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ecstasy夜店。

    灯光昏暗迷离,乐声震耳欲聋,人群摇摆扭动…

    如同一场与世隔绝的盛大放纵。

    离舞池最近的一个卡座内,盛晏熟练回绝了今晚第十一个搭讪对象——

    他熟练抬手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员吩咐两句:“一杯pinacolada,给我身边这位,多谢。”

    服务员恭敬应下离开,又很快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托盘,托着一杯颜色看起来就很嫩的鸡尾酒——pinacolada,中文名叫椰林飘香。

    这款鸡尾酒度数低易入口,堪称鸡尾酒里的“甜妹”。

    服务员径直将酒送到了盛晏身旁一个娃娃脸男孩面前。

    娃娃脸没有立刻抬手去接,而是对盛晏眨了眨眼睛,一双大眼睛里盛满惊喜与对盛晏的痴迷。

    然而下一秒,盛晏就抬手接下那杯酒递到了娃娃脸手边,他唇边笑容不变,出口的话却瞬间打破男孩的惊喜:“你很可爱,pinacolada很适合你,可惜我喜欢喝烈酒。”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你不是我的菜。

    拒绝得委婉却也干脆。

    娃娃脸男孩听懂了盛晏话里意思,整张脸顿时就垮了下去。

    可盛晏已经不再看他,兀自从烟盒里抽出支烟送至唇边。

    咬住,点燃,轻吸一口。

    烟雾缭绕之下,侧脸轮廓分外迷人又无情。

    娃娃脸男孩咬了咬下唇,即便很不甘心,也不得不接过那杯酒起身离开了。

    他前脚才走,盛晏左侧肩膀就又被人搭上。

    以为又是个来搭讪的,盛晏缓缓吐出口烟,才不疾不徐准备回头,身后却响起熟悉的嬉笑:“啧啧,好冷漠哦盛老板。”

    盛晏倏然回头,迎上来人揶揄笑脸,毫不客气道:“严寒,迟到半小时,你这也就是跟我见面了,但凡换个计划性强的人来得被你气死。”

    名叫严寒的男人生得一副与名字截然相反的张扬皮相,吊儿郎当歪进盛晏对面的软沙发里,应得理直气壮:“这不是知道你不介意,我才敢迟到的吗?”

    盛晏懒得理他,夹烟的修长手指隔空点了点桌上酒杯,言简意赅:“罚一杯。”

    严寒低头一看就夸张“哇哦”了一声:“限量版的路易十三…盛老板到底是罚我还是赏我?”

    其实这近二十万一瓶的酒,在严寒这种世家少爷眼里也不算什么,他就是单纯贫惯了而已。

    盛晏也由着他贫,只是问:“你喝不喝?”

    “当然要喝了!”严寒边应得毫不犹豫,边利落给自己倒了一满杯,没加冰没兑水。

    同盛晏碰了杯,严寒真的一口气就灌下去了一整杯。

    盛晏也将杯中剩余的大半酒液一口饮尽。

    花果香与酒香瞬时弥漫开整个口腔。

    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磕出一声轻响,严寒敛了不着调的模样,仔细端详了盛晏两秒钟,下结论道:“你不对劲!”

    盛晏依然懒懒陷在软沙发里,两条长腿交叠搭在矮几一角。

    不同于平时在公司惯穿的正统西装裤,他此时身上这条长裤虽也是黑色的,上面却坠着长短不一的金属链条,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愈发散漫起来。

    脸上神情同样如此,只漫不经心朝严寒一挑眉:“我怎么了?”

    “一向沉迷工作的盛老板不但今天忽然早退约我鬼混,还开了这种好酒…”严寒夸张“啧”了声,“这还不叫反常吗?”

    二十万一瓶的酒对现在的盛晏来说其实同样不算什么,但严寒知道,盛晏不会无缘无故喝这么贵的。

    毕竟盛晏爸妈一个医生一个老师,而盛晏本人是真正自己创业的富一代——

    八年前还在念大学时创建了个人珠宝品牌,从最初的一间小工作室,到如今能够跻身国际行列的超一线品牌,这八年间盛晏确实为此付出良多。

    也正因此,他日常消费比起普通人家来讲当然还是高的,但也并不多奢侈浪费。

    像今天这种酒,盛晏平时也会喝,但一般都是有个由头拿来庆祝的。

    可不像今天这样。

    听严寒这么问,盛晏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也学他“啧”一声,把问题原抛回去:“这有什么反常,就不能是我忽然想开了吗?”

    旁边就是舞池,蹦迪音乐是真的震天响,不知觉间严寒就提高了音量:“想开什么了?及时行乐吗哈哈!”

    他讲后半句话的语气玩笑意味很浓,显然是根本不觉得盛晏会这样想。

    却不想盛晏静默两秒,竟真的勾唇点了点头:“没错,及时行乐,毕竟事业诚可贵,快乐价更高不是吗?”

