲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这会儿再反悔也不合理。
续念抖了抖眉心，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自己来吧……”
工具盒拉链被拉开，发出清脆一声。
随即，易思岚牵住她手往沙发边走，“再耽搁一会儿，可该迟到了。”
“……”
这理由她反驳不了。
最后只好任人摆布，被拉着坐下，机器人一样双手摊平往前伸。
易思岚取出小些的指甲刀，将她右手暂时往下放，勾着唇笑道：“一只一只来，你这么抬着，要不了多久手就该酸了。”
续念窘迫地“哦”一声，将头埋下去。
手掌被他端住，指尖在他另一只手上一点点被修剪、磨平。
最后一个手指剪完，他抽了湿纸巾帮她把手掌擦干净。
续念以为到此为止，正想起身。
他把刚才的指甲刀放回去，又拿了更大一些那个，“脚指甲。”
“不……不用了吧……”她拧着眉。
他眼也没抬，语气淡淡的，却又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三分钟就好了。”
“……”
续念再次无语。
脚被他拉起来，脱掉了拖鞋，紧接着被放到布料柔滑的地方。
应该是，他的大腿上。
他已经开始继续操作，续念也懒得再多做纠结。
闭了下眼，算是认命。
反正社死得多了，大概也就习惯了。至少这会儿，她心跳好像没有上次被他碰脚的时候那么猛烈了，脸颊也没那么烫了。
不多时，脚上染过湿纸巾的凉意。
续念问：“好了吗？”
易思岚“嗯”了声，忽然声调沉沉喊了她一声：“续念，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认真回答我。”
她应：“你说。”
他倒吸一口气，迟疑着不太好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毁了今天的酒会，因此牵连续家股价下跌，你会不会恨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人还有没有机会能得到你的原谅？”
续念有些懵，“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今天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挪到她身前蹲下，仰起头静静注视她，声音微不可查在发颤，“你认真回答我一下，可以吗？”
如此严肃的语气，如此迫切想要一个回应。
一切都在昭示，刚才的“如果”并不真的只是如果。
续念思索片刻，说道：“你不是知道吗，除了爷爷，那个家没什么我留恋的东西，爷爷早就不管公司的事了。至于股价下跌，并不会影响到一盏春这种不起眼的小公司，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思岚悄声舒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握住她手起身，“我们出发吧。”-
酒会在晚上八点，选在易家晟亚集团旗下的五星酒店之一，格瑞酒店举办。
这里也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一步步踏上台阶、走进电梯，续念不由想起上一次一个人朝里走，心中满是对于未知的不安。
易思岚伸手按下十六层的按钮，收回的视线从她身上滑过。
见她颇有些严肃的神情，右手又握她更紧了些，安抚：“没事的，我说了，我在，一切由我来应付。”
她回过神，“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什么？”易思岚问。
她轻声笑笑，“就是想起，上一次来这里。”
“上一次……”易思岚低声重复一遍，脑海中也回放出餐桌上第一次和她面对面的场景。
续念突然好奇地问：“你那次见我，是什么心情？”
易思岚怕说错话，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
她直白说：“前面没什么过多想法，只想快点结束。后来你摔门走了，就觉得——”
“这个人挺没礼貌的。”
这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也太不委婉。连忙找补：“不过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易思岚朗声笑起来，这才回应：“我和你差不多吧，就是想快点应付完，所以才会在说完之后立马就走。还有就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
续念只好追问：“还有什么？”
他侧过身，垂眼直勾勾将目光落到她脸上，“我觉得这个女孩好漂亮。”
本意只是闲聊，他这么猝不及防冒出一句，续念怔在原地。
好在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让她无需再想该如何回应，岔开话题说：“到了？”
易思岚“嗯”了声，拉着她往外走，“一会儿进去，我们先跟双方家人打个招呼，然后我再带你入座。”
续念答：“好。”
宴厅在走廊那头，巨大的落地窗将暗夜与璀璨灯光分隔开来。
悠扬的音乐在厅内流转，到场的各方人士三三两两端着酒杯在寒暄。
易鸣威和郭君竹笑意盎然和一个穿暗红色鱼尾礼服的女人打完招呼，回过头望见易思岚，双双脸色一沉。
易思岚见怪不怪，维持着笑意迎上去，喊了声：“父亲、母亲，我和念念应该没迟到吧。”
续念也挤出微笑，张口想喊：“伯……”
声音出口，发觉不妥，毕竟周围那么多双眼睛，还有媒体，只好硬着头皮喊：“爸、妈。”
易鸣威和郭君竹还未答话，倒是易家长子易绍衡先开口：“连衣服也搭配得这么和谐，真像一对恩爱夫妻啊！”
传闻中的易家长子行事稳重、为人妥帖。
现在耳边却只有阴阳怪气。
传言果然是不能信的。
续念腹诽。
易思岚仍是淡然笑着，“你不用这样，我之前亲口说过，拿了钱就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今天是你们需要我们来演戏。”
“你……”易绍衡上前一步。
郭君竹将人拦住，“行了行了，这么多人呢。”
易鸣威也说：“就这一时半刻，少给我惹事。”
“尤其是你。”易鸣威朝易思岚瞪过来。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易思岚应：“不过刚才可不是我找茬，是您最得意的大儿子。”
他笑得一脸无辜，“我看你们还要招呼其他人，就先进去了。”
他拉着续念往里进，偏头问：“没吓着你吧？”
续念撇了下嘴，“……我们家，也差不多是这样吧，希望也别吓着你。”
她现在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魏玉霞说易思岚是因为得不到爱，所以装作不需要。
这样的家庭环境，着实是让人压抑的。
话音刚落，耳边传进一道女声：“续念。”
她听出是姐姐续敏丞的声音，没打招呼，扯着唇问：“爸爸和阿姨在哪？”
“直走过去就是，我带你去吧。”续敏丞说。
续念“嗯”了声，和易思岚一同往前。
没几步，听见续敏丞喊了声：“爸妈，续念来了。”
她也微笑着喊：“爸，阿姨。”
易思岚同样点头微笑，“爸，阿姨。”
对面的夫妻俩挽着手，续恒面无表情应了声“嗯”，问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续念说道：“有什么不知道的，从小不就看您和妈妈演恩爱夫妻吗？”
续恒和高靓宏瞬间脸色铁青，碍于周围来人，还是勉强地笑着，压低声音说：“这个场合很重要，你最好收敛一点。”
续念猜得到两人此时的模样，接着说：“放心好了，这种场合无非就是配合你们营造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大团圆画面嘛，只要你们不把对我的讨厌明目张胆挂在脸上，我肯定不会露马脚。”
“需要拍照的时候叫我，”她拉着易思岚的手晃了晃，“我们去坐下吧。”
易思岚“嗯”了声，拉住她转身走，没给他们回击的机会。
圆桌被白色绸布覆盖，吊灯光线倾泻，高脚杯映得剔透。
两人在桌边坐下，易思岚给她端来一杯果汁，眼中仍还有诧异，“我是没想到，你攻击力还挺强。”
续念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耸着肩说：“没点攻击力，你以为我怎么在那个家长那么大的？”
她笑了声，“不过这么一看，我们好像还挺像。他们连警告我们的话，说的都差不多。”
易思岚也笑笑，“确实是。”
他轻拍两下她的手背，“一会儿配合他们走完流程，我们就回家。”
“嗯。”续念点头。
手背被他掌心的暖意覆盖。
这一瞬间，她倒也真的发自内心觉得安心，觉得自己是真的有家可回的-
人员相继到齐，酒会整点开始。
正前方的半圆舞台上，易鸣威和续恒并肩而立，先后就此次两家企业的合作畅谈。
这头的圆桌边，高靓宏扮演着无私慈爱的母亲，笑眯眯给续念夹菜。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和谐，续念也暂时忘了出发前易思岚说的“如果”。
直到两家人合完影各自折回圆桌边坐下，续恒和易鸣威碰杯开始接受各方道贺。
场内明光忽然暗下，被冷色调的暗光取代。
电子大屏上原先的企业logo和恭喜合作达成的字样，这会儿跳转成一组滚动播放的照片。
照片内容是易鸣威，和不同的女人勾肩搭背进出酒店、私人别墅以及酒庄、山庄，甚至是穿着浴袍和女人在酒店房间内的也有。
易思岚坐直，双唇紧抿露出一个笑容，朝易鸣威扬了下眉。
仿佛在说：这个贺礼怎么样？
第36章 晴时雨
宴厅内霎时一片哗然, 相机接连发出的“咔嚓”声和嘈杂人声交织，闪光灯亮到刺眼。
易鸣威对上易思岚的视线，咬着牙瞪一眼, 摆手朝助理说：“怎么办事的？这种纰漏也会出, 还不快去关掉！”
助理连连点头, 快步跑向控制室。
大屏没出两分钟便被关闭, 但内容却早被在场参会人员和媒体记录下来。
现场乱作一团，即便公关部门的负责人在, 也一时难以想出合理的说辞。最后只是牵强以设备出问题, 酒会要暂时中止, 将人陆续清出场地。
续念听着周围的混乱, 有些惊恐地去找易思岚的手, “易思岚。”
半秒后，被他紧紧握住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易思岚揽了揽她的肩, 语调仍然平和：“没事, 我们一会儿就回家。”
她迟疑着，没答话。
光是听，她也能肯定现在周边肯定一团糟。
这就是易思岚说的，会毁掉这个酒会的事。可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正想继续说话,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忽然靠近。
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和一声怒骂：“混账东西！”
续念吓得一颤, 连忙去拉他胳膊，“易思岚, 你没事吧？”
易思岚左脸颊晕出红痕，嘴角也破开, 血迹蔓延。
他用舌尖舔了下，血腥味瞬时在整个口腔发散。
站直反手将续念往身后挡住, 轻声说了句：“没事，你乖乖等我就好。”
他转回来面向易鸣威，哼笑一声说：“我一到场不就说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小到大，他一向就是这样的行事手段，总在制造烂摊子，只不过从前只在家里，这一次确实超出易鸣威的预想。
易鸣威怔了半秒，脸色越发难看。
扬起的手掌眼看又要挥舞过来，被大步跨过来的易绍衡抢了先。
