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就是……这样的怪物。”
华县尸窟-08顾栖倒是有些要感谢这个奇异而又狭窄的地形了。
诚然,这窄的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道甚至连转身的余地都做不到,无论怎么看,都是在最糟糕的地方遇到了最难缠的敌人,不管怎么想似乎都只有被那尸群淹没、然后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孢子的寄生体、蘑菇的养料的结局。
——但是这对于顾栖来说,倒是刚刚好。
因为他归根究底……是一个远程。
枪口当中所喷吐出来的炮火连成了一片,但是很快,顾栖却皱起眉来。
无他,因为这些被孢子所寄生的尸体,显然是比普通的僵尸要难对付的多。
如果是普通的僵尸的话,尽管也同样没有痛觉,但是只需要打断了四肢,又或者是击碎了关节,便能够阻碍他们的行动。
可是这些已经彻底的丧失了主动性、连最后一丁点的可利用价值都被榨干了的蘑菇的寄生养料却又不同。
顾栖的枪法弹无虚发,一枪不止一个小朋友;然而,就算是四肢都不能够移动,蘑菇也会操纵着它们的宿主在地面上蠕动着朝顾栖接近。
这个视觉效果就未免有些过于美妙了,至少顾栖就觉得极为惨不忍睹,若是情况允许的话他是真的很想闭上眼睛,最好是一眼都别朝着那边那些有碍观瞻的东西上看。
毕竟膨胀腐烂的□□,森然的白骨,密密麻麻生长的菌群……这些东西共同的载体,可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偏偏这样的一个载体现下还因为被打烂了四肢而在地面上蠕动,行动间有莹蓝色的光粉散了一地。
仅有一只两只倒也便罢,可若是一大群都这样汇聚,如同沙丁鱼罐头一样的拥挤堆叠在一起,就属实……
不忍直视。
顾栖脚下的那一摊漆黑的墨色像是能够察觉到他的心情一样,也开始跟着躁动不安。
那当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一片墨色当中挣脱,然后化作能够将一切都包容吞噬的,另外什么可怕而又危险的东西。
莹蓝色的光粉、或者说,是孢子,从那些蘑菇张开的伞盖下飘了出来,随着每一次细微的空气流动、每一缕悄无声息的掠过的细小的风被送往四面八方。
这些粉末落在地面上爬动的尸体上,于是原本被枪弹所击溃的肢体残端都飞快的生长出来了大片大片的蘑菇,顶替了原本的身躯,成为了新的肢体,并且以更快的速度朝着顾栖所在的方向蠕动着爬了过来。
顾栖的脸色终于是彻底沉了下去。
“好烦啊。”
少年人骄矜的、傲慢的、不耐烦的声音,在这个阴暗狭小的石窟空间当中响了起来。
“这样下去你们不是怎么都打不死的吗?我可是还想……”
“快点去找阿乐呢。”
他的瞳孔边缘不紧不慢的爬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些原本聚集在他的脚下的墨色阴影当中的东西在主人的默许下,终于是突破了束缚,猛的蹿出,朝着前方的尸群大军扑了过去!
若是有人能够在这里切实的、近距离的观察的话,那么他就会发现,顾栖之前那句自嘲“要比这些东西还来的更为丑恶”的话,可是实实在在的没有掺杂半点的水分,而全部都是最真实不过的描述。
又甚至,如果仅仅只是用“丑恶”这样的词语去形容的话,都算是对那东西的抬举了。
它们的存在是如此的恶意、污秽,满带着疯狂与绝望,是能够让人会因为其的存在而开始震惊造物主之威能的那种存在。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同那些被蘑菇所支配的傀儡碰撞在一起,进而包裹、融合,化作一体。
从黑雾当中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凶猛的巨兽一口一口的咬断了雪白的坚硬骨骼时发出的声音。时不时的有莹蓝色的汁液从黑色的雾气当中滴落,但是很快的便又在空气当中蒸发掉。
若是不去考虑那可怖的咀嚼声响,仅仅只是看着在黑色的雾气当中所流动着的、有着美丽光泽的液体,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随着那隐藏在雾气当中的、墨色诡物范围的不断扩大,尸潮的规模肉眼可见的开始急剧缩小。
只是伴随这个过程,顾栖的脸色也是一刻比一刻的难看起来。
他站在那里,垂着眉眼,神情当中带有着一种浓郁的阴骘和倦怠,面色苍白到近乎都没有了血色,有如金纸,反正看着根本不像是活人。
已经不是可以挑剔的时间了。这些拥有着智慧的蘑菇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它们终于放弃了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外表上的伪装,而选择了以发展“宿主”和“族群”作为第一要务。
孢子像是粉末一样劈头盖脸的朝着顾栖扑了过来——而顾栖明知道它们是什么,却也没有任何的躲避的意愿,就这么任由这些孢子糊了自己满身满脸。
这件事情是如此的顺利,大抵连孢子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们立刻开始做应该做的事情。
孢子即刻炸裂,从破开的外壳当中探出了纤细的菌丝,比头发丝还要更细,当真是一阵风吹来都可以直接吹断的程度。
可是当这样的菌丝密密麻麻的生长了一片的时候,看上去却也依旧恐怖。
在这个过程当中的任何一步,顾栖本都可以出手将其阻断。
但是他没有。
他的面上挂着的奇异的笑容,既有嘲讽,也带着根本掩不去的薄凉。他也不做什么,就那么冷眼瞧着菌丝探出来,搭在自己的皮肤上面,随后——试图扎根到他的身体里面寄生。
空的。
菌丝探了探,接着有些迷惑的晃了晃。
刺破了皮肤之后,所能够享有的却并非是可以让其扎根并且繁盛生长的、饱含着力量的血肉,而是一片的空荡荡。
仿佛除了这一张表层的人皮之外,内里再无其他任何的填充物,有如一个气球。
不,这样说也并不准确,因为那里面还是有“什么”存在的——所有本试图扎根进入顾栖身体,生长发芽汲取血肉的菌丝全部都从根部开始迅速的变黑,接着化作了散落的灰烬。顾栖看上去对于这样的情况并不感到意外,仿佛一切早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要吃掉我。”少年偏了偏头,笑了一声,“你们也真是好胆量。”
当最为依仗的寄生手段失去了作用、而操纵的那些宿主也无从去奈何顾栖之后,这些蘑菇能够做到的便很有限了。
从顾栖的身上分离出来的、那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定性的未知之物不紧不慢的撕咬着尸群,是久违了的大快朵颐。
顾栖把玩着自己的枪,看随着吞噬掉的蘑菇与寄生体越多,枪身上那一蓝一红的两枚宝石也显得愈加的光泽亮丽,内里似是有晶亮的液体在缓慢的流动。
而与之一并流动的,是在他的身体里面愈加丰盈的力量,满的像是都快要溢出来。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没有谁会不喜欢自己变的更加强大——然而顾栖显然并不这么觉得。他的脸上是一片的厌恶之色,所不喜的对象显然是连自己都包含在内。
这一场特殊的进食维持了很久很久。
终于,耳边总是持续不断的进食声停了下来,而先前的那数目庞大、不知道是这蘑菇林究竟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才囤积的大量的宿主显然全部都便宜了顾栖。
眼下四周一片空落落的,竟是再寻不出半分的尸群的影子,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只有闪烁着荧光的孢子在空中无助的乱飞,却找不到落足之处,蘑菇被碾碎了的伞盖与伞柄涂了满地,是一副被狠狠的破坏□□过后的凄惨样。
墨色的阴影重新在地面上散落成一片,随后一点一点的,蠕动着回到了顾栖的脚下。一小团的阴影立起身子来,讨好的拽了拽顾栖的衣角。
顾栖的眉眼间尽是某种阴鸷的狠意,一把就将那东西给拍碎散开。
黑雾重新凝聚,这次不敢对着顾栖动手动脚了,只是将一个什么东西递到了顾栖的手里,这才满意的骤然溃散掉。
紧接着,那一摊漆黑的、似乎是阴影,但又好像是液体的玩意很快重新的“回到”了顾栖的身体里面。
这下,可就真的是干干净净,丝毫的痕迹也不留了。
顾栖低头去看,那被塞到他手中的是一枚金色的钥匙。有成年人的小指长,握在手中的时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触感,滑腻而又温暖……像是在触摸人的肌肤。
“钥匙……”顾栖沉吟了片刻,“所以这是……还有一扇对应的门。”
而那扇门想来就是离开这第四层、去往第三层的必经之路了。
顾栖随手将那钥匙揣到了兜里,瞟到地面上萎靡的蘑菇后,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他的手腕翻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眼睛也不眨的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深深的划了一刀。
只是从伤口当中,却并没有属于人类的殷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正好相反,那道伤口上,冒出了黑色的阴气,其浓郁程度是足够天师协会的警报器当场尖叫发出最高级别警报的程度。
“啊,果然。”
顾栖垂着眼眸看那阴气,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在最底层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能刺痛人的冰冷薄凉。
“我就是……这样的怪物。”
第22章 “我只要有阿乐便足够了。”
华县尸窟-09宴潮生他们已经在这里徘徊挺久了。
即便是同顾栖分道扬镳、双方背道而驰,但是从身后的方向传来的那些震天的炮火声与响动声,以及地面和两侧石壁的嗡鸣震动全部都在时不时的传来,用这样一种方式向他们彰显着后方的战斗究竟是有多么的激烈。
然后在某一个时刻,那些声音也好,震动也好,突然都全部停止了,就像是有人给这一首混乱纷杂的歌曲中途掐停,结束的是如此的突然和猝不及防。
姜雀臣不免有些担忧的朝着那边望了过去:“声音停下来了……没有关系吗?”
“那可是顾栖,顾栖能出什么事?”莫决明道,“与其有功夫去担心这些虚无缥缈、毫无意义的事情,不如先想一想我们应该怎么打开这一扇门吧。”
没错,门。
或许是所有的火力全部都被顾栖给吸引走了的原因,他们这一路走的倒是畅通无阻。有了提前的预警,以灵力构筑的防护结界从未从自身上撤下来过,即便是孢子也只能束手无策。
虽然这当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被蘑菇所寄生控制的宿主朝着他们发动攻击,但都是小规模,并不难对付。
——直到他们被一扇门给挡住了前路。
当把那些碍事的蘑菇全部都清除之后,原本被隐藏起来的门便也展露了全部的面貌。
这是一扇整体镶嵌在石壁当中的门,后半部分镶嵌在山体当中。几人在经过尝试后很遗憾的发现,除了用正儿八经的手段之外,可能并无法采取诸如炸掉山体——又或者,是暴力破开大门等方式进去,不得不说实在是非常的可惜。
那么问题来了。
“去哪儿找钥匙?”
“现在最坏的情况,是钥匙被上一批来这里探索的天师给带去了下面几层当中——那便是彻底的死路了。”莫决明皱着眉,“最好是他们仍旧将钥匙留在了这一层给我们,但是……”
这一整层的空间何其宽广,谁知道那钥匙会藏在什么地方。虽说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但是他们都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大家分开找吧。”江不换说,“无论是钥匙也好,还是前一批天师留下来的线索也好……都可以。”
“他们不是在上一层就给我们留下过指引的线索么?放乐观点,这一层说不定也会有什么[夏娃的金苹果]存在呢。”
然后那线索就会像是亚当夏娃吃下了金苹果开启了神智一样,在迷雾当中为他们指引方向,接着迅速的找到去往门后的下一层的方法。
几人四散开来,只有宴潮生还站在那门口,仰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门,眼神晦涩莫测。
如果说一开始,他并没有将这个养鬼地放在心上的话;那么当实际的跟着下来了一趟之后,宴潮生却不这样觉得了。
这个养鬼地,的确如人类的天师们所推测的那样并不普通,但是他们依旧还是低估了这里。
同样作为阴鬼,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宴潮生已经很清楚的看明白了这个养鬼地之下的隐秘。
这里并非如同人类认为的那样,将会成为一个源源不断的产出大鬼的恶地;而是从始至终,都只为了孕育一个存在。
——最后从这里走出去的,将会是一位鬼王。
诚然,宴潮生自己便是鬼王;可是就像在鬼王出现之前,鬼将也足足有十个那样,从没有谁规定说,鬼王也只能有一位。
不过是现阶段,这世界上唯一已经诞生并且存在的鬼王是他宴潮生罢了。
瞧,现在这里可不就在孕育了又一位鬼王么?
