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原本应该成为鬼王的人是我,对吗?”
鬼王花烛-16这是梦,还是现实?
顾栖已经分不清楚这一点。
对方强迫的似是而非,而顾栖推拒的也非常敷衍了事。等到一切结束、他能够察觉到那些之前被加在他身上的束缚性的规则已经全部都被撤去,换句话来说,他现在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行动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顾栖觉得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眼皮也沉重的根本没法掀开。那只能由对方单方面触碰到他的存在正在进行小小的温存,一点一点的轻轻啄吻他的手指,是过分的缱绻,又像是一层层不紧不慢的裹上来的蛛网,要把他裹在只属于自己的茧当中。
但他到底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因此在对方的手又一次探过来的时候,本能的想要去抓——并且,也的确有什么被他抓住了。
可那并不是手、或者说,人类的皮肤所应该有的触感,而是另外的某种肢体……光滑,冰冷,坚硬,像是属于节肢动物的某一部分。
顾栖觉得自己像是玩偶娃娃一样被摆弄着,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了下来,罩住了他的整个脑袋,这下即便是勉力睁眼,能看到的也不过只有一片在眼前晃动的红色的绸缎。那段节肢一直被他握在手中,但是有更多的,可能是手也可能是另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伸过来,把一件衣服往他身上套。
这个过程似乎十分的漫长,但又好像并没有真的花费太久的时间。当顾栖被人扶着站起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无比的沉重,像是被套了太多的衣服和挂饰在身上。
有谁牵住了他的手,引着他朝某个方向前进,顾栖张了张口,喊了他一声。
“你是【欲】的碎片?”他的声音还带了些哑。
只是与顾栖所以为的、当自己道破对方的身份之后,就可以像是以往的每一个幻境那样戛然而止的结束不同,当他的话音落下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牵着他手的人在坚定的带着他继续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不全对,七七。”对方扣紧了他的手,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当中不知为何,却居然有点渗人,“猜错了。”
他捏了捏顾栖的手心:“猜错了,是要接受惩罚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让我想想。”男人真心实意的苦恼了起来,“要罚你什么好呢……?”
顾栖:“……”
他觉得宴乐的这个碎片,精神状态好像不是很对劲。
那是扭曲的,犹如各种东西被乱七八糟的胡乱连接在一起之后,才会生出来的什么“东西”,拥有着与普世的认知所彻底颠覆违背的构成与存在方式。
——甚至完全可以说,这东西还能够维持着基本的、存在以及外形上的稳定,并且像是现在这样还能够存在于此,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他还在带着他往前走,隐约听到了人声鼎沸,锣鼓震天,汩汩水流声接近又远去。从那盖在他头上的红色布料留下来的一点点缝隙当中所能够看到的地面也是红色的,是郁郁葱葱的曼珠沙华花海,红的触目惊心,像是泼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血上去,才渲染出了这般的颜色。
“宴乐。”顾栖喊了一声,“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他们的行动此时已经停了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些喧哗噪杂的声音越发的近了,就像是直接将他们给包围了起来,围拢簇拥在正中间。
隆重的奏乐声在耳边响起,是如此的热闹与欢快。顾栖听见宴乐笑了一声,然后松开了他。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顾栖便因此得到了自由,因为有更多的、不知道属于谁、又是从哪里伸过来的手搭在了他的身上,用不算强硬,但也绝对是无法拒绝和违抗的力道扳着他的身体,指引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顾栖逐渐觉出不对来。
他被操纵着弯腰,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别拜了一次。有什么东西被塞到了他的手中,是柔软的布料堆砌而成的球形,一段缀着长长的、不知道被牵向了何处的缎带,仿佛借由这样的方式,将他与另外的某个存在紧密的连接在了一起。
就很突然的,他想到了当初江不换和自己说的话。
“你可能得先结个阴亲。”
他悚然一惊。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一直罩在他头上的、遮掩了视线的布料被挑飞——这时候便能发现,那其实是一个用金线细细的绣了纹样的盖头,边缘全部都缀着金色的鎏珠,动起来的时候相互碰撞,会发出有如风铃一般“丁零当啷”的声响。
而顾栖也得以看到自己身上那之前让他觉得沉重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层层叠叠的、过分的繁复与华丽了的婚服,入目满是深深浅浅的红,在那上面又压着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环佩与珠宝璎珞。如今所站着的是宽敞的厅堂,满眼皆是深深浅浅的红色,过分的喜庆。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面前站着的宴乐,同样是一身艳的过分的红衣,正迎着顾栖的目光,看了回来。
凤冠霞帔,三礼六聘,同拜天地。
这是属于他们的“婚礼”。
自此之后缔结良缘,共度白首,不必等霜雪落,不必羡雁成双。
有面容不清、身形虚无缥缈的鬼从一侧递过来什么东西,那是一个仅以外形来说有些像是半个剖开了的葫芦的器皿,里面盛装着澄澈的液体。当宴乐举着那东西靠过来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贴的太近,顾栖便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过于浓郁的酒精味。
好的,那么这液体究竟是什么,想来也不需要过多的赘述了。
顾栖想要动一动,但是他的行动几乎是立刻的便被制止。于是他这便才注意到,那些压制着他行动的是无数漆黑的、像是手但却又更像是昆虫的节肢,末端细小的勾爪牢牢的勾着顾栖,看似纤弱,然而实际上却力道坚固不可抵挡。
他将那奇怪的容器递到了顾栖的唇边,微微的倾斜了角度。那瓢里的酒液便“咕噜噜”的顺着开始往下流,无论顾栖愿不愿意,都带着绝对强迫性质的从他的唇缝里面愣是给灌了进去。
清澈的酒液有大半都浪费了,顺着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颚线一路流淌了下去,滑过脖颈,没入衣领,只留下一条濡湿的痕迹,可以说是活色生香,也可以说是秀色可餐。
那酒的劲极大,因为只是这么半喝半漏,顾栖都觉得一阵酒意上涌。他还不至于眼前看东西出现重影,但是却已经觉得脚步有些虚浮,那到底不是他能够负担的起的酒量。
宴乐于是伸手扶住了他的腰,让顾栖整个人都在自己身上借力依靠着,低下头来,一个吻像是蜻蜓点水般落在了顾栖的眉心。
这个吻当中,大抵是带了安抚和珍视的意味的,但是在那之下,顾栖却敏锐的察觉到应该还隐藏了别的什么。就像是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潜伏着的深海巨鲸,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数米水墙凭空而起,有如自天穹降临的巨幕。
这是危险的触感,顾栖可以断定,在宴乐平和的外表下,一定有什么被他隐藏了起来,而那是足够冰冷和危险的东西。
“七七。”宴乐的眼睛里面都洒落着细碎的笑意,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栖总觉得那个笑容当中似乎带了些无从去忽视的奇异病态,“七七。”
他一遍一遍的喊着顾栖的名字,抓着顾栖的手细细的啄吻,只是他的目光显然并不如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而又缱绻。在低垂的眼睫下跳动着的、在眼底燃烧着的是一团幽暗的火,看似温和无害,但也随时可能成为燎原的野火,让一切都在无望的寂寥当中被焚烧殆尽。
那酒的效力在一点一点的上来,已经不只是稍微的晕眩,而是身形彻底的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
但是既然宴乐还在这里,那么当然不会让他真的摔个狗啃屎。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的接住了顾栖倒下来的身体,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上移,轻轻的抚摸着顾栖的后脑。
被他拥在怀里的青年低低的喘了一口气,用手抵着他的肩膀。他的本意或许是想要用力推开对方的,但是因为手上没有多少力气的缘故,这个动作倒是带上了些欲拒还迎的味道在其中。
“够了,宴乐。”他有些倦怠一般的闭上了眼睛,“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把幻境撤了,和我回去现实的世界。”
抱着他的人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就留在这里,一直和我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人不好吗?”
他声线诡谲:“只有我们的……世界。”
顾栖阖眼:“我当然愿意,但那应该是完整的你,对我说出的话。”
而不是几块残损的碎片就能够做出的承诺。
似乎有谁在他的耳边非常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如果我非要将你强留于此呢?”
但是顾栖对此早有答案:“我会换你出去。”
他抓着宴乐的衣领用力,迫使对方低下头来看自己,而不给他任何的闪躲的机会。
“宴乐。”顾栖问了一个自从知道他以“鬼王”的身份复活归来之后,他就一直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原本应该成为鬼王的那个人……”
“是我,对吗?”
第62章 “我曾见星河迢迢,明月奔我而来。”
鬼王花烛-17顾栖并没有能够等到宴乐的回答。对方像是有意的要避免这个问题,甚至是伸出手来,遮在顾栖的眼睛上,虚虚的笼住了他的视野,好像只要不被那一双眼睛注视,那么他便依旧可以轻松的、不受到影响的,继续我行我素的做他要做的事情。
——即便那事情不一定是顾栖所愿意看到的。
他轻轻的咬着顾栖的耳朵,不怎么想听到后者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不重要的事情了。”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的看着我,完成我们的婚礼。”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宴乐轻声说,“你难道不期待吗?——这样的场景?”
顾栖的眼睫轻微的颤动着,扫过宴乐的手心,带来了些微的痒意,那让宴乐想到了蝴蝶轻微扇动的翅膀。
他的手指于是稍微的蜷缩了一下。
我抓住了一只蝴蝶,他想。而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可自抑的变的柔软了起来,像是一点一点的蜷曲起来的花瓣边缘。
顾栖很重很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期待。”他喃喃自语,“我期待有你参与的一切。”
可那应该是真切的现实,而不是虚无的幻境。既然是梦,便终有一日会醒,醒来后两手空空,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抓住。
与其那样,他宁愿选择或许不那么美好、或许过于苦痛的现实,至少还有希望,至少还可能将什么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当中。
顾栖抬起手臂来,一点一点的摸索过去,覆盖在了那遮住自己实现的手的手背上,随后微微用力,也不知道是想要将那一只手推开多一些,还是抓紧多一些。
“原本应该成为鬼王的人是我。”顾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是其中不在带有任何的迷惘和疑惑,而是无比的笃定,“我一直都奇怪,当初你用自己的命格与我做了交换,然后这一切便戛然而止。既然是交换,天平的两端便理应都摆上砝码,而不应该只有我单方面的得到了馈赠。”
“换回来,宴乐。”他喊他的名字,“三年前,我就想和你说了——这命再不堪,既然是属于我的,那么我也会一路走下去,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担。”
他抓着宴乐的手拿了下来,去看对方的眼睛。原本应该是喧哗嘈杂、热闹过分的喜堂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静默的如同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于是停止远转的程序。
唯一鲜活的存在只有面对面的彼此,是从时间轴上截取下来的一段,是应该被收拢在宝匣里面珍惜的收敛的至宝。
宴乐叹了一口气。
他的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看着顾栖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说傻话了,七七。”
“你知道,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哪一个【我】,都会做出完全相同的选择。”
“我们当年就是这样约定的——不是吗?”