易绍衡握着拳头要往易思岚脸上打，嘴上在吼：“早该知道，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值得信任？”
易思岚伸手抓在易绍衡手腕上，阻止这一拳后，抬手朝他脸上砸过去一拳。
易绍衡被打得后退两步，双眼涨红，想迎过来反击。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你哪次打赢过我？”易思岚呼了口气，朝易鸣威看一眼，继续说，“我刚刚不还手，是还敬重他算长辈，你呢？你算什么？”
对面的人唇线绷直，满目愤恨。
他没给人家开口的机会，眉峰微蹙，昂着头说：“这些照片我可费了好大劲收集啊，本来还想该什么场合拿出来才能体现它们的价值。”
“谢谢你，我敬重的大哥，是你用安盛的事情提醒我，应该尽快让它们出现。”后半句，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易鸣威听出端倪，偏头问易绍衡：“这话什么意思？”
“爸……”易绍衡眼神一闪。
“什么意思？”易思岚说道，“我说过的，我拿钱走人，是您的好儿子非要招惹我。”
易思岚又上前一步，右手握拳往桌上锤了两下，眸光狠厉，“易绍衡，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拿安盛的器材做手脚。”
“呵……”易绍衡笑了声。
杵着腰，投来一个蔑视的眼神，“易思岚，你装好人上瘾吗？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器材出问题会伤害无辜的人？你今天这么做，不是在连累无辜的人吗？”
他偏头朝续念看，“比如你身后的续小姐，她知道你是这种连亲爹也不放过的人吗？”
续念拧了拧眉，支吾着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绍衡回应：“你的好老公，把他亲爹出轨的照片投到大屏上了，让全场的嘉宾、媒体，包括你父母都看了个遍。”
他看一眼手表，“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媒体在商界传遍了吧？你们续家也得跟着遭殃。”
续念的手还搀在易思岚手臂上，这会儿有些微微发颤。
易思岚觉察到，瞬间慌乱起来。回过头去看她，她脸色也煞白，确实是吓到了。
她现在会怎么想他呢？
觉得他无情无义、不择手段？
是不是会害怕他、远离他？
易思岚沉沉呼一口气，握住她手，“续念，你听我说……”
“易思岚。”续念喊他。
他五官也拧起来，不知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只僵直站着，像是等待宣判。
续念回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听见这句话，易思岚眼眶和鼻头都一酸，双眼晕上湿意。
他点头，“好，我们回家。”
易思岚转过身，最后抛出一句：“易绍衡，刚才那种东西，我还多得是，和你有关的也不少，你要是再做类似的事，我保证下次的场面，会比今天精彩百倍。”
说完，他揽住续念的肩往外折-
从宴厅出来，到进电梯又出电梯，两人一路谁也没说话。
易思岚好几次朝续念看过去，想开口解释，又猜不透她这会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直到将人带上车坐好，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他才尝试着说：“续念，我知道刚刚那种事情，在你看来肯定会有些难以理解，但是……”
续念仰起头，又喊他一声：“易思岚，你先上车吧。”
易思岚“嗯”了声，绕到驾驶位坐好。
车子启动，续念也捋顺所有前因后果，问道：“刚刚听你们提到安盛，所以你之前从文溪村匆匆忙忙赶回来，是因为安盛的器械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是人为的，易家的人做的？”
易思岚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回应：“对。安盛做的是医疗器械，而且不是普通的医疗器械，是康复医疗，你肯定明白康复医疗的受众群体。易绍衡买通安盛的人，贪掉某一个零部件的预算，换成了劣质材料。”
续念接着问：“你那天在书房发脾气，是因为知道了这个？”
“书房？”易思岚一滞。
那天是他为这批有问题的器械没日没夜善后的第四天，问题处理得差不多，他抽空想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找书房的文件。
可是才进门，又接到胡越的电话，说是换材料的人找到了。
接完那通电话，他迫不及待要返回安盛。
续念就站在门边。
也是那之后，她开始疏远他。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易思岚微仰起头，长长呼了口气，反问：“所以，你是因为听到我打那通电话，吓到了？”
续念有些尴尬，片刻后还是点头，“嗯……不过现在知道原因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原来如此，”易思岚恍悟，“我一闪念都要以为，你是不是因为一盏春和见山的合作达成，就不愿意躲我笑脸相迎了。幸好觉得这想法过于阴暗，又及时否定了。”
“就是阴暗，我才不是那种人呢。”续念气鼓鼓的模样说。
易思岚语气轻飘飘的，故意说：“我们念念不是小刺猬，是只纸老虎才对。”
她瘪着嘴，“不是说好不提小刺猬的嘛？再说了，谁是你们念念……”
易思岚弯唇笑笑，几秒后眸色一敛，将车速放缓了些，也喊她名字：“续念。”
她“嗯”一声。
他问道：“我不是从出生就生活在易家，这个你知道吧？”
她有印象。外界都说易思岚和易家小女儿易绍晴是龙凤胎，出生时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养在别处，后来才接回易家。
续念应：“知道，怎么了？”
易思岚鼻间呼吸一沉，说道：“四岁时刚回易家，我其实也是想和哥哥妹妹好好相处的。有一天，我拿了罐牛奶在手上准备喝，易绍衡上前抢了我的牛奶，自己仰头喝了几口。结果是，我挨了母亲一巴掌。”
“凭什么？”续念坐直。
他笑笑，“你先听我说完。”
续念没出声，呼吸沉重起来，实在愤愤不平。
易思岚又说：“易绍衡乳糖不耐受，这是我从进那个家门起，家里人就告诉我的。他抢那罐牛奶，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是故意要他生病。
我当时解释了，可是没人相信我。”
易思岚四岁，那易绍衡也不过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就已经有了陷害别人的想法。
关键的是，竟然还成功了，换谁都会记一辈子。
续念有些心疼他，追问：“后来呢？”
他声音压低，“我把剩下的牛奶浇在了易绍衡头上，从此之后，再也没相信过那个家里任何一个人。”
易思岚用余光瞥她几眼，说起今天的事，“易家现在半数交到了易绍衡手上，这点我没意见，我本身也只想守住我的安盛和见山。易绍衡最不该的，是动歪心思来惹我。
经手的人有证据可以送进监狱，易绍衡却洗刷得干净，我只能用比他卑鄙的手段来做警告。今天照片的事一出，股价会跌，合作也会告吹一部分，也该轮到他焦头烂额了。”
续念缓缓点点头，“我理解。”
“你真愿意理解我？”易思岚仍还心有余悸。
思忖片刻，追加一句：“不会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人？”
她笑了声：“你说的牛奶那件事，我也经历过类似的。大概是七岁，我的玩偶被姐姐抢走了，我挨了阿姨的打。那时候我也天真地认为，如果我如实讲，爸爸应该会帮我的。
可最后，爸爸选择了站在阿姨和姐姐那边。”
续念叹了口气，“为了别人眼里的有情有义，难道就要一直受欺负吗？”
她朝左转了转身子，“我不会劝你什么家人和亲情最重要，不该撕破脸之类的废话，因为我再清楚不过，亲情才不是什么维系一切的纽带。
恰恰相反，亲情有时候才是最能给人致命一击的。”
“易思岚，你只是在帮过去的自己出气。没人有资格指责你。”她说。
二十几年，人人都说，他是个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说他只会害自己家人，说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可这一刻。
她说理解他。
说没人有资格指责他。
易思岚双眼一酸，踩了脚刹车，将车子靠边停下，仰起头一下接一下在眨眼强忍住泪水。
续念朝他伸手，搭住他胳膊，“你没事吧？”
他自嘲地笑，“太久……太久没人对我说理解了。”
续念听得心头泛酸，却不知怎么安慰，最后只是轻拍两下他的胳膊。
像是在告诉他，她在。
片刻，易思岚终于吞下眼泪。
他鼓着双腮长呼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续念，我还想说点别的。”
续念：“你说，我在听呢。”
“我……”
双唇张开，他又有些迟疑，毕竟上次她亲口说过，不想听他说那些。
静静听着却一直不见下文，续念先着急起来，“什么，你说嘛。”
多拖延一天，就多误解一天。
易思岚心一横，说得一气呵成：“我身边接触最多的女性除了魏阿姨，就是公司、工作室的女同事。和魏阿姨的接触你都知道，就是生活和家务方面的，和同事们也只是工作，没掺杂任何别的。”
续念懵了，“啊？”
他接着说：“爷爷说，让我不要把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到你面前，可那些都是误会，我前几年那么做，是故意演给易绍衡他们看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对我的警惕，好给自己多争取些站稳脚跟的机会。”
可惜演得太逼真，不止易家人知道，连别人也无比清楚，他易思岚是个纸醉金迷流转在女人堆里的花花公子。
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此担心被一个女孩误解。
要是早知道，他就不演那么过头了。
易思岚自己也深感无奈，摇头叹了口气。
“那你还说，接触最多的只有魏阿姨和女同事？你在酒场上演戏的时候，就没和别的异性亲近吗？”续念故作严肃。
易思岚一瞬没了底气，“确实……是有……”
诸如勾肩搭背、把酒言欢，诸如把人家搂到怀里，装得亲密无间。
这些他没法否认。
他闷声：“续念，对不起，我狡辩不了，也不想骗你。但和那些人最亲近也只限于搂了一下腰，再没有别的，没接过吻，更没……”
“知道了。”续念打断他。
“我开玩笑的，”她轻声笑笑，“我也理解。你都说是为了演戏嘛，我以后不会再因为以前的传言，把你当那种人了。”
易思岚松一口气，补充：“续念，我身边真正亲近的女生，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又像是一句情话了。
偏车厢里还很安静，续念好像听见了自己轰鸣的心跳。
她没接这话，改口说，“之前不都说不用对我解释这些了，干嘛反而还说得更详细了？”
他语调愈加认真，“我不想你怕我，也不想你疏远我。”
本意是想转移话题，让气氛别这么暧昧，这下倒好，更加黏糊了。
续念脸颊和耳廓都“轰”一下变热，在闪过的街灯下也十分明显。
她“嗯”地应了声，启动了逃避大法，将脸朝车窗外扭。
易思岚勾着唇无声笑笑。
心头涌动出一种柔软的东西-
十点多，两人先后进家门。
易思岚的脸这会儿还有红痕，发紫的嘴角微微肿着。
魏玉霞抬眼看过来，第一眼以为是看错了，迎上前确定后，惊诧道：“不是去宴会吗，怎么受伤了？”
一路聊了不少，续念倒是把他挨打的事忘了。