而既然机缘巧合之前,宴潮生站在了这里,那么这尚未诞生的新的鬼王,自然也就……
不会有出生的机会了。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青年注视着眼前金色的巨门,轻笑了一声,面上的神情是一等一的柔和。
“什么遗憾?”他旁边的莫决明问。
“没什么。”宴潮生回以毫无破绽的温柔笑脸,“我们还是快点探查一下吧。”
莫决明便同他打了个招呼,自己朝着另一边走去。
不过……
莫决明挠了挠自己的手背。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先前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自己的手背很痒。
但这点小事还不值得莫决明放在心上。
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
然而事与愿违。
那种痒意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己减缓,正好相反,这症状在不断的变的严重。
莫决明应该低头去看看的,因为这种痒无论如何,都未免有些过于不正常了。
可是,似乎却又有另外的一种声音——或者说,是一个意志在影响着他,潜移默化的让莫决明认为,这没有什么,在这种又闷又热又潮湿的环境里面会觉得有些微的不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需太过于紧张。
现在的时间那么紧急,理应尽可能的寻找线索,而不是将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
莫决明于是顺从了这样的意愿,刻意的无视了手背上那已经开始朝着手臂蔓延的可怕瘙痒感。
直到卫黎的声音在他的背后迟疑的响起。
“莫决明。”他听见对方用那种嘶哑粗粝的声音问,“你的手怎么了?”
“我的手?”
莫决明奇怪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见原本应该是属于人类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白色的菌丝包裹爬满,看上去有如裹在一个精巧的茧当中。已经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蘑菇从上面探出头来,撑开莹蓝色的半透明伞盖,在黑暗当中闪烁着莹莹的光。
甚至,那些菌丝并不只是在莫决明的手臂上。而是脖颈、耳朵、小腹、大腿、膝弯……全部都生有成片成片的小蘑菇。
他整个人都已经被孢子寄生,成为了新的——蘑菇的养料与温床。
“啊……”
莫决明这一刻才像是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的身上产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
“那些孢子……”他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可以腐蚀结界寄生我们!”
其他人也都被莫决明和卫黎之间的对话所吸引,然后看到了在莫决明身上发生的事情。
当然也听到了莫决明的警告。
他们急忙去检查和修补自身的结界,确认完好之后才稍微放下些心来。
唯有姜雀臣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有点……奇怪。她想。
她的灵力结界并没有缺漏。
只是更准确一些来说的话,姜雀臣在检查的时候发现,她的结界上面同样有被腐蚀出来的漏洞,但是却被另外的一股力量给堵住包裹了,让孢子无法进来。
这个发现让少女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冷战,因为若是没有那未知的神秘力量的帮助与庇佑的话,那么现在的她或许也浑身长满了菌丝和蘑菇,成为孢子生长的温床。
只是那个在她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在守护她的力量……会是谁呢?
姜雀臣的心里有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太过于荒谬,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去相信。
而那也是她决意以四级天师的身份踏入这座险地的理由。
***
莫决明已经充分的认识到了在自己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有些惆怅,但是对于自己的死亡倒是接受良好。不如说在接下这一趟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身陨的觉悟。
只是这样的死亡方式还是会觉得有些丢脸啊……
莫决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菌丝与蘑菇,居然还能够朝着其他人露出一个笑来。
“看来我就只能够前进到这里为止了。”
那些生长在他身上的蘑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和增殖,从不足指甲盖大小,很快成长为伞柄都足有碗口粗。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了。
“杀了我。”
莫决明说。
但是那与其说是语言,倒更像是某种从口中溢出来的“嗬嗬”的声响。
这些人当中,因为同为某一个安全区的负责人的缘故,江不换与他平日里交集最多,自也交情最深。眼下见莫决明已经成为了这般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应下了对方这个生命当中最后的请求。
他说:“好。”
莫决明“哎”了一声:“我这会儿倒是有些理解林默然的心情了。”
姜雀臣的眼皮微微一跳。
然后,她听见莫决明说:“我们将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而不是……”
“不人不鬼的怪物。”
江不换的眼神却在一瞬间惊恐了起来。
不,说那是惊恐却也不尽然。更准确一些去描述和形容的话,江不换瞪大了的眼睛和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更像是有谁在不合适的场合、不合适的人面前,说了不合适的话。
发生什么了吗?
这是莫决明脑中最后的念头了。
因为下一秒,有像是子弹一样的东西击穿了他的身体,进入了他的胸膛。汹涌的灵力在他的体内炸开,只是其中却又掺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气。
为什么……灵力和阴气会同时出现?
莫决明这样疑惑着,随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所看到的,是一枚附着有红色宛若火光的子弹穿云而来,嵌入莫决明的胸膛。
于是那些原本在莫决明的身上膨胀生长的蘑菇和菌丝都像是触碰到了燎原的火焰一样在被飞快的烧灼,最后伴随着“嘭”的一声响,无论是几乎已经要看不出原本身形的莫决明也好,还是那些蘑菇也好,全部都在火光当中灰飞烟灭了。
“哒”、“哒”、“哒”。
从那个方向传来了靴子踏在地面上的时候所发出的略显沉闷的声响,随后从狭窄、阴暗的通道当中走出来的是面无表情的顾栖,垂下的手中握着的银白色的□□枪口还冒着烟气。
他的目光略过众人,落在了他们身后那一扇金色的大门上,旋即挑了挑眉。
“这么巧。”少年哼笑了一声,“门这就出现了?”
宴潮生觉得他这话里面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这是说……”
“你那边拿到钥匙了?”
这倒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既然是宴潮生的问话,顾栖自不会是那种眼睛恨不得都要长在脑门上,仰着个头拿鼻孔去看人的傲慢模样。
“嗯,拿到了。”他笑了笑,“很顺利,你不用担心。”
宴潮生:……不,你脑补过头了,我也没有怎么想担心你。
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江不换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讪讪,活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顾栖的事情一样。
他看起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在顾栖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开口了。
“刚老莫那些话……你听到了多少?”
顾栖停下脚步,偏着头想了一下,笑了一声:“都听到了。”
他笑的江不换直接打了个哆嗦,愁眉苦脸,却还是得陪着笑道:“他不是针对你的……就,你别在意哈。不知者无罪。”
不人不鬼的怪物。
那是一度被冠在顾栖身上的名号。
现如今所有知情人都保持缄默,不会在顾栖面前提起这个,可他们害怕顾栖会对此有所介意,这也正是江不换表现的如此胆战心惊、诚惶诚恐的原因。
顾栖觉得可乐了起来。
“你觉得我会在意。”他这么重复了一遍江不换的话,又笑了一声,“江不换,你真有趣。”
江不换瑟瑟发抖。
被这个少年时期的顾栖称赞有趣,可绝对不是什么能让人感到庆幸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栖说,“不过我无所谓。”
“毕竟你们怎么说、怎么看、怎么做——都已经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的视线越过江不换,落在了宴潮生的身上,于是本是嘲讽的笑容当中便多出了几分的甜蜜和真情实意来。
“你瞧。”他说。
“我只要有阿乐——”“便足够了。”
江不换张了张嘴,却再没有什么能说的。
但是他注视着顾栖,却觉得有凉意一点一点的从背脊爬了上来。
顾栖是为了宴乐,才会从爪牙锋利的凶兽,变成蹲在太阳下懒洋洋的舔着皮毛的家猫。
可是那是宴潮生,不是宴乐。
已经没有能够拴着他的“缰绳”了。
江不换开始觉得,日后那个颓废等死的咸鱼顾栖,或许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顾栖脚步轻快的略过他,来到了那扇巨大的金色门扉前,伸手在自己的口袋里面掏了掏。
那枚手指长短的金色钥匙,便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里。
他拿起钥匙,打开了这一扇封锁的门。
第23章 “林默然。”
华县尸窟-10这门甫一打开,便有浓郁过分的水汽扑面而来。顾栖作为开门的那个人,更是首当直冲,被这些水汽给糊了满头满脸。
他黑着脸抬起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满手都是水。鼻翼间能够嗅到的是独属于水生物的腥气,让顾栖直皱眉,非常想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全部给炸了才好。
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顾栖望过去,宴潮生正在用那种担忧的、包容的目光在看他:“擦一擦?”
于是他原本紧绷的脸缓缓的柔和了下来,就像是加了水之后一点一点化开的、原本又干又硬的一团纸,逐渐的展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柔软,仿佛戳一戳都会散掉。
也像是一舔就化的棉花糖……过于甜软了。
真稀奇,这样的词语居然也能够同顾栖挂钩。
“阿乐。”
顾栖接过那纸巾,喊了一声,也不说别的什么,只兀自在那里笑,看着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宴潮生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虽然你一定要这样认为的话,我也并不是多么介意,但是这样……”
“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对你喜欢的那个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一种侮辱了吧?把别人擅自的认错。”
既是那般深爱和看重,理应便是唯一的、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存在,何来宛宛类卿之说?
然而顾栖闻言,却笑的更开心了。
“好的,我知道了。”
只是说是这样说,瞧着显然并没有任何要改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宴潮生,笑的非常的……甜蜜。
对,这太可怕了,旁观的江不换想。
他有朝一日,竟也能够用“甜蜜”这样的词语去形容顾栖的表情,这真是一件说出去连江不换自己都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的事情。
但是,他又想,如果是因为顾栖将那个人当做是宴乐了的话,那么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又都似乎是完全能够被理解和接受的。
因为……他们是顾栖和宴乐。
顾栖捏紧了手中的纸巾。
阿乐和那个日后的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还未曾经历过任何的变故,于是做事随心所欲,整个人都活的恣意妄为的少年有些苦恼的想。
他当然不会认错——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却绝对不可能记错有关宴乐的任何事情。
那是他在黑暗当中唯一握住的光,是投向地狱将他拉出去的蛛丝,是永恒不变的救赎和他的欲壑难填。
不过……
顾栖的目光朝着宴潮生的头顶瞟了一眼,随即在内心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阿乐对他怀有着恶意。
那直挺挺的都快要杵到顾栖脸上的血条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以后的我究竟都做了什么啊?
少年顾栖在这一刻,对那个长大后的自己产生了诸多的埋怨的情绪。
负荆请罪的话阿乐会原谅我吗?
他认真的思考着。
***
金色的巨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向下衍伸的幽深的通道,从头顶垂下来了诸多的石笋和钟乳石,“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绝于耳。
若是不考虑眼下的环境,只是如此盛大规模的钟乳石林,倒称得上是一番奇景。只可惜眼下委实不是欣赏的时候。
通道的两侧同样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的石壁,只不过比起第四层的来说,这些窟窿要更小一些。
这一次没有能够散发荧光的蘑菇照明了,江不换从随身背着的包里面“窸窸窣窣”的掏了一阵,居然还让他给摸出了几个额灯和手电,分发给众人。
“我就知道。”江不换说,“带这东西是有用的!”
“科技真好,我爱科技。”
……虽然但是,作为一个存在一点也不科学的天师,你这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额灯明亮的光线照亮了前方,几个人鱼贯而入。在身后金色的巨门要关闭之前,顾栖想了想,扬手将什么东西给丢了出去。
“你丢了个啥?”江不换看了一眼,没看清。
“那枚钥匙。”
顾栖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要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的意思,只是在行动间难免皱起眉来,是深深的不喜。
无他,因为这一层的环境比起上面的第三层还要来的更为恶劣。
空气更加潮湿闷热这一点都暂且不提了,让顾栖真正感到恼火的是,伴随着通道的逐渐向下,地面上的积水越来越多,最后已经及至小腿高,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水中跋涉。
“这地方是直接通往了地下河吗?”江不换也忍不住嘀咕,“早知道我就带潜水服和氧气瓶来了。”
他试图开个玩笑来活跃一下因为莫决明的死亡和顾栖那毫不留情的、也没有任何犹豫就出手的一枪而带来的整体队伍氛围的沉闷。
“喂,顾栖,你说不会等我们到了最下面的那一层的时候,直接就整个都在水里面了吧?”
卫黎嘶哑着声音警告他:“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谁知道江不换会不会是一个隐藏的乌鸦嘴,就这么给一语中的呢。
这是完全不适宜人类行动的环境,是以几个人的行动也不免被拖慢了。
姜雀臣放出了傀鸟,然而根据傀鸟所反馈的消息来看,这一条路太长太长,至少直到现在为止,傀鸟都还没有能够到达尽头。
“难道和第五层一样,也存在着什么空间或者是时间的循环吗?”姜雀臣猜测。
“不会。”宴潮生说,“养鬼地,尤其是这种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的养鬼地,内部的划分是有着非常严苛的规则的。这些规则层层相扣,每一环都有其必然的存在意义。”
“既然第五层已经出现过了拥有这样的能力的不化骨,那么在下面的几层当中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同理,第四层当中的蘑菇拥有操纵和寄生的能力,那我们后面就不会再遇到。”
作为现今唯一存于世的鬼王,没有人能够比宴潮生更懂这其中的诸多关窍。
这其实已经不是人类应该如此清楚的知晓的知识了,但在场几人都只以为这是因为宴潮生出身传承了千年的天师宴家,是以才会知晓诸多隐秘的缘故,倒也没有谁生疑。
只有卫黎不动声色的,以隐晦的目光打量着宴潮生。
“怎么了吗?”宴潮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面上是温温和和的笑,“卫天师。”
卫黎移开眼,看起来并不想同宴潮生对视,只是说:“没什么……就是,你知道的很多,我很惊奇。”
宴潮生便笑开。
“我出自天师宴家。”
他这样说。
而这似乎也足够充作解释。
走在前方的顾栖却突然“咦”了一声,停了下来。
现在他的行动简直就是所有人的标杆和参照对象,眼下这般自是让其他人都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江不换试探的问,“有发现什么吗?”
