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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临洋县沿海村庄已经被淹没, 如今要开渠疏流,是不小的工程,谢潇澜要盯着, 自然是抽不开身。

    只是他依旧惦记着答应何意的事,在沿海处看了半晌, 眼见即将晌午, 便准备回去了。

    “我们来的巧。”何意带着谢潇潇姗姗来迟, 就见对方也是一副将要离开的样子, “一同回去, 医馆今日来了两位大夫, 一老一少, 都是有本事的。”

    谢潇澜对这些向来不会多问,医理他知之甚少, 每每这时便也只是安静地听何意说,现如今大夫既然已经找到,那医馆开张就只是时间问题。

    自然,匾额他还没有写好。

    一路轻快回了宅子,下人们已经准备好午食, 谢潇澜近日累的厉害,饭食上便用的多些,起初是抽不开身, 如今渠道之事顺利进行,他也不该日日都亲自看着。

    用过午食,谢潇澜便写了“安保堂”三字让下人拿去刻匾额, 免得到时何意急着用。

    “本也不着急, 你去歇息片刻, 盯办工程本就是辛苦活计, 指派个监工去盯着便是了,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不是要累坏?”何意说着搭上他手腕,脉搏有些浮躁,“虽说马上入秋,你倒是躁的厉害。”

    谢潇澜失笑:“寻着机会便教训我,那夫郎陪我休息片刻?”

    左右何意眼下也无事,便应声陪他进里屋去休息了。

    谢潇潇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每每这种时候,偌大的宅子都仿佛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谢潇澜说休息自然是正儿八经的休息,他可不想还未做些什么,自己先累的晕过去,自是要存点力气的。

    他平时累,睡的便沉,何意只浅浅眯了一会就醒了,他没急着起身,反而是盯着对方的朗目星眸出神。

    一会想想他的模样,一会想想自己从前,但想来想去,眼神却始终没从他脸上挪开。

    若是以他从前那清冷性子,只有被人讨厌的份。

    他虽对这里没有太多归属感,但让他回原来的世界,也不知还会不会再适应了。

    “温柔的人真可怕啊。”他低声呢喃着。

    谢潇澜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可怕的一个。

    想到谢潇澜的脉象,他轻悄起身准备去外面挑拣药草,先前自己病着时对方担心的不得了,现如今他脉象不好,自己没理由不担心。

    谢潇潇已经坐在廊下倒弄药草了,见着他出来立刻笑了:“嫂嫂,我快挑好药草了,稍后让人去熬。”

    “你大哥最近确实有些忙,开渠一事结束,就不会再这样了。”何意试着去安慰他,“或者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谢潇潇眨眨眼睛看他,冷不丁说道:“嫂嫂,我已经不是孩童了,无需这般照顾我,我也想为家里为你们做些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从何意嫁来,整个家里都有了鲜活气儿,他虽然年幼,也明白何意是真的待他好、想对他好。

    明明就是十一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

    何意对他的话向来只听一半,笑道:“那过几日,你陪我去镇上玩如何?”

    “好!”

    匾额做得很快,得知是何意要,木匠们连夜做出来的,丝毫不敢怠慢,甚至还扬言不收银子,何意自然不会真不给,否则下一个被搞的怕就是谢潇澜了。

    将“安保堂”挂上,医馆便正式开张了,镇上不少商户都送了好些鞭炮来,放在医馆前的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响了许久。

    医馆到底和酒楼或是其他铺子不同,不能欢天喜地的迎着“客人”进去,但态度上自然也是没得挑的。

    正式开之前,何意就决定义诊五日,但因为只有他们三位大夫,每日义诊自然都有时限,两个时辰最佳。

    伙计们大喊着把这件事告诉凑热闹的百姓们,没多久的功夫就排起长队了。

    何意忙的热火朝天,谢潇澜那边自然也是没歇着,疏流并非小事,好在匠人们都十分可靠能干,在加上有贾启镶之流的前车之鉴,每个人做起事来都十分勤快利索。

    “大人,照此下去不出半月渠沟便能挖好,到时将堵着的地方疏通,就能直接引到荒地里了。”匠人抹了把汗恭敬对他说着。

    谢潇澜听后远眺,只瞧着远处都是正在忙碌的青壮年,他点头:“那便好,待此事办好,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因着做事之人过多,若是做了饭给他们吃,实在费心费力,倒不如直接折了现银给他们,也省的闹出“吃多吃少”之事。