此刻被提醒，顺势问：“魏阿姨，他伤得很严重吗？”
“他……”魏玉霞刚要张口。
易思岚蹙着眉朝她摇了摇头。
魏玉霞不是没领会他的意思，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回应道：“看起来挺严重，嘴角流血，还肿了。”
“啊？”续念一瞬满眼担忧，转过身面向他，“我带你去医院吧？”
看着魏玉霞笑眯眯颇为得意的表情，易思岚无奈地呼了口气。
他俯下身安抚续念，“没那么夸张，不过呢……”
“不过什么？”续念问。
他眉头微扬，“你之前不是觉得摔了一跤扭伤脚，在我面前很没面子嘛，现在扯平了，我也在你面前丢过脸了。”
续念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你怎么现在还在想这些？”
“那我该想什么，哭一场，让你安慰我？”
他反手往嘴角抹了下，“也不是第一天挨他打了。”
越是听他这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话，续念才越是觉得心疼。
她垂着头眨了眨眼，低声说道：“不去医院也行，那我给你涂点药。”
魏玉霞正好捧着药箱出来，“药箱我给你们放茶几上。”
放好将棉签和碘伏找出来，她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
续念右手摊开往前递，“走吧。”
易思岚没出声，握住她手，两人并排来到沙发上坐下。
他自己取了根棉签，沾好适量碘伏，拉起续念的右手递过去，“伤口在我的左脸，你的右手边。那就拜托念念帮我上药啦。”
续念笑着“嗯”了声，右手捏紧棉签，左手掌抬起，一点点朝他脸颊靠近。
手抬得高了些，先触摸到的是他眉毛。眉骨微弯，弧度恰好。
往下是眼睛，密长睫羽轻颤，在她指尖扫过，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
他似乎在紧张，脸颊紧绷着。
续念察觉后，不由也被影响，手慌乱顺着他唇峰滑过，问：“是这里吗？”
易思岚双唇微张：“对。”
她点点头，棉签往他嘴角轻拭，“疼吗？”
顶灯光线晃眼，落在续念那张清秀的脸上，将她身影完完整整融进易思岚眸中。
她眉心紧拧着，仍然还满脸都是担心。
易思岚也抬手，指腹往她眉心轻轻抹过，“别皱眉，我真的没事。”
续念鼻间晕出短促一声“嗯”，扯着唇角弯了弯。
见她在笑，易思岚也放松，反问道：“你之前是为了一盏春才答应和我结婚的，是吗？”
续念“嗯”了声，也不示弱，“你不也是为了钱才跟我结婚的？”
“是。”易思岚点头。
他低头往她脸前凑近，懒洋洋的声调：“我们原来这么搭啊。”
续念噎住，眨着眼没接上话。
他接着说：“可你不是以为我是‘那种人’，那时候就不害怕？”
“那你是吗？”续念咧开嘴明朗笑着，回问得理直气壮。
他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被人看穿，也没那么糟。
第37章 晴时雨
后半夜下过一场雨。
晨起, 空气中尚存湿意。
续念推开玻璃门走进露台，往围栏上一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 整张脸浸在柔缓的风里。
片刻, 她折进浴室洗漱下楼。
和往常每天相同的情况, 香味从厨房传出。
今天的味道很明显, 应该有芝士。
续念脚步加快了些，“魏阿姨, 今天吃的是芝士饼吧？”
“是, 芝士蛋饼, 不过——”
灶台前系着围裙的易思岚转过身, 声音离她近了些, “我不是你的魏阿姨。”
他今天难得没穿衬衫和西服，身上是一套藏蓝色的丝质睡衣, 柔滑衣料顺着他肩背垂下。
头发未经打理, 黑色发丝自然落在额前，倒是添上几分平时没有的青涩。
续念扬了下眉，“怎么会是你在做早餐，这个点还不去工作室？”
易思岚将芝士蛋饼装盘, 又倒了热牛奶一并放到她手边, “暂时不去了。”
她双手捧到装牛奶的瓷杯两侧, 自顾自闷声想了两秒，得出结论：“你是不是伤口还疼, 所以没法去上班？我就说还是得去医院嘛……”
对面先是传出笑声，紧接着是“嘶”一声倒吸凉气, 大约是唇边伤口被拉扯到。
易思岚屈着指节，往她眉心轻弹了下, “昨天才说，别皱眉头。”
听她“哦”了声，眉心舒展开，才继续说：“这么点伤口没什么疼的，但是我早上起来一照镜子，见淤青更明显了。
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工作室，多有损威望啊。”
“……”
续念抿唇，“事情闹这么大，你觉得安盛和见山的人会不知道吗？你也太低估八卦的传播速度了。”
他笑，“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嘛。”
拿了把叉子塞进续念手心，他继续说：“前几天连轴转也确实累了，魏阿姨也一直没休假，借此机会，她能放假，我也在家待几天，挺好的。”
“魏阿姨放假了？”续念问。
易思岚“嗯”了声。
那现在，甚至未来的几天，家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这想法才粗略闪过，续念不知为何心跳快起来。
她摇摇头，强行终止思绪，改口说：“魏阿姨说铁线莲她昨天拿进来放到后院了，我们吃完早餐就去种上吧？”
易思岚答“好”，手上是用叉子戳了芝士蛋饼往嘴里喂，双眼还一直静静看着人家。
续念咬下一口蛋饼，慢吞吞在嚼着。
右手伸出要去拿纸巾，指尖触到边沿，发觉有异常。
纸巾旁边的位置，原先是两个装果酱的矮玻璃瓶。
这会儿摸上去，两个瓶子的瓶身上都贴了盲文，一个是蓝莓酱，一个是草莓酱。
她仔细摸了几下，明明还是之前的瓶子，那只能说明贴纸是后加的。
抬眼诧异道：“你贴的？”
易思岚抿唇“嗯”一声，“包括灶台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冰箱里的饮品、食物，茶几上的日常用具……我目前能想到的东西，全部都贴上盲文标签了。”
“这样你能方便点。”
续念问：“你那天说的，暂时卖关子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易思岚答道：“对，因为盲文贴纸只能网上定制，所以等了几天才拿到。不过我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漏掉的，你如果之后还有想贴的，就随时告诉我。”
先是贴防撞条，现在又是贴盲文贴纸。
这些细致到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事情，他却绝口没提，悄无声息便逐一实行了。
续念垂着头，眼眶又酸胀起来。
她自己都有点难为情，最近怎么总那么情绪化。
调整片刻，才回应一声：“知道了。”
“快吃吧。”易思岚笑着。
她抬眼。
一双眸子亮莹莹往他身上落，“易思岚，谢谢你。”-
简单的早餐结束，易思岚收了碗筷放进洗碗机。
续念则坐在这边点开天气预报听了听，二十四摄氏度，多云，正好不会太晒。
她将手机揣进衣兜，起身去换拖鞋。
等穿好后，易思岚也换了身更便于行动的棉质家居服下楼，两人先后朝花园去。
一应工具和铁线莲的花苗都摆在后院角落，花苗一共三株，两株小的只有枝叶，一株大的已经开了几朵淡紫色的花。
昨夜淋过雨，这会儿枝叶和花瓣上还盛着几颗露珠。
阳光一落，晶莹得像钻石。
易思岚挪上前将花苗小心翼翼拿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花，和你之前种好的那些搭配在一起，画面肯定很和谐。”
续念笑着回应：“现在还矮，等它们顺着那个花架爬上去，那才真的会特别特别漂亮。”
“嗯，”易思岚点头，“我会好好照料它们的，等到……”
等到它们爬上花架。
等到她的眼睛治好。
他们再一起看这个亲手种下的花园。
他没说出后半段给她划定希望，牵住她手朝花园走，“等到明年，肯定就开得很好啦。”
续念也“嗯”一声，对自己设计的花园一角满怀期待。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分工明确。
续念只负责递上每一步需要的工具，其余从挖坑到栽种的所有步骤，全都由易思岚完成。
没多时，续念兜里的手机接二连三响起来，没看信息似乎也感觉得到对方的急迫。
被铃声吵得有些焦躁，续念站直拿出手机解锁。
信息全部来自裴知蕴，是语音。
她没多想，按下播放。
清脆的说话声从扬声器外放：
“怎么我睡了一觉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啊，念念你没事吧？”
“这个易公子还真是名不虚传！”
“他该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不行不行，这样你太危险了，我还是来接你走吧！”
一大堆话，像放鞭炮一样迅速钻入两人耳朵。
易思岚怔住了。
续念也怔住了。连忙按了返回，才干笑着苍白辩解：“她就是担心我……”
易思岚轻“啧”了声，点着头将字音拖长：“平时和你朋友都这么说我的是吧？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给自己讨个公道。”
续念嘟囔：“是你自己把自己的人设塑造成那样，能怪我们吗……”
手机在这时又响一声，续念没打算再在他面前拿出来。
他倒是豁达，“回吧，不然人家真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续念：“……”
抿抿唇，背过身重新解锁。
这次她将音量调小了些，听见裴知蕴说：“我在路上了，你收拾下东西。”
她惊讶半秒，正想回复。
一道同样满是诧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朋友也太有执行力了吧？”
“你怎么还偷听呢？”续念说。
他耸了下肩，重新俯身去刨土，“我的想法是，既然她已经在路上了，你也别劝人家回去了，干脆请她来家里吃饭。”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解释再多，不如直接让她来家里，更能让她放心。”
续念低声：“好像也有道理……”
思索几秒，她回过去一句：[你来吧，时间差不多，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那头没了回应，应该是在集中注意力全速驾驶。
快半小时过去，续念回屋拿了盲杖，“我出去等她。”
“我和你一起啊。”易思岚站起来。
意识到自己手上身上都沾了泥土，又说：“你等我去洗洗手换身衣服。”
续念应：“我自己去就好，你不是说眼见为实，那就用最真实的状态应对嘛。”
他点点头，“那你一个人走慢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这条路都走多少回了。”续念说完，探着路往前。
在小区门边站了大约五六分钟，靠近的车子按了两声喇叭。
裴知蕴降下车窗，偏头喊道：“念念，你没事吧？”
续念冲她笑，“我不是完好无损就站你面前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到车门，拉开坐上去正要说话。
裴知蕴偏头打量她，“你怎么一件行李都没带，是不是你要走被易公子发现了，没来得及？”
“那我们得赶紧走！免得他追上来。”在脑海中完成剧情演绎，裴知蕴把着方向盘就要掉头。
续念忍不住笑起来，“姐姐，你能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吗？”
车子被踩停，“你说。”
她耐心解释：“我不打算跟你走，在这儿等你是想叫你进去一起吃顿饭。”
“吃……吃饭？”裴知蕴一头雾水。
续念接着说：“易思岚昨天是在酒会上搅局了，但自始至终从没针对过我。”