顾栖低头,盯着那因为他们的走动而起了波澜的水面,片刻后道:“真有趣。”
“这水里面有东西。”
他这话说的轻松,其他听的人可不觉得轻松。
如果不是因为的确是无路可走,想来他们现在就可以当场化身蜘蛛侠从水里跳出去,然后手脚并用的爬在两侧的石壁上。
“是……什么东西?”
江不换问,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
顾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微微弯下腰去,专注的盯着水面,像是在伺机等待着什么。
然后在某一刻,他突然出手,从水下快准狠的抓了个细长的东西出来。
手中的触感粗粝,但是又带了些许的滑腻,大抵是鳞片。顾栖去看被自己抓住的那东西,却不免愣了一下。
“……蛇?”
有毒不啊?
***
“沙沙”。
“沙沙”。
是某种东西——某种爬行生物在地面上行动的时候,所发出来的声响。
那是一截长长的蛇尾,通体玉白色,足有缸口粗细,蜿蜒在地面上,尾巴尖时不时拍打地面。而围簇着这蛇尾的,是无数大大小小的蛇蛋,有些已经破壳,有些尚还处于孵化当中。
放眼望去,在这一处地界全部都是蛇,大大小小的蛇,什么颜色都有。
它们或是盘在地面上,或是悬挂在钟乳石上,或是漂浮在水中——总而言之,这里一整个都是蛇的巢穴。
在蛇群最为集中的地方,依稀能够看到些属于人类的森然白骨。因为无法作为食物的关系所以被吐了出来,就这么横陈在这里,自然也不能指望有谁去将这些尸骨收敛。
在白骨的旁边掉落的,则是几只背包,还有些符箓、罗盘、长剑等物,瞧着尽都是属于天师的手笔。
一只白到不正常的手臂伸了出来,随意的拿起一块儿罗盘把玩着。
那是一条庞大的巨蛇,身躯几乎要占据了整个巢穴,也是之前那一条粗壮蛇尾的主人。
只是顺着这蛇身往上去的时候,却会在某一个部分截然而至,伴随着鳞片的逐渐稀疏,呈现出来的是属于人类的腰腹与胸膛。
盘踞在这个洞穴深处、同时也是黄金门扉后面那一条路的尽头的,便是这样一只蛇母——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
只是,这怪物并不拥有女性的曲线。正好相反,他身材硬朗,瞧着应该是归属于男子。
蛇母散着长长的、略带卷曲的发,从发间露出来的双眼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金色,正中是一道尖尖的竖瞳。
“啊……”
蛇母发出了一声带了倦怠的、长长的叹息声。
“有新的天师来了啊……”
这东西居然是会说话、并且拥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慧与思维方式的。
这如何不让人觉得惊悚。
他抬起手来,随意的将头发往后拨,于是露出一整张完整的、以人类的审美去评估的话甚至应该称得上是帅气的面庞。
剑眉星目,眸若寒星。
如果这张脸被顾栖等人看到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惊讶的发现,他居然同姜雀臣有着七分的相似。
“那么……我也应该去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呈上欢迎的礼节才是……”
他看着那一堆白骨,丢下手中的罗盘,抓起来一根,拿在手中颠倒着玩弄。
“是不是应该也带去[礼物]呢?”
这怪物自言自语。
又过了一刻,蛇母像是厌倦了这无聊的游戏。他甩下那白骨,游动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盘了下来。
“我先小睡一会儿。”他说,“你们去和那些客人们先玩玩吧。”
周围的蛇群便如同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顿时倾巢而出,像是下饺子一样滑进了水域里,随后很快的便顺着水流游走。如同[母亲]所期望的那样,向着顾栖等人的所在之处游了过去。
蛇母闭上了眼睛。
而在他的脖颈上戴着的那一枚金质的长命锁,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于是便有一个瞬间,能够隐约的看到,在这长命锁的一面,似乎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林默然]
第24章 “是故今日在此,请四象衍八卦,为我,镇、八、方!”
华县尸窟-11“一条蛇?”
所有人都汇聚到了顾栖的身边,看被他掐住了七寸提在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条臂长的小蛇,此刻正在用自己的身体努力的缠绕上顾栖的手臂,并且试图绞紧——但是这样的行为很快便会被证明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他的七寸被顾栖给牢牢的把持住,以至于那丁点的、还能够被调用的力量都显得极为可笑了起来。
所谓隔靴搔痒,不过如是。
宴潮生凑了过来,伸出手指,点了点这一条蛇的脑袋:“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平心而论,这是一条非常漂亮的蛇。它通体是玄玉一样的色泽,鳞片圆润,有着非常好看饱满的头部的形状。
然而这漂亮的外表显然并没有任何的作用,甚至于江不换还在啧啧称奇:“真有你的啊顾栖,这也能被你直接从水里面给找出来?”
至少如果换成自己,那么江不换自认是绝无可能从阴暗的光线下,自那晦暗的水中精准的看到这条蛇,并且将其抓住的。
顾栖:“存在太明显了。如果连这都发现不了的话,那我怕不是真的瞎了。”
实际上,顾栖也不是“看”到那一条黑色的小蛇的。
他抬起手来,将那一条还在意图用尾巴同自己较劲的蛇提到眼前来,稍微打量了一眼之后,很冷很冷的笑了声。
“一股子尸臭味儿。”顾栖评价,“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又看了眼宴潮生还放在黑蛇头顶的手,试探性的开口:“阿乐……宴潮生?”
宴潮生一边心头为了这家伙终于喊对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到一种淡淡的欣慰,另一方面,习惯了一直被顾栖“阿乐”长,“阿乐”短的亲昵的喊,这冷不丁的换了,还让他觉得略微有些不适应和某种淡淡的怅然。
不过这种怅然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他只是端着与平时一般无二的笑容,应了顾栖的话:“我在,怎么了?”
“这东西还是不要去碰比较好。”顾栖说的有些犹豫,“……脏。”
宴潮生觉得好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这个年少的顾栖,和那个他之前见过的成年的顾栖当真是很不一样,不一样到让宴潮生觉得无比有趣。
他便也就问:“你不是也抓着这条蛇的吗?”
顾栖愣了愣,像是没有想到宴潮生会这么问,回过神后方才道:“……这不一样。”
他继而又笑起来,带了些要宽慰宴潮生的心情的、但又夹杂些许俏皮的意味在其中:“我习惯了。”
“但是。”他非常认真的强调,“既然已经有我在了的话,你就很不必去接触这些了,不是吗?”
面对着顾栖的眼睛,非常鬼使神差的,宴潮生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宴潮生:……
真可怕。
宴潮生自己都为自己这不坚定的意志力而感到震惊。
顾栖少年的时候,是这么蛊的孩子么?
顾栖哪里知道自己面前笑的温和的青年内心到底都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孩子还小,便是再如何的桀骜不驯,终归是不懂成年人心底的那些弯弯绕绕。
他既得了宴潮生的点头,便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将宴潮生点在蛇头上的手指拂开。
顾栖的面上分明该是没有多少情绪变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宴潮生觉得自己就是知道,对方的内心现在必然是眉开眼笑、神采飞扬,是与他冷酷漠然的面上完全不同的情绪。
宴潮生捻了捻方才碰过小蛇的指腹。
那一下的碰触当然不是出于什么无聊的好奇。实际上,早在刚刚碰到的那一刻,便已经有阴气探入了那一条小蛇的体内,将这东西的存在与构成全部都探明。
他于是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顾栖嫌那条蛇脏。
因为——这东西虽然的确是活着的生命体,但是身上却附着有浓厚的尸气。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它们是以尸体为食,进行种族的繁衍和增长的。
顾栖手中用力,只听“咔吧”一声,这条蛇的头朝着一侧一歪,不动了。
顾栖随手将蛇的尸体抛到了水中,漆黑的水面沉浮,搅动的照在水面上的光影都变的稀零破碎,很快便沉了下去,看不到了。
“就这么把那东西丢到水里面,不要紧吗?”江不换问。
“我要的就是这个。”然而顾栖回答,“虽然沾满了尸气,但也的确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玩意儿。”
他拍了拍手,注视着流淌的暗河,像是能够看见那一条被他抛下去的蛇尸是如何沉沉浮浮,溢散的血液又是以怎样的速度被传播了很远很远。
“我不觉得这种地方……只会有一条蛇。”
少年笑了起来,只是眼底隐隐含着某种可怖的疯狂。
“你说,循着这血腥味赶过来的【苍蝇】,都会是些什么?”
“我可真是……太好奇了。”
江不换将他面上的神色变幻俱都收纳于眼底,为那种疯狂而噤声。倒是顾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稍稍的偏过头来,看了江不换一会儿,笑了出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问,“担心我把你们送去当饵?”
顾栖:“放心,我不会做那种事。”
江不换:“不,我没有这样想过。”
“你会保护人类——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这话让顾栖挑了挑眉,他似是突然间对于江不换的话饶有兴趣起来。
“你对这一点真的是很有信心啊?”顾栖问,“连我自己都不敢这么笃定的说,我一定会站在人类的这一边哦?”
他低声哼笑:“毕竟你们也是为了这一点才畏惧我、戒备我,视我如洪水猛兽,一边要依赖我的力量,一边却又想方设法的防备……”
“真的,我每次看到,都会觉得非常可笑。”
他们之间的对峙——或者说,是来自顾栖的单方面的对峙是如此的剑拔弩张,以至于姜雀臣和卫黎都不敢插话。
宴潮生却是眸光微闪,自那些对话当中,捕捉到了不得了的信息。
顾栖,顾栖……
他可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在那些久远的、他诞生之前的过去,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毕竟顾栖看上去,同人类和天师协会,似乎并不是铁板一块儿。
宴潮生不由想到了他们在密室逃脱当中的“初见”,想到了顾栖身上远胜大鬼的阴气,想到了他对于人类的那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于是宴潮生便摩挲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心下有了思虑。
等他从这个养鬼地出去之后,之前所发布的命令应该也到了验收成果的阶段。
他有预感,他可以从顾栖的过去,还有那个名为“宴乐”的存在的身上,找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让顾栖和江不换之间的对立告一段落的是来自远处的水波搅动,在额灯的光照下,能够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由远及近的飞快的朝着这边奔赴而来。
顾栖望着那边,瞳孔微微放大,脸色难看的像是滴了墨一样。
“从水里出去!”他厉声高喝。
那些东西是什么并不难猜,左不过是被方才那蛇尸的血腥味给吸引过来的、更多的蛇。
这的确就是顾栖想要看到的,只是让他觉得稍微有些麻烦的是,蛇的数量未免也有些太多了。
多到了什么程度?
——至少,眼前所能够看见的,整条暗河都已经被蛇占据了,一条一条的,粗细大小颜色皆不相似,但是却有志一同的在朝着这边涌过来。
顾栖自是不惧的。
但是他多少还是考虑到了,其他人大概并不像是他一般,在面对数目如此庞大的蛇群的时候亦能不惧,于是出声提醒。
其他人自也注意到了那样的变动,其实根本都用不着顾栖提醒,他们已经在要从暗河当中出来,攀上两侧的石壁。石壁山有大大小小不一的洞窟,正好可做攀登之用。
然而几乎可以说是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大抵是被那些蛇的动静给惊动了,只见从石窟当中,居然也开始有大大小小的蛇头冒了出来——原来这些石窟,原本就是专门留给蛇的栖息地和孵化点,是它们生存之处。
这下可谓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四面八方,眼之所及皆为蛇群,朝着他们张开嘴,露出尖牙和分叉的蛇信。
“草!”江不换低咒了一声,只觉得事情变的无比棘手。
这他妈要怎么搞?
只是顾栖看起来,却依旧很镇定。他甚至可以去问姜雀臣:“你的傀鸟,能把你们几个全部都抓着,飞在半空中吗?”
姜雀臣显然从前没有想过还有这样的操作,可是眼下被顾栖点出来之后,仔细考虑考虑,似乎也并不缺乏可操作性。
于是她道:“我可以试一试,想来是能够做到的。但……”
少女抿了一下唇。
“可能……没有办法维持很久。”
“没关系。”顾栖说,“只需要那么一时半刻的功夫便足够了。”
“好。”
姜雀臣也没有问他打算做什么,只是非常慎重的点了点头。
她的十指翻飞,傀鸟们便分成了好几群,落在几人的身上,用爪子抓住衣服,拼命的提着他们扇动翅膀。
因为数量足够多的缘故,居然还真的给飞了起来。
于是,那暗河当中,便只剩下顾栖一人了。
他站直了身体,脊背挺得笔直,看那有如汹涌洪流一般朝着自己奔袭而来的蛇群,倒是意外的镇定。
少年双眸染上的一圈金环光华灼灼,近乎将整只瞳孔都渲染成这般璀璨夺目的金色。
阴气在他的身周环绕,就像是天师调动自身的灵力那样自然,毫无阻碍。
“太极生两仪。”
那些阴气自然的分为两股,沉淀出了黑与白不同的本质。黑的一面阴沉厚重饱含恶意,白的一面竟隐隐散发出了阳气的感觉,炽热明烈,生机勃勃。
“两仪化四象。”
那一副太极图缓缓转动,两只阴阳鱼从首尾相衔的姿态分开来,化作了四神兽,据有四角。
一时之间只闻龙吟虎啸,凤啼龟鸣,如有紫气东来,又似有天上白玉京并那十二楼五城一并落下。
“我终归……也是个天师。”
少年笑起来,张狂的,傲慢的。眉飞顾盼间是根本遮掩不住的神采飞扬。
是少年意气风发,是强者恣意,尊贵无双。
“虽然平日里多用双枪,然玩弄阵法,行经天纬地之事,亦为我辈天师本职。”
他垂了眼,那一小圈金色在眼底愈发的潋滟。
须臾,只见他抬起眸来,眼神一厉。
“是故今日在此,布这两仪四象阵,请四象衍八卦——”“为我,镇、八、方!”