    匠人们本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眼下听谢潇澜这般说,自是面露喜色。

    挖沟渠一事倒是比治疗疫病要顺利多了,九月中旬时便挖好,只等着将河岸上涨的水全都引出去。

    为保不淹周围,先是开了道小口,让水势缓慢流动,倒是不曾辜负他们这数月的艰辛,成功将水引到荒山贫瘠之地。

    引流那日镇上不少百姓都有来看,先前差点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水流,就这样汩汩涌动的流到了其他地方,一时还有些感慨。

    但看到曾被淹没的村庄再度显现,无一不是落泪。

    “多谢谢大人!谢大人是好官啊!”

    百姓们的呼声很高,自那日起还有不少百姓将自家种养的青菜鸡子送到新的县令府去,只为感谢他们先前一心为百姓。

    何意从医馆回府,就瞧见院子里堆的东西,他和潇潇上前瞅了一眼,不免有些惊讶:“竟还有海味?”

    “你喜欢?”谢潇澜莫约刚沐浴过,发丝还有些湿濡,“先前可有用过海味?”

    “从前用过,不愧是沿海的好地方,晚些时间可以让厨房做些虾子吃,那带鱼也能裹上面粉油炸,那些贝类不太好清理,要多放几日吐吐泥,你——”

    何意倒是喜欢鱼虾,只是先前在南峪镇没吃到过虾,进京之后也是吃的中规中矩,没特意要求过吃食,如今突然见到新鲜虾贝,难免有些口齿生津,忘乎所以。

    因此当他扭头看向谢潇澜时,冷不丁对上对方那双温和的眸子,就知道自己话说太多了。

    何意瞬间呼吸急促,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整个人心慌的都开始发抖,拿着药箱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恨不得将箱子扔下逃跑。

    在杏桃村长大的乡野哥儿,怎会吃过沿海才有的虾贝,更别提后来他吃的每顿饭都是和谢潇澜一起,对方没吃过,他又去哪里吃?

    何谓言多必失,何意如今也算是领教了。

    “我…我的意思是……”

    何意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看谢潇澜,可惜他连为自己辩白的借口都找不到,实在有些狼狈。

    谢潇澜对着何意时向来体贴入微,从未有过逼迫强硬,如今见他慌了神,丢了魂,哪里还愿意拆穿他?

    “又是在哪儿瞧了些食谱?轻易别去学做菜,仔细伤着手。”

    谢潇澜贴心的为他找好了理由,不愿看他为难。

    只是这理由太拙劣了些,何意惊慌之余,竟闪过“原来如此”的念头。

    原来对方早就察觉知晓,怪不得从前他说的那些拙劣借口都能搪塞过去。

    不是谢潇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是为了保护他那点小秘密,为了不让他惊慌失措,都是为了他,而已。

    何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有些无措:“之淮……”

    “那我们晚上就吃这些,全交给小厨房做便是,你也累了,回屋说。”谢潇澜说罢便牵着他往屋里走。

    谢潇潇识趣,见气氛古怪便没跟着,转身去盯着那些虾子了。

    屋内不比外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何意更慌了,他不知道谢潇澜给他理由的原因是什么,是想让他继续做“何意”,还是只是不愿承认他不是“何意”?

    “你没有要问的吗?”何意胸口起伏的厉害,眼睛却一直盯着谢潇澜的表情,生怕会有让他难以接受的神色。

    “嗯,今日医馆那两位大夫可还安生?医馆可有闹事的?我如今也彻底清闲,除了县衙,还能日日陪你去医馆。”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何意那股子惊惶不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生气。

    他蹙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也该知道我不想说你说的这个。”谢潇澜语气稍有不好的回嘴,“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你也无须在意。”

    “不在意?”何意宛若听到了什么笑话,反唇相讥,“守着秘密的不是你,你当然不在意!还是说,见我这般小心翼翼失魂落魄的守着秘密,你竟是心动不已?”