【接近我,保护我,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为什么还坚持这样做?】
【嗯?我不这样觉得哦。对我来说,只是接近你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能带来足够多的好处了。——啊,不如这样吧,如果你没有办法平静的接受这件事情,就把这当做是一个“交换”,怎么样?】
【交换?】
【对,交换。我允诺你我的现在,而你交付我你的未来。】
【……我听不懂。】
【只是一个简单的约定。在你找到适合自己的路之前,我都会保护你免受伤害。而在那之后——】
那是早就随着时光被埋葬起来的过往,是少年人之间没有仪式、没有任何的条约以及书面凭证,胡乱订立下来的一个约定。
距离当年做下约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太多太多年,也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现在,顾栖发现,那个最初的约定从来都没有被遗忘,而是被他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记忆里,像是在灵魂上为之打下标记。
“……而在那之后,我会保护你。”
他伸出手来,环抱住了面前的恋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也是我向你交付的未来。”
“你不只是【欲】的碎片,你同样也是【痴】的碎片。”
事理不明,是非不分。
不辨善恶,起诸邪行。
皆为【痴】。
因为之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在最初以夜晚的行为判定了【欲】的存在却又被否定之后,顾栖的确是陷入了一段时间的、由宴乐编织的语言陷阱当中。
只是现在想来,无论是在进入幻境考核的时候,那未知声音的反复提醒也好,还是之后在幻境世界当中遇到的每一块属于宴乐的碎片也好,似乎都没有谁说过,一个幻境世界当中,只能够有一块灵魂碎片的存在。
“我认出你了。”顾栖说。
他面前站着的宴乐面上露出来了非常无奈的情绪,四周的一切都像是以往的每一个幻境当中那样,暂停、破碎,最终全部都落幕,只留下一片在他们的身边缓慢的旋转着的、看久了甚至会觉得晕眩的星海。
顾栖朝着“宴乐”伸出手去——并不是为了牵住他,又或者做些别的什么,而是在等待着这两枚灵魂碎片回归原本的模样落到他手中,被他带出去。
“宴乐”的面上出现了隐隐的、抗拒的神色,却仍旧是挂着无奈包容的笑看着顾栖,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啊,七七。”
“难道我就不可以吗?”
顾栖的态度倒是很坚决:“我不需要赝品,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个宴乐。”
眼前这混杂了【欲】与【痴】的碎片于是沉默。他不再说话,只是久久的望着顾栖,半晌才轻笑了一声。
“我应该生气的。”他说,“毕竟我是欲望与痴念的集合,天然的对你拥有超过其他所有——包括本体在内——的占有欲。”
“想要留住你,想要囚禁你,想要将你揉入我的血肉当中永远在一起,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够将我们分离。这样的欲念像是燃烧跳动的火焰,一直都叫嚣着要将一切都包裹燃烧。”
“可是——”我怎么舍得那样对你。
“亲亲我,七七。”他说,“亲亲我。”
然后,你想要的一切,我自都将为你献上。
大抵是因为他的眼神看上去实在太落寞了,像是流落于孤岛的鲸,自透着一种荒芜和寂寥来。顾栖终究还是走上前去,贴了贴他的脸。
金色的星屑纷纷扬扬的洒落,方才还站在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两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碎片从天而降,落在了顾栖的手心,带着些微的暖意。
伴随着“轰隆”一声有如雷鸣的声响,整个幻境的世界都破碎了,顾栖重新站在鬼王宫的厢房内,原本放在一旁桌面上的那三根静静燃烧的花烛也都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一样,“嗖”的一下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而那两块新得的碎片也摒弃了原本的形态,同样化作了两根有婴儿小臂粗细的红烛,借着毫无违和感的加入了自己的同伴们当中。
【本轮考核已结束!】
【考核结果清算中……】
【王的全部散落碎片都被收集完成,之后将会以碎片收纳数量的多少来决定王妃的选择。请各位参与者在自己的房间内稍安勿躁,等待最终的结果。】
“草,真的有谁见过那碎片吗?”
“我觉得我完全是稀里糊涂的,每一次才刚刚开始,什么都没探索到就结束了……毫无参与感!能收集到碎片的肯定是开挂了吧!”
“我怀疑这个考核的公平性啊!鬼王宫其实在耍我们玩吧?”
如此种种的讨论声在外面的走廊上响起,然后又在某一刻全部都消失,如同有谁给所有人都施加了禁言。长靴的厚底踏在青石的地面上发出的“咚”、“咚”的声响由远及近的传来,最后停在了顾栖所在的这一间房间的门口,听起来像是有浩浩荡荡一群人同至。
顾栖没有动,片刻后便能够听见有非常礼貌的、打招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妃殿下。”对方说,“我们来迎您入主殿。”
顾栖便笑了一声——他也是真的想笑。
“摩侯罗伽。”顾栖打开了房间门,对着门外那蛇首人身的大鬼淡淡的递去一个眼神,“真是没想到,再见到你,居然会是这样的情景下。”
相比起他的游刃有余,摩侯罗伽却是整个都快要弹起来。在他的身后出现了数尾蛇的虚影,此刻全部都怒瞪着眼,张大了嘴,直立起上半身,做出恐吓威胁的动作。
“顾栖——!你怎么在这里!”这位鬼将低声的嘶吼着,身周涌动的阴气掀翻了周围的砖瓦。
“我为什么在这里?”顾栖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极短促的笑了一声,“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那五根花烛仿佛能够通人心意一般飘了过来,在顾栖的身边幽幽的悬浮着。在摩侯罗伽骤然黑下去的脸色里,顾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这个理由还足够吗?作为……你们的王妃?”
摩侯罗伽的牙磨的“咯吱”作响:“你有什么阴谋?!”
顾栖这次是真的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我对付你们还需要阴谋?”
“看来时间过去太久,久到让你们都忘记了一些事情。”
“需要我帮你记起来吗?当年你们是为了什么……才与我订立契约的?”
摩侯罗伽的脸色就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那样的精彩。
顾栖“呵”了一声,扫了他——以及他身后的那众多鬼仆一眼。
“你不带我走?”
摩侯罗伽:“……什么?”
顾栖便点了点那几根花烛:“我不是被选中的王妃么?难道你不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摩侯罗伽面色几多变幻,最后恶声恶气的道:“跟我来!”
“顾栖,我警告你,你若是对我们的王有任何不好的心思——”顾栖便又笑了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会。”他轻声说,“我怎么可能……舍得去伤他。”
**
我曾见星河迢迢,明月奔我而来。
便只是为此。
也足以含着那一点往昔的记忆,孑然踏过孤寂寒夜。
也足以化寒霜风雪,漫天阴翳,作塞上春景,火树银花。
—【鬼王花烛】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当日,鬼域最大的总网论坛上,出现了一条被加精标红的帖子。
【多年未见的死对头突然穿着女装出现在了我面前,还马上要成为我顶头上司的老婆,请问该如何处理?急,在线等!】
第63章 “果然是你。”
九龙抬棺-01这应该是自鬼王宫于万鬼深渊当中被孕育、被投入使用以来,第一次有人类踏入了其中——并不是指外层那种如今直接敞开来给人随便走随便瞧的进入,而是要更为深入的、属于鬼王宫真正的主体建筑部分。
摩侯罗伽走在前面,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背脊都在发凉,口中不断的“嘶嘶”的作响,蛇信子以极快的频率不断的伸出来,然后又被收回去,如此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对于蛇来说,这是警惕和准备进攻的表现。
不得不说,只要一想到如今跟在自己身后的是顾栖——他的后背正完全的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摩侯罗伽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安妥的。
为什么他非要带这么危险的家伙回去宫殿内?!摩侯罗伽已经第一百次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没得选择,因为跟在他身后的那家伙不但即将登堂入室,更是会成为日后的鬼王宫的另一个主人,与他们的王平等的分享王座。
王,王啊!
摩侯罗伽看着那五根悬浮在顾栖身边的花烛,内心已经开始痛苦的嚎叫了。
您的灵魂碎片亲近谁不好,就算是人类天师协会的会长,他们也定会披荆斩棘、上刀山下火海,将对方给掳掠回来……但为什么是顾栖!为什么偏偏是顾栖!
摩侯罗伽并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几乎可以说是将心里面在想的东西全部都给摆到了脸上来。就比如现在,他那一张布满了鳞片的、蛇脸上,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够莫名其妙的让人看出点委屈懊悔的情绪来……也真的是奇了。
“摩侯罗伽。”有另一个声音从不是很远的前方传来,低沉浑厚,甚至非常奇妙的在其中带上了些许的混响,“不得对王妃无礼。”
摩侯罗伽几乎要原地跳起来了:“但是、但是——!”
这是那个顾栖啊!梵天大哥你睁开眼睛看看,那个是顾栖那混账东西啊!
或许是碍于梵天往日里在十鬼将当中的威慑力,尽管摩侯罗伽看上去都快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给瞪出来了,但是依旧是悻悻的退下了,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安静的雕像,站到了一边去,将发挥的场地全部都让给了梵天。
梵□□着顾栖点了点头,态度看不出多少的亲近,不过至少也不像是摩侯罗伽那样一惊一乍的紧——更准确一些来说的话,是完全将顾栖当做是陌生人来对待的态度,一点也看不出就在几年前,他们还曾经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更是被顾栖举着枪抵在脑袋上,被迫同人类签订了极为屈辱的条约。
“请和我来吧,王妃殿下。”梵天说,“王在等您。”
“王。”顾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幽暗,以至于即便摩侯罗伽一直都死死的盯着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去判断出顾栖在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如何、又在响些什么。他身上的鳞片全部都炸开着立了起来,每一片的边缘都足够锋锐,甚至流动着光泽,看上去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切割开坚实的墙壁。
“摩侯罗伽。”梵天轻斥了一声,随后看向顾栖,“抱歉,王妃殿下,摩侯罗伽还小,很多时候礼仪并不周全,还希望您能够理解。”
顾栖用极为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呵”了一声:“梵天,你没必要装的和不认识我一样。”
梵天并不受这样的挑衅:“既然是王的决议,那么只要王一天没有否认你的身份,对于我们来说,你在是【顾栖】之前,都先是【王妃】。”
“王的决定?”顾栖这次的笑声当中是真的含着冷意了,“好吧,那就带我去见见……你们的王吧。”
“希望他也像是我这么迫切的想要见到他那样,期待着与我见面的时刻的到来。”
梵□□着他颔首一礼,接下来便不再说话,而是兢兢业业的扮演了一个导航仪的角色,取代了摩侯罗伽为顾栖引路。
他们在宫殿长长的、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行走,四周的光源在逐渐暗淡,到了最后居然只有围绕在顾栖身边的那五根花烛上幽暗的烛光成为了唯一的光源,勉强将身周的一小块区域照亮,让这里不至于陷入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他们最后在某一处巨大的宫殿门前停下,梵□□着一侧退开来,躬身行了半礼。
“王就在里面等您。”他说,“后面的路,便不是我这样的存在足够踏入的,只能由您一人进入。”
摩侯罗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个……大哥……”
梵天轻飘飘的扫过去了一个眼刀,然而这并不能够制止摩侯罗伽强烈的倾吐欲——又或者说,他是打定主意,即便是之后会因为这贸然的插嘴开口从梵天那里领到不小的责罚,眼下也一定要先把自己心中的问题给弄个清楚明白:“难道就让他这样一个人进去见王?!”