裴知蕴还是不解，身子一侧，手掌贴到她额前，片刻又往自己额前放，“你这不是很正常吗，怎么还说起胡话了？他就算昨天是没针对你，可昨天酒会上被他当众揭露的人，是他老爸！”
“对自己爸都这样的人，对你，这个突然冒出来，根本没有感情基础的妻子，谁知道会怎么样？”
续念说道：“可他爸出轨本来就不对啊！”
她朝裴知蕴的方向转，有些着急起来，“知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可我跟你走不是长久之计，我暂时能待在这里，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可是……”
裴知蕴张口，被续念打断：“你不信他我能理解，不信我的一面之词，我也认可，但最起码是不是该给我一个机会，用事实向你表明他的为人？”
沉默一阵，裴知蕴终于还是点头，“行，不过稍有不对，我可是就会当场带你私奔的。”
续念被逗笑，“什么用词。”
“怎么，你本来就是我老婆，他才是第三者。”裴知蕴发动车子驶进小区。
续念又笑了几声，凭印象指挥着她往前走，想到刚才的话题，“他昨天说，曝光那些照片是为了给易家制造麻烦，其实我在想，他可能也不光只为泄愤。”
裴知蕴问：“那还为什么？”
出轨的是父亲，那么最受伤害的就是母亲。
这一点上，续念打小就体悟很深。
她低声：“也可能是为了帮她妈妈讨个公道？他没怎么提过他妈妈，我不太好问。”
裴知蕴附和一句：“确实也有可能。”
续念撇撇嘴，“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不是说易思岚和妹妹是龙凤胎，那怎么妹妹叫易绍晴，哥哥叫易绍衡，反而像是唯独把他排除在外一样……”
“管他是为什么呢。”
车子驶进院子，裴知蕴将车速减缓，偏头朝车窗外微笑着点头的易思岚扫一眼，“我在乎的只是你，他们家的事我才不在乎。”
两人从车上下来时，花坛边的易思岚回过身来，礼貌道了声：“裴小姐，又见面了。”
裴知蕴只“嗯”了声，凌厉目光锁定在他留有疤痕的嘴角。
怎么看怎么还是觉得，易公子就是有暴力倾向。
易思岚笑着：“念念，你俩进去吧，我种好花就去准备午饭，好了叫你们。”
续念点点头，“好。”
看两人折身，易思岚埋头继续种花。
剩最后一株小的，往花架右边的位置放。
踏上台阶要进门，裴知蕴又回头看了一眼。
花苗被他放进土壤里埋好，叶片沾了泥土，他正偏头仔仔细细在清理。
她蹙了下眉，被续念拉进门，拿了些甜点和喝的后直奔三楼的卧室。
两人捧着果汁在露台软椅上坐下。
憋了一路的裴知蕴这才感慨：“易公子平时在家都这样？亲自当园丁，还做饭？”
续念笑起来，“花是我要种的，他是帮我忙。至于做饭，是因为阿姨休息了。”
“不过他手艺还不错哦。”
“你就是被这个收买了？”裴知蕴问。
续念应：“那当然不止这个。”
她低头，把睡裙捋到膝盖的位置，“我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到床边了，但是你看，没有受伤。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知蕴先看一眼她的腿，确实只有旧的疤痕。
又歪过去看床边，注意到粘了防撞条。
也是这时，她环视整个房间，发觉边边角角的位置，全都被防撞条包裹住了。
裴知蕴迟疑着问：“易公子贴的？”
续念点头，“嗯。不止这个，他把我可能用到，但不好区分的东西，都贴上盲文贴纸了。这些还只是最近发生的，之前他也一直很体贴。”
“不可思议……”裴知蕴忍不住冒出一声。
续念拉住她手，“知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真的可以放心，我待在这里没问题的。”
从认识起，续念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看起来温和无比，实际心里对什么都有清楚判断。
裴知蕴回握住她的手，“行，我相信你。”
续念往她身边挪近，歪着头枕到她肩上，“知蕴，我想问一个问题，问别人都不太方便。”
“什么严肃的问题，还只能问我？”裴知蕴反问。
她腼腆地笑，压低声音：“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裴知蕴：“？”
续念不知面前的人此时既有惊讶，又有不解的复杂表情。
自顾自还在说：“我只知道他今年二十八岁，个子很高，声音听起来大多时候很沉稳，但偶尔也会不正经地开玩笑，衣服……好像总是衬衫和西装，喜欢吃甜食，还有……”
“打住！”裴知蕴歪了下肩，将她枕在上面的脑袋弹起来。
转正看向她，裴知蕴才说：“念念，大事不妙啊，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喜欢上他了。”
“我……”续念低声，“我有吗，只是想了解他一下嘛……”
前两天分明还能理直气壮说自己没喜欢人家，现在却不知怎么有些没底气。
裴知蕴摇摇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太会描述人的长相，但是易公子，确认是长得很帅，属于那种……”
她眯着眼思考片刻，“一眼就能被抓住眼球的，很中式的浓眉大眼的帅。”
最后没忘补上一句：“先天优势在这儿，就算他不主动往女人堆里扎，也一堆堆女人往他身上扑吧？”
续念蹙着眉，“怎么又绕回来了？那些不是真的，但细节问题我不好多说。”
“好好好，不说这个。”裴知蕴连声应。
聊起天总注意不到时间，一直到十二点钟，易思岚拨了电话叫她们下楼吃饭，两人才从房间出去。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三碗米饭。
见她们出现，易思岚笑着说了声：“简单准备了一些，快坐吧。”
说着，他想拉开椅子给续念坐。
裴知蕴快一步，先扯开这边的椅子说：“老婆，坐，桌上有虾仁炒蛋、丝瓜肉丸汤……你想先吃哪个？”
这侧两人已经并排坐下，捏着筷子开始夹菜。
易思岚还呆立原地，耳边回荡刚刚裴知蕴那句“老婆”。
他蹙着眉，眼底满是疑惑。
裴知蕴抬眼，视线恰好与他交汇。
礼貌地点了下头后，她往续念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声调忽然提高不少：“对了念念，赵渝铭也担心你来着，好像又跑回家找他爸要帮忙带你走。”
续念张大嘴巴“啊？”一声后，自顾自念叨：“难怪，按理来说，昨晚的事情他也应该知道，但是一直没给我发信息，是不是又被家里关起来了？”
裴知蕴没回音，目光朝易思岚身上落。
他依旧没坐下，双手往腰间一杵，“他凭什么带念念走，念念是我老婆！”
后半句掷地有声，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清。
气氛忽然有些诡异，续念呵呵地干笑，“你干嘛这么严肃？”
易思岚咳一声，“先吃饭吧。”
饭桌上短暂安静，没了别的交谈声，后半程只有两人交替问续念还要什么菜。
一直到快吃完，易思岚才坐直开口：“裴小姐，我知道你是念念最好的朋友，肯定一心是为她考量，我保证，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你可以随时监督。”
“也可以放心把她交给我。”
目前为止，人家确实没做过什么对续念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情。
裴知蕴回过去一个礼貌的微笑，倒是直接：“我这个人呢一向有一说一，易先生您自己在外的名声什么样，您肯定比我清楚，我不放心再正常不过。
但是，念念她也为你说话了，我选择暂时相信她，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她失望。”
长长一句话，最后落在易思岚耳边最清晰的只剩那句，念念为你说话了。
他朝续念看一眼，笑着点头，“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两人的对话简洁明朗便结束。
续念独自愣在原处，她觉得易思岚前面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像是……
求婚……
想法刚冒出来，又迅速被她强行掐断。
最近莫名其妙的想法真是越来越多了，她甩甩头-
午饭后没多久，续念将裴知蕴送走。
刚折回家里，手上握着的手机又接连在响。
她拿起来解锁，还是裴知蕴。
以为她是又有什么对易思岚不满的地方要吐槽，续念专门进了卫生间，调小音量才放心去点新信息。
结果听见如下内容：
[你喜没喜欢易公子我不知道，但易公子绝对是喜欢你了。]
续念觉得她疯了，回过去一个惊恐的表情，和一句：[怎么可能？]
裴知蕴罗列证据：
[我一直就叫你老婆，早就顺口了，结果刚刚他听见，整张脸拧巴成什么样，就差没直接说，不许这么叫！]
[我又故意提到赵渝铭，他的反应就更不用说吧，你自己都听见了的，迫不及待就宣誓主权！]
最后总结加强调：[他就是喜欢你！]
第38章 晴时雨
身处空旷且安静的环境, 自然耳边一点点的动静都清晰无比。
尤其最后这句。
他就是喜欢你。
续念只听了一遍，现在却感觉音效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她把手机往唇边凑，压低声音给裴知蕴回过去语音：“裴知蕴, 你疯了吧？不是你自己说的, 让我别喜欢上他吗, 现在又说这些！”
裴知蕴：[让你别喜欢他是怕你受伤害, 可是他喜欢你未必是坏事啊。]
又要说什么谬论？
续念只回：[？]
裴知蕴：[他要是真喜欢上你了，那最起码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对你心有顾忌, 不至于伤害你啊。]
裴知蕴：[这个角度来说, 难道不是好事吗？]
续念忍不住“嘁”了声, 回复：[那你也太高估我的重要性了, 退一百万步, 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那一点点的喜欢也不至于让他为我做出什么改变的。]
裴知蕴：[那可不一定, 万一他是个恋爱脑呢。]
续念摇摇头, 不想继续这段无厘头的对话。
回过去一句“算了，下次见”便退出了微信，扯开卫生间的门出来。
她边往前走，边去通讯录里找爷爷的电话, 按下拨通。
没几秒, 那头传出续柏忠的声音：“念念。”
续念咧嘴笑笑, 刻意掐着嗓子，让自己的音调听起来轻快, “爷爷，您在做什么呀？”
续柏忠应：“刚睡完午觉, 准备去外头转转。你在做什么呢？”
续念抿抿唇，“我刚和知蕴见过面。那个……我是有事想和您说……”
续柏忠：“昨晚酒会的事吧？还在想, 要是过会儿你还没主动联系我，那我明天就亲自过去了。”
“您不是都不怎么看手机吗，怎么也这么快就知道了？”续念惊讶道。
听筒里传出一声低叹，续柏忠接着说：“还不是为了你。不过这次知道主动跟爷爷说，爷爷很高兴。”
续念憨笑两声，“不想再让您担心嘛，给您打电话就是想告诉您，我没事，就是公司会受影响。”
续柏忠：“公司再受影响也是他们该承受的，这女婿可是他们自己选的。”
从昨晚，续念就一直酝酿着如何打这通电话。
毕竟续家的公司能走到今天，都是爷爷的心血，眼下状况，她一方面是怕爷爷又要误解易思岚的为人，另一方面也很担心这些事会影响到他身体。
听见这番话，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爷爷的乐观。
她笑笑，“对，这您跟我想一块去了。”
续柏忠也笑，缓声说：“好啦，你没事就好，爷爷要出门了。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
“知道啦。”她按下挂断。
正想朝楼梯口走，折回房间，右手边脚步声靠近。