    谢潇澜瞬间蹙起眉:“我并非此意,何况我……”

    我也有秘密。

    但他的事,说来是要比何意的还要荒诞无稽,他更是无法宣之于口。

    何意瞪着他,想听他说下半句,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一口气更是噎的恼人,他气愤的用力推搡了谢潇澜一把:“说句软话会死吗?”

    这一推搡反倒是把两人都给推愣了。

    谢潇澜是全然没想到何意会像幼童一般,不高兴了还要推人,他撑着额头好半晌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何意也觉得自己这番行径有些幼稚,也跟着乐了起来。

    笑过,谢潇澜才轻叹口气说了软话:“我是真不在意这些,世间事本就荒诞无稽,谁又说得准谁呢?”

    “我刚才是气昏头了,才说那些话。”何意垂下眼睑也自觉自己的话有些过分,谢潇澜待他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无事,若是话都藏心里,才是真的要生分了。”

    谢潇澜自觉将今日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的言语不当才惹得何意不快,吩咐小厨房将那些海味都做成美味珍馐给他用,断不愿叫他委屈着。

    沟渠一事结束,谢潇澜便告知廉胜,对方立即修书一封送回朝廷,并以两江总督的身份给了谢潇澜些许赏赐,只是他向来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也不收旁人送的礼,送的也只是些普通物件。

    何意反而觉得有趣:“廉大人是好官。”

    “何时收了他的好处,竟也为他说话?”谢潇澜轻笑,“今日我去县衙,这段时间都不曾去过,也得去瞧瞧,待我忙完便去医馆接你。”

    “也好。”

    三人同乘马车,何意示意车夫先去县衙,而后再绕路去的医馆,左右医馆还有人看顾着,只是他刚进,便听到了争吵声。

    “你看病,我看病,讳疾忌医如何治病?”

    “什么讳疾忌医,你个为老不尊的,竟敢当众调戏我娘子!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

    何意赶紧呵斥制止:“怎么回事?”

    “何大夫你来的正好,这个老东西居然问我娘子那种隐私事,我娘子只是腹痛,哪里需要问那些,我看他就是不要脸!”陪着娘子来看病的男人气愤不已,也就是看在何意的面子上态度才好了些。

    何意微微挑眉,忍着笑带着妇人进了里屋,示意她躺在床上。

    “何大夫,您这是……”男人脸色有些青,怎么一个两个的行为都这么古怪?

    “我们是大夫,要为你娘子看病,于我们而言她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无所谓,且我是哥儿,你有何担心的?”

    何意说着拨开他的手,伸手往妇人的小腹处轻轻按了一下,果然便听到妇人的抽气声,他这才开始把脉。

    “滑脉,她如今母体受损,本就不是怀孕的最佳时机,你这般心急,岂不是要让她以后都不能生育?”何意冷眼看他,方才见他维护自己的娘子,还以为多心疼对方呢。

    男人有些心虚:“那赶紧保胎啊!”

    “我会开些药方,但是切记她身子虚弱需要卧床保胎,若是因你们自己行为不当导致此胎不保,医馆不会承担任何责任。”何意说着让谢潇潇写了药方。

    走到门口时,他又再次扬声说道:“安保堂是开医馆的,行医治病不问男女,若是因此讳疾忌医,便莫要来安保堂了。”

    此事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何意也不得不叮嘱孔老头两句,哪有上来就问人房事的,早知道他行事不羁,今儿也算是深有体会了。

    谢潇澜在县衙里也是无所事事,那师爷什么都不与他说,他自觉无趣便干脆直接离开了,回头再好好同他们较量便是。

    走了片刻便到了安保堂,伙计将他带进内院,就瞧见一青年正捡拾药草,他便问道:“可有见何大夫?”

    金四江愣了愣侧头露出一面烧毁的脸,声音嘶哑:“在药室和孔大夫说话。”

    “多谢。”

    谢潇澜不曾因为他的脸惊恐,自然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金四江垂眸拨弄了一眼手里的当归和茴香,低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你不是在县衙?”