蛇首人身的怪物焦躁了起来:“那也太危险了,怎么能这样……!”
梵天皱了皱眉:“摩侯罗伽!不得对王妃殿下无礼!”
摩侯罗伽梗着脖子,并不认可梵天的话:“但是他是顾栖啊?是那个顾栖啊!怎么能让他这么危险的家伙去单独和王相处!”
梵天冷声道:“那是王的决定,无需你我对其置喙。”
“可是……!”
摩侯罗伽还想要争辩什么,从那一扇古朴、沉厚的宫门后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没关系,摩侯罗伽。无须担心。”
摩侯罗伽的面色变来变去,最后还是低声应是,退到一边去不再出声,只是手上还是在愤愤不平的揪着自己的鳞片,其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猛,看着像是恨不得自己手下正在撕扯的是顾栖的身体一样。
“……是,谨遵您的意愿。”
一切的阻碍都被清除,顾栖身周的五根花烛几乎是簇拥推搡着他去靠近那扇门,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来的要更为迫切。那扇门向着顾栖敞开,只是门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什么都无法从其中辨明。
顾栖走了进去。
门在他的身后合拢,借着花烛的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从殿内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柔软的纱帘。层层叠叠的纱幔之后,隐约可以看到的是攀升的台阶,在通天之梯的最顶端,则是一个王座的影子。
那至高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影。而顾栖能够察觉到,对方正垂下了目光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可真是……让我意想不到的人选。”王座上的鬼王轻声咂舌。
漆黑的鳞翼在他身后展开来,两边的翼上张开了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全部都朝着顾栖盯了过来。唯有那一只最大、最与众不同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保持着内敛与沉寂。
五根花烛全部都朝着那个人飞了过去,如乳燕投林,也像龙回大海。煌煌的烛光之下,那一张顾栖再熟悉不过的脸自黑暗当中缓缓的显现了出来,漆黑的眼眸无波无澜,恍若沉渊。
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的纱幔对视,顾栖的嘴唇动了动。有过于狂乱的风在这一间封闭的大殿当中被掀起,吹的那无数层的纱幔都在风中狂乱的舞动。
等到风终于静下来的时候,原本站在长阶之下的人已经站在了王座前。他一只手臂撑在王座宽厚奢华的椅背上,一条腿也屈起,强硬的压在了对方的两腿之间,用自己的身体和王座形成了一个囚笼。空闲的另一只手扳住了王座主人的下巴,让对方抬起头来看自己。
如此近的距离,他们都能够在对方的眼瞳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连呼吸都以一种过于暧昧缠绵的方式相融在了一起,一时间甚至辨不清你我,仿佛他们原本就应该亲密到这样分不开的距离。
“果然是你。”
顾栖听见自己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宴潮生。”
第64章 “什么时候,新生的鬼王居然和人类的天师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九龙抬棺-02“对于我出现在这里,你好像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宴潮生并没有什么要从顾栖这样的钳制当中脱离出来的意愿,只是仰着头看顾栖,随后朝着他笑了笑,“虽然我之前的确有预设过,最好的结果是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过这一点当真如我所期望的那般顺利的达成,我还是会感到开心。”
“你专门为我设下了这个局。”顾栖问,“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嗯……大概是从我发现自己总是会下意识的去关注你的动作和行为?”宴潮生低笑了一声,“即便是作为【必须关注的敌人】来说,这哥程度,也未免有些太过了。”
所以一定是还有着其他的什么要素——或者说条件,在影响他。
宴潮生朝着顾栖伸出手来,像是一个要拥抱的动作:“那么,我的王妃。”
“我能否接受那些由你带来的【礼物】?”
这实际上并不能够算是一个询问,而更像是一个随口的调笑、一个借着这样的机会去和顾栖搭讪的名目和由头。更何况那些被他索要的【礼物】,原本就应该是属于宴潮生的。
所以也并不需要顾栖给出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因为在宴潮生这样说过之后,那五根原本像是小狗狗一样跟着顾栖的花烛不情不愿的朝着他飞了过去,随后被宴潮生一把捞住。
当他们落在宴潮生手心的那一刻,原本安静的燃烧、几乎不消耗除了氧气之外的任何东西的花烛在一瞬间开始用一种过分的速度融化。大滴大滴的蜡油先是集聚在烛芯边那一小圈凹槽内,接着很快满溢,“滴滴答答”的沿着蜡烛的边缘流了下来,尽数洒在了宴潮生的手上。
然而宴潮生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疼痛一样,并不撒手。说来也怪,那些蜡油落到他手背上之后,便立刻融入到了皮肤里面,被完全的包纳和吸收,根本看不出半分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来。
但这似乎也并不值得奇怪,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是遗失散落的灵魂碎片。
所以如今当它们要重新回归到自己的主人当中,也不过是残缺的部分终于被补全,自然的像是水滴融入大海,不会有任何的阻碍和不自然之处。
宴潮生身后那一对原本长长的、萎靡的拖着的鳞翼在一瞬间张开来,并不厚重,反倒是带着一种轻盈灵动的美。那些原本睁开的猩红色的眼瞳全部都闭上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最上方一直合拢的那一只眼有如电影慢镜头那样缓缓张开,看向了顾栖。
顾栖:“?”
不等他做什么,便觉得眼前猛的一黑。原来是宴潮生合拢了那一对鳞翼,创造出来了绝对封闭和黑暗的空间——而在这个空间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顾栖稍微动了动,但没有能够移动多少的距离便被宴潮生的翅膀给抵住。他被迫同宴潮生分享这一片狭小的空间,并且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腰上,随后用力,收紧,按住了他之后所有可能的挣扎。
顾栖开始认真的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动手。
“别动。”宴潮生说,“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灵魂碎片的融合带来的是“宴乐”二十年的记忆,那是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当这样一瞬间全部都压过来,不由分说的灌入脑中的时候,即便是宴潮生,显然也并不像是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
他将额头抵在顾栖的肩膀上,青年身上的气息起到了某种奇妙的、安抚的作用。只是被抱着的人显然并不怎么想要成为他的抱枕,正在奋力挣扎。
宴潮生便几乎是叹息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七七。”
顾栖不动了。唯一会喊这个名字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一千多个日夜,以至于如今恍然再听到的时候,竟让他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们在黑暗当中这样沉默的、长久的、一动不动的贴着对方,好一会儿之后,顾栖才开口问:“我现在应该管你叫什么?或者说,现在的你对我而言,应该是谁?”
“咚!”
“是宴乐还是……”
“咚!”
顾栖:“……”
宴潮生:“……”
顾栖:“什么声音?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是一阵盖过一阵的、过于沉闷厚重了的声响,在整座鬼王宫殿当中都响起来,甚至是经由宫墙的回荡而产生了回音。
并且,这响声还在越来越大、两次响起之间的时间间隔更实在不断缩短,到了最后几乎都要连成一片。
面对来自顾栖的质疑,宴潮生觉得自己冤的一批:“不是我。”
“我是宴乐也好,还是宴潮生也好,这些都交由你之后去亲自验证——虽然我认为那都是我,并没有需要刻意区分的必要——但无论哪一个我,都不会去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打断和你的相处。”
“你是不同的。”
——是对于“他”这一个存在来说,拥有着超越了世上所有人的“不同”。
“咚!咚!咚!”
或许宴潮生还打算对着顾栖更多的剖析一些自己的,然而他所有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被那个诡异的、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响起的巨大声响给打断了,原本已经酝酿的水到渠成的气氛也宣告GG,至少是不再能够像是先前那样,能够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了。
这一刻,即便是宴潮生这样的心性和容忍度,心头都忍不住生出了:这究竟都是什么破事儿的……这样的想法来。——但不管怎么说,和顾栖的、两个人之间单独的相处,不得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暂时停止了。
他的面色黑了至少一半,沉着脸将原本拢住了自己和顾栖的鳞翼收了起来。宴潮生抬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只见原本一片漆黑的殿内顿时亮起了千盏明灯,将一整间宽广的大殿都映照的有如白昼。
顾栖默默的看了宴潮生一眼。
原来这里其实是有灯的啊?那之前为什么非要搞那么一个漆黑一片、至少仅仅以人类的视力来说,几乎都要看不到东西的环境?
真是一看就知道,有些人心里肯定在打什么见不得光的鬼主意。
宴潮生以一种惊人的厚脸皮无视了顾栖的目光,姿态从容的朝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然后,他们看到的,是一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这里的,过于华丽和“高规格”了的棺椁。
这棺椁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表面镶金嵌玉,华贵非常。九条金龙分别攀附在棺椁上,更显得华丽非常、尊贵无双。
几条极其粗壮的金色的锁链紧紧的捆缚在这一具棺椁的外面,可即便如此,却也依旧没有办法阻止其中所封存的那东西的动静——他们先前听到的连续不断的“咚咚”声响便是从这一具棺椁当中所传出来的。
这无比华美尊贵的棺椁当中所封存的居然并非是尸体……而是活物。
而且那活物的挣扎显然是一下更比一下剧烈,已经到了让人会担心,他是否下一刻便会从这棺材当中给挣脱出来了的地步。——这绝非是什么危言耸听的话语,而是因为肉眼可见的,棺材的盖子因为内部的敲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行为而在不断的左右小幅度晃动,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些金链束缚的话,说不得里面的东西已经揭棺而起,站在他们的面前了。
可即便如此,那金链看起来也摇摇欲坠,因为剧烈的晃动而发出了一连串的“哗啦啦”的响,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的模样。
顾栖和宴潮生沉默的站在这一具棺椁前看着它表演,好一会儿之后,顾栖才率先开口:“你安排的?”