易思岚问：“爷爷还好吧？”
续念点头“嗯”一声，“小老头可看得开了，你都不知道他说什么，他说……”
她才说了一半，手机响起来。
语音提示来电人是爸爸，续念已经大致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易思岚亦然。
他挪过来，说道：“要不我来接。”
“不用，我能应付。”续念没什么表情。
她直接按了个免提，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就听那边的夫妻俩开始气急败坏。
续恒：“续念，昨晚的事你是不是也提前知道，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续，我白养你这么大！”
高靓宏：“他们俩睡一个被窝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我看，这件事就是他们俩合谋的，我早说她就是个白眼狼！”
“你们……”
当事人仍还满脸淡定拿着握着手机，倒是易思岚满眼愤恨，低头凑过来要说话。
续念察觉他靠近，拉住他手，自己将手机抬高了些，哼笑一声道：“对啊，就是我们合谋的，照片都是我们一张张亲自选的呢，手头上还存了不少爸爸的。”
她把声调提高，“高阿姨，要不要我发您一份，让您看看我爸最近都跟谁在一块？”
那头两人自乱阵脚，高靓宏转换攻击目标：“续恒！难怪你最近总是出差，原来都在背着我搞这些事啊！”
这句才说完便传出摔玻璃杯的声音，续恒吼道：“滚，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续念趁乱补了句：“爸爸，阿姨，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个老公可是你们亲自给我选的，不满意吗？”
“我倒是挺满意的。”
她果断按了挂断，忍不住笑起来。
易思岚拧着眉看她，“念念，你嘴皮子是真利索。”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迫不及待要把我赶出家门，”她把手机揣进兜里，“不过最后一句，是刚刚爷爷说的，我现学现卖罢了。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精准找到要害，是吧？”
易思岚也笑笑，反问她：“对我挺满意的？”
“满意啊，”续念脱口而出，“毕竟我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也只有你能理解。”
她杵着腰舒了口气，“易思岚，为了庆祝刚刚这场口舌之战的胜利，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行啊，你想去哪？”易思岚问。
续念低头鼓捣手机，几秒后重新抬头，“位置发给你啦，你跟着导航走吧。”-
两人驱车出发，车内播放着节奏欢快的歌曲，续念时不时跟唱一两句。
半个多小时，导航说了句“目的地在您右侧”，车子随即减速停下。
易思岚边解安全带，边偏头往外看。
右手边就是定位上的那条巷子，入口处开着家手磨咖啡店，再往里是什么看不清。
他绕到副驾位置，续念恰好推开门落地。
在她拿出盲杖之前，他快一步伸手去握她右手。
续念迟疑两秒，回握住他，没再去管盲杖，浅笑着说：“顺着巷子进去，第三家就是。”
易思岚点头“嗯”一声，拉着她往里走。
咖啡店旁边是家西餐厅，再往里就是她说的第三家。
一家名叫“不咸”的店，两层的建筑，整体奶油白的色系。
易思岚仰头看一眼店名，向她确认：“不咸，是这家吗？”
“对。”续念笑笑，拉住他进门。
在二层选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续念熟练地扫了桌角的二维码翻出菜单往前递，“你先点吧。”
易思岚没伸手接，“你点就好，你来过肯定更清楚什么更好吃。”
续念努努嘴，没推辞，将手机放回桌上，食指滑动几下，没出两分钟熟练完成点单。
等待的时间里，她拿手机调出app，本来是想拍下店内环境，看看一段时间没来装修是否有变化。
手机刚举到一半又被她收回。
她笑着喊对面的人：“易思岚。”
易思岚扬着眉毛“嗯”一声，身子往前倾了倾，“怎么了？”
续念问：“楼梯正对面的位置，是不是站着一只很高的棕色毛绒熊？”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过头确认，“对，怀里抱着一束黄玫瑰。”
续念又问：“玻璃窗那头，是嵌入式的木质吧台，旁边还有半圆形的摇椅，对不对？”
易思岚看一眼，仍是回应：“对，现在正有一个小朋友在摇椅上拍照呢。”
还是熟悉的环境，没什么变化。
待会儿还能吃到熟悉的味道，这种感觉令人安心。
续念咧开嘴笑笑，“你上次不是说你在的时候可以做我的眼睛嘛，我就是想知道这家店的装修有没有变化。”
“原来如此，”易思岚望着她笑，反问，“那我合格吗？”
“嗯。”续念点着头说。
店员在这时端着她点的甜品送上桌。
续念道过谢，坐直对易思岚补充：“作为对你的回报，快尝尝这些甜品。”
一张不大的圆桌近乎摆满。
分别是蓝莓芋泥巴斯克，伯爵红茶巴斯克，水果挞，梅子玛德琳，以及两份慕斯蛋糕。
易思岚怔住，缓声说：“念念，我们只有两个人。”
“我知道，”续念摸到小叉子，往他面前递，“但是她们家真的很好吃，所以我就想让你多尝几种，吃不完的我们打包带回家就好了。”
他拖长字音答了声：“好。”
接过那把叉子，却一时犯了难，不知先朝哪一份下手。
续念察觉没动静，“先尝巴斯克吧。”
她帮忙做出了选择，易思岚“嗯”地应一声，朝蓝莓巴斯克伸手。
前后三秒，他笑着回应：“很好吃，是我近期吃过最好吃的甜品了。”
得到认同，续念笑意更深了些，“对吧，你再尝尝其他的。”
易思岚戳下一小块慕斯蛋糕，但并没往自己嘴里送。
他将手往前伸，“张嘴。”
续念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半秒才回应：“我自己来就行。”
对面的人没有收回手的意思，语速放缓重复一遍：“张嘴。”
她最终还是乖乖张嘴吃下那口慕斯蛋糕，含糊不清道了声：“谢谢。”
“就非得这么客气？”易思岚笑着说。
两人正聊着，楼梯口那边又上来几位客人。
其中两人是女孩，手挽手很是亲密，在相互叫对方老婆。
易思岚余光瞥一眼，坐直了些，缓声问：“念念，你们女孩子之间都会这样叫对方吗？”
续念捏着叉子往前伸的手顿住，想起裴知蕴说，白天他听见她被叫老婆的时候，忽然变化的表情。
那他现在问这个，是在试探？
她没头绪，点头答：“嗯，还挺常见的。”
易思岚没多说，意味深长“哦”了声。
两人短暂沉默，最后先开口的还是他，“那赵渝铭……？”
“我和他只是朋友，我说过的。”续念应。
他接着说：“可他明显是喜欢你的，否则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为你的事费心。你对他呢？”
这也是裴知蕴提到的，他听到就宣誓主权的事。
现在逐一问起，倒真像是印证了裴知蕴的看法。
可他到底为什么好奇这些？
因为“丈夫”和“妻子”间的责任？他们早就达成过一致，不需要这样。
那真的是因为喜欢她，因为吃醋？从前以为他是花花公子，所以笃信他不会喜欢她这种类型的。
现在……
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闷声吃下两口甜点，续念抬起头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易思岚忽地声调一沉，“念念，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你喜欢他吗？或者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眼前是一片虚无和缥缈，这两句话之后，续念却好像看见了他拧着眉，满眼焦急在等一个答案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还是答：“我不喜欢他，好像……也没有喜欢的人。”
店里放着音乐，她不太确定对面的人是不是舒了口气，只听见他带着笑意说：“吃完甜点想去哪？”
“还没想好。”续念应。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捏着饮品杯里的吸管送到唇边。
冰凉的果汁入口，方才稍显紧张的心绪得到缓和。
她舒展眉眼露出笑意，“魏阿姨和我讲过不少你小时候的事，其中一件就是关于你偷吃甜品的，说是你那时候换牙，你妈妈不让你吃，你就一直哭闹。”
她笑了几声，“我实在想象不出那样子的你，好像还挺可爱。”
易思岚也笑起来，“那时候年纪小嘛，而且也不是真的哭闹，就是一种让她们心软的方式罢了。”
续念敛了敛笑意，顺势问：“这么听来，你和你妈妈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糟，那你在酒会上放出那些照片，是不是也有为了妈妈出气的原因？”
她嘟囔：“第三者就是很讨厌，我永远不会原谅做第三者的人，所以换做是我，我也会为了妈妈那么做的，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易思岚听得紧紧捏住手上的叉子，手背青筋突兀，眸底同样情绪翻涌。
深深吸了口气，他才终于出声：“那你是因为觉得第三者不能被原谅，所以连带着和第三者生下的哥哥姐姐们关系也不好吗？”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续念没多想，“姐姐在大事上，其实没伤害过我，但是我想到她是高阿姨和我爸出轨的产物，是在我妈妈努力维持婚姻和家庭的时候出现的，我就还是觉得可恶。”
提起这个，愤怒涌上心头，她反问：“难道你不会这么觉得吗？假设你们家也有这样的兄弟姐妹，你不会觉得讨厌吗？”
易思岚快速眨着眼，呼吸变得愈加深重，连两只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许久没见回应，续念意识到自己越界了，立刻笑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继续往下说就算了。”
他扯了扯唇，努力忍下情绪后回应：“念念，不是不想说，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但是关于我们家的事，我妈妈的事，我想请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想好怎么开口，就会告诉你。”
他努力在很认真回答，但还是不难听出情绪不高。
续念为自己莽撞的关心后悔，点头“嗯”一声后，转移话题，想让他开心起来，“我想到吃完去哪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她拿出手机，“前几天看到最近上映了一部很不错的动漫，是我喜欢的题材，我用听的就好，你负责看，怎么样？”
易思岚答了声“好”。
她又补充：“你要认真看哦，结束后我要是有没搞懂的地方，还要靠你讲解的。”-
电影是部轻松的喜剧片，剧情没多复杂，续念靠听倒也基本能全部理解。
有了她叮嘱要好好看电影的易思岚，也全程专注。
下午因为那个问题短暂出现的尴尬，很快在这场电影后消失。
两人是在晚饭后折返的，到家时九点多。
续念上楼洗了个热水澡，想着看会儿书再睡。
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才想起阅读器摆在一楼沙发边，她只好先折下去取。