    何意同孔作出来, 刚好碰着走到药室门前的谢潇澜,但见对方情绪平缓,好似也不曾发生能让他忿气出走的事。

    “医馆开至今, 我都不曾来此好好瞧瞧,左右县衙无事, 我便过来看看。”谢潇澜目光黏在何意身上, “何大夫带我随便瞧瞧?”

    何意对此自然无不可, 他忙看向孔作, 本想告诉他先去做事, 就见这老头一脸兴味的看着他俩, 性格实在古怪的厉害, 比封大夫都要怪。

    他有些忍无可忍:“孔前辈,您这性子也太恶劣了些!”

    “人老了就会变得不讨喜……”孔作故作唉声叹气, 还状似委屈的撇嘴揉了揉眼睛,这一出做完才慢悠悠的离开。

    何意无奈叹息,谢潇澜反倒是觉得他有趣不做作,只是两人单独相处着没必要提其他人,便让何意带着他继续转了。

    医馆不同于药铺得有许多的药材, 在医馆里大夫看病的功夫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何意的医馆并没有空出太多地方摆放药材。

    除了药室还有专给病人瞧病的内室,也就是之前那位妇人躺的地方, 同间屋子里,用屏风隔开,谁也打扰不到谁。

    谢潇澜觉得有趣:“你口中所说的病房倒是不错, 大夫可够?先前不是有贴告示, 怎的就这两位?”

    “我也不知为何没人来, 眼下倒是也忙的过来, 日后再说吧。”这种事也强迫不来,这许久过去,何意反而看得开了。

    虽说孔大夫平时看着不靠谱,但治病救人的本事还是有的,那个金四江性格孤僻,不过也十分好说话,何意比较在意人品。

    说起金四江,何意不免又是感慨:“孔大夫说是几年前在路上捡的他,也不知是什么仇恨,竟差点将他活活烧死。”

    “自古人心难测,若不确定莫要交心。”

    见惯前世的世态炎凉,谢潇澜提起情分问题总是警惕。

    好歹也是去过京城的人,何意自然不会那般天真,只是怜悯心作祟,每每看到金四江他总是觉得可惜。

    毕竟,对方没有烧伤的那半张脸也算翩翩君子了。

    “你说的我明白。”何意笑,“那午食咱们一起吃,潇潇晨起还说想吃羊肉,如今渐秋,也该吃些暖身的。”

    “好。”谢潇澜自是无不可。

    临近午食时辰,何意特意去问孔作和金四江,想让他们同去,毕竟识得也有月余,还不曾一起吃过饭。

    孔作倒是想去,却被一直低着头的金四江给拽了个趔趄,他忍着抬手捶徒弟的欲望,气的咬牙切齿:“就不打扰三位了,我与小徒随便吃些便是。”

    “金大夫一同去如何?都是自己人,莫要在意这些小事。”何意轻声问道。

    金四江这下却是连看都没看何意一眼,直接转身离开,往后院的药室去了。

    “哟闹脾气了。”孔作乐出声,“谢大人莫见怪,他早些年苦才养了这么个孤僻性子,我去哄哄他。”

    说罢便抬脚跟去了。

    谢潇澜却是盯着那背影有些出神,方才进去时不曾细看,现下却觉得那金四江身姿挺拔,瘦却不弱,若是没有那烧伤的脸,想必也是风姿迢迢。

    只是他们不去,何意也不好勉强,便只有他们三人去了。

    临洋县如今就没有几个不认得他们的,小二见他们来赶紧笑脸相迎,恭恭敬敬的把人给迎进了厢房里。

    听了小二报菜名,不待何意开口谢潇澜便点了他爱吃的菜,谢潇潇眨着大眼睛盯着他大哥,盯了半晌也不见他哥继续说话,他气鼓鼓的要了自己想吃的炙羊肉,决定冷他一盏茶的功夫!

    何意轻轻撞了一下谢潇澜胳膊,递给他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潇潇最近在医馆做事如何?可有给你嫂嫂添麻烦?”

    方才还想着要冷谢潇澜一盏茶功夫的人,听到这话瞬间炸毛了:“我才不会给嫂嫂添麻烦,你少看不起人!”