宴潮生当即就要把这件事情和自己撇清关系:“不,这个和我绝对没有关系。”
记忆的融合完成的并没有那么快,但是已经足够宴潮生知道,自己可能还在顾栖那里累了不小的一笔账等着清算……滑跪总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可能是他们两个人这种过于无所谓的闲聊的态度刺激到了棺椁当中的不明存在,在一波胜过一波的撞击后,那些金色的锁链终于在某一刻不堪重负,彻底的崩毁掉。
原本还搁一旁吃瓜看戏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一同注视着那个失去了束缚的棺椁,而后者似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能够反应过来,一直困缚自己的最大的障碍已经被崩掉了的这个事实,甚至是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
但是片刻之后,便从这个后知后觉的棺椁里面溢出来了森冷的阴气,功率之强盛仿佛数台开足了马力在全力运转的制冷机。
顾栖和宴潮生的脸色都开始严肃了起来。
因为那阴气量是如此的磅礴惊人,便是从他们两个当中随便抽出一个人去对比,恐怕都不相上下。
而顾栖和宴潮生分别是什么人?
一个是当世最强的天师,一个是当世唯一的鬼王。
棺椁当中被封存的——无论是物品也好,还是生物也好,其危险程度都绝对已经爆表。
在一阵的响动之后,那厚重的棺材盖子被弹开,一只手最先伸了出来,扒住了棺材的边沿。
那是一只称得上好看的手,只是肤色却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就像是抹在墙壁上的石灰,灰败而缺乏生机。五根手指的指甲全部都是乌黑的——自然不是什么外部的着色,而是因为过于浓郁的阴气影响了身体,从内向外的泄露了出来,这不过是其外显的表现方式之一。
那只手抓着棺椁的边沿发力,随后整个人都撑着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高挑纤细的青年,长发像是丝绸一样顺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面色同样是惨白的,带着某种挥之不去的阴鸷,眼尾绘着艳丽的红妆。
他无疑是极美的,尤其在他身上还糅合的有非人的“异类”感,可最让人震惊的显然并不是这个——他拥有着一张在场两个人绝对不会陌生的、熟悉的脸。
一张同顾栖一模一样的脸。
甚至连眼角上挑的弧度、唇纹最细致的走向都全部一致,根本分不出任何的区别来。
陌生的来客扫过自己面前站着的顾栖与宴潮生,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什么时候,新生的鬼王居然也能和人类的天师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第65章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拜宴家所赐吗?”
九龙抬棺-03这并非是一个恶劣的玩笑,顾栖和宴潮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力量无法作伪,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两个人拥有完全相同的灵魂。所以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锦衣华服、又郁郁苍白同鬼怪一般无二的青年,其身份已经明明白白的彰显,甚至无法找出去质疑的点来。
顾栖的目光和注意力长久的落在那拥有和自己完全一样的脸的人身上,而对方恰好也在打量着他。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片刻之后便生出了某种关于对方身份的明悟来。
“你就是我。”顾栖说。
“你就是我。”陌生而又危险的来客说。
是的,他们已经明晰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里面的自己。
顾栖的目光落在他漆黑的指甲与惨白无血色的面容上,在后者丝毫不加掩饰的、那些从衣领和袖口当中爬出来的漆黑鬼纹上停留了很久。
对方注意到了这被特意关注的地方。
于是他自己也低头,看了看那些黑色的鬼纹,随后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好看吗?”
他问,声音里面像是带着某种黏稠翻涌的恶意:“这个世界的我自己看起来,虽然已经站在了那一条线上,但是似乎还并没有迈过去?”
另一个顾栖这样说着,目光从宴潮生身上一扫而过,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不,看起来并不是没有迈过去……而是有人代替你填补上了那个缺漏,给了你又一次的选择机会。”
他评价:“真是幸运。”
幸运?
顾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的险恶了起来。
失去宴乐对于顾栖来说,怎么可能称得上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死亡固然沉重可怖,但是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上有远比死亡还要来的更加无法忍受的事情。更何况对于被留下的那个人来说,这一份在焦灼和每日的自我压迫的苦痛当中度过的“生”,说不定比一了百了的死亡还要来的更为痛苦和煎熬。
而要以“宴乐”作为代价去交换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不是可以被轻描淡写的放在天秤的一边,去作为评估和交易的砝码的事情。
战斗爆发的是如此的突然和猝不及防,仿佛只是一个错眼,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便已经在这里展开。空中飞跃的子弹一枚压一枚,连成了细密的线,而携带着幽蓝色鬼火的冥蝶则以看似轻飘飘的力道在空中翩然起舞,却也同样构成了足够封锁的网,让那些攻击被尽数拦下。
这些交锋只发生在一瞬间,看似场面宏大,但是对于双方来说居然连热身都算不上,而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试探。一个人在战斗的时候很难再继续掩饰自己的真实又或者是维持伪装,再加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必然是自己,以至于两个顾栖都在这个过程当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堕鬼了。”顾栖的目光冰冷,“没有守住那条线?”
他嗤笑了一声,对于另外的自己极尽嘲讽,是毫不保留、全力倾泻的恶意:“真没用啊。”
只是这样的言语上的攻击对于平行世界的顾栖来说显然并不构成任何的影响,就跟耳边的一阵风,吹了就过去了,简直和不存在一样。
“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对方笑了起来,不加掩饰的、庞大可怕的阴气从他的身体里面散发了出来,他站在那里,就像是这天地间的阴气之眼。
有漆黑的、宛若薄纱一样的鳞翼在他的身后展开来,是如同蝴蝶一样轻盈美丽的翅膀,其上生着一颗又一颗的猩红的眼,此刻全部都睁着,朝着顾栖投下了打量的目光。
“我是顾栖,鬼之主,沉渊之门,在我的世界当中是天灾的钥匙,亦是最可怕的黑暗与怪谈。”
鬼主的目光在顾栖身上扫过,又落在了宴潮生身上片刻。随后,他丝毫不留情的大笑起来:“这里应该是平行世界吧?那我可不得不说,你们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评价:“两个残废凑一起,难得。”
这话并算不得错。
因为如今从他的身上所释放出来的力量,毫无疑问是与宴潮生同源——换句话来说,那是属于“鬼王”的力量。
可是这力量比起同为鬼王的宴潮生来说还要更为强盛一些……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出现,所以才能够感知到,宴潮生这个鬼王的存在是“不完整的”。往日里没有对比无从察觉,现在放在了一起,便像是完整品和瑕疵品放在了一起那样,瞬间就显露出来了根本无法忽视的突兀感与瑕疵来。
宴潮生:“……”
真是一个令人伤心的发现。
“真奇怪,那不是他应该拥有的力量,那本应该是你的力量。”鬼主看着顾栖和宴潮生,像是在看什么罕有的稀奇,“你……把自己的力量分出去了?所以才会造成自己连灵魂本源都缺失了的情况。”
“如果没有来自你分出去的灵魂本源,他在死亡的那一刻便会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面消散,哪里还有之后同万鬼之渊连通、汲取了其中的力量成长为鬼王的机会。”
鬼主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的奇异,是那种面对问题想要吐槽,但因为发现槽点太多,以至于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何吐槽起的复杂情绪:“另一个世界的我自己,居然这么……”
他暂时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述,但是“圣母”、“傻子”之类的词语在他的舌尖上转了好几圈,足以见得对于这件事情,鬼主都抱有一种怎么样的态度。
——没见过这么蠢的,蠢到他都有点不想承认,平行世界的自己居然会是这样的了。
宴潮生对于自己被评价为“残废”的事情接受良好,又或者说,眼下他更关注的是另外的事情。
“你把自己的灵魂本源分给了我?”他伸出手,掐住顾栖的手腕,不给对方任何从这个话题以及他面前避开的机会,而是一定要从顾栖口中就这件事情得到一个答案。
遗失的碎片在和本体不断的融合,而他也在逐渐的向着“宴乐”靠拢。这并不是一个替代的过程,而只是在逐步的、一点一点的。重新拾起过去的自己。
毕竟无论是“宴乐”也好,还是“宴潮生”也好,其所代表的,从始至终都只是这一个人。
“嗯。”顾栖没好气的道,“分了就分了,我自己的灵魂,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宴潮生:“唔……”
以前的顾栖面对宴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带着刺的态度,而是更顺从和听话一些。
宴潮生有些苦恼的想,孩子长大了,不听话了。——当然,这样鲜活的、会耍小脾气的顾栖在他看来更加可爱了,只是在被毒舌骑脸的时候,宴潮生回想起来那个软软的、几乎让人觉得他会绕着腿“喵喵”奶声奶气的叫的少年顾栖,还是多少会心头生出点惆怅来。
他们之间看似是有点激烈的争吵,然而站在一旁的鬼主却只觉得那像是打情骂俏。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理,他并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看了好半天,直到那两个人已经停止了对话,一起朝着他看过来的时候,才挑高了眉。
“有事?”他问。
“你看够了?”顾栖的语气算不得好。
即便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他也并不想将自己和宴乐之间的相处分享给对方——那是他阿乐,是独属于他的宝藏。顾栖就像是一只贪婪的、盘踞在自己的珍宝上的巨龙,连一点点的从指缝里面漏出来的光都不想让别人看见。
“再看一会儿也可以。”鬼主的笑着说,谁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毕竟我没有想过,我居然也会有‘喜欢’这样的情绪……有点稀奇。”
“哎。”鬼主非常自然的同顾栖问,“他叫什么名字?等我之后回去了我自己的世界里面找一找,说不定我也可以谈个恋爱。”
既然都是一个人,就算是平行世界,组成“顾栖”这一存在的本质都是相同的。会被这个世界里的顾栖喜欢上的人,身上一定存在吸引他——他们的地方,鬼主觉得自己的推断没毛病,还能省去很多的功夫,简直完美。
“宴乐,宴潮生,你找哪个都可以。”顾栖没好气的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世界?要停留多久?”
能赶快滚吗?——顾栖的眼睛里面清清楚楚的写的,全都是这么几个大字。
然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的答案的鬼主却并不高兴,甚至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身周也有危险的气息开始环绕弥漫,让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便绷紧了自己的弦。
“宴家。”鬼主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来,“居然是宴家……这可真让我惊讶。你居然会和宴家的人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无论是百鬼天灾的爆发,还是我们自幼时直至如今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拜宴家所赐吗?”
大抵是在鬼主这样说的时候,顾栖的眼神当中所流露出来的某些情绪实在是太过于娱乐到了他,以至于在低头笑了两声之后,看在这一份乐趣的份上,鬼主主动的泄露了一些情报给他们。
“我们是宴家精心培养的容器。”
“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得到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鬼王。”
第66章 “如你所见,我早就已经得到了属于我的救赎。”
九龙抬棺-04“容器?”