    或许是虽然他讲这句话的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的,可眼神中却透出了两分认真,严寒愣了两秒就收起了揶揄神色,问得小心:“我靠盛晏你别吓我…你这是忽然受什么刺激了?”

    事业批忽然开摆了,这可不吓人吗?

    盛晏扯唇笑了一下。

    不愧是多年好友,一句话就问到了点上——

    他今天确实受到了刺激,且还是不小的刺激。

    今天早上到公司之后,盛晏照旧空腹喝了一杯冰美式就开始工作。

    即便他父亲是医院院长,盛晏其实很清楚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但他成年后确实没能养成吃早餐的习惯。

    实在是早起没什么胃口,加之觉得适度饥饿感确实更能让人保持清醒。

    他工作太忙,需要时刻的清醒。

    好在一直以来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偶有低血糖,也是吃下一条黑巧克力就能缓解。

    因此,在今天最初感到眼前发黑的时候,盛晏并没有太过在意,而是很有经验拉开抽屉拿出黑巧。

    甚至边剥开包装,盛晏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上的工作文件。

    然而下一秒,从未有过的,更明显的低血糖反应却骤然席卷而来——

    手腕脱力手指也打起了颤,还没剥开的巧克力就掉在了地上。

    这种时候盛晏竟依然保持住了足够的清醒——

    没有立刻弯腰低头去捡,而是再次抬手去拉抽屉,想要再拿一条先吃。

    可他指尖才堪堪触到抽屉把手,后脑勺却就猝不及防像被人重重敲了一闷棍,盛晏以完全不可阻挡的速度,整个人猛然向前栽了下去!

    额头与桌面磕出闷响,可那时的盛晏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能任凭自己的意识陷入深渊。

    可很快,盛晏就生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竟好像从身体上抽离了出去,飘浮于虚空!

    而意识深处多出了一道模糊低语,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真相揭露开来。

    那个诡异声音告诉他——

    他生活的世界其实只是一本大男主小说。

    这整个世界的意识中心,也就是男主本人,那人生当然就像开了挂一样,可谓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可或许是那低语声语速太快了,盛晏当时的头脑也很混沌,总之,和男主有关的信息盛晏一个都没记住,他只清晰记住了自己只是书中的一个炮灰——

    被强行降智,像下了降头一样跟男主搞起不入流商战,结果当然显而易见,不但让他付出多年心血的珠宝公司全部亏空,最后自己竟还因难以承受这个结果,从公司顶楼跳了下去!

    而最离奇的是,当时耳边低语声诉说到这里时,盛晏竟真的清晰感觉到了那种极其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失重感,与濒死的心悸。

    盛晏是自己醒过来的,醒后他第一时间联系助理调整日程,临时预约了就近的心脏检查,即便事实上他上个月才做过全身体检,一切健康。

    而检查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没有任何问题。

    可事情却并没有就此告终。

    盛晏从医院回到公司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他没法工作了。

    只要一开始工作不出两分钟,那种清晰心悸感就会将他裹挟。

    可只要停下来做其他事情,就完全正常。

    简而言之,不工作就万事大吉。

    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牵引他,阻止他工作一样。

    可盛晏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并不信什么玄学,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如之前医生说的那样,这是他的身体在敲响警钟——

    或许他确实该让自己停下来放松一下,尝试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其实他母亲以前也时常这样劝他,更劝他说碰到看对眼的就去谈场恋爱,可盛晏以前事业心重,且一直也确实没碰上看对眼的,因此也就一直单身到了现在。

    可现在不一样了,盛晏想,万一如果真像他昏迷时得知的那样,自己最后不但事业一场空,还到死都连场恋爱也没谈过,岂不是可惜了他爸妈赐他的这副好皮相?

    这个念头涌上脑海的瞬间,盛晏感觉自己好像从身到心都变得轻盈起来。

    他向来是个随性行动的实干派,八年前创建个人品牌是,现在决定放飞自我也同样是。

    因此,便有了今晚这一约。

    不过这所有心路历程,其实也只是转念之间。

    眼看严寒神情都罕见变得严肃起来,盛晏回神,挑唇朝严寒坏笑起来:“别紧张放轻松,别问,问就是我忽然进入了发-情期。”

    抛出这句,盛晏就施施然起身去了洗手间,独留严少爷满头问号愣在原地。

    -

    “奕哥,奕哥?我说你这进来大半小时了,不说话也不喝酒的,是在想什么?”