    “是,知道你聪慧。”谢某毫不走心的夸赞着。

    谢潇潇瞬间像是被捋顺毛的动物,得意的冷哼了一声,那骄矜的模样,竟是让何意看出几分谢潇澜的影子来。

    他从前没有亲兄弟姐妹,也不懂谢潇澜为何总刻意和潇潇逗闹,如今看来,反倒是有意思的。

    谢潇潇坐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内急,他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我去趟茅房。”

    “我陪你去。”何意也跟着起身。

    “嫂嫂可别这样了,否则大哥又要笑话我了,我自己去便是。”谢潇潇嘿嘿一笑,快速跑出去了。

    酒楼的茅厕都在后院,谢潇潇问了小二便顺着他所说的准备下楼了,刚走了几步就听着其他厢房传来吵闹声,他稍稍侧目,不知是哪家父母这般火气盛。

    谢潇潇惦记着自己的炙羊肉,匆匆来匆匆去,刚出茅厕净手,就察觉有人看着自己,他微微侧目,便见一位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正盯着他。

    “我用完了,你去吧。”谢潇潇朝他微微点头,快速离开了。

    炙羊肉炙羊肉炙羊肉……

    小女孩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木讷的转身离开了。

    谢潇潇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劲,脚步微顿,细想片刻转身往回走,再去时便已经看不到那个小女孩了,他微微泄气,果然是想多了。

    再次经过下楼时吵闹的厢房处,谢潇潇特意放慢了脚步,只听得有小孩呜嘤的哭声,没听到其他烦躁动静,想着他们许是知道打扰了其他客人,才快速回了厢房。

    “可是不舒服,怎的这么慢?”何意问道。

    “不曾,在那处碰见一个小女孩,模样怪怪的,我返回去看时就已经瞧不见人了,这才耽搁。”谢潇潇见他们都不曾动筷子,心里得意极了。

    何意微微蹙眉,不禁想到了前世看到过的那些孩童丢失的新闻,他叮嘱道:“若是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许多理会,更不许和他们说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谢潇潇正处于爱玩的年纪,再懂事也还是孩子,若是无意间出了意外,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谢潇潇向来将何意的话视为圣旨,听他这般说,自是忙不迭的点头。

    用过午食,略坐了片刻便结账离开了。

    谢潇澜将他们送到医馆也不欲多逗留,虽说县衙里的师爷有二心,但他还是得去翻看历年案子,瞧瞧有没有冤案。

    何意点头:“那你去,我若离开的早,便去县衙找你。”

    “好。”谢潇澜捏捏他脸蛋,手感有些好,他还欲再捏一下,就被谢潇潇气鼓鼓的给推开了。

    他无奈:“气性真大,记得你嫂嫂的叮嘱,无事莫要自己上街。”

    “我记得了。”

    医馆里倒是萦绕着饭食香,何意从前没在意过他们做饭的事,却突然想到金四江,想来他也是不愿在人前用食的。

    伙计见他们回来笑着打招呼,前段时间一直有义诊,因此医馆里来往的病人倒是少了些,忙是忙的过来的,只是贴在门口的告示他也没揭,若是有其他大夫愿意来也是好事。

    孔作两人用完午食出来便瞧见了何意,老头动了动鼻子:“哟,吃的羊肉,早知如此我也去跟着暖暖身子。”

    “前辈何时能说服金大夫,那便何时再同去。”何意也生出点幸灾乐祸,瞧着这老头不靠谱,对他的小徒弟倒是还挺上心的。

    孔作被噎住,若是等他的那臭徒弟开窍,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这光他怕是沾不到了。

    何意也能理解金四江的心情,若是让他骤然毁容失声,他怕是也会崩溃躲藏,也许都做不到对方这般,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

    县衙。

    谢潇澜骤然离开已经让县衙里的人惊慌,但因为有马师爷安抚他们,便也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见他如马师爷所说,没多久又回来,便更加不将其放在眼里。

    衙役们懒散,见到他也是敷衍了事,谢潇澜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只淡淡瞧了他们一眼,便将人全都召集起来了。

    他坐在首位,看着站在眼前的衙役们和身侧的师爷,他淡声道:“诸位可知每月的月钱是谁给发?”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有些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潇澜也无所谓他们明不明白,只继续道:“这银钱是我给发,只是这衙役却也不是什么吃国家粮饷的公职,便是稍微孔武有力的都能做。”

    这话便说的极其清楚了,这些不曾读过书的大老粗们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有让他们都离开的意思。

    毕竟,衙役本就是人人可做。

    他们其中确实有给贾启镶送礼才做了衙役的,可如今这临洋县的县令可不是贾启镶了,自然也不会吃这一套。

    衙役们向来在镇上作威作福惯了,若是被赶走,还去哪里找这样的好差事?