这个词语并不陌生。
以恶意浇灌,以怨憎培育,在某个生物尚且活着的时候,于其身上毫无保留的倾泻恶念,最后便可以得到自罪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花朵。而这样特殊的存在,再被用残忍的手段杀死,其几乎是有九成的几率会化鬼,并且在化鬼之后拥有远超一般阴鬼的强大力量。
尽管这是一门无可争议的邪道,并且被人类政府与天师协会明令禁止;但是为了能够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还是有许多人无视了法律的规定以及道德的拷问,不惜铤而走险,想要培育一个听话的、能够被自己完全掌控在手中的“鬼”来。
能成功者寥寥无几,但从古至今,一直都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要参与到其中来。毕竟若是一朝事成,那便能够千百倍的回收到足够用“可怕”去形容的、惊人的巨额收益。
顾栖对于这件事情并不陌生,甚至就在不久前还亲眼见到过——就是那个被宴潮生开在安全区的商业街上,高阳不过是去转了一圈,结果就被女魃给打了标记准备美滋滋的收取心脏的那个密室逃脱里面。
顾栖的手指稍微的蜷缩了一下,但是比他更快对这件事情产生反应的却是原本站在一旁,安静的像是背景板一样的宴潮生。谁也没有想到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的暴起,像是一阵旋风那样的刮到了鬼主的面前,连声招呼也不大,就要朝着对方发起攻击。
鬼主抬起手,非常顺畅的接下了来自顾栖的攻击,看起来对此并非是毫无防备——又或者,其实当他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自己会受到来自宴潮生的攻击的准备。
诚如鬼主之前所说的那样,无论是宴潮生还是顾栖,都是“残缺”的,“不完整”的。顾栖是因为剥离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本源,因此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磨损;而宴潮生则是因为,以原本最不适合的身份,登上了那个最不适合的位置,并且领了这个位置所代表的权位和力量。
就像是被生拉硬拽的卡到门框里面的门,虽然也可以勉强使用,甚至从外表看起来还颇为光鲜亮丽的模样,但是究其本质来说,被硬塞进去的,肯定各方面体验都不如原装的舒适,还要忍耐痛苦的磨合期。
所以在真的交手之后,虽然难分上下,却又能够看出来,明显是鬼主在这一场战斗当中要显得更为从容和游刃有余一些。
他甚至还有精力和心思来调拔离间……当然,那对于他来说,或许也不能够叫做调拔离间,他不过是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事情好心的分享给平行世界的自己,至少给对方他应有的知情权,而不是像个傻子似的闭目塞听。
“那么急着阻止我说出来。”鬼主问,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戏谑与并不加掩饰的恶意,“是你在这当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宴潮生:……你可闭嘴吧。
他和顾栖之间原本就有一笔搁置了好几年的、理不清的烂账,现在正在试图处理并且求原谅阶段。结果鬼主这家伙不仅隔岸观火,甚至是还跃跃欲试的打算再给浇点油。
无论现在灵魂碎片融合了多少,都不妨碍宴潮生意识到鬼主绝对是想要给他找麻烦的心。
而顾栖也想到了先前曾经见到过的,宴乐的灵魂碎片所构筑出来的那个宴家。
于是他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反水,帮着按住了宴潮生,然后朝着鬼主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宴潮生:“……七七。”
顾栖就应了一声。
宴潮生就叹了口气:“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去……偏袒宴家。”
他说:“毕竟宴乐已经死了,不是吗?”
人死如灯灭,无论从哪一种定义上来说,“宴乐”这个身份、这个存在都已经彻底死亡。而这也意味着他同宴家之间任何的牵连也好,缘绊也好,全部都在死亡的那一刻被斩断,双方之间只是陌生人,大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可他不提便罢,提到这个,顾栖突然想起来一件让他困扰了挺久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是宴潮生?”他问,“你在协会里面行走的时候,使用的身份是宴家宴潮生。”
“但是从来没有任何宴家的天师站出来,对你的存在产生质疑。”
“这个假身份,你当初是怎么做的?”
“我……”宴潮生只是吐出一个字,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逐渐变的凝重了起来,“你说的对,七七。”
“我想不起来与那相关的事情,就仿佛只是自然而然的……我被植入了【可以这样做】的思维,然后我就那样去做了,从没有质疑过这当中的合理性。”
鬼主见根本打不起来,已经百无聊赖的站在一边玩自己的手指。眼下听到宴潮生的话的时候,扯了扯唇角,发出非常响亮的、完全不加以掩饰的嗤笑声。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说,“你生于宴家,长于宴家,身上早就已经被深深的打上了宴家的标记,即便是死亡也很难将这种标记从你的身上抹除。”
“既然是这样的话,宴家的那个东西想要控制你,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栖几乎是立刻想起来了自己在那些由宴潮生的灵魂碎片所构筑起来的幻境当中,见到的——那个被宴乐亲口说“虽然披着宴家家主的皮囊,但谁知道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存在。
他朝着宴潮生看去,而宴潮生当然也知道顾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露出一个苦笑来。
“不要那样看着我,七七。”他说,“我不记得。这一部分记忆在【我】的灵魂当中被藏匿在最深处,代表着危险、轻易不应该触碰和暴露在外的隐秘。在完全的融合消化之前,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给出你一个答案来。”
鬼主便又笑了一声。
“借口。”他这样评价。
宴潮生:“……你好像一直在针对我啊。”
鬼主并不否认自己对宴潮生的排挤:“毕竟就算是再蠢,怎么说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我自己。”
他舔了舔自己的獠牙,露出来的一点舌尖是黑紫色的,只是这样看着都能够察觉到某种敏锐的传递来的不详:“而且我不喜欢人类,更不喜欢宴家。看到他被你这样轻易的就拐走,连灵魂的本源都毫不犹豫的分出相赠,会心头火大,难道不是很容易被理解的一件事情?”
那一双边缘描了金的眼瞳盯着宴潮生,瞳孔深处隐隐有着十字星的图案若隐若现。鬼主周身的那些阴气逐渐沉寂了下来,不像是之前那样无序的狂乱躁动,但是却比之先前要来的更为危险和可怖了。
他想弄死宴潮生,把属于顾栖的那一部分灵魂本源给挖出来塞回去的心是真情实意的。
他们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持,片刻后,还是鬼主先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种沉寂。
“那么紧张做什么?”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漆黑的指甲与惨白的皮肤在一起,产生了过于强烈的对比,“我或许的确会忍不住对你动手……但是当然,那不会是现在。”
“你们这个世界里面的宴家应该还延续的好好的吧。”鬼主的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兴奋而颤抖了起来,“我真是没有想到,在我毁了一次宴家之后,居然还能够拥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这可真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身边那些躁动的阴气已经昭示了,这一位鬼主如今的心情可绝对算不上平静。
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调节着自己情绪,控制着至少能够正常的同顾栖和宴潮生两个人交流,并且对着他们发出了邀请:“我要去这个世界里面的宴家,你们要和我一起来吗?”
虽然这一份邀请是对着顾栖和宴潮生两个人的,但是从始至终,鬼主的目光都只锁定在了顾栖的身上:“你真的不好奇、不想看看吗?不好奇宴家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不想看看,如果没有他们的强行插手,我们原本可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他的话语里面充满着浓浓的、蛊惑的味道。
而顾栖也的确有所意动,他发现自己很难坚定的说,他能够拒绝掉这一份蛊惑。
鬼主见他如此的踌躇不前,索性又下了一剂猛药:“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了吗?”
他伸展开双臂,身后那一对巨大而又华美的鳞翼也跟着一并舒展开来,在黑暗当中轻轻的波动着,其上那些漂亮的、幽蓝色的闪粉美丽胜过这世间任何的蓝宝石。
漆黑的鬼纹在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上面妖艳的生长着,一明一灭的起伏,像是拥有生命、在呼吸一样。而脚下的万鬼之渊亦有所觉,合着那些鬼纹明灭的频率,给出了沉厚的回应。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鬼魅,以至于没有那一刻让顾栖如此深刻的认知到,另外一个世界当中的自己堕化为鬼,与沉渊相连,彻底的站在了与人类背道而驰的方向。那是顾栖每一个午夜被惊醒的时候的梦魇,是他一直都在避免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成为的模样。
鬼主垂着眼眸看他,那目光似是悲悯,又像是夹杂着某种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我)本应当尝遍世间诸苦,历经诸世之恶,成为万鬼之王。”
“这原本,才是你(我)既定的命运。”
顾栖的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不。”他说,“那不会是我的命运。”
他没有侧头,但是眼角的余光却能够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宴潮生。
于是他便因为这样的事实而产生了无限的力量,像是有阳光照射进来,驱散了原本拢在他心头的漫天阴翳。
“如你所见。”顾栖说。
“我早就已经得到了属于我的救赎。”
第67章 “我带你去见见,我的【父亲】。”
九龙抬棺-05鬼主微微的偏了偏头。
他先是有些疑惑和不解,随后朝着宴潮生看了过去,微微挑眉。
这一次,宴潮生的存在才是真切的被他看在了眼中。
“你说他的存在……是你的救赎?”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面上难得的有了些情绪的外漏。……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大概可以归类为“嫌弃”。
他看着顾栖,像是在看自己家不能打不能骂,但是真的会让人觉得头疼和哀其无用的孩子,快要把“没用”两个字写在眼睛里。
“你可真是……不见兔子就不撒鹰。”鬼主这样评价,“既然这样,那么就自己去宴家看看好了,看你这一份让我发笑的信任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他虽然并没有很同顾栖他们交流,但是言语行动间,对于宴家的不喜已经毫不遮掩的就放在了明面上。
顾栖接受了这样的提议。
便是没有鬼主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以及对方提出来的这个要求,顾栖自己之后也是要往宴家去走一遭的——他始终对于宴乐被关在漆黑一片的水池当中、剖开胸膛露出心脏的事情耿耿于怀,更何况宴乐还曾经语焉不详的同他讲述过那在宴家萦绕不散多年的阴影。
“我真希望。”鬼主的笑容当中充满了恶意,“当你在知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
“你也依旧,是这么想的。”
***
十鬼将对于顾栖一上位成为了王妃,就卷着他们的王要去人类的安全区这件事情颇有怨言——不,那已经不能够说出怨言了,摩侯罗伽甚至已经是直接跳起来指着顾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就知道顾栖这家伙不怀好意,今天就是拼了这一条性命也绝对要让对方好看云云。
顾栖看他像是在看傻瓜。
梵天不得不用力按住这个傻子,免得顾栖今天就给他们上演一个什么叫做嚣张的当场在鬼王宫里面把摩侯罗伽给打个魂飞魄散。
鬼主冷哼了一声。
于是原本还能够逼逼赖赖的十鬼将们只觉得有过于沉重的压力突然降临到了他们的身上。那是根本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让他们只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已经跪了下去,用最温驯顺服的姿态跪拜。
可是比起这种力量所带来的压迫感,更加让十鬼将们惊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他们面对着这样的力量与压迫,却竟然恍惚觉得自己在面对着的是沉渊。
是那孕育了他们,作为一切天灾和阴鬼的起源地的万鬼之渊。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站在顾栖的身边,之前根本没有半点存在感的鬼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草草草!