拿到阅读器，正要往电梯口走，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
她偏头喊了声：“易思岚？”
易思岚“嗯”一声，“下来倒杯水喝，还以为你睡了呢。”
“没有，”她晃悠手上的阅读器，“打算用读书催眠。”
水流钻进玻璃杯，易思岚端起来喝下两口，往她这头走，“我可以看看你的阅读器吗，前两次见过就挺好奇的。”
续念往前递，“当然可以。”
感觉到他接下，她进一步介绍：“其实它和大家看电子书的阅读器一样，都是把电子档的书本下载进去，只不过展示方式是盲文罢了。”
“盲文难吗？”易思岚低头摸了摸，问道。
续念回想起刚学的那阵子，浮躁、烦闷在她心头蜂拥。
她想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对她那么不公平，没给她完满的家庭，又让她失去妈妈，再后来还失明。
日复一日身在黑暗和孤寂中，她最终别无选择，还是只能自己坚强起来。
于是学盲文、试着独立出行、自己处理一应生活中的事务。
一切其实并不简单，但她向来不是个爱诉苦的人。
回忆一闪而过，她咧着嘴笑，“还好，反正我很聪明。”
易思岚望向她，也跟着笑笑，“现在在读的是哪本书？”
她答：“史铁生先生的，《病隙碎笔》。”
“我书房有这本书。”说罢，易思岚快步就朝楼上跑。
续念有些不明所以，愣愣待在原地。
一两分钟，他捏着书本折回来，揽住她肩在沙发上坐下，“今天我在，我读给你听吧。”
他手掌还在她肩上，暖意顺着薄薄的睡裙渗进，似乎没多会儿就直达心脏。
又是心跳很快，她闭了下眼，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告诉了他现在读到的位置。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
不知他是什么姿态，续念倒是放松，盘着腿，怀里搂着个抱枕，将下巴陷进一团柔软。
易思岚语速极缓，听来温润，“你要是悲哀这世界终有一天会没有了你，你要是恐惧于那无限的寂灭，你不妨想一想，这世界上曾经也没有你，你曾经就在那无限的寂灭之中……”
他读得认真，续念也听得认真，时间过去多久没人注意到。
读了好长好长一段，易思岚暂时停下，想伸手去端水杯润润喉。
身旁的人忽然身子一歪，脑袋枕到了他肩上。
她发间淡雅的香气瞬时离他好近，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呼吸声也近在耳畔，明明匀缓，却还是轻易扰动他心绪。
他轻手轻脚将书本放到一边，偏过头看她。
密实长睫悬于眼帘，脸颊微微铺着一团粉，整个人显得稚气未脱。
易思岚双唇张了张，本来是想喊她，下一刻却做了个冲动的决定。
他凑近，往她额前落下一吻。
小心翼翼的、极为克制的一吻。
第39章 晴时雨
续念是被抱回房间的。
不是没醒, 是没法醒。
其实早在易思岚合上书本往边上放的时候，她就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打瞌睡枕在人家肩上了。
本来还在酝酿以怎样的姿态睁眼，说点什么, 会显得更自然些。
还没得出合理的结论, 意料之外的一幕发生了。
易思岚竟然亲了她。
她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概是一种人还健在, 呼吸和心跳却已经停滞的状态。
短暂的停滞后, 是猛烈如海啸的反应。
一直到此刻，凌晨三点十分, 她狂乱的心跳也还并未停歇。
这下是能百分百确定, 易思岚喜欢上她了。
那她自己呢？
他亲她的时候, 她并没觉得反感或想推开。
再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 易思岚确实处处体贴入微, 不管从哪个方面，都算得上是合格的丈夫。
而她也确实因为这些觉得很感动。
这能代表, 她也是喜欢他的吗？
续念不知道。
她没喜欢过什么异性。
情窦初开、青涩情愫萌芽的中学时代, 裴知蕴她们会对着球场上投准三分的学长尖叫，会暗恋隔壁班带黑框眼镜、长相清秀、性格腼腆的学霸男孩。
那时候的她，却觉得这些行为都太幼稚，于是总穿着一身黑, 塞着耳机装酷。
上了大学, 课业不再那么繁重, 朋友和不少同学们都开始恋爱
但她因为眼睛的变故，看不见任何人的长相, 自然也没法正常去谈一场恋爱。
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和当时的同学们反过来了，好像这个年纪才开始有了羞于示人的小心思。
或者说, 是在和他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么久之后，忽然有了这些小心思。
可这到底算不算喜欢呢？
“啊……”
续念扯着被子捂住脑袋哀嚎。
翻来覆去, 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闹钟是七点四十。
她揉了揉眼，满脸挂着疲惫，坐直呆了几分钟，还是强撑着起来洗漱下楼。
才出电梯，易思岚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便一并传来：“今天吃……”
她拎着个行李箱，显然不是来吃早餐该有的装扮。
易思岚一愣，想到上次因为被他那通电话吓到，她就收拾东西离开家的事。
迟疑着问：“带着行李箱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上一次的他还拼命想，续念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这回倒好，根源很明显，肯定是因为昨晚那个吻。
也是，他怎么能抱这种侥幸，觉得人家不会察觉呢？
她明明只是有礼貌，不想当场让他尴尬罢了。
没等她回答，易思岚先说：“念念，对不起，我昨天晚上是……”
“昨晚？怎么了？”续念弯唇笑笑，“我只记得太困了，后来意识到你抱我上楼，但是懒得睁开眼，干脆就那么睡了。”
她没发觉。
易思岚一下子反而有些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他本来想好，道完歉就向她表明心意的。
面前的人没声音，续念只好自己往厨房走，“你刚刚说，今天吃什么？”
易思岚拉回思绪，转身跟上去，“面条。”
续念“嗯”了声，在餐桌边坐下。
他扯了扯唇，又问一遍：“这么一大早，你拿行李箱要去哪？”
续念摸到碗边，拿起筷子往里放，答得平淡：“去学校啊，因为结婚和茶园的事，我都两个月没去学校了，再不去，怕是会被劝退，今天正好是周一。”
“学……学校？”易思岚双眼睁大。
惊诧两秒，自己捋顺逻辑。
她才二十岁，确实正是上学的年纪。
他挪到她对面坐下，接着问：“哪个学校？”
续念应：“理工，特殊教育学院。”
夹起一筷子面条刚要喂进嘴里，她又顿住，“你今天应该也不去工作室吧？”
易思岚摇头：“不去。”
“那你送我去学校吧？”续念说。
主动一些，不会显得她是因为昨晚的事想暂时逃避。
易思岚答应得干脆：“当然没问题。但是……”
他朝不远处的行李箱瞥，“你去学校也还是可以回家住嘛，干嘛要带那么大一个行李箱。”
“……像是离家出走。”
越是往后，他说得越是没底气。
续念轻声笑笑，“不是离家出走。我学的是音乐表演专业，这段时间又基本没怎么练习，怕考试的时候掉链子，所以就想暂时在学校住，把路上来回的时间都花在练习上。”
理工确实离朝云湾不算近，如果是打车，最少也要花将近一小时，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
易思岚没理由再阻拦，“好，我送你去。但是周末，我还是接你回家，行吗？”
她点点头，选择退一步：“好。”
到达学校时是九点多。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聊天，多数时候都只沉默着在听电台。
这会儿来到学校侧门，易思岚从后备箱拿了她的行李箱，和出门前他准备的行李袋，跟她一起往前，忽然啰嗦起来：“念念，现在这个季节气候多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雨伞我给你塞在行李袋右边了。里面装了个薄被可以备用，另外还给你拿了些吃的。如果还需要什么就随时打给我，我再给你送过来。还有……”
他微仰着头在思考，自己是否有遗漏。
片刻后，恰好扫见右手边有一家小超市。
他将两样行李暂时放到地上，“念念，你等我三分钟，马上回来。”
续念点了下头，听着他匆匆跑远，又匆匆跑回来。
他手上拎着个白色的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买了些卫生棉，不过我不知道你习惯用那个牌子，那里有的我都拿了一份。”
续念伸手摸了摸那一大袋子卫生棉，“这些都够我用大半年了。”
她摇摇头，忍不住轻声笑，“易思岚，我不是来上幼儿园的，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易思岚也笑起来，有些难为情自己此时稍显过激的表现。
她朝地上指，“你看地上，全都有规整的盲道，并且在学校里没人会占用。”
又抬起头，“再看那边的两幢楼，靠前的是我们特殊教育学院的寝室，靠后的是教学楼。里头的各种设施也很完善，从路面的盲道，到楼梯间的盲文指示，等等等等。
食堂这些地方虽然没有盲文，但是里面的叔叔阿姨都知道学校里有特殊群体，很乐意帮我们的。而且知蕴就在隔壁的学校，离我那么近，也经常会过来找我的。”
“你真的，完全不用担心我。”
易思岚鼓着双腮呼一口气，“我之前没了解过这种类型的学校，现在都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没几分钟便到达寝室楼前。
易思岚要跟进去，被续念拦住，“这是女寝。”
他只好停住，“东西太多了，你能拿上去吗？”
“能。”
她伸手，两件行李接到左手上，右手依旧握着盲杖探路。
最后微笑着道了声：“你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去找老师报到销假，然后就去练琴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就进了寝室楼。
易思岚定定站在门边，硬是等到没人影才转身折回车上，径直去了见山-
新香水橘色夏日刚开始售卖不久，线上线下宣传齐发，再加上和一盏春合作的中式香项目也即将启动，整个见山都忙得不可开交。
易思岚回去后，闷头钻进调香室，时间过去多久全然没注意。
一直到终于觉得饿了，他才暂时停下手头工作去看手机。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他仰起头左右扭了扭僵硬的脖颈，折过身拉开调香室的门要出去。
叶杉青和罗依琳正好结束电商直播的推广从外边回来，两人都是一脸疲惫样。
望见他的瞬间，叶杉青埋怨道：“您老终于回来了，这么大一摊子事全丢给我，把我当驴？”
“请你们吃饭。”易思岚摇摇头。
对面两人齐声应了句“好”，放下手上的东西，又叫上徐焱，四人才一起去了餐厅。
饭菜陆续端上桌，忙了一天的三人都只顾闷头吃饭。
易思岚显得格格不入。
他右手是捏着筷子在往碗里戳，五分钟过去，却并没吃一口，一直在盯着左手边的手机看。
这回都没等他主动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叶杉青屈着指节敲了敲桌面，说道：“又等你老婆信息呢？你不是刚从家里来嘛，分开一小会儿都不行……”
“不是。”他冷声应一句，暂时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叶杉青嫌弃地撇了下嘴，接着问：“酒会的事你俩没吵架吧？”