*
作者有话要说:是我一直都很想写的意气风发的少年77,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看到上一章有老板觉得林默然眼熟!可以回去看看这一卷第一章 ~
第25章 “哥哥?!”
华县尸窟-12四象神兽的虚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分裂开来,落在了八个方位点上。于是,只见那八个点彼此之间被金色的丝线所相互连接,错综复杂,密密麻麻的构成了一张像是能够将这里的以前都给全部兜进去的金色的网。
这一张金色的网从天而降,罩在了蛇群上,随予.讠后猛的收紧。
便有漫天的血雨倾泻而下,将一整条的暗河都染成了血红色。
碎裂的蛇尸“噼里啪啦”的从网中掉落下来,因为数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甚至一时之间都堵住了河水的流动。
这数百里的长河看上去,竟如同死域。
顾栖抬起手来,擦了擦落在自己脸上的血,不让它们遮挡住自己的视线。
实际上,他沾到的当然不只是这么一点点脸上的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都被血浸透了,散发出来极其难闻的味道,即便是远远的站着,也会觉得几欲作呕。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
因为这样的存在的他,是如此的熠熠生辉,光彩耀人夺目到足够忽视掉其他的一切。
在场的几人当中,真正曾经同顾栖共事过、见证过他最意气风发,张扬狂妄到不可一世的模样的人只有江不换。
宴潮生、姜雀臣和卫黎虽然也曾从各种的方式和途径听闻过顾栖的强大与一系列的丰功伟绩,但是那些毕竟还只是冷冰冰的文字。便是再怎么样努力的去描述那样的伟力与宏大的场面,到底不如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
宴潮生望着那边,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复杂难辨:“我以前听说……顾栖擅用的是一对双枪的法器,会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枪身当中填充作为子弹,并且打出不同的效果与伤害来。”
“所以我以为他是那种更偏向于使用法器的天师,没想到在阵法上,也有如此不俗的造诣。”
很奇怪,宴潮生想。
作为与顾栖站在绝对的对立面的鬼王,在发现对方拥有了远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加强大的力量,以及一种以前从未被纳入考虑范围之内的手段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戒备,反而是欣慰。
欣慰于自己看见的一切,欣慰于对方能够恣意的生活、能够被那么多人敬重和崇拜,欣慰他被爱意所环绕,不是孑然一人。
就像是某种刻在身体当中的本能一样,平日看似不显,却又在某些似乎是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当中霸道的、张牙舞爪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宴潮生要是这都还没有察觉到不对的话,那才是真的有问题了。
他的身上出现了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变故。而这样的变故,是从遇到了顾栖之后才发生的,同对方息息相关。
宴潮生想,等从这个养鬼地出去之后,他或许需要回一趟鬼境——回到他的诞生之地去好好的找找,这一切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他有预感,在那里将会得到答案。
面对宴潮生的问题,江不换没察觉的什么不对,只以为他是真的疑惑,便“啊”了一声。
“他喜欢用枪。”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其他的就用不好。”
“说到底,拥有那样的力量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方式的使用,应该都能够发挥出让常人望尘莫及的威力吧。”
这话说的巧妙,宴潮生便稍微的偏过头去,看了江不换一眼,冷不丁的问:“你在嫉妒吗?”
江不换:“……这话可不兴乱说啊,小宴。”
他继而又笑了一声:“嫉妒不起来的,差距太大了。从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了。”
“——人与人之间也是会有差距的。这差距有如天堑,无法逾越,不可弥补。”
“我只是……偶尔,会有些不甘心罢了。”
“如果你见过当初的那个顾栖的话。”江不换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那么,你大概也是会这样觉得的。”
“毕竟他以前……”
这话在尚未说完之前便猛的噤声,宴潮生似有所觉,抬起头来看到的正好是顾栖朝着这边走过来的身影。
他身后的金色的巨网散开来,漫天的蛇尸“扑通”、“扑通”的掉了下来,不断的拍打出水花。若是不考虑其产生的本质原因的话,那些水花在破碎的灯光下,倒像是某种如梦似幻的美丽背景板。
“我以前怎么了?”顾栖曼声问。
江不换脸色非常难看的朝着他笑了一下。
背后说人被正主给听到了怎么办?——那可不就是他眼下的这尴尬的处境了。
江不换恨不得现在有个地缝给他钻进去才好。
好在顾栖看起来并没有要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追究的意思,倒也是轻飘飘的就把江不换给放了过去。
“我在这里布下了两仪四象八卦阵,只要阵法不解除,便没有蛇能够走过这一段河域。”
这意思倒像是要让众人留在这里了。
“我去前面找去往下一层的路。”
江不换喊住了他:“你想自己去?”
顾栖就“唔”了一声:“不然呢?”
他看起来比江不换还要疑惑。
“让你们去……不是送死么?”
他话说的着实是不中听,但是其中的回护之意却昭然若揭。其他几人并非是听不懂人话的傻子,自然能够察觉到这话语当中的隐藏含义。
这自是一番好意,但是无论是谁都不愿意接受。
“我们是天师,为了保护人类,为了在同阴鬼的对抗当中拼下一块生存之地,方会拼尽毕生所学,离开结界,在外面完成任务,捕杀大鬼。”
“会站在这里,每一个人——包括已经永远留在上一层的老莫,没有谁想过能活着回去。”
“要么摧毁这个养鬼地,顺利的完成任务;要么就以我们的生命为舟为筏,尽可能的帮助后来者扫平前路的障碍”“你一直都很强,站在山巅上向下俯视,可能不太能够理解我们的这一种挣扎的坚持。”江不换说,“但是,顾栖,我们也是天师。”
“协会的确希望你做黑暗末路当中那能够照亮前路指引方向的光,却不意味着就真的要你一人抗下一切。”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路也好,我们也会尽力去和你并肩前行。”
顾栖微微挑了眉去看,发现无论是江不换也好,还是卫黎也好,甚至是姜雀臣这个才刚刚成年、面上还一团稚气的小姑娘也好,全部都是一派坚决的神色,显然这正是他们心中所想、并且之后准备去做的。
少年人就不免咋舌了一声,显然对于这样有些愚蠢的坚持而有些讶然。
可他也同样会因为这样的一份愚蠢的坚持而动容。
于是他垂下眼去,不再看他们,只是道:“你们既然自己要找死,那随便了。”
“想跟上我?”
“那也就希望,你们的确有配得上自己的这大话的能力吧。”
他转身率先顺着那些蛇游过来的方向走去,但并不阻拦其他几人跟上来。
两仪四象八卦阵并没有撤去,顾栖对那一扇金色的门并不如何放心。唯有自己亲自将这路堵死、让那些蛇没有离开的方法,他才安心。
毕竟如果这些东西若是真的冲去了地面上,那才真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越是朝着洞穴的里面走,那种水生物的腥臭味也就越重。两侧的洞窟当中爬出来了越来越多的蛇,但终归不如之前那样浩浩荡荡的汇聚在一起连河道都占据,因此尚还在能够被对付的范畴之内。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各显神通手段,只见空中符箓与傀鸟齐飞,子弹并篆字一色,愣是和打地鼠一样,将那些蛇一个一个的全部都敲掉了,至少已经无法影响他们飞速前进的步伐。
也不知道沿着这一条暗河究竟都走了多远,在某一刻,眼前的空间廓然开朗,是一整个巨大的洞穴——或者说,是巢穴。
眼前所能够见到的是许许多多堆积在一起的白色的蛇蛋,有的已经破开了,蛋壳上黏着的蛋液都已经干涸,显然是已经被放置了很久;也有的瞧着甚至都还是软的,显然是刚刚生出来没有多久。
这里是蛇的巢穴和绝对的狂欢地,所有的地面、石壁,乃至于头顶垂下的钟乳石上,全部都爬满了蛇,正“嘶嘶”的吐着信子,望着他们。
而他们的到来显然也惊动了一直在这里盘踞栖息的某个生物。
“人类……”
一个声音喃喃。
那声音低哑,但是并不难听,反而是充满了磁性,以及某种刚刚从睡梦当中被惊醒的慵懒。只是这样听着都会让人觉得耳红心跳。
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的是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自腰胯以下皆是粗壮的蛇尾,蛇神有数十米长。
他生了如同海藻一般长长的、略带卷曲的发,有一双狭长的眼。望向他们的时候,长长的信子探了探,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姜雀臣睁大了眼睛。
她的手抖的厉害,嘴唇也不断的哆嗦着,好半天都甚至没有办法吐出完整的字句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抓着自己自出生开始,便戴着的黄金的长命锁,面色惶惶。
那是同蛇母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一模一样的款式,黄金的光芒几乎要刺痛了少女的眼。
不会的。
不可能的。
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眼看着那可怕的蛇母已经用不符合他庞大体型的速度轻快的朝着他们游走而来,四周的蛇群也都在“嘶”声接近,从姜雀臣的口中,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掺杂着绝望的、有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凄厉叫喊。
“哥哥?!”
第26章 “协会五级天师林默然,立场不明,已非人类。”
华县尸窟-13那是熟悉的人,熟悉的眉眼——乃至于是,熟悉的表情。
但是,当那一双黄玉一样的眼睛望了过来、被那一双危险的竖瞳所锁定的时候,姜雀臣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手中的武器,灵力在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被调用,自发的保护和环绕。
“啊……”
她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发出了毫无意义的悲鸣。
她在戒备自己的兄长,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也是唯一的亲人——而对方正是姜雀臣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以身涉险,参与这一次任务,并且在走到那最终的目的地之前,绝不肯后退半步的原因。
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好了攻击的准备,甚至枉顾了大脑的意愿。因为她的哥哥已经变成了怪物,不再是那个会摸着她的头,温柔的笑的兄长了,而是需要谨慎以待的敌人。
“哥哥……哥哥!”
姜雀臣捂住嘴,却还是有绝望的、会让任何听到的人都觉得心头恻然的哭叫声从她的指缝间溢了出来,以及根本无法控制的满面的泪水。
比起姜雀臣的情绪崩溃,其他几人都面色沉沉。
江不换盯着那体型庞大的蛇母,戒备对方可能有的一切行动:“S+级任务【华县尸窟】,确定第三层的怪物BOSS存在,暂以代号【蛇母】相称。【蛇母】本体疑似上一批来到华县尸窟的协会五级天师林默然,立场不明,推测有80%以上的可能性……”
“已非人类。”
蛇母眨了眨眼,纤长的、银白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望着他们,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你们就是那些新来的人类啊。”
他玉白色的尾巴尖在地面上间或的拍打着,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异。
“真好。”
蛇母这样说着,口中的蛇信探了出来,在空中动了动,似乎是借着这样的行为收集到了什么自己想要的信息和情报。
然后,只见这一位蛇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餍足的笑容:“你们闻起来真好吃。”
蛇母望着他们的目光当中,逐渐染上了一种诡异的热切。
“你们——”他拉长了语调,声音里面带着某种莫名的缠绵悱恻在其中,“是专门送来给我当食物的吗?”
蛇母于是双手合十,面上的笑容都更盛了三分。
“哎呀。”他说,“真是……”
“谢谢了。”
原本环绕在周围的傀鸟在突然之间似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以一种悍不畏死的、自杀式袭击的态度朝着蛇母冲了过去发起攻击。
在大片大片的傀鸟之后,少女一只手抹着泪,面上的神情却无比的坚决。
“闭嘴。”她恨声道,“你这家伙……”
“不要用我哥哥的脸、我哥哥的声音,在这里说话啊!”
傀鸟在她的操纵下一个接一个的撞在了蛇母的身上,并且立刻就自爆,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当中炸起一片接连不断的焰火,一时之间甚至是连蛇母的脸和身形都不怎么能看得清楚了。
顾栖挑高了眉梢,问江不换:“她的哥哥?”
“但是那个女孩儿是人类吧。”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江不换也觉得眼前的景象诡异的过分。
他捂住自己的脑袋,呻//吟了一声,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大条,至少已经完全不是他这区区的某一个安全区的负责人所能够包的下的了。
“我只能说,如果只是脸和声音的话,的确是同[林默然]一模一样没有错。”
而林默然是谁?