顾栖这种煞星怎么还会有第二个的!还让不让鬼活了!
“好放肆。”鬼主的尾音微微上扬,带了几分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赞叹,“我的世界里面,可没有谁敢这样对我……一个个的比鹌鹑都乖。”
“毕竟。”他的唇角噙着一抹极为奇异的笑,“我可是个有口皆碑的暴君。”
宴潮生看了他一眼。
有口皆碑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
但他还是选择挥了挥袖子,将自己并不怎么聪明的愚钝下属们解救出来,同他们道:“我近些日子会离开鬼域。”
摩侯罗伽当场暴起:“王!是不是顾栖又说了什么蒙骗您!您信我一句,这家伙绝非善类,不怀好意、包藏祸心!请您万万要堤防啊!”
梵天顶着满脑门的青筋,将摩侯罗伽拽了回来镇压。
你可闭嘴吧,不然他怕摩侯罗伽见不到鬼王宫明天的月亮。
宴潮生非常自然的、放心的同十鬼将道:“我离开之后,鬼域内一应大小事情都由他来决断。”
此行只有宴潮生和顾栖前往宴家,因为鬼主看起来对此兴趣缺缺,本人描述是已经打过一次的怪懒的再打第二次,而且也不怎么想看见宴家家主那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更何况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他们的世界离开,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里面,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宴家身上,他觉得是自己亏了。
谁知道宴潮生还能来这么一出。
原本站在一旁的鬼主闻言,登时哼了一声:“凭什么?”
宴潮生的语气真诚又无辜:“鬼王选妃一事刚刚结束,所有人的目光依旧集中在鬼域。你就是七七,留在这里,树个靶子给他们看,才不会打草惊蛇。”
顾栖听完了全部,微妙的偏离了视线。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
宴潮生比起宴乐来……感觉内里的馅儿全部都是黑的。
可是再一回想他在灵魂碎片当中的遭遇,顾栖居然又有点不敢断定,究竟是死后化鬼的影响导致宴潮生像是在墨里面淌了一遭,还是宴乐原本就这么黑。
鬼主发出了响亮的嗤笑:“你就不怕等你回来后,发现这鬼域已经成为了我的东西?”
宴潮生看起来对此倒并不在意:“那也可以。”
鬼主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了他对这件事情是真的不在意,难免心情恶劣了起来:“啧。”
每次看着宴潮生,他都会气不打一处来。
谁让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表现的那么像是被猪给拱了的水灵灵的小白菜。
就很难绷。
***
宴家的族地自然是在人类的安全区。
不过,说是“安全区”,实际上又与寻常安全区稍稍有所不同。因为宴家毕竟是流传千年的天师世家,族内又世世代代子嗣繁茂,主家和旁支加起来规模更是不小,便索性并未定居于安全区内,而是自己单在安全区与鬼域之间的共存区当中,开了一片地出来,做举族居住之用。
即便是在安全区外的阴气浓度逐年上涨、已经并不适合四级以下的天师涉足的如今,宴家自己立起来的结界也一直都在稳固安定的运转着,颇有点占山为王的意思。
“真是聪明的做法。”站在宴家安全区的结界外面,宴潮生这样评价,“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只要发生过便会留下痕迹,只要交流过便会出现破绽。所以不若抢先一步,将所有的可能全部都控制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外漏的可能,自然也就谈不上暴露。”
“来,七七。”他朝着顾栖伸出手,“抓着我,我带你进去。”
顾栖于是没有多少犹豫的握住了宴潮生的手,即便发现后者随后开始做一些小动作,比如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张开五指来,插入他的指缝当中,随后缓缓相扣,也半个字都没有说,像是一种无言的纵容和默许。
宴潮生没有低头,但是唇角却勾出了深深的笑意。
他虽然久不回宴家族地,但是结界依旧没有任何迟滞的接受了他的进入,过程流畅没有丝毫的凝涩。而顾栖因为同他手牵着手的缘故,再加上宴潮生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因此被结界默认为了一体,跟着他从容的穿行了进去,甚至是连一声警报声都没有惊起。
宴家的族地同顾栖在幻境世界当中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仍旧是过于古式的建筑,低矮的平楼,有来往的宴家族人穿行,顾栖粗略的看过去,竟然全部都是天师。
“你们宴家……”顾栖扫了一圈后问他,“难道人人都有成为天师的资质吗?”
这并非是小事。
百鬼天灾爆发至今,已经有足足六年。作为能够直接同阴鬼战斗、并且祛除阴气的天师,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拥有着绝对的“第一位”的存在意义。
在这样的大背景环境下,自然是……如同普查人口那样的全面普查一个人是否拥有成为天师的资格,虽然并不会强制一个人去城给天师,但是那足够丰厚的报酬已经是最无声的激励,能够引得超过80%的人愿意前去。
而就是在这样的大基数下,所能够得到的、拥有天师资质的人数,依旧不是什么让人乐观的数量。
由此都能够看出,“成为天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怎样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宴潮生眯着眼睛稍微的回忆了一下,“似乎的确如此。”
至少在他的印象里面,从小到大见到的所有宴家人,强弱姑且不论,但全部都是天师。宴潮生自幼在这样的环境当中长大,早已将此视为寻常,如今被顾栖这么一问,也隐约察觉到其中的不对来。
“以往从来都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顾栖皱了皱眉,却在稍作思考后恍然,“也是,宴家似乎每一辈都只会让不超过两手之数的族内弟子入世,你们对于外界来说是完全封闭且陌生的。”
而这是宴家的古训,时至今日,已经不再可考究竟是从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并且一直都有被好好的遵守,保留到如今。
“宴家的水比我想的更深。”宴潮生眸光暗沉。
他以往身在宴家,便似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一般,很多事情都灯下黑,并辨不分明什么;但如今以彻底割裂的“宴潮生”的身份——以非人、而是鬼的身份去看,方才惊觉往日看到的宴家不过是海面上露出的冰山一角,实际上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这个诞生和养育了自己的家族。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巧合和顺理成章,以至于宴潮生都要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些是否都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经被布置下来的暗手,以十年、百年……乃至于是更为长久的时间单位作为更迭,按照幕后者的挑选和喜好,方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毕竟宴潮生可还没有忘记,在宴家还有着那不知内里是什么东西的……取代了他的父亲,作为宴家家主的存在。
他甚至在想,又是否宴家的每一位家主,从来都是一人?
宴潮生浅浅的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
他会得到一个答案。
“七七。”他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栖朝着他看过去,只在对方面上看到了过于温和的笑。
“去见见我的……【父亲】。”
*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的,鬼王线IF的77会有的,这个本来就是大纲里安排了的番外~
第68章 “我可真是……太惊喜了。”
九龙抬棺-06说来奇怪,顾栖是没有见过宴家家主的——无论是百鬼天灾开始之前,还是百鬼天灾在开启之后。
前者尚在情理之中,毕竟那时候的顾栖只是无名小卒,甚至还背着不怎么好听的名声;可是后者就难免有些让人觉得意外,因为他已经成长为了无论是哪一方、无论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能够对他的存在等闲视之的勃然大物。
而百鬼天灾席卷全世界,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即便是千年都避世不出的宴家也不得不在祖训上有所改动,除了依旧不与族外之人聚居,倒也是积极的融入了天灾后的世界秩序当中,并贡献上了自己家族的力量。
按理来说,顾栖便已经有很多同宴家家主相见的机会——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居然一次也没有碰到过对方,包括在宴乐的葬礼上,作为父亲的宴家家主也没有出席。
顾栖以往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他的确不是什么会对无关之人投以过多的关注的类型,只是眼下再想起来,总觉得这事情当中哪哪儿都透露出不容忽视的违和感。
他隐约有一个猜测。
这宴家家主……该不是在躲着他走吧。
为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见面的理由吗?
还是活,只要他们一碰面,就会发生某些对方无法接受的事情?
顾栖思来想去,但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拥有那样大的能耐,可以在一个照面就辨识出披着人皮,堂而皇之的在人类的世界当中混了成百上千年的怪物。
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超脱于所有人之外的特殊的牵系。特殊到只需要一个照面,就足够顾栖发现对方小心隐藏的秘密。
鬼主的话几乎是恰到好处的被他从记忆当中翻找了出来。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们如今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拜宴家所赐吗?】
非常莫名的,他的心脏极为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原本一直都被掩藏在角落当中不应该见光的隐秘。
宴潮生对宴家极熟,带着顾栖轻巧的在那些看上去全部都一样的建筑当中从容的穿行,看起来没有一点点被迷惑找不到方向的模样,甚至能够如同开了天眼一般绕开所有可能遇到的宴家的族人,轻飘飘的同他们擦肩而过,像是一抹烟尘或者羽毛。
以至于他们分明已经进入了宴家的族地许久,顾栖这么一个大活人的闯入居然都没有被任何人所发觉。
在最后从某一栋房子后面绕出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是一整片的空地,以及一座与这里所有建筑都有所不同的祠堂。
顾栖认了出来:“这里是宴家的祖祠?”
他在宴乐的灵魂碎片当中见过,二十岁的宴乐在祠堂前加冠,由全族的人见证。
“嗯。”宴潮生应,“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应该怎么样让他主动避开所有人来见我们。”
他带着顾栖进入了宴家的祖祠,数排的摆成了类似宝塔一样的形状,最下面一层则是点燃的、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红烛,烛光轻微的摇晃着。
宴潮生走过去,伸手到贡桌下面。从顾栖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手指似乎动作了一下什么,然后从地板下面传来了某种沉闷的隆隆声,像是什么过于沉重的东西在被挪动。
等到一切的声响都重新安静下去之后,他们面前的地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通道,隐约能够看见其后那幽深的、通往某处的阶梯。
顾栖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明悟:“这里是不是……”
你以前被关着的地方?