易思岚没抬眼，“当然没有，我俩为什么要吵架。”
叶杉青点点头，“那就好。”
他坐直，皮笑肉不笑，“既然没吵架，家庭稳定和谐，那就麻烦你好好收心回来工作，别再全丢给我一个人了！”
易思岚终于看向他，“你不是合伙人之一吗，就让你负责这么两天，废话这么多？”
“我……”叶杉青正要说话。
罗依琳先笑道：“老叶是嫉妒你有老婆，而他一直只能加班，没时间交女朋友。”
直戳要害，空气静谧半秒，除叶杉青以外的三人都朗声笑起来。
叶杉青气急败坏，扩大矛盾范围：“怎么？就我有这个困扰吗，你俩不是单身狗？”
徐焱补上一刀：“我俩是，可我俩年轻啊。”
叶杉青：“……”
两人笑声更大了。
罗依琳瞥了易思岚一眼，“不过要我说婚姻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咱们易总自从结婚后是变得越来越温柔了，你们没觉得吗？”
三双眼睛都汇聚到易思岚身上。
叶杉青阴阳怪气，“那可不，都会用卡通表情包哄老婆了。”
徐焱也点头，“我们应该感谢嫂子改善了我们的工作环境。”
“这话说的，好像以前的工作环境多么恶劣一样？我虐待你们了？”易思岚不满。
那头三人没答话，只默契撇着嘴算是默认。
他咂了下嘴，懒得理会，注意力还是落回屏幕漆黑的手机上。
就算要练琴，现在是饭点了，她也会腾出时间来吃饭吧？
犹豫两秒，他还是拿起手机点开续念的对话框。
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见山：[吃饭了吗？]
登陆火星：[刚在食堂点完餐。]
登陆火星：[你呢？]
得到回应，易思岚弯唇笑了下，接着说：[在吃了。晚上也要继续练琴吗？]
登陆火星：[嗯，吃完就回去。]
见山：[周五下午我去接你回家。]
登陆火星：[好。]
对话告一段落，续念将手机往桌上一方，拿起汤勺往馄饨碗里放。
对面的裴知蕴伸长脖子满眼好奇地问：“易公子发来的信息吧？”
她“嗯”一声，吹凉馄饨喂进嘴里。
裴知蕴接着问：“就打算就这么一直住寝室啦？”
续念努努嘴，“先住完这个学期吧，反正也就这两个多月了。”
她呼了口气，勺子往碗里一放，还是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倾诉出来：“其实……他昨晚……”
“亲我了……”
最后三个字声音实在小，食堂里现在正人来人往，裴知蕴没听清，身子往前倾了倾，反问：“昨晚什么？”
续念咬咬下唇，用正常音量重复一遍：“他亲我了。”
这话砸进裴知蕴耳朵里堪比一颗爆炸的手雷，她呆了几秒，“你们变事实夫妻啦？”
“当然没有！”续念应，“就是亲了一下，而且只是额头，他以为我睡着了，但是其实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已。”
裴知蕴恍然大悟，“难怪呢，正常回学校练琴的话，你怎么心事重重的。你这是借着回学校，躲他呢？”
她耸了下肩，“算是吧，我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继续待在一个屋檐下，不利于我的独立思考，分开一段时间，也许我能得出答案。”
她追问：“你不是谈过男朋友嘛，那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对方的？”
裴知蕴答得随意：“前前男友你不是认识嘛，就高中那个学长，他长得帅啊，一见钟情。”
续念冷声：“我看不见，这对我没有参考价值，下一条。”
裴知蕴又说：“前男友就是半年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我们学校物理系的，说实话，他从长相到谈吐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还和人家在一起？”续念不解。
她接着说：“可是当时反而就是被他那种理科男笨拙的追求手段打动了嘛，就觉得他还挺可爱的啊。反正，从那之后我发觉，类型也不是那么重要。”
“心动是没法预估的。”
续念怔了怔，低声应：“行吧，反正现在暂时不用面对他，我自己好好想想。”
裴知蕴缓缓点头，“看你这么理智地分析，我也就不多嘴说什么了。永远记住，你开心最重要。”
续念弯唇笑，“知道啦！”-
易思岚从工作室回到家时，将近十点钟。
以往这个点，续念要么窝在一层的沙发上读书，要么会在泳池边的软椅上乘凉听音乐。
还会笑眯眯，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对他说“我在等你”。
可惜这会儿，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光点、不见人影。
他停好车，朝花园走过去。
前两天新种下去的那批花苗，施过肥浇过水，现在基本全都成活，整个小花园此刻映在暖灯下，看起来格外生机。
在花园里静静待了会儿，他才折进屋子把灯按亮。
拐进门边那个房间要去换鞋，一打开鞋柜，又怔了怔。
里头摆着她这段时间穿的拖鞋，白色的，上面粘贴一个棕色的小熊头像。下面一层是她没带走的几双鞋，白色的运动鞋、棕色的凉鞋、黑色的玛丽珍。
他沉了口气，换上自己的拖鞋往里走。
阳台还晾着两条她的连衣裙和一件薄开衫，茶几上摆着的白色瓷杯，剩余半杯蜂蜜水，是她昨晚喝的。
沙发角落是一只凹陷的抱枕，她昨晚就是搂着那只抱枕听他读书的。
好像每一个角落，都在昭示她存在的气息。
易思岚退了两步在沙发上坐下。
垂眼去看无名指上的婚戒，捏住那枚戒指往指节上推了推，才发觉，皮肤已经有了戒圈留下的印记。
他心头忽地一颤。
好像从没哪一刻，觉得自己竟然这么孤单。
也从没哪一刻，竟然会这么想念一个人。
他跑上楼洗了个热水澡，一头扎进书房，看安盛的文件一直看到凌晨两点多才带着困倦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就出门去了见山，好像只有这样忙碌起来，才能忍住不去打搅她-
两个月没来学校，续念落下的进度确实不少。
这两天除了吃饭和睡觉会离开琴房，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在练习。
周三中午吃过午饭，时间比以往早一些，她便没急着回琴房，想着绕到教学楼后头的奶茶店买个喝的。
入夏，奶茶店里的新品多了不少。
她选了一杯没喝过的杨梅荔枝冰，拿到手尝了一口，确认味道不错后，拍下照片发给了裴知蕴：[这个好喝，明天过来请你喝。]
发完这条，她按下返回，本来想把手机塞回包里。
一闪念，竟然有些想把这件事也分享给易思岚。
站在原地迟疑几秒，她重新解锁手机找出了他的对话框。
我拍了拍“见山”
见山：[现在不忙？]
登陆火星：[嗯。]
登陆火星：[在学校的小店买到了个好喝的。]
登陆火星：[图片]
登陆火星：[味道真的很不错，你周五过来的话，可以尝尝。]
见山：[小熊点头.gif]
间隔将近一分钟，易思岚发过来一条语音：“念念。”
她回：[怎么了？]
见山：[没什么。]
续念不明所以：[回琴房啦，你也忙吧。]
见山：[嗯。]
易思岚将手机放回桌上，闷头处理工作。
一下午的时间稍显漫长，刚到五点，他抓起手机就往办公室外走。
叶杉青刚从调香室出来，跟他擦肩而过，“去哪，七点还要和康总她们吃饭呢！”
他不回头，只顾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见老婆。”
第40章 晴时雨
烧红的晚霞在天际坠下, 一点点被晕上的墨黑吞噬。
易思岚看了眼手表，六点三十五。
前两天和续念聊天的时候，她都差不多是在六点半到七点半左右从琴房出来去食堂吃饭的, 现在正好。
他加快脚步, 顺着那天她说是特殊教育学院教学楼的那幢高楼走。
迎面三三两两出来了些学生, 他就近选了一个男生问：“请问特殊教育学院的琴房在几层？”
男生回应道：“就在一层, 进门左走，走廊最尽头。”
他点头道了声谢, 迈步上台阶。
盲道一路延伸, 通往每一间教室, 教室门上也都有盲文做指示。
左转没走几步, 钢琴声传来, 他脚步加快了些。
琴房是一扇木门，正中位置镶一块方形玻璃, 从外头便能清晰望见里面的一切。
易思岚停住脚步, 俯身往里看。
现在里头还有三个人，左边的男生尚在弹奏，琴音就出自他手。
右边两个女生，各自在收拾背包, 续念便是其中之一。
手边是个米白色的帆布包, 容量很大, 雨伞、水杯、耳机和手机，一应东西被她毫无章法一股脑往里塞进。
确认东西收完,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浅蓝色的衬衫裙, 又和身边的同学打过招呼，这才挎上包握着盲杖朝门边走。
“咔哒”一声, 面前的门被她朝里拉开。
易思岚站在门侧，双唇张开想喊她。
鬼使神差下，他选择了沉默，想看看她自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出行的。
自顾自做完决定，找回思绪看过去时，盲杖的声音渐远，续念已经顺着走廊的盲道往外。
他放轻脚步，把和她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一定范围内。
续念顺着盲道一路直走，快到拐角的位置，速度慢了些，先用盲杖朝墙边探了探，确定好位置才右转。
从这里到门并不远，也就三米不到，她却走得小心翼翼，盲杖往脚下探一探，又往前探一探，直到确认自己面前是敞开的玻璃门，才迈步走出教学楼。
如她所说，校园里都有通畅的盲道，出来后的一路倒也算走得顺畅。
七八分钟过去，续念停在一个分岔路口。
易思岚也跟着停住。
面前两条道，远眺过去，偏左的通往图书馆，偏右的那侧是两幢矮一些的楼，被树丛遮挡，看不清是什么。
续念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微笑着张口喊：“同学你好。”
走近的是两个手挽手的女生，短发那个回应她：“你好，需要帮助吗？”
她问：“我右手边过去，是不是二食堂？我没怎么去过那个食堂，有点不确定……”
短发女孩耐心指引：“对，顺着你右手边这条路直走，爬上一段坡，再往左一点点就到。”
大约是觉得这样描述也很模糊，女孩改口：“要不我们送你过去吧？”
续念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会耽误你们时间的，我大概有印象，自己慢慢走就行。”
她微笑着道了声：“谢谢。”
女孩看她坚持，只好叮嘱：“不客气，那你慢点走。”
续念“嗯”了声，提脚右转。
是不算熟悉的路，她这回脚步放得很慢，一直在脑海中回忆刚刚那个女孩的描述。
没几步，终于察觉到在上坡，这才松一口气，走到头然后左转。
易思岚看她找准路，也舒一口气，慢慢跟上去。
二食堂近在眼前，饭菜香气飘然而至。
续念盲杖伸出去想找台阶，还没落地，门帘被里头的人掀开，三个男生先后出来。
最前面穿黑T的望见续念，挥手喊了声：“续念。”
续念停在原地，试探着问：“郑学长？”
郑垚笑着上前，“是我，我带你进去吧。”
“我……”
续念刚开口，他又补充：“我现在没事做，带你进去的时间还是有的。”
续念缓缓点了点头，正想回应。
身后忽然传来高昂一声：“老婆，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去吃饭呢？”
“？”
续念呆了呆。
对面的郑垚也呆了呆。
易思岚小跑着靠近过去，先接下续念肩上的挎包，又抬手揽住她肩，冲郑垚微笑，“谢谢你啊同学，我带她进去就好。”
郑垚扫眼打量两人。
一个西装革履，每一根发丝都梳得板正。一个穿一身衬衫裙，满脸稚嫩。
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都不可能是同龄人。
郑垚迟疑着问：“续念，这位是？”
又是易思岚先开的口，他拉起续念左手，把婚戒往人家眼前展示，“她老公。”