    “大人这是在说笑,他们都是勤快的,哪能说换就换?”马师爷笑说,看似疑问,实际上却是明白告诉不许换。

    谢潇澜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转头看向这群衙役,微抬下巴:“我这有个差事需要人去办……”

    “小的眼下刚好无事,大人需要小的去办何事?”一衙役赶紧接话问道,生怕问慢了失了在新县令眼前得脸的机会。

    谢潇澜微微勾唇:“先前本官与马师爷要昔年旧案,马师爷推辞说事情繁杂抽不出空帮寻,你便去镇上寻几位能帮衬马师爷的秀才,届时带来给本官瞧瞧。”

    “大人?大人这是何意?”马师爷瞬间气愤,“我在临洋县做师爷多年,所知所闻甚多,大人可要想好了!”

    “放肆!”谢潇澜冷声呵斥,“本官所为难不成还要与你商量?竟不知先前贾启镶把你纵的这般尊卑不分!若你再多言,便立刻给本官滚!”

    他如今不过是要多雇个人手,这马坚便这般愤慨惶恐,若是真将其赶走,一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马师爷自然是不敢真和谢潇澜叫板,听他这般冷言冷语呵斥,内心再惶恐愤慨也只能暂且忍下。

    听谢潇澜说话那衙役得了他的指示,便立刻带了俩人上街了,只是这任务接的痛快,却拿不准谢潇澜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想着他是读书人,应当也是想要读书人的,便直接去镇上的书院蹲着去了。

    马师爷见谢潇澜没再问他要卷宗,便寻了个由头出了县衙,七拐八拐的功夫就拐到了一深巷宅子里,片刻没了踪影。

    谢潇澜又看向其他站着的衙役:“你们其中,可有人知晓马师爷将卷宗旧案放在何处?”

    “都在衙内的库房里放着,但钥匙在马师爷那,咱们平时也看不见摸不着的。”衙役们说的委婉,无非就是不敢和马师爷闹,再者卷宗之事和他们也无太大关系,自然无需考虑。

    “既如此,那便去破门,本官要看卷宗。”谢潇澜气定神闲,慢悠悠的说着,“去做,谁听话,本官便给谁机会。”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天籁之音,且不说谢潇澜如今是县令,他可还有一个五品监察御史的官职呢,讨好他总归是没错的。

    听他这么说就赶紧去办了,于是锁了许久的库房,就这般赤剌剌的显在太阳下,连带着里面因尘封许久堆积的肮脏和尘雾一并丢出来。

    吩咐他们把卷宗全都放到外面晾晒,库房内也让人给打扫了。

    谢潇澜命他们找出近两年的卷宗,一群大老粗捧着这卷宗也无从下手,几个人凑到一起连十个字都凑不认识。

    “拿来给本官看。”

    谢潇澜有些疲惫,虽说他并不会瞧不起白丁,但真是一个字都不识得,他又实在气。

    读书人在哪里都是受追捧的,他们被谢潇澜无奈的语气羞红了脸,各个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谢潇澜接过其中一份卷宗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卷宗上明明白白写着前年曾有人报官说丢了小哥儿,可贾启镶不仅没有受理,竟是将人打了板子赶走了。

    这样的事在贾启镶任职期间发生不少次,次次都不曾被重视。

    “你们可知前年报官说丢小哥儿的案子?”谢潇澜问道。

    “好像有几次,不过那些老东西话都说不清楚,连孩子咋丢的都不知道,就被咱们给打发了。”

    “自家不看顾好孩子,丢了就知道跟咱们要人,那段时间总有丢孩子的,好像都是七八岁的小哥儿。”

    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谢潇澜直觉此事不同寻常,他蹙眉:“你们去这几家问问,孩子是否找到,算了,将人直接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虽说这些衙役都是按命令做事, 可谢潇澜听在耳朵里依旧嫌弃,不管如何,既然是来报官, 便说明确有其事,怎能不问清楚缘由就把人给赶走?