就像是他在幻境的世界里面见到的那样。
“你知道?……哦,对,你接触过我的一部分灵魂碎片,如果某一块碎片上面携带了相关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宴潮生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有些惆怅,“哎呀,这可太不妙了。”
“因为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想要让你知道那种狼狈而又丑陋的模样。”
“我一直都有很努力的在掩饰了。”
宴潮生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没有光风霁月,也从来都不是温润如玉。偏执、傲慢、残忍、冷漠,远非顾栖认知当中从月亮上走下来的谪仙人。
可是他的七七需要的是光,而不是浓厚沉重的黑暗。
所以……宴乐将自己活成了光的模样。
就算只是欺骗的假面,只要能够永远戴好,便是将其当做是真实又有何不可?
这阶梯实际上并没有太长,他们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尽头,上面的光线已经没有办法照到这里了。顾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一片黑暗。
很难想象,在宴家祖祠的下方,会有这样一片宽广的空间,甚至还有一个不小的水池。有许多东西非常杂乱的堆在这里,顾栖粗粗看了一圈,像是各种各样的……阴鬼的肢体。
而另外一边则既然相反,甚至可以说是过于井然有序了,像是一个规整的实验室,一整面墙都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培养槽,从地面一直叠到最顶层的纸质的资料。
顾栖上一次在幻境世界当中,看到的只是很小的一片,再加上那次全是漆黑根本没有半分的光,因此自然并不如这次这样可以清楚的看到全貌。
眼下他将这一片空间的全景尽收眼底,初时还不觉得,但不知为何,却是越看越熟悉。
他的耳边开始出现“咕噜噜”的、从液体的最深处冒出来的气泡声,眼前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曝光过渡的滤镜。
【真是特殊的体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代遇到。】
【可惜了,若是能够再早一些……哪怕只是早百年……】
【也罢,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容器”,本就不应该对其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有所挑剔,能够遇到已经是如同奇迹一般的事情了。】
【那么,试一试好了。】
【我也很好奇……最后会培养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七七?”
有谁在喊他。
那些萦绕在耳边的幻听消失了,眼前看到的一切也恢复了正常的色调。顾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宴潮生正朝着他投来关注的目光:“你还好吗?”
“没事。”顾栖摇了摇头。
他以前……难道来过这里么?
可是顾栖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找到任何的关联,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臆想。
他于是暂时先将这件事情抛去脑后,转而去问宴潮生:“我们不是来见宴家家主的吗?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宴潮生一边漫不经心的应着他的话,一边视线在周围搜寻着什么:“嗯,因为这里是他最重视的地方,而且他也不会带其他人来。”
“所以,只要在这里弄出点动静,他就会避开所有人,自己独自过来。”
而至于要怎么样破坏才能最让对方肉疼,并且立刻赶过来,宴潮生表示他对此拥有着充足的经验。
所有的培养槽都全部被打破,里面荧蓝色的液体都流了出来,融入到了漆黑的水池里。幽蓝色的火焰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将所有的纸稿与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实验用肢体”全部吞噬,冒出了黑色的滚滚浓烟。
鬼的冥火燃烧时并不消耗氧气,倒是避免了顾栖被憋死在地下的可能。他们一同注视着那燃烧的火焰,不一会儿便听见了从通道口传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当对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彻底的踏入了地下的空间的时候,从他的脚下亮起来了早已布下的法阵,随后是在空中自己点燃的符箓。灵力和阴气在同一瞬间爆发,针锋相对的互相冲撞,是另外的战场,甚至是连带着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站在法阵中央、暂时被束缚了行动的男人抬起眼来,眼睛里面倒映出来了顾栖和宴潮生的身影。
他分明该是处于劣势的,但是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甚至看着两人的目光当中还带着纵容,像是长辈在看自己家调皮捣蛋的孩子。
“如果只是想见我,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他笑了一声,金丝眼镜上有光一闪而过,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漫画里面的反派,“我会很乐意去找你们的……我亲爱的孩子。”
宴潮生也笑,只是那笑容里面并没有多少的温度:“是吗,那倒是我的方式鲁莽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将那些话在齿间反复的研磨,目光一直落在宴家家主的身上,其中满是化不去的浓郁恨意,像是恨不得就这样一口一口的撕咬下对方的血肉:“在见到我,您是否会感到惊喜呢?”
“父亲。”
宴家家主抚掌:“没有父亲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不过现在,我们的主角却并非是你。”
他这样说着,朝着顾栖的方向望了过去,镜片后的双眼当中,是某种让人在一瞬间觉得心惊肉跳了起来的危险的光。
“我最完美的作品。”他说,“见到你成长到如今的模样,我可真是……”
“——太惊喜了。”
第69章 “去杀了他,吃了他的本源,然后迎接属于你的时代!”
九龙抬棺-07顾栖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宴家家主看了过去。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集,于是顾栖得以第一次在现实当红见到这一位宴家的家主。大抵是因为双方之间拥有的那世界上最为亲密的血缘关系,仅以相貌来说的话,他看上去同宴潮生有七分的相似,而剩下的三分不同除了因为年龄而带来的差异之外,更多的则是气质上的差别。
这位宴家家主一眼看过去,即便是再温和的笑,也总会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算计着什么。镜片后面隐藏的那一双眼睛像是锋锐的手术刀,能够将外壳一层一层的扒开,然后一直看到最内里的、心底的诸多想法。
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和宴家家主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顾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用沉重的铁锤照着狠狠的敲了一下,一时之间居然生出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来。
然后他听见了来自对方的命令,让他过去。
顾栖原本应该对此嗤之以鼻,按照他以往的脾气说不定还会反着赏一发枪子儿回去;可是顾栖却发现,那来自于宴家家主的话语和命令就像是缠绕在他的四肢上的丝线,而他则像是被丝线操纵了行动的傀儡,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任由那些丝线操纵了他所有的行动。
这样的模式同时勾起了顾栖和宴潮生的一些关于过往的记忆。
“那个时候……”顾栖睚眦欲裂,“三年前操纵我的人,是你?!”
宴家家主抚掌而笑:“自然是我。”
“原本三年前,我就应该将你【回收】,只是有家里不懂事的孩子横插一脚,才让这个过程被无限的拖后。”宴家家主的笑容当中带了些惋惜的意味,“不过没有关系,多出了三年的沉淀,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顾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他的灵魂被囚困在这一具躯壳里面,像是被关在瓷偶当中的幽灵,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外界发生的任何一切,而无法对其产生任何的干涉。
顾栖于是恍然记了起来,当年他踏入了水面下的通道、进入了裂缝之后,看到的便是眼前的男人,朝着他露出来了满含着恶意的笑容。
一切的挣扎与攻击都被证明是徒劳无功的,那就像是水滴回归了大海,他们拥有着如出一辙的本源,顾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宴家家主造成伤害。
但是同样的约束显然并不在宴家家主的身上也成立,对方抬起手来,朝着他的方向遥遥一指,顾栖便发现自己体内的阴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沸腾起来,像是滚滚的冒着泡的开水,而任凭他如何努力的想要去压制也无济于事。
身上的鬼纹因为阴气的大量调用而在体表浮现,像是密密麻麻的将他捆绑束缚起来的绳索。顾栖看到宴家家主走到自己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揉了揉。
“乖孩子。”对方说。
然后他便彻底的沦为了宴家家主手中的人偶,看着自己的身体放开所有的限制,吸纳阴气,朝着“鬼”的方向无限的逼近和堕化,最后成为了被对方握在手心的、最具有杀伤力的兵器,并且同自己的挚爱——刀剑相向。
眼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当年的复刻,被控制的自己,心怀叵测的敌人。这些要素加在一起,顾栖的心头顿时被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绝望所淹没。
然后——有一只手从旁地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顾栖的手腕。这只手掐的很死,力道之大甚至是在顾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红色的痕迹,却也同样有效的阻止了顾栖继续朝着宴家家主的方向前进的步伐。
他被人很紧很紧的抱在了怀里,对方用手臂禁锢了他的行动。随后顾栖听见宴潮生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看似平静温和,实则其下隐藏着骇浪惊涛。
“真遗憾。”宴潮生说,“这是我的七七,才不是你的东西。”
宴家家主像是这才终于将宴潮生的存在看到了眼睛里,面上的笑容也有所收敛。他望着宴潮生的目光沉寂,半晌才轻微的“啧”了一声,像是看到了比之苍蝇和蛆虫还要来的更加不讨喜的事物。
“我倒是忘了,还有你在这里。”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其中带着某种难言的诡谲,像是盘踞在黑暗当中的毒蛇正在“嘶”声的吐着信子,盘算着某些危险又可怕的、无比阴毒的事情。
但是宴潮生却并没有任何的想要同他搭话叙旧的意思,怀里抱着的人还在竭力挣扎,闭着眼睛想也该知道,这必然是宴家家主做的手脚。
还想要像是三年前那样,操纵着七七让他们两个人刀剑相向,而他坐收渔翁之利吗?
宴潮生的面上露出一个冰冷到渗人的笑。
那不得不说,宴家家主的这梦也未免做的太好——而他也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对方如愿。
毕竟今时不同于往日,宴家家主的存在并非再囿于暗处不为人所知,可以从容布局;而他们也不是过去一无所知的、面对突如其来的算计只能够匆匆应对的自己。
在宴潮生的身边开始浮现出一张张的鬼面,皆为虚幻的阴气所汇聚而成的倒影,却并非是完全无法同现实接轨,而是能够切实的产生影响;恍惚间有阴风飒飒,万千厉鬼的嚎叫声在这一片密闭的空间当中响起。
从青年的胛骨处,有一对流光溢彩的鳞翼舒展,而鳞翼上生着的那些猩红色的眼珠一颗一颗的睁开,朝着宴家家主望去,从其中投射出来了可怕的能量光束的攻击。地面一时间都因为这发生在地底深处的战斗而摇颤,隆隆的巨响透过岩层传出去了很远很远。
宴潮生看着宴家家主,声线诡谲:“或许你的确在很早之前开始,就在七七的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并且那些布置直到今天也依旧能够因为你的一念之间而去控制七七的行动。”
“但那没有关系。”
“毕竟,只要将你杀死在这里的话,这样的小伎俩所能够带来的影响,也就全部都被掐灭在最初了吧。”
宴家家主似是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你想要杀我。”
他大笑起来:“这可真是……”
显然,对于宴潮生说的话,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认为对方拥有这样的能力。
宴潮生自然能看出这种轻视和不屑,不过这对于宴潮生来说却是极好的。——这怎么也比对方小心戒备他要更容易成功,不是吗?