郑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向当事人确定：“续念，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续念点点头，“不是男朋友，我们已经结婚了。”
郑垚干笑两声，“那我先走了，你们进去吧。”
续念摆手，“拜拜郑学长。”
听着人家的脚步声走远，续念才侧过身，昂着头问：“不继续‘跟踪’我了？”
易思岚双眼张大，“你知道我在你身后？”
他瞬间陷入自我怀疑，扭着头左右看，“不可能啊，周围明明那么多人。”
续念抿着唇呼了口气，“要是平时确实不可能，可你肯定是从见山来的吧，身上沾着那么浓的香味，我一开琴房的门就闻到了。”
易思岚偏头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的确满身都是从调香室沾来的味道。
她这时又说：“要光是在琴房门口闻到那一阵也就算了，可偏偏我一路走过来，这股味道还一直在我周围若隐若现，那就说明。”
她踮了踮脚，朝他脸前凑，“有人一直在跟着我呢。”
易思岚为自己的自作聪明窘迫，轻声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你平时自己一个人会不会遇到很多困难。”
“那现在放心了？”续念问。
他撇着嘴：“也还是有不放心的地方。”
续念反问：“什么？你说我刚刚找不到路啊，那是因为我就来过这个食堂两三次，不太记得了，别的食堂我都轻车熟路。”
易思岚摇头。
他将双手往她肩上搭，低下头缓声说：“是不放心你身边的学长学弟。”
似乎感受到他此刻的炽热目光，续念一下子磕巴起来，“他……他就是我之前参加一个校园活动认识的，是理学院的，我们不熟的。”
易思岚鼻间一声轻笑，“行，不熟。”
续念反问：“不过你怎么会过来？”
他理直气壮：“不是你说那个杨梅荔枝冰很好喝，我可以尝尝？”
“就为这个？”续念问。
半秒后又自己解除疑惑，“不过你本来就喜欢甜的，也合理。”
易思岚笑得稍显苦涩，“……”
他垂下手拉住她，换了个话题：“我饿了，带我去尝尝你们食堂的饭菜。”
续念干脆答一声“好”，被他拉着朝食堂里进，“这个食堂的肉丸丝瓜汤和酱油鸡特别好吃，不过不知道这个点还有没有。”
易思岚拿了两个餐盘，伸长脖子往前看，“我找找看。”
几秒后锁定目标，“这两个都有，除此以外，还有糖醋里脊、番茄炒蛋、回锅肉、炒玉米……”
续念笑笑，“不用这么具体，其他的再给我来个蔬菜就好。”
他答一声“好”，打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就近选一张空桌坐下。
晚饭吃过，天色全部暗下。
易思岚握着她手，看一眼时间，又依依不舍去看她侧脸，“是不是该回琴房了，我送你过去。”
续念抿抿唇了，低声应了句：“也可以暂时不回……”
易思岚眸光一亮，偏着头反问：“真的？那我们散会儿步？”
她点点头“嗯”了声。
晚风和缓，从身畔温柔滑过。
两人手牵手顺着操场跑道慢吞吞走，耳边是不远处草坪上传来的歌声。
也才是三天没见他，这会儿再牵手，掌心忽然有种陌生又带着温和的触感。
续念垂下眼，心跳瞬间又快起来。
她不动声色在呼气，试图让自己平静。
易思岚并没察觉，偏着头在欣赏学校的夜景，感叹道：“倒是很久很久没感受过校园里的氛围了，沾你的光。”
续念弯唇笑，“这种慢节奏是不是很舒服？”
易思岚“嗯”一声。
绕了两圈，她拉着他走出操场，“去买杨梅荔枝冰。”
“来真的？”易思岚问。
她满脸认真，“要说话算话嘛。”
他只好顺从地跟上。
这段路她的确很熟悉，几乎没怎么迟疑就顺利找到目的地。
冷饮拿到手，她往易思岚手上递，“这回是真的要回琴房了。”
易思岚答“好”，拉住她往教学楼方向走。
两人在琴房门边停下脚步，续念抬眼和他道别，“你去忙吧，我进去了。”
易思岚点点头，松开她手，将肩上的挎包也摘下，“周五下午我来接你回家吃饭，然后周末我们去乡下看爷爷吧？”
听见这个，续念眉头微扬了下，“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
“不是忽然，”他把挎包交到她手上，笑着说，“上次爷爷来家里就是匆匆忙忙的，连饭也没能一起吃一顿，后来又有酒会的事，去看看他，让他放心挺好的。
而且我这几天也不忙，正好在想去个新的环境可以换换脑子，回来之后好准备开始调制和一盏春合作的那款香水。”
续念咧开嘴笑笑，“好，那我们一起去。”-
续念和易思岚是周六上午十点多到达小镇上的续家老宅的。
院门没锁，露着一条缝。
易思岚偏头朝里看两眼，还是选择了敲门，喊道：“爷爷，我和念念来看您了。”
续念也张口：“爷爷。”
里头有脚步声，没多时，续柏忠从里开门，面露惊讶望着眼前两人，反应过来才侧过身：“先进来吧。”
续念笑笑，伸手去挽续柏忠的胳膊，两人一起往里走，“您最近还好吧？”
续柏忠往她手背上轻拍两下，“挺好的。”
她点点头，接着说：“我回学校了，之后再要过来都只能周末的时候了。”
“你没空爷爷也会过去看你的。”
说着，续柏忠偏过头朝斜后方的易思岚身上扫一眼。
他拎了些水果和牛奶，礼貌地笑着点头，“念念说，这个季节，您院子里有不少新鲜的瓜果蔬菜，所以我就跟来蹭饭了。”
话音刚落，三人进门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往里走。
此时经过的地方是前两年翻新的结果，左右两侧原本的地面都重新填了土，一边种着杨梅树、桃树和梨树，一边种着常吃的蔬菜。
现在这个季节确实正是繁茂的时候，放眼望过去绿油油一片，很是养眼。
续柏忠满目的严肃缓和了些，“嗯，这些蔬菜可都是我亲自从撒种子开始养护的，吃起来绝对比菜市场买来的好。”
“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易思岚笑着应。
他倒是上道，进门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放，立刻便环视着在找厨房的位置，“你们俩聊天吧，我拿个盆先去摘些蔬菜回来洗干净一会儿用。”
续念摘下身上的挎包，还卷了卷上衣的袖口，“我也去，我摘果子。”
续柏忠笑起来，从木支架上拿过草帽一人分了一顶，“免费的农夫，不用白不用。”
三人准备就绪又折出来。
杨梅树果实成团，密密麻麻挂在树枝。
续念一手端着果篮，另一手摘了果子往里放。
易思岚和续柏忠则在种蔬菜那头。
眼前密密麻麻的蔬菜映进眼睛里，易思岚其实不太能分清它们的品种，只好统称为“菜”。
他低头看了阵，选了个看起来长得最大的，“爷爷，我拔这一棵了？”
续柏忠看一眼，摆手道：“那个太老了，口感不好，拔旁边那个小白菜吧。”
他“嗯”一声，将小白菜一颗颗连根拔起，就地用水果刀处理好带泥土的根，整齐放进洗菜盆里。
往前挪几步，两人又一起摘了些豆角和一个茄子。
回过身的时候，续念手上的果篮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她听见两人靠近的脚步声，端着果篮往前递：“比去年甜多了，你们也尝尝。”
易思岚应：“手上沾了泥，我进去洗洗再尝。”
“我喂你。”
话没说完，她捏着一颗杨梅抬手递过来。
续柏忠还在一边，易思岚有些为难。
但她手还一直举着，他思考几秒还是张嘴凑上去，嚼了几下说：“很甜。”
续念笑意更浓了些，“下个月桃子也成熟了，到时候我们再来。”
“好，”他点头，“先进去吧，你都满头是汗了。”
续念“嗯”一声，转身走在最前。
折进去后，易思岚开始清洗手上的蔬菜。
午饭是续柏忠和易思岚共同完成的。
准确来说，是续柏忠不放心他一个人用柴火灶，便干脆守在旁边，一下是指导饭菜的火候，一下又帮忙添柴火。
冒热气的饭菜在十一点半端上桌，分别是一份酱爆茄子、一份水煮小白菜、一份蒜香豆角和一盘蒸鸡蛋。
并没什么荤素搭配的讲究，也没有昂贵的食材。
续念低头嗅一口，却还是满眼期待，“易思岚，我想先吃茄子。”
“好。”他耐心应一句，夹了几块茄子往她米饭上放。
又重新拿来一个小碗，往里盛了些汤和菜叶，“汤先晾着。”
她嘴里被米饭和茄子塞满，只含糊不清“嗯”了声。
续柏忠看两人一眼，笑着说：“喜欢吃就经常来，反正你们开车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们……”续念想说之后可能没时间。
易思岚打断她，点头答应下来，“好，一有空我们就来。”
续柏忠又瞥他一眼，“快吃吧。”-
午后温度愈发升高，热意侵袭，困意也难抵挡。
等易思岚收拾好碗筷出来，续念已经斜在沙发上睡着了。
续柏忠给她盖了个薄毯，轻手轻脚合上客厅门往外走。
迎面见易思岚过来，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往后退出一段距离，才低声说：“爷爷，我想和您聊一聊。”
续柏忠点了下头，两人随后走出院门。
续柏忠问：“想和我说什么？”
易思岚直言：“我想知道念念的病情，准确一些的。我之前问过她，她不愿意说。但我想带她把眼睛治好。”
没预想到他会说这个，续柏忠眼中短暂闪过惊讶。
他笑了笑，没着急回答，而是说：“看得出来，念念现在挺信任你的，你们似乎相处得还不错？”
易思岚应：“嗯，还行。我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愿意向您坦白，我现在是真心把她当做妻子，想要爱护她，保护她。
我想带她去治眼睛，不是因为觉得她这样子是累赘，只是不想放弃可能性。她要是能好起来那最好，就算真的治不好，那起码我们做过尝试，今后她身边有我，也能生活得很好。”
“请您相信我。”
续柏忠缓缓点点头，沉默片刻后张口说：“念念发生意外是十七岁，那天是她爸爸的生日，全家人都在。到了晚饭时间，大家都来到餐桌边了，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保姆上楼去叫她的时候，才见她一个人晕倒在三楼的楼梯脚。”
他拧着眉，至今提起那一幕仍心有余悸，“当时不见任何外伤，我们根本也没多想，可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却说是摔到了，后脑勺。”
所以先前去文溪村的时候，诗涵才会问续念伤还疼不疼。
易思岚心口发颤，追问：“总不能是她自己摔成那样的吧？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而且我记得她提过，她的房间在二楼啊，怎么会摔在三楼的楼梯脚？”
续柏忠眼圈忽地一红，很是无奈，“肯定不是，可她不愿意说。”
他冷笑了声，“真是悲哀啊，明明那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家，到最后却在本该温馨的地方，经历了这种能毁掉她一辈子的‘意外’。
她知道说出来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是被她爸爸骂挑拨关系，二是害我操心，所以最后选择一个人承受。”
“可那时候，她才十七岁，还没成年啊！”
易思岚颤声追问：“后来诊断后，病情到底怎么样呢？”
“接连跑过好几家医院，也反复诊断过好几次，医生大多口径相似，治愈率很低，接近于零，”续柏忠叹了口气，“折腾久了，她自己也觉得没希望，就提出来不想治了。
具体的都在病历上，她自己收着，不知道会放在哪。”
易思岚垂着眼沉默，一下子连要说什么也忘了。
良久，才深吸两口气抬头，“爷爷，我向您保证，会说服她重新接受治疗。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不管多远，我一定尽全力帮她找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