上一批进入华县尸窟的天师当中,唯一留下并且传递给了外界影像,让外界知晓了尸窟内部的构造,给出了至关重要的信息的人。
而若是以影像最后的一点点内容来看的话,他无疑在这尸窟当中经历了什么,身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为了不成为诡物——眼下看来就是这些蛇——的温床,他引了自身的灵力,试图自爆。
那么,以如今的情况判断,显然在这个自爆的过程当中出现了什么差错,以至于林默然的身体并没有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被毁掉,反而是成为了这东西的“素材”。
这是侮辱。
尤其……是对于林默然这样一个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会放弃最后一点求生的机会,也一定要决绝的阻断自己变成诡物、变成站在人类的对立面的天师来说。
“难道是和上一层的蘑菇一样,这些蛇也能够寄生和操纵人?”江不换猜测。
宴潮生否定了他的话:“不,我说过的,那不符合养鬼地的规则。”
想要孕育一位鬼王的环境和要求都是极为严苛的,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错误或者是被干扰,都会导致整个孕育过程的失败——哪怕仅仅只是差那最后的临门一脚。
养鬼地当中的法则不能重复。
这是不容更改的铁则。
可若是这么说的话,那么眼前的林默然又应该怎么解释?
“那不是我哥哥!”姜雀臣尖声道,“我的哥哥……喜欢看书,喜欢做饭,喜欢茶艺和插花,喜欢午后的阳光和从江面上吹来的风。”
“他好脾气,爱笑,受人欢迎。就算是我这样糟糕的妹妹,也会包容,会好好的和我说话讲道理,从不生气。”
眼泪从她的眼眶当中不断的溢出,湿了满脸。姜雀臣只是倔强的盯着那被傀鸟所包围的一团黑影,一字一句,语气坚决:“所以——!”
“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怎么敢——怎么敢这样披着我哥哥的皮囊,去做这些事情!”
“给我……滚出来啊!”
所有的傀鸟都在同一时间被引爆,白玉一样的鳞片剥落,洒了一地。每一片鳞片上都沾染了殷红的血迹,是会让人因为“你这样的怪物,原来血液的颜色也会同人类一样么?”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惊奇的事情。
然而,也不过是些许剥落的鳞片罢了。
在最后的火星都熄灭了之后,蛇母依旧立在远处,毫发无伤。
他先前用尾巴将自己给包裹了起来,于是傀鸟的爆炸显然也并没有能够对他真的造成什么影响,便是那些尾巴上被炸落的鳞片也很快的就重新生长出来,与先前一般无二。
那花费了姜雀臣大力气和半数的灵力所构成的含怒一击,是如此的轻飘飘,甚至连丁点的痕迹都留不下。
不过却也因为这样的行为,所以让姜雀臣入了对方的眼。
蛇母歪着头,黄玉一样的眼瞳里面完整的倒映出来了姜雀臣的身影。半晌,他用恍然大悟一般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少女的名字:“姜、雀、臣。”
他又念了一遍,然后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毒牙:“我认识你。”
“你是……妹妹。”
蛇母愉快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然后朝着姜雀臣伸出手来。
“过来……”他用那慵懒的,微哑的,如同醉了酒一样醺醺然的声音道,“妹妹。”
然而比起蛇母的这一种缠绵悱恻,姜雀臣却是暴怒。
“我才不是你的妹妹!给我闭嘴啊,你这个害死了我哥哥的怪物!”
她身周的灵力涌动,甚至是连维系保护自己的结界都顾不上了,只一昧的要朝蛇母攻击,行动间甚至已经有些失了章法。
然而蛇母动了动尾巴,很轻松的就将她的攻击全部都排散——他似乎的确拥有如此奇异的能力,不畏惧灵力——灵力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妹妹,好吃的。”蛇母望着姜雀臣,笑了起来,带了些叹息和懊恼,“啊,不行,是妹妹的话……不能吃。”
“没关系。”蛇母声音轻快,有细密的白色鳞片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妹妹可以和我,还有我的孩子们一起生活。”
“我们是一家人,会幸幸福福、快快乐乐的……永远在一起。”
姜雀臣看上去已经快要像是一个引信已经燃尽了的炸药桶一样,当场就爆炸了。
她气的脸颊通红,但碍于平日里的教养,又实在是骂不出什么话来。便只又急又气,一门心思的操纵着傀鸟要扑过去。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按住了姜雀臣的肩膀。
“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的灵力彻底用衰竭的。这在这一座尸窟当中,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宴潮生说:“不要被他激怒,冷静下来。那不是你的哥哥,只不过是一个异化和借用了林默然的身体的恶鬼而已。”
现在想来,这样的一种变化从林默然最后传回来的视频里面,就已经能够看出端倪来。林默然自己也肯定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会那般决绝的选择了自爆。
只是他的努力终究还是被辜负了,属于“林默然”的意识被彻底的吞噬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养尸地孕育而出的蛇母。其以来往的人类、以及曾经属于华县的那十几万的人口作为粮食,不紧不慢的在巢穴当中产卵、孵化,将蛇群的规模不断的扩大。
至于这些蛇群之后会被怎么用……
或许是成为鬼王的食物和营养品,也可能作为鬼王麾下的大军,谁知道呢。
“是……抱歉,是我冲动了。”姜雀臣说话的时候还带有浓重的鼻音,但总算是停止了之前那歇斯底里的、发泄一般的行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只她看着蛇母的时候,眼底那仇恨的、几乎想要拿一把刀冲上去将对方捅死的情绪却是遮掩不了的。
卫黎问:“那个是不是门?”
他的存在感一直都非常的稀薄淡漠,如今骤然出声,还很是将其他人都给吓了一跳。
但是顺着卫黎指的方向去看,倒也的确能够发现青铜门的一角似乎在庞大的蛇躯下一闪而过,虽看不大分明,但能够确定的是,的确在那里。
那么,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也就很明了了。
“打死他,还是把他挪开——怎么说?”
顾栖问。
“我们需要打开下面的那扇门。”
这原本不应该是一个需要被询问的决定,但因为那蛇母到底同林默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事情也就变的要与以往不同了起来。
没有谁搭话,但是几个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到了姜雀臣的身上。
那是她的兄长,在场除了姜雀臣,谁都不自认为拥有这个决断的权力。
“……请杀了他吧。”
少女轻声说。
她的眼圈泛红,死死的盯着那边,像是要将蛇母——不,应该是将兄长的脸牢牢的记住,然后死死的刻在心底一样。
“我的哥哥是烈士,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牺牲、用燃烧自己的火光,去照亮后来者前进道路的英雄。”
“即便只是遗体,也不敢被这样侮辱利用!”
姜雀臣请求道。
“请您让他,能够好好的安息吧。”
顾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应了下来。
“好啊。”
第27章 “我林默然,至死都是人类。”
华县尸窟-14兄长意味着什么?
林默然比姜雀臣大了整整15岁,在他们的父母于一次意外事故当中不幸丧生之后,林默然这个兄长便肩负起了养育幼妹的职责。
这对当时才刚二十岁出头的林默然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论从经济上来讲,还是从精力上来讲。
好在那不久之后的某一次事件当中,林默然的身上展现出来了能够成为天师的资质,于是他便入学了天师大学,并在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天师——至少是不需要再为钱发愁了。
而“天师”这种特殊人群,在百鬼天灾爆发之前,一直都是吃着公家的饭,于是小小的姜雀臣便会在林默然外出做任务的时候得到很好的照料。
兄妹二人就这样相伴着,作为彼此在这个世界上面最后、同时也是最重要的血脉相连的亲人,相互扶持着成长。
——所以。
对于姜雀臣来说,林默然是兄长,是父母,是教会了她诸多在此世行走所需要知道的道理的引路人,是无可替代的……最珍贵的存在。
而在林默然接下华县尸窟的任务之前,姜雀臣刚刚和自己的兄长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她觉得哥哥果然还是和自己有着不小的代沟,根本不懂得少女细腻的心思。坏蛋,大坏蛋!至少一个周都不要理他了!
小姑娘就这样憋着一口气,即便兄长敲了许久她的房门,也坚决不肯打开,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我这一次一定要让哥哥知道他错了!
彼时,姜雀臣这样想着。
她未曾料到,那便是她与兄长的永别。
自从华县尸窟任务失败、参与任务的所有天师无一生还,即便是六级天师都折损其中的消息传出后,整个天师界都一片哗然。
姜雀臣对于六级天师的陨落毫不关心,她满脑子想到的,都只有一件事情。
那……她的哥哥呢?
她的哥哥也回不来了吗?!
姜雀臣发疯了一样的尽自己可能去搜集相关的信息,但是她能够得到的最接近的线索,只有兄长最后所遗留下来的影像,和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
少女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抱着那一段录像反反复复的观看,如此枯坐了数日之后,再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的快脱了相。
——而与之伴随的,则是她跨过了三级天师的门槛,一跃进入了四级天师的行列。
“我要接去华县尸窟的任务。”
她这样和协会的任务发布处说。
“我不能让我的哥哥留在那个地方。”
要么带着兄长的遗体回来,要么自己也死在这个任务当中。这便是姜雀臣做下的决定。
***
顾栖应下了姜雀臣的请求。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枪,瞄准蛇母,接着扣动了扳机。子弹一枚压着一枚送了出去,远非姜雀臣的傀鸟所引起的小小骚乱所能够比拟的。
蛇母终于没有办法对于这样的攻击也等闲视之了。
他试图像是先前拍散灵力衍化而出的攻击的时候那样,也将这些子弹全部都拍飞。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用的方法,毕竟对于天师来说,无论什么样手段的攻击与防御方式,都必须依存灵力而行,偏偏蛇母能够吞噬灵力,可谓是天师天然的克星。
实际上,上一批天师们便是在蛇母这里损失惨重,活下来的不过一手之数,这其中还要多亏了有那位元姓六级天师的帮扶。
可偏偏他遇到的是顾栖。
而顾栖调用的,从来都不是灵力。
子弹并没有像是蛇母所预料的那样被轻易的挡下,而是死死的嵌入了他的身体里面。冰冷与烧灼的感觉同时蹿出,并且迅速的在他的身体里面打了起来,撕扯内脏肺腑,传来可怕的疼痛。
蛇母于是意识到了危险。
他一甩尾巴,跑的飞快,在路过姜雀臣的时候甚至不忘将对方一并卷走。也不知道是因为察觉到了姜雀臣是几个人当中最好对付的,还是他的某种潜意识当中,还留有对姜雀臣的些许残存的偏爱。
顾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他离开。
他抬腿就要追上去,手中的枪也已经瞄准了蛇母,当场就要表演一个一枪爆头。
然而在扳机真正被扣动之前,却是顾栖本人身上先发生了了不得的变化。
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连手中的双枪都没有办法握住。那两把银色的、被多少人捧着送上赞誉的法器自他的手中跌落,很快便沉入暗河的河底,一时看不分明了。
但没有谁顾着捞,因为下一秒,顾栖整个人都像是脱力了一样的直直倒了下去,还是他身边站着的宴潮生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没有让他面朝下摔进河里面然后给活生生溺水而亡。
“顾栖?顾栖?”
江不换匆匆喊了几声:“这家伙怎么这么关键时刻掉链子……!算了,刚好你也只有四级,就留在这里照看一下他。我和卫黎追上去,不说斩杀蛇母,但至少——”他沉声道:“也应该将那个孩子夺回来!”
“好,把他交给我就行。”宴潮生点了点头,“我会照顾他的,无须担心。”
这话便惹的江不换又多看了他一眼,继而感叹了一声:“你和宴乐真的很像,不只是长相上。”
“唉,如果宴乐还活着……就好了。”
他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接着便招呼卫黎,一起追着蛇母在暗河游过时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走远了。
这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不明原因晕过去的顾栖,和一个宴潮生。
“……呵。”
周围安静的有些过分,只能够听见“哗哗”的水声。
半晌,宴潮生笑了一声。
“他们怎么就这么放心……把你留给我呢。”
他伸出手去,划过顾栖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后停在了他的脖子上,双手微微收拢。
“毫无防备。”宴潮生说,“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会有人知道吗?”