“那我可真希望……”宴潮生的舌尖顶了顶自己的上颚,“你之后也依旧能够……是这么想的。”
此后发生的一切已经很难用语言去准确的描述形容,甚至已经到了用第三方的视角已经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出在这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的程度。只能够隐隐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阴气与灵力各自引发的攻击在空中飞快的接触、炸开、随后双双的归于湮灭,散乱的融入到了周围的空气当中。
土层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刺耳的、摇摇欲坠的声响,不断的有大大小小的土块“簌簌”的掉落了下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塌陷。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当宴潮生和宴家家主的攻击又一次的撞击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处地下的暗室终于是不堪重负,彻底的坍塌了下去。
那绝不只是一处的小小的异常,而是牵连甚广的、几乎囊括了整个宴家族地的崩塌。若是有谁能够从空中朝着下方俯瞰而去的话,那么就会发现,在原本应该是宴家族地的地方整个的都陷了下去,像是一个贪婪的黑色巨口,也像是开在地面上的长长的罅隙。
甚至,如果注意到了这一点的那个人见识可以再广博一些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发现,这一条罅隙看上去,居然隐隐痛鬼域当中那一道引发来的天灾、导致了世界如今的局面的万鬼之渊有几分相像之处,仿佛是沉渊的缩小版。
宴家家主终于没有办法再维持事不关己的平静了。
他从土坑下跳了出来,避免了自己被活埋的命运,而另一边,宴潮生也抱着顾栖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宴家家主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冷笑起来:“好,很好。”
他说的慢条斯理,但是镜片后的双眼当中却是怒火滔天,大概是少有的破防。他沉下脸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当中染上了灵力,与其将那描述成“说话”,不如说是一种特殊的、通过声音展开的术式与命令。
“够了,0422号,无畏的挣扎到此为止!”
宴潮生心头一跳,忙低头去看顾栖。怀中的青年停止了所有挣扎的动作,但是身上的鬼纹却愈发的繁密和艳丽。阴气在以他为中心涌了过来,宴家家主想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他要引顾栖堕鬼。
三年前在罗城原本是最好的时机,以整个罗城的死亡与怨憎灌溉,宴家家主自认原本可以得到最好的恶之花。然而偏偏又宴乐横插一脚,打乱了宴家家主所有的计划,于是他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甚至要避免同顾栖有可能的相见。
——因为记忆的屏蔽只能做到最表层的糊弄,一旦0422号见到他,就会立刻回想起来自己曾经作为实验体的全部。而那个时候,宴家家主要么操纵他,要么放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选项。
在下一个让顾栖堕化为鬼王的机会来临之前,宴家家主不会轻易浪费这样宝贵的素体。
今天发生的事情委实太过于突然,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的准备时间;好在这里是宴家的族地,是他经营了数千年的大本营,虽然同万鬼之渊相比定然是要次了一等,但倒也足够满足需求。
于是他决定抓住这一次机会……最主要是,当宴潮生出现,宴家家主就已经隐约觉得事情开始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而他并不愿意这样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所以他又发布了命令。
“0422号。”他说,“杀了宴潮生,吃了他的本源,继承到他所有的能力,然后——”有堪称“狂热”的光点燃了宴家家主的眼瞳。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距离成功和他最终的夙愿实在是太近太近,以至于他已经不能很好的维持面上温和的表象,脸上的五官都在扭曲,是状似疯癫的模样。
“——然后,成为这个世界上面最恐怖的阴影,让所有存在都为了你而惊惧颤抖的众鬼之王,迎接那个属于你的时代!”
第70章 “——这既是,你诞生于此世的全部意义了。”
九龙抬棺-08宴潮生察觉到他怀里面的人原本才稍微安静下去的动作又重新开始变的剧烈了起来,然后对方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望着他的面上是近乎冷肃的毫无表情,可是宴潮生却又分明看到了对方眼底那并没有怎么打算隐藏的笑意。
……笑意?
这笑意转瞬即逝,快的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但是宴潮生确认那不该是自己的错觉。而下一秒,他们身边的阴气浓度开始急剧的上涨,甚至已经到了足够用肉眼去观察的地步——那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周围凝滞到近乎要液化的压迫窒息感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原本装满了阴气的气球被突然戳破,于是里面原本所收纳囊括的全部阴气都泄露了出来一样。
配合上顾栖一口咬在了宴潮生的脖颈上,并朝着他垂下了丝毫没有温度的目光来看,这真的很像是顾栖按照宴家家主命令的那样,在宴潮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攻击了他,并且正在吸食他作为鬼王与万鬼之渊所相连的那一部分本源。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样的猜想,在顾栖裸露于外的皮肤上,那些漆黑的鬼纹大片大片的蔓延,形成了过于瑰丽的图案,也像是顾栖穿了一身镂空的黑色纱网外衣。他的眼底有一圈薄薄的金色逐渐浮现,身周阴气的浓度更是在节节攀升。
宴潮生觉得自己颈侧一疼,是顾栖咬在上面的牙不满的又用了些力。
于是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福灵心至、恍然大悟。
宴潮生的脸色在一瞬间就苍白了下来,看上去像是不堪重负,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而顾栖则后退了一步,唇上还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将他的唇渲染成了一种过于艳丽的红色,在苍白肤色的对比下,显得愈发惊心动魄起来。
他看也不看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宴潮生,仿佛那与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株野草没有什么区别,而反过身朝着宴家家主的方向走去。
宴潮生仰躺在地面上。他并没有伤到不能动的地步,但是眼下看着却颓唐到了极点,抬起一只手臂来遮住了自己的脸,仿佛不想要面上的表情被任何人窥见。
“七七……”从那边传来了极为低沉的呼唤声。
然而顾栖看起来却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脚下的步伐都没有片刻的停滞。
他很快便来到了宴家家主的面前,抬起了无光的眼。那些黑暗浓郁到阴气以他为中心汇聚,最后在青年的背后一点一点的凝实,是染着幽蓝色光泽的巨大鳞翼,边缘一字排开了猩红的眼瞳。
而此刻,这些眼睛全部都望向了宴家家主,青年一言不发,像是一具等待着命令的傀儡。
宴家家主面上的表情克制,但是唇角扬起的弧度却根本没有办法掩饰。这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在此世辗转上千年之后终于铸造得到的最满意的容器。
他几乎看见自己千年的夙愿将要就此达成,于是,即便是这个一直以来都盘踞在宴家的、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牢牢的笼罩在宴家上空的阴影、不知名的怪物,也难得的泄露出来了一些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这并不奇怪,想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在如此长久的努力之后,终于看到了成功的曙光的时候,都多多少说会有所失态——在这一方面,宴家家主已经表现的足够好了。
宴潮生的声音从另一边远远的传来,带了根本没有办法抹去的颓唐:“你……究竟是谁?”
在这成功的最后临门一脚——不,应该说在这已然成功的时刻,饶是以宴家家主的心性,也终于是生出了点想要倾吐的欲望来。毕竟这样的宏图和伟业,他已经独自筹备了太久,的确是迫不及待的需要向全世界宣告。
那么现在,也不妨稍微的、小小的,给宴潮生泄露一些。
更重要的是,毕竟宴潮生这不肖的后代委实给他的计划造成了太多的阻碍,不仅一度让宴家家主报以了极大期望的顾栖险些无法顺利的堕化成为鬼王,更是让他在宴家这一辈悉心挑选和培养的容器直接报废,宴家家主可实实在在的给宴潮生记了不止一笔的账。
而他要泄漏的那些内容……宴家家主也笃定,一定能够给宴潮生造成不小的、精神上的打击。
这正是他所想要看到的。
于是宴家家主向着远处颓唐的躺倒在地面上、被顾栖剥夺了身为鬼王的本源,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消散的宴潮生投去的目光当中便也饱含了得意与恶念,开口同他道:“这样说来,我也的确一直没有告知你我的名字,实属不当。”
他说:“我是宴殊同,你应当知道我。”
顾栖站在他的身侧,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轻微的抽动了一下。
他曾经听宴乐说过这个名字。那是一千五百年前宴家的第一任家主,宴家自他而始,方才有了其后十五个世代的传承,直至今日,已经成为了天师当中最为庞大和古老的家族。
但是那应该只是历史的幻影,却是不知为何,如今居然活生生的立在了他们的面前,甚至成为了一切幕后的操手。
“人类的一生太短暂了。”宴家家主说,“我在幼年的时候得闻天听,明晰了成为天师的方法与道路。但是那尚且不够,当死亡将要来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有太多太多没有弄明白的东西,我不甘于就这样踏入坟墓当中。”
“所以,我最后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和它做下了约定,得到了更多的知识。这些知识有如诺亚方舟,带着我乘着时间的长河,从一个世代奔赴另一个世代,直至如今——”他说,“我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容器,足够我建立那一条梦寐以求的通道。”
这话语当中的意思已经毫不遮掩,很显然,那一条通道指的就是顾栖。
顾栖于是想起来了那些在看到宴家家主的第一眼就被唤醒的、五岁之前的记忆。
——他原本不该成为如今的模样。
生之伴以星陨,血可召养魂灵,诞于阴年阴月阴日的大凶之时,若死亡则必定化为厉鬼,但若是有得到好好的教养,却也未尝不能够成为一名强大的天师。
但是当这个孩子以这样的体质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有五岁,一切都被定性不可逆转。他的身体里面充斥的并非是生机,而是浓郁的阴气,与其说是人类,反倒是更像披着人的皮囊在世间走动的鬼怪。
于是便得出了结论,这个孩子应该被长久的监控起来,他不能死,但是人们却也畏惧着他的“活”。也有不少天师叹息,如果能够再早一些、在顾栖体内的阴气尚且没有发展到这般的规模的时候,就以外力去干预,他说不定也可以像是寻常的普通人一样活着。
这五年的经历与记忆模糊不全,这都被归结于年幼的缘故。可顾栖如今却记起,事情的真相是他在那五年当中都并非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作为实验体0422号,在宴殊同的秘密基地当中,和其他许许多多同样稚龄的孩子一起接受来自于宴殊同的“培育”和“养成”。
0422号成为了最后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在五岁的时候彻底固定了自身存在的“基础”,得以进入下一个实验阶段。
“你要好好成长。”在封存这一段记忆,将名为“顾栖”的孩子放回属于人类的世界的时候,宴殊同将手放在他的头顶,露出的笑容似是温和,声音里面甚至带着期许和祝福。
“你会被厌弃,会被憎恶,所有人都不会欢迎你,并用最大的恶意来对待你的存在。”
“然后……”
“你会尝遍世间诸苦,历经诸世之恶,在怨憎与恶意当中被浇灌,接着死亡,与万鬼之渊联通,成为万鬼之王。”
“到了那个时候,就为我打开通道吧。”
“——这既是,你诞生于此世的全部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