    他态度骤然变冷, 衙役们也不敢随便说话, 不由得羡慕起方才去做事的两波人, 不用像他们似的承受怒火。

    这些衙役平时看着高大威武, 但也都是唬人的货色, 谢潇澜知道他们是被先前的贾启镶和马师爷给带坏了, 不由担心外出做事那几个能不能办好事。

    “待他们都回来再好好教训你们!”谢潇澜颇有些嫌弃的甩了甩袖子, “你们就在此地,将卷宗晾晒, 扫去尘土,一个时辰后放到屋里去。”

    “是,大人!”

    衙役们哪里还敢不听,若是没了衙役的身份,他们也就是被其他衙役打压的普通百姓, 自是不愿意失了这份指望的。

    谢潇澜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些衙役平日里嚣张惯了,镇上百姓瞧见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 如今领了份正经任务,开心的不得了。

    李虎带着王武和王震去镇上的书院蹲书生,当然, 镇上能找到秀才的地方也就只有书院了, 只是这次他们不敢放肆, 只能蹲着, 看看能不能找到合眼缘的……

    “怎么回事啊?”

    “也太可怕了,难不成有人犯事了?”

    “不会吧,总不至于要保护费……”

    “你们窃窃私语什么呢?在书院要安静,莫要打扰里面正在上课的学生!”

    宋元正在巡视书院,走到正门口便瞧见在书院做事的杂役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着,瞧着实在不大气,不由得有些心烦。

    几个杂役忙把他招呼到门前,指了指书院外墙边蹲着的三个衙役。

    就连宋元看到都咽了咽唾沫,书院向来管束严格,不曾听闻书院的学生在外面惹了麻烦,怎会招来衙役?

    只是,若是真的犯了事,衙役早该冲进来拿人才是,怎么可能就这样蹲着?

    杂役突然面露惊慌:“怎么办,他们过来了……”

    “别慌,我们又不曾犯事,他们是抓不着咱们的。”宋元虽这般说,心里也跟着打起鼓,实在是镇上这些衙役太狂妄,先前的县令根本不管束他们。

    李虎他们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学生们出来,只瞧见那几个杂役对他们指指点点,要不是怕事情办砸被谢大人指责,早就冲进来要人了。

    等了这一会,好不容易看到个能主事儿的,自然得赶紧过来问问,否则这事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办完。

    “几位官爷……可是有什么事?”宋元问的战战兢兢,若不是碍于面子,怕是也早就跑了。

    李虎虎着一张脸盯着他,就在宋元思考着要不要赶紧跑路时,对方说话了:“找秀才,书院里的秀才多,找几个用用。”

    “什么?”宋元傻眼了。

    什么叫找几个秀才用用?

    怎么用?

    用什么?

    不会是要带着秀才去做坏事吧?

    一旁的王武赶紧笑眯眯接话:“李哥的意思是找几个秀才,我们大人要的,去县衙做事呢!”

    这话宋元听明白了:“可是谢大人找有秀才功名的帮忙?不知是何事?学生们如今正在上学,一时是挪不开身的。”

    “做师爷,大人说马师爷一个人忙不过来,要找人帮他。”

    宋元也是秀才功名,只是他家境不好,也深知自己天资不足,很难再继续往上考,所以只能在书院里做个主事的,能拿点月银,在书院做事说出去也体面。

    只是最近家中要为大哥说亲,需要银子,从前大哥一直供着他读书,如今他自然是要为大哥的事上心,也一直想着找个能赚钱的营生,不曾想今儿还真让他给遇到了。

    在县衙做事有多赚钱,光是看那些衙役成日里吃酒吃肉就能看出来,更别提是做师爷了。

    他是读书人,脑子比这些人转的快,分明就是谢大人不喜这马师爷,明面上说是帮马师爷做事,实际上就是想找人顶替。

    他赶紧道:“我可以,我也是秀才,若是几位官爷不嫌弃,我可以随您走一趟。”