    远离舞池的吧台角落,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并排坐在一起。

    问话的男生一张不引人注目的大众脸,可他身旁那位却恰恰相反——

    顶灯将他那张本就过分深邃且棱角分明的俊脸愈发勾勒出完美轮廓,身穿一件与夜店这种地方格格不入的简约白衬衣,纽扣还系到最顶一颗,却依然难掩宽肩窄腰身高腿长的优越身形。

    从他坐在那里开始,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没有断过。

    但倒鲜少真的有人上前搭讪。

    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他那近乎看不出分毫属于学生的青涩,反而平等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实在太明显了,大家看一眼就一清二楚——即便去了,也注定是要碰壁的。

    就譬如现在,听到室友的问题,顾执奕神情也没有分毫变化,依然是那张一贯的冷脸,连语气都像是程序设定出来的:“没什么,只是在思考这种酒吧的商业模式和可发展空间。”

    身旁大众脸男生顿时一副像被噎住了一样的表情。

    但凡说这句话的人不是顾执奕,他一句“strong”可就要脱口而出了!

    毕竟他们今天一没任务二不用做小组作业,就是纯来放松的,正常人谁还会在这种情景下想这个?

    可偏偏,说这话的就是顾执奕——这位以理科状元身份考入他们s大最牛逼的管院,此后科科满绩,回回小组作业中铁打的大腿,且大一第一学期就带领团队摘得含金量极高的一场商赛桂冠,并在此后次次商赛中都稳居第一名宝座的,挂逼顾执奕…

    男生到嘴边的“strong”就被生生咽了回去,只颤巍巍问出一句:“真的?”

    真的一直在想这个?

    顾执奕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他视线在室友怀疑人生的脸上随意一瞥,转而便落向了远处人流涌动的舞池。

    当然是假的,顾执奕在心里想。

    “妈妈该跟你道歉,过去二十年…都是妈妈太自私了,让你一直活在我给你既定好的轨道里,其实很多事情是否有意义值得做,都该由你自己判断。”

    母亲道别时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顾执奕微微蹙了蹙眉,眸底泛起两分晦暗。

    “不是,奕哥你真就一直在想这个?”室友想了想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他看了看顾执奕冷漠侧脸,又抬手指了指顾执奕目光所及的舞池,语气都不自觉带上了些许循循善诱,“此情此景…热辣的人群,激情的音乐…你难道就不想来场艳遇?就不想体验一下那种所谓一见钟情的,精神亢奋血液沸腾心跳加速的感觉?”

    顾执奕回神便轻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种描述的鄙夷:“恕我直言,我一向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激素作用下的产物。”

    听起来就像发-情的动物。

    室友再次被噎住了…

    正当他生无可恋准备和这位“不正常”室友聊一聊关于“这种酒吧的商业模式及可发展空间”的时候,一抬眼却恰好撞上突然变故——

    一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人路过他们奕哥身边,很不巧被一旁喝得烂醉的大块头踉踉跄跄撞到,眼看那好看男人就要被撞倒在地,可他情急之下大概是凭借本能扶住了最近的东西——

    顾执奕的手臂。

    以此堪堪维持住了身体平衡,避免了摔倒在地的惨剧。

    男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和顾执奕做了两年室友,他太清楚顾执奕有多排斥这种肢体接触。

    尤其是,和在夜店这种地方的陌生人肢体接触。

    即便其实顾执奕穿的是长袖衬衣。

    顾执奕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厌烦。

    他本就不喜欢这种肢体接触,再加之此时此刻,攥住他手臂的那只手透着明显低于他体温的凉意,且手指不知是沾了酒还是水,清晰湿意瞬间便透过衬衣布料洇润到了他的皮肤…

    这种湿润又冰凉的感觉,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顾执奕皱起眉头,猛然转头向后看去。

    然而,在目光触到面前人的瞬间,他眼神却骤然一凝——

    来人早已收回了刚刚攥在他手臂上的手指,此时微低着头,上半张脸都隐在了黑暗里,唯有那瘦削下颏在光亮之下显出流畅弧度,纤长脖颈更是一路延伸至宫廷风衬衣领口,精致喉结在光影下半明半暗,肌肤色调白得近乎晃眼。

    顾执奕自己都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喉结已经难以自控般微微一滚。

    被突然触碰的不爽感更是在不知觉间散去了大半,顾执奕堪堪维持住了一贯的理性,正欲开口。

    可恰在此时,头顶灯光骤然变换,恰好映亮了面前人一整张脸——

    那或许是双只消一眼,就会让人再难以忘怀的眼睛。

    略微狭长而微翘的眼型,似醉非醉的朦胧,格外标致的桃花眼。

    而这双眼睛此时正微微弯起,如轮弯月般含着些许笑意注视自己。

    光在他眼底氤氲流淌,像海妖吹起的浪。

    顾执奕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心跳完全不受控地开始加速。

    视线却也同样难以自控略微下移——

    那双勾人桃花眼下,一侧鼻翼上,竟还有颗小痣…

    无端生出两分欲气。

    顾执奕精神开始亢奋,血液亦开始沸腾。

    两分钟前才鄙夷过的所有反应,此时竟就像记又快又狠的回旋镖,直直扎回了顾执奕身上…

    耳畔嗡鸣不止,顾执奕向来条理明晰的大脑此时此刻却像是被人恶意清空——

    完蛋,他就那样愣愣站在原地,不无茫然地想,他刚刚…是想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