顾栖当然不会给出任何的回答。
宴潮生收回手,点了点顾栖的眉心。有一缕阴气飞快的窜过,而宴潮生的眸中闪过明了之色。
“原来是不化骨的能力所能够作用的时间到了。——也是,能够持续作用并且影响你这么久,倒是合该那一块儿不化骨感到骄傲。”
“不过……”
“醒过来后的你,怕是没有自己少年时这般讨人喜欢了。”
***
整个第三层都是蛇母的主场。弯曲的水道、阴暗的环境、串联的石窟——这些很快就让蛇母将姜雀臣绑着来到了另外的一处洞穴。
同顾栖他们先前所见过的“孵化所”相比,这一处洞穴里面全部都是尚未孵化的蛋,想来应该是蛇母的“产卵地”,也是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
蛇母松开了尾巴,把姜雀臣放了下来。
少女在落地的瞬间变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冲到了整个洞穴当中距离蛇母最远的地方。
她的傀鸟先前已经全部被引爆,灵力也所剩无几。眼前独自一人面对蛇母,不亚于直接送加餐。
但姜雀臣还是谨慎的将手缩在腰腹处。
——她的身上还藏有一把法器匕首,是林默然送给姜雀臣的十八岁成人礼物。而兄妹两人之间的争吵也由此而来,那个时候的姜雀臣比起匕首,更想要一些“女生都喜欢的小玩意儿”,并因此朝着兄长发脾气,觉得他根本不懂少女的心思。
蛇母并不接近,只是在旁边盘了起来。顾栖的攻击既然是实打实的落在了身上——而且还是那个少年时代的、实力未曾受到过任何的磨损和削弱的顾栖,那么无论是谁都讨不到好。
他看上去是极虚弱的模样,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姜雀臣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手动了动,小心的将那把匕首握在手中,然后蹑手蹑脚的朝着蛇母走过去。
我有一个机会。姜雀臣想。
可能她会在这一次尝试当中被暴怒的蛇母杀死,但是也可能……
她可以,做到一些事情。
大抵是因为将她当做是“妹妹”的缘故,对于姜雀臣的接近,蛇母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姜雀臣得以顺利的站在他的身边。
蛇母的整个身躯算下来,足足有几十米长;但若是抛去蛇身上的那部分的话,以人类的身体所呈现出来的半身,与普通的成年男性并没有什么区别。
姜雀臣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巡游着,脑子里回忆起许多东西。有以往兄长的教导,也有在天师学校里求学的时候,师长的教诲与课本上的知识。
人类有十二对肋骨,而正常人心脏的位置在第二根肋骨与第五根肋骨之间。
既然选择了吞噬同化人类、使用了部分人类的外形,那么人类的弱点,想来也有被一并继承。
她猛的出手,迅疾有如狩猎的鹰隼。匕首按照姜雀臣所期望和设想的那样刺入了蛇母的胸膛,鲜血顿时就喷了出来,溅了他满脸。
蛇母一秒暴起,愤怒的发出尖啸和“嘶嘶”的声响。他赤红了眼眶,蛇尾疯狂的拍动,少女则不闪不避,只一昧的要将那匕首往里捅。
“来啊!”她疯狂的大笑,“我就算死,也一定会拉你一起的!”
蛇母像是被震住了,原本缠绕上她的身体要用力绞杀的蛇尾不知为何,居然渐渐松开了。
姜雀臣哪里管那么多。
“给我死!给我去死啊!”
她尖叫着,朝着匕首注入灵力,朝着蛇母不管不顾的发动攻击。
而蛇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不做任何的挣扎和抵抗,仍由她施为。
这真是极其诡异的情况,但对姜雀臣来说,这点细微的疑惑很快就被抛到脑后。少女几乎要化身为可怕的刽子手,眼底只有疯狂,浑身上下都被蛇母的鲜血染的湿透。
“我没有做错。”姜雀臣对自己说,“无论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哥哥,还是为了安全区里的人类……我都应该杀了你!”
“我没有做错!”
她又哭又笑,不断的重复这句话,像是要用这样不断重复的话语来说服和麻痹自己。
手中的匕首更加用力的朝着蛇母的胸膛送入,要去刺破那颗心脏、搅烂对方的五脏六腑,趁病要命,让这一只怪物就在今日、就在此处得到终结。
少女低着头,不敢去看蛇母的脸——那张同兄长一般无二的脸。
因为那会让姜雀臣产生某种错觉,就好像是自己在亲手了结兄长的性命。
“我没有……做错……”她魔怔的道。
“你没有做错。”有谁笑着同她说,“甚至——你做的非常不错。”
“雀臣。”她听见哥哥的声音在夸奖着,“哥哥为你骄傲。”
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就在这一刻,姜雀臣意识到,正在支配这一具即将要死去的皮囊的不是那个可恨的怪物,而是她的哥哥。
于是蛇母之前温驯的任由她捅刀的行为也有了解释。
那都是因为——林默然用了极大的毅力,同蛇母抢夺到了身体的使用权,并且坚定的、一动也不动的,让自己的妹妹为这一具怪物的身体送上死亡。
“哥哥、哥哥……!”
姜雀臣明明应该有很多话想要和兄长说,但是这一刻居然只知道嚎啕大哭,而再想不起其他任何事情。
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一点一点的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别哭,雀臣。”林默然说,“你难道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在这个看上去清瘦的青年身上,以及他平淡温和的笑容当中,所隐含的是某种会让人敬畏的力量。有如岸林修竹,自有不折的傲骨在其身。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了出来,那一只放在姜雀臣脸边的手也骤然失去了力气,无力的滑落。
“哥哥!”姜雀臣意识到了什么,“你……你不要丢下我!我们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啊!”
她语无伦次,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对,哥哥,这次和我一起来的还有顾栖,就是那位最强的天师顾栖!他一定有办法的,说不定能够将你变回人类!”
“就算……就算你以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也没关系,你也是我的哥哥!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是四级的天师了,大不了我和哥哥一起,在安全区外生活也没关系的!”
她急急的说,却被林默然打断了。
“你知道,那不现实,雀臣。”
姜雀臣闭上了嘴。
她已经不是孩子,分得清现实与幻想。只是有更多的眼泪自她的面上簌簌落下,眼神凄绝。
“好啦,别哭啊。”青年用自己长长的蛇尾将少女小心的圈起来,“以后哥哥可能没有办法再陪着你了,但是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坚强的、好好的活着哦。”
“我、我……”
“你的人生当中不只有哥哥,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而当你遇到那些人的时候,哥哥也一定会在天上笑着祝福你的。”
“笑一个,好不好?”林默然握了握她的手,“我的妹妹笑起来最好看了。”
“……”姜雀臣手忙脚乱的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尽管眼里还噙着泪水,她仍旧尽了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朝着林默然露出一个很努力的、很灿烂的笑容。
她怀里抱着的人露出欣慰的笑意,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少女呜咽着,紧紧的搂住他的身体。
接着,在这一处洞穴当中,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哭泣与哀鸣。
***
“我是林默然,A72安全区所属天师协会下辖五级天师,现在借由协会四级天师姜雀臣之手,补交上次任务的剩余部分。”
“前三层已经由第二批来到华县尸窟的天师们探明,此处不再赘述;第四层是齐腰高的水塘,水里有类似蚂蟥一样能够钻进人的身体的不明生物。我们有同伴被从活活吃空只剩下外层的皮囊的先例,请后来者注意和堤防。”
“同时,第二层已经无比接近【它】的所在,心志不坚定的人会被影响,甚至成为【它】的伥鬼,请务必小心。如果发现异常,立刻退回第三层,【它】无法穿过门。”
“以上,协会五级天师林默然报告。”
“最后。”
“请转告我的妹妹,之后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认真的活下去。要按时吃饭,注意作息,好好学习,热爱自己的每一天。”
“不用为我难过,我接受,并且拥抱这样的结局。”
有很轻很轻的笑声。
“我林默然,至死都是人类。”
*
作者有话要说:他会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他不是怪物。
这是属于一个天灾之下的,普通人的坚持。
**
有一个正文里面没写到但是的确前面偷偷埋了的线。
在蘑菇的世界里,帮助姜雀臣补上了防护结界漏洞的人,是哥哥。
他一直在注视着妹妹,并且尽自己可能的去保护她。
——哪怕自己已经身陷囹圄,破败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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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补丁,抱歉老板们,本人以前写同人的,所以可能会有还没转过来的一些之前写作带出来的习惯(偏向日漫日轻什么的),看到了可以在评论区大力踹我去改!谢谢老板们带我进步x
第28章 “元老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华县尸窟-15顾栖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有些愣。
在他的感官里面,这像是一场长长的、久违了的美梦。梦里是一片的黑暗,什么都没有,是一种别样的安宁与祥和。
是自从三年前的百鬼天灾落幕之后,他再也没有享受到过的。
啊,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来着?他这是在哪儿来着?
顾栖撑着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思考了一下后却发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像是记忆活生生的缺了那么一块儿。
“你醒了?”有人在旁边问。
顾栖“啊”了一声:“……是你啊。”
宴潮生:“不然呢?”
“我记不起来了,之前发生了什么?”顾栖问,“那块儿不化骨把我的时间调整了。他把多少岁的我给放出来了?”
宴潮生细细的去看他的脸色,发现顾栖并不是在装,而是真的记不得了,面色顿时就微妙了起来。
“江不换说是二十岁的你。”
顾栖就“哦”了一声,声音都带了几分古怪:“那可能……这块儿不化骨的遭遇,不是很愉快。”
二十岁的他是什么样的?
顾栖想,大概是除了宴乐之外,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张扬到了张狂的地步,便是天塌下来了,也敢去碰一碰……那样的程度吧。
啊,这么说的话,顾栖已经有点同期那块儿不化骨了。
“二十岁的我还做了什么……?”顾栖问,心里已经做好了事情会非常糟糕的准备。
左不过把天捅破、把地砸出窟窿来——没关系,他都能够接受。都不是大事。
“发生了很多事情。”宴潮生朝着顾栖笑了笑,“毕竟之前我们在五层,现在已经在第三层了。”
“不过非要说的话,我觉得最值得一提的事情还是……”
顾栖看着宴潮生面上越来越温柔的笑容,隐约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然后,他听见宴潮生说:“二十岁的你一直抓着我的手,坚定的喊我宴乐……你觉得这个事情有不有趣?”
顾栖:……
完蛋。
“啊。”他干巴巴的道,“这样啊,那真是太抱歉了,你别在意。”
宴潮生低笑了一声。
这是与他往日里的温和态度毫不相符的笑容,一定要找个什么恰当的词语去形容一下的话……像是一朵黑心莲。
顾栖:“……如果年轻的那个我做了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的话,我代替他、啊不,代替我自己向你道歉。”
“所以他都做了什么?”顾栖问,“强吻你了吗?还是别的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我接受能力很强,你尽可以说,我会努力弥补自己的错误。”
话是这么说,但顾栖的心底依旧非常的忧虑。
宴潮生的这个表现让他很慌啊,总不可能二十岁的自己来了个霸王硬上弓吧?
不至于吧,他觉得就算是二十岁的自己也不该是那种人……大概。
宴潮生看他脸色像是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觉得还挺有趣:“那倒也没有。”
但是从顾栖的这短短几句话里面,宴潮生觉得自己像是短暂的窥见到了一些什么。
他不由回想起之前那个二十岁的顾栖。
所以,明明那么乖巧可爱,像是一只绕着腿跑来跑去、会用毛绒绒的脑袋顶你的手掌心的小狐狸,结果实际上内心都在想着这么些东西吗?
宴潮生开始觉得之前,少年的顾栖对他的每一个拥抱都是不怀好意、每一个眼神都是别有用心了。
顾栖从他的脸色也大概看出来了点东西,他试图描补和解释:“那个,你别误会,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哪样的人?”
江不换背着姜雀臣,和卫黎从之前蛇母逃窜走的方向回来了。
他看见顾栖的时候,“哎”了一声:“你怎么变回来了啊,停留在你身上的时间的因果已经彻底结束了吗?”
这话就怎么听怎么有些不对了。
顾栖:“我变回来你似乎挺失望的。”
对着这个顾栖,江不换显然比对着二十岁的顾栖要放开了许多:“你可真别说,虽然你年轻的时候是个狗脾气,但是这种任务我觉得还是得他来。”
“为什么?”
江不换便叹了口气。
“你先把霜星流火找回来再说吧。”
顾栖就闭了嘴,只是半晌方才道:“但我也不会让你们死在这里,这点你大可放心。”
江不换:“啊,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如果连顾栖都护不住他们的话,那谁也别玩了,干脆直接结束这局人生online,速度开下一把吧。
他们之间的气氛凝重而又奇怪,宴潮生就上来打圆场:“那条蛇母呢?被你们杀了吗?”
真可惜,那是与宴潮生所了解的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将人变成鬼的渠道,他其实是想好好的研究一下的。
江不换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杀的。”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背着的姜雀臣,“是她杀的。”
少女现在的状态可根本算不得好,大伤小伤堆叠,灵力耗空有如灯枯油尽,一时半会儿怕是都没有办法恢复。
宴潮生不是不相信,但还是忍不住询问:“她吗?”
他实在不觉得这么一个又缺乏对敌经验、又才堪堪四级的小姑娘,能做到这种事情。
“我和卫黎赶到的时候,蛇母已经死亡,而她也因为灵力消耗过度陷入昏迷。在场只有她,那么自然也只能是她将蛇母斩杀。”
“更何况,蛇母身上的致命伤,的确是姜雀臣的武器所留下来的。”
江不换说:“至于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也只能等她本人清醒过来之后,补上详细的、相关的任务报告了。”
“不过我大概猜想,或许是因为……那是林默然吧。”
是她的兄长,也是坚持死守自己的骄傲,绝对不肯堕化成为鬼物的、一位值得敬佩的人类。
这样的话题委实不大愉快,几人便将其略过去,转而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因为蛇母的离开,原本被那庞大的蛇躯所遮掩起来的部分也完整的袒露了出来。
正如先前卫黎惊鸿一瞥的时候所注意到的那样,在地面上镶嵌着一扇巨大的青铜门。瞧着款式同先前的那一扇蘑菇林当中的金色巨门一模一样,不过是颜色材质有所不同罢了。
顾栖其实不是很能够弄清楚眼前的景况,不过看到一扇门,下意识的想要将门打开——这是一件完全能够被理解的事情吧?
所以他也就这么做了。
不比金色巨门还需要钥匙,这一扇青铜巨门在顾栖试探性的伸手过去拉住上面的门环的时候,居然就被轻而易举的拉开了,一点也没有矜持可言。
门打开之后是一片浓浓的白雾,将其后的一切都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顾栖将手朝着那片雾伸了过去,像是想要试探一二,门后面都有什么。
然后——他的手就被人紧紧的握住了。
顾栖:“……”
什么玩意儿?
那东西却不给顾栖抽手回去的机会,当即就用力一卷一拽,顾栖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就这么给直接扯下去了。
“顾栖?!”
宴潮生离他最近,忙就要伸手去抓住他,但是那雾后的东西显然动作要来的更快一步。
更过分的是,不知道顾栖是怎么想的,居然并没有怎么挣扎,任凭这一股力量将他带走,而青铜的巨门在其余几人的面前关闭锁死,“??”
宴潮生的指尖触碰到了紧闭的门扉上。
他的眼神变的晦涩不明了起来,总是弯着、像是在笑一样的唇角也压平了。
那一张原本给人以温和感的面容,这一刻不知为何,居然带上了几分的阴骘。
“真有趣。”他说。
“在我的面前……抢人吗?”
江不换却突然“咦”了一声。
“卫黎呢?”
***
顾栖整个人跌入了水中。
水从口、鼻、耳当中灌了进来,那将他拽下来的东西死死的缠住了顾栖,像是想要就这样将顾栖给溺死在这一片水域当中。
他在水中睁着眼,看到了在这一片水域当中,那无数的从不知道多远的下方伸过来的手。每一只手都张开来,是一个要抓住顾栖的姿势。
满目所见尽是恶鬼,要将顾栖就这样拖入永无天日的沉渊当中。
顾栖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串泡泡。
他倒悬在水中,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是颠倒的。青年的掌心当中有银白色的光闪灭不定,但是迟迟无法凝聚成为他想要的那一把枪的模样。
有谁笑了起来。
猖狂的,得意的,尽在掌控当中的。
“没用的。”
那是一种古怪的和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还带有一些含混不清的副音。
这导致了这声音听上去一直都是飘忽不定的、并且还在不断的变幻,根本无从去判别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本音。
“你的法器损毁,体内构筑的阴气和灵力之间的循环也随之一并被破坏无法修复。这一片水域为万尸之地的最下方,你固然可以舍弃对灵力的使用直接调动阴气,但是——”那个声音大笑了起来。
“顾栖,你敢吗?”
“在这样的环境下使用阴气,又没有了法器的镇压,你真的确定自己还能够守住人与鬼之间的那一条界限,而不会一不小心迈过去,成为你所憎恶的鬼怪吗?!”
顾栖看起来像是处于完全劣势的地位,可是他却居然还能够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随后,他的手垂了下去,那点银光熄灭了,似乎是放弃了抵抗的意思。
暗中的窥伺之人便大喜。
更多灰白的手臂从下方伸了出来,将顾栖裹在了其中,很快就牢牢的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有一道人影在水中用像是“飘”,又像是“走”的行动方式,缓慢的靠近了这个茧。
那古怪的混音当中都掺杂了一种根本掩饰不住的狂喜。
“得到了……!最完美的身体!”
他将自己的手贴在了茧的外壁,于是整个茧便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开始一张一缩的动了起来,内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孕育和孵化。
“原来你想要的是我的身体么?”
有谁问。
那一只巨茧在一瞬间从内部炸裂开,与之一并伴随的是瞬间横冲直撞填充慢了所有水域的庞大阴气。
半面化鬼的青年自黑暗当中抬起眼来,漆黑削薄的单翼在他的身后轻盈的舒展开,在水波中自由的舒展开。
青年双眸描金,熠熠生辉,是这阴暗水底唯一的光亮,刺目的让人几欲流下泪来。
“我是该叫你卫黎呢……”
他的目光在面前之人的头顶一扫而过,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还是该说,元老师,好久不见。”
第29章 “我说过,我不在意。”
华县尸窟-16站在顾栖面前的,是卫黎。
在他们的这一整趟的行程当中,卫黎都是一个安静的过分的人——甚至未免有些太过于安静了,常常让人会将他的存在下意识的忽略掉,当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就像是黑暗当中的阴影,悄无声息的将自己隐藏起来,只等到那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的时候才会悍然出手,露出锋利的爪牙来。
“前协会六级天师,已经被认定为在华县尸窟事件当中陨落的元黎。”顾栖问,“如今以这样的一副姿态出现在这里的你,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成为了鬼物。”
“又或者。”青年轻笑了一声,“你其实也并非是我认识的那个元黎,而是另外的什么披着元黎的皮囊、又给自己捏了卫黎这么一个身份,混进来天师协会、混进我们这一次的同行者当中的东西呢。”
卫黎面上露出惶然无措的神色。
“您在说什么?”他问,“我是跟着您一起从门里跳下来的……”
顾栖:“你原来有这种爱好吗,那你之前占了卫黎的身体的时候,何必再回来这尸窟,直接去报个影视学校不好么。”
他甚至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理有据……毕竟这个世界上都可以有热衷于服务客户开密室逃脱的大鬼,那么有喜欢演戏的大鬼应该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面对这种毫不留情的点破,卫黎面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被抹平。
最后那一张脸上彻底的失去了表情,平滑的像是一摊橡皮泥。
他盯着顾栖,旋即扯了扯嘴角。
“怎么认出来的?”
他明明已经用卫黎的身份活动了好几个月,但是此之前,可是从未有任何人发现过他身上不对之处,甚至当真以为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卫黎”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顾栖不答话,只是瞟了他头顶一眼。
[元黎/卫黎(寄宿体)][LV95,23946890/23946890]就……这么大的字,他想看不见都难。
“一股子臭味。”顾栖说,“怎么会闻不出来。”
卫黎:……你这个狗东西有种再说一遍。
然而他很快的却又盯着顾栖,露出了极其古怪而又得意的笑。
“你说我?”对方嘲弄道,“你不若好好的看看自己——现在的你和我同时站出去,究竟是谁,看着更像是人类,谁又更像是鬼?”
他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因为顾栖如今的形象委实算不得好,虽然大体还维系着人类的模样,但是半面的脸颊已经爬满了黑色的斑纹,并且还有继续朝着另外半边蔓延的趋势。
被侵蚀的那半面显露出来的是一种有别于人类的狰狞可怖,只消看一眼,都会被影响到神智。恍惚觉得有万鬼开道,沉渊环伺,无休止的阴风夹杂着绝望的怒嚎在耳边久久回荡,没有停息的时候。
任是谁见了这个样子的顾栖,怕不是都要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对方是人类的话来。
顾栖对于自己的形象并不意外,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卫黎的话并不能够影响他半分。
“你很聪明。”顾栖感慨着,发出了非常真诚的赞叹,“拿了元黎不知多少的记忆,结合着这些年里天师协会对我为数不多的情报收集,也能把事情猜测的七七八八。”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半张脸上黑色的鬼纹都在缓慢的流动,看起来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一般,将顾栖身上那种“非人”的特质凸显的愈发的明显。
顾栖的法器,双枪流火与霜星早已损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不如说,那一对双枪才是平日里负责限制他、禁锢他的力量的枷锁。
这枷锁之下所封存的力量过于强大,有如随时都有可能会喷发的火山,以至于作为其主人的顾栖都不大愿意在没有枷锁的情况下去轻易的调动和使用。
“但我不得不说。”他轻声道,“你下了一步错棋。”
二十岁的顾栖,与二十六岁的顾栖,谁更危险一些?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但是无所谓。
因为无论那一只疯狗有没有套上缰绳和笼头,从本质上来说并无区别……不是吗?
***
“事已至此。”江不换和宴潮生寻不到打开那青铜门的办法,眼下只能坐在那青铜门前干等着,不免也就会彼此说说话,“有些事情……可能得和你说说。”
宴潮生朝着江不换投去虽然掺杂了疑问,但仍旧不失谦逊温和的笑:“嗯?”
江不换像是在斟酌着词语:“你对顾栖知道多少?”
宴潮生就想了想:“四级天师能够看到的协会记录当中提到了顾栖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哦。”江不换对此做出了定论,“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宴潮生:“……”
那你们的这个协会记录真的是挺有问题的啊。
江不换见宴潮生那质疑的眼神,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实在是有些离大谱,就干咳了一声:“主要是吧,这个事情确实不太好对外说,我能知道还是因为……我毕竟是顾栖的同学,他那些学生时期的事情我一点不落的全部都参与过。”
“不然别说你了,连我的职级都是不够接触这些已经被归为[隐秘]的消息的。”
江不换的语气有些叹息和惆怅,但是他很快就不再废话直奔主题:“你别看顾栖那个样子……其实最早的时候,在我们都上学的时候……”
“他是弃子。”
“是被厌恶和排斥的存在。”
宴潮生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听见自己问:“厌恶排斥……?为什么。”
“他对于人类来说,不应该代表着希望和未来吗?就算是年龄再小一些、尚未如同日后的自己那般如日中天的时候,像是他那样的人也应该是天资绝艳,锋芒尽显才是。”
江不换苦笑了一声。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他看起来似乎在想着应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人类身负阳气,御使灵力;阴鬼自阴气当中滋生,以此为力量的本源。”
“顾栖的体质特殊,诞生于阴年阴月阴时,生而为阴气的容器,有天罚降临。他的父母皆为天师,以命相护,虽然自九天雷霆下给顾栖搏来了一线的生机,却也让顾栖生即克死双亲,为大不详。”
“像是他这样的孩子理应根本长不大,而一旦死去则必然化身最可怕的厉鬼阴魂。协会照料抚育他长大,但也不可避免的会忌惮他的存在。”
“只是厌恶和排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在他展露出那般惊人的能力之前,顾栖在协会里度过的童年与少年时期,的确是……”
那些话在江不换的舌尖来回跳跃,他最后吞吞吐吐的道:“的确是,不大愉快。”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时至今日,协会里面也依旧有一些年长之辈对于顾栖的存在畏惧、厌恶而又忌惮。”
“一方面,他们深知顾栖与人类的确相去甚远;另一方面,扪心自问,以往顾栖在人类这边所能够得到的,也委实不是——”“什么好的待遇。”
这本该是同宴潮生毫无关系的一些事情。
鬼王与人类毫无交集,而顾栖这个人类的第一天师则更是宴潮生诸多计划上非常大的一颗绊脚石。
于情于理,当顾栖倒霉的时候,宴潮生不上去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
可是宴潮生却有些愕然的发现,哪怕江不换讲述的如此简陋还语调平平,他却居然揪起心来。像是在为谁感到愤怒和怜惜。
于是宴潮生终于不得不去好好的、仔细的审视自己了。
为什么?
宴潮生,总不会因为少年顾栖的几句甜言蜜语,几个湿漉漉的眼神,你就……心动了吧。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
顾栖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这边打怪,上面的江不换是如何把他的老底给揭的连底裤都不剩的。
他只是望着卫黎,觉得有些好笑。
“你为什么觉得……”
“我会在意这些。”
这便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了。
卫黎握了握手,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底牌的、在赌桌上急的红了眼睛的疯狂的赌徒。
“顾栖!你居然敢用自己的力量?!”他的声音又尖又细,隐隐已经并非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另外的某种神秘更高频率的嘶吼与呐喊,“你的体内本就阴气充斥,全赖法器压制转化,才勉强如同寻常的人类天师一般行事。”
“而现在,没有了法器,还妄图在这样阴气密布的环境当中调用力量与我作对的你——”“会被阴气侵蚀,逐渐的失去属于人类的部分,直到最后彻底堕化为鬼。”
不需要他来说明,顾栖自己就直接顺口将后半句话帮他补全。
“但是,那又如何。”
“我说过,我不在意。”
或许是因为半身化鬼的缘故,青年并不受到全部是水的环境的限制,能够自如的呼吸和在水中行走。
那些黑色的阴气在他的身周张牙舞爪的环绕,看起来危险、阴冷、可怖,有如深海当中爬出来的恶鬼,仿佛踏出的每一步都弥漫着血色。
“的确,在我少年的时候,也曾经有过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够被喜爱,希望可以被接纳。所以会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力量,会去在意别人的感受,会想要掩盖自己的不同。”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时候的事情了。”
顾栖朝着卫黎的方向平举起手臂,所有在他身边的阴气全部都被聚拢在了指尖上。
他轻轻的一点。
顿时就有黑色的流光自顾栖的指下飞射而出,有如馏射炮那样朝着卫黎直奔而去。
沿途所过之处,流动的水全部都被蒸发干,甚至是连空间也被残暴的撕裂开来,像是打破了一面镜子,在碎裂的镜面下是隐约可见的五彩斑斓的空间乱流。
……不。
这与他原本设想的并不相同。
卫黎想。
不过没关系,虽然计划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差错,让一切与原先预设好的轨道大相径庭,但好在这里终归是他的养鬼地。
是他无可争辩的、绝对的主场。
卫黎拍了两下手。
只见下方的水底猛的裂开,露出了其下深不见底的沉渊。顾栖和卫黎一起朝着沉渊深处降落,以至于那一道攻击也就打了个空。
而沉渊当中,一株巨大的、参天的植株上,猛的睁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无数的根须拍打翻动,搅的这片水域浑浊,连带着上方的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场震感席卷了半个星球的波动跟着一起传递了出去。
“警报!C866安全区发生地震!周围的C57安全区、A943安全区、K80安全区也全部都震感强烈!”
“本次地震确认为里氏震级7.7级,矩震级7.2级,震源深度小于20千米,震源中心为……”
“华县尸窟!”
在簌簌掉落的石块当中,那一株植株的最顶端有红色的花苞绽开来,花瓣的内部全都生着又密又细的白色尖牙。
而瞧那花所张开等待的位置——正正好好,是顾栖的落点之处。
它张开着,盛放着,像是在等一个早就被预定好了的美味珍馐。
“这里是我的养鬼地。”
卫黎大笑起来。
“为了这一天——为了得到你,我筹谋许久,以数十万人类的性命为食为饵,才钓你至此,怎么可能轻易垂败!”
“我且要看看,你拿什么和我争!”
第30章 “当为人间殊色。”
华县尸窟-17顾栖在那一片漆黑的沉渊当中坠落。
这是半空当中,没有任何的借力点。除非他能够长出翅膀来,否则的话除了落到那已经大张开的花瓣当中成为食物之外,想来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顾栖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望着上方。而同他的视线所交集的卫黎,在这一刻生出来了自己像是被那种视线给穿透灼伤的错觉。
但是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可能。
然后他看见顾栖张了张口,像是在同他说什么话。但是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以至于卫黎并不能够听清不等卫黎去更仔细的辨别方才顾栖究竟都说了什么,顾栖已经落到了那花的正中心。艳红色的花瓣朝着中间一包,白色的尖牙一闪而过,像是一张合拢起来的巨口。
于是那些他没有来得及读的话便也跟着一起,被这花朵给吞噬了。
卫黎从上方跳了下来,落在那花苞上。
这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绝对的胜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卫黎却感到了某种奇妙的不安。
这种不安催促着他拍了拍那一朵巨大的花苞。
于是这花苞下的茎杆便猛的收缩,坠入了另外的一处水域当中——也就是,这个养鬼地的第一层。
无数的深绿色的藤蔓舞动着,抽打着,将上方的通道牢牢的堵住,让最下面的第一层与外界彻底的隔绝。
作为养鬼地,原本就不需要同外界有任何的交集。若是留出来了通道,那只会是为了等待有猎物去自投罗网。
但是现在,对于卫黎来说,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猎物,接下来需要的已经并非是“捕食”,而是消化。
那么为了在这个消化的过程当中能够不被打扰的、更好的吸收力量,将自己的养鬼地对外的通道给封闭起来,显然非常重要。
实际上,若是那些进入这个养鬼地的天师们能够再更具有想象力一些的话,那么就会发现,越是深入这里,便越是潮湿,充盈在其中的液体也就越多。
第五层处于地面上,是干燥的。
第四层的蘑菇丛林开始出现水洼,第三层的蛇窟有及至小腿的暗河,第二层是堪堪到人的脖颈处高的水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地方暴露在水面外。
而最下面的第一层,则是整个都充满了液体当中。那些翠绿的藤蔓和顶端艳红的花苞在水中自如的生长,就像是在子宫当中被羊水所包裹孕育的婴孩。
属于“卫黎”的那一张脸像是什么因为被谁泡了太久的发胀的面皮一样鼓了起来,卫黎伸出手来,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就像是抹掉了干掉的、覆在面上的泥一样。
那张脸被抹去,从底下露出的第二张脸则明显要苍老、布满褶皱。
实际上,这也不应该是一张陌生的脸。因为若是有谁能够站在这里,去对比一下的话,那么就会发现,这一张脸分明是属于那位已经折损了的六级天师元黎。
只是这一具皮囊当中,已经是那新生的鬼王了——而在这一片水域当中肆意舒展着的无数的藤蔓,便是这一位鬼王的本体,同样也是他诞生之初的最原本的样貌。
若是元黎天师能够早些知道自己那一去造成的后果的话,那么他必然不会踏入第一层半步。生在其中被孕育的鬼王虽然并没有完全到了成熟的时期,但要对付区区一个人类天师、又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
并且这一株以植物的模样诞生的鬼王还拥有那么一点特殊的天赋能力:他能够吞噬掉生物、然后继承对方的记忆。
于是元黎这一位六级天师所知道的一切,都被鬼王得知了。从百鬼天灾,到安全区,再到人类当中诸多天师的排行,乃至于是一些便是在天师协会当中也该是不外传的隐秘。
真有趣。
鬼王想。
他于是占据了元黎的身体,给自己仿照着起了“卫黎”这么一个名字。
如果只是在养鬼地当中等待自己被自然的孕育而出,还需要太久太久的时间,卫黎便索性混入了人类的世界当中,巧妙的在背后操纵和推动,让更多的、更强大的天师进入这个养鬼地当中。
他自会感谢他们的慷慨,然后将他们的力量全部都进食笑纳,来加速自己的成长。
而当顾栖踏入了养鬼地的时候,鬼王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兴奋。
以元黎的记忆来看,顾栖已经闭门不出好几年,他一开始根本没有把对方列入自己的考虑范围内……哪里想到顾栖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
他以卫黎的身份跟在对方的身后,总是会忍不住深深的吸气,去嗅那美妙的阴气的味道;口中也会控制不住的分泌口水,恨不得当场就撕开伪装将顾栖吃掉。
卫黎之所以要使用元天师这一具苍老的身体,是因为自己的本体没有长成熟,没有办法化作人形,只能假借他人身躯;可是如果能够吃了顾栖的话,卫黎断定,自己的成长期一定可以毫无阻碍的度过,直接迈入成熟期!
到了那个时候,他自身便可以化作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形貌,又手握着更强大的力量……这个世界上又哪里去不得、哪里不是他的后花园?
一想到那样的未来,卫黎就不免心头火热。
他将手放在花苞上,带了催促的意味。于是那合拢的花苞便也如同他所希望的那般蠕动了起来,像是内里正在流淌着消化液,一点一点将顾栖这个香饽饽给赶快彻彻底底的变成自己的东西。
而伴随着这种蠕动一并传来的,是能够被清楚感知到的、不断增长的力量。
庞大的阴气在身体里流淌着,却堪称顺服,那些代表着卫黎本体的藤蔓又开始不断的滋生许多新的根须,而顶端艳红的花苞颜色也在逐渐的变深,颜色浓郁的像是掐一把就能滴出水来。
“消化的……可以这么快么?”
卫黎隐隐觉得不太对。
而再一联想到顾栖之前毫不抵抗的被花苞吞吃的行为,卫黎心头“咯噔”一下,先前生出来的不详的预感越演越烈。
因为这一切未免有些太过于顺利,顺利到让卫黎觉得背后发毛的程度。
可是那些顺着本体被送过来的力量却做不得假,让他进退两难。
“不如看一下。”卫黎试图说服自己,他实在是舍不得这样的力量,“就看一眼,顾栖现在究竟被消化到什么程度了。”
按照卫黎原本的设想,顾栖会因为不敢使用自己没有约束的、由阴气而衍化的力量而落败于他,他会在杀死顾栖之后从容的吸收对方的力量。
然而事情的发展显然往往并不按照既定的计划去进行,顾栖居然毫不在意自己可能会堕化为鬼,以至于卫黎不得不强行将吞噬顾栖,而不是原本设想的、等顾栖死亡丧失反抗能力后再进行这样的行为。
卫黎想过可能会遭受到顾栖什么样的挣扎,但是唯独没想到事情会顺利到毫无阻碍!
他于是控制着花苞稍微的张开一条缝,去瞧了一眼。
……空的?
从缝隙望进去,花苞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卫黎面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的狰狞和可怖了起来。
那些才刚刚安静下来没有多久的藤蔓顿时又被惊动,开始在水中疯狂的挥舞着,掀起一股又一股的水波与震动。
“你在找我么?”有人在他的身后问,“何必呢?就当这是一个给自己的美梦……不好么。”
“我明明都已经在配合你了。”
卫黎状若疯癫的回过头去,看到的是顾栖站在他身后,那一双鬼魅一般的眼睛望过来,竟然是比这沉渊还要更加深厚沉重的郁色。
“你耍我?!”
卫黎若是现在都还看不明白的话,那才是真的蠢的无可救药了。
面对这样的问题,顾栖非常模糊的笑了一声。
“怎么能算是耍你?”他说,“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顾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这样的力量。”
几乎是在他的话音落下的同一刻,更加可怕的力量一股脑的涌入到了卫黎的身体里面。若是说之前传递来的都不过是涓涓小溪的话,那么现在便是奔涌不息的宽阔江河,二者根本不可放到一起去做比较。
伴随着这种可怕力量朝着卫黎身体里不断的输入,顾栖的面容也开始出现更加明显的改变——那些原本只是占了半脸的漆黑鬼纹已经爬上了他的另外半张脸,虽不显狰狞,但是却有着另外的某种可怖。
他的头发在悄无声息的变长,显得有些凌乱,发尾末端是燃烧的幽蓝色鬼火;在他的手肘上有嶙峋的骨刺生长了出来,不是很长,缭绕着黑色的阴气,看上去居然有一种别样的美。
而在顾栖的背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窜动着,随后在一片黏稠的黑暗当中张开了猩红色的瞳仁。
毫无以为,他如今正站在人类与恶鬼的边界线上,只需要踏出一步——便会彻底的,进入另外一方阵营。
这是有如在钢丝线上行走的惊险,但顾栖看起来却足够把控。
随着他堕化的程度加深,所能够调动的阴气也不断增加,输入卫黎身体内的力量自然也多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不……不!”
卫黎开始感到惶恐。
他试图截断力量流通的阀门,但是顾栖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青年的面上难得的,出现了一点点的笑意。只是这笑容是如此的恶劣和嗜血,像是野兽望着自己爪下鲜血淋漓的猎物。
“那么……”
“晚安。”
与之一并伴随的是“嘭”的一声巨响,卫黎被这自己根本无法容纳的庞大力量给活生生的撑爆。整片水域当中所有的藤蔓都炸成了烟花,碎片在水中漂浮着,瞧着像是什么乱入的珍珠奶茶现场。
顾栖抬起手来,接住了一片碎片,看了一眼。
“你问我拿什么和你争。”
他轻笑着:“可我也合该问问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自己能够将我当做盘中餐。”
这只鬼王终究还是太过于年轻,他大抵不曾想过,顾栖的存在对于任何阴鬼来说无疑都是一块儿巨大的香饽饽。
可是偏偏对方也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并且眼看着还会继续生龙活虎的活下去——这一点本身就已经代表着足够的恐怖。
在他之前的那些阴鬼们不吃顾栖,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顾栖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片刻,随后掏了掏,摸出一张符箓来,往里面输了点灵力激活。
符箓上散发出细微的光芒,代表着在进行正常的运转。
“我是顾栖。”
“华县尸窟的事情解决了。”
他松开手,那一张符箓变作一只光构成的小鸟,轻轻啄了一下顾栖的手指,随后振翅从这片空间当中消失。
那是协会特制的通讯用的符箓,以顾栖的实力,要让其破开尸窟本身的限制于遥远的距离,传递两三句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顾栖知道,他接下来应该把这一幅鬼化的模样压制回去,然后返回上面的通道,和江不换宴潮生带上姜雀臣返回。
可是他却完全不想动。
没有动力,也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回去上面的世界又能如何?……已经没有人在等他了。
他突然的伸出一种疲倦的感觉来。
就这样向下堕落吧。
在这里长眠,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顾栖便在这液体当中缓慢的下沉,并且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没有下落太久,因为有人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带着他向上浮——带着他去那个更光明和广博的、属于人类的世界。
“……啊。”
仍旧处于鬼化状态的大脑还不是很清醒,再加上人类的眼睛毕竟不是为了在水中视物而被创造的,以至于他其实并不能很好的辨认那个拉着他的手的人是谁。
只是,即便是这般模糊,顾栖却还是坚定的认为,自己认出了对方的背影。
“阿乐?”
他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叹息声。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顾栖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难看的样子的。”
因为那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而不希望有任何一点的不好落在他的眼底。
他的恋人是那么好的人。
也理应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够成为这当中的例外。
牵着他的手的人便顿了顿。
顾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毕竟他清楚的记得,宴乐已经死在很久以前,眼前这该只是他执念深重而产生的幻影虚像。
“不难看。”
但是他清楚的听到那个人说。
“——当为人间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