    “谢大人说多找几个,就你一个不晓得够不够,你再去找找其他秀才,大人要的,必须得带去。”李虎蹙眉说道。

    宋元眼珠子转了转:“我平时就总做杂活,我一个人就能做大人安排的活儿,如若不然,到时我直接给你们再领个秀才来也不迟。”

    本来因为先前的疫病和水患就有许多书生想赚银子,说来说去他自己都不会亏。

    王武一听觉得也行,再说他们都出来好一会了,要是再耽搁,大人怕是要生气了,便干脆先带着宋元去,若是人手不够再找便是。

    三人一合计便带着宋元往县衙去。

    安保堂里没什么事,何意叮嘱了孔作和金四江一番,带着谢潇潇往县衙去了,路上经过点心铺子买了点吃食,拐弯就瞧见几个衙役带着一书生模样的人。

    知道如今的县令是谢潇澜,若是没有他的授意,这些衙役自然是不敢在街上乱转悠的,他们便也跟了上去。

    “官爷,你们这是做什么?”谢潇潇得了何意的指示,故作天真的问道。

    衙役本来想驱赶他们,哪知一扭头就瞧见神情冷淡的冷艳夫郎和一个模样漂亮的小哥儿,赶人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都没说出来。

    王武赶紧笑应:“县令大人交给的差事,要新的师爷呢!”

    “先前的马师爷呢?”何意淡声问。

    “马师爷做事不利索,大人生气了。”

    何意适时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怪不得谢潇澜上午去了医馆,想必是那时马师爷不配合他无事可做,否则早就该查看卷宗了。

    不过眼下能把这些衙役驯服,还能快速找到新的师爷人选,可见谢潇澜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

    见何意一直和他们同路,王武问道:“夫郎也是去县衙?可是亲戚朋友家丢了孩子?还是有什么冤情要大人做主?”

    “那倒不是,听你们这么问,最近有丢孩子的?”何意问的轻悄,也是试探这些衙役。

    果然,话说完就见他们脸色变了变,笑嘻嘻的打着哈哈不愿再继续说了,否则被大人知道他们乱说话,肯定要挨教训。

    好差事,不能丢!

    何意跟着他们走到县衙,还欲继续往里面去,就被同路的衙役给拦住了。

    王武笑道:“这位夫郎,若是没有案子,里面是不能再进的。”

    “有,我找我夫君。”何意微笑。

    “你夫君不见了?”李虎蹙眉说道,“那你得先击鼓,我们才能去向大人陈述,瞧你这瘦弱样子怕是也敲不响那鼓,你家住何处?夫君叫什么?何时不见的?”

    何意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无言,谢潇潇觉得有意思,立刻接话:“我大哥叫谢潇澜,上午不见的,住在离此处不远的长街上。”

    “真巧,我们大人也姓谢,你们且等等!”

    宋元跟着他们进去时,还不忘扭头看何意一眼,这几个衙役真是够蠢的,新县令都来了,也不知道将其打听清楚,哪来那么多的巧事?

    “蠢货!”

    谢潇澜听了李虎的复述,登时气的脑仁疼,当即丢下他们急匆匆的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前就见何意和谢潇潇一人拿着一只鼓槌,举都举不起来。

    他赶紧上前接过,轻声斥责:“拿这做什么,仔细伤着。”

    “可算出来了,你刚来便把他们给镇住了,倒是真厉害。”何意想到方才被问的问题忍不住笑出声,“那个大高个看着唬人,倒是挺认真。”

    谢潇澜轻嗤一声:“你倒是给他们脸面,各个蠢笨如猪,还需好好调教一番。”

    “不曾在你手上惹出事端还算不错。”何意将点心递给他,“顺路买的,可忙得过来?方才我听他们的意思,镇上总有丢孩子的?”

    谢潇澜忍不住笑:“三言两语竟还能套出话,可见他们是真蠢笨。”

    过后便将卷宗的事说给何意听,何意觉得蹊跷,这些卷案常年都是马师爷收着写,最好的法子还是把人给唤回来,仔细问问他。

    可那马师爷显然不和谢潇澜一条心,想必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何意想到什么,问谢潇潇:“你之前在酒楼看见的那个是小姑娘?”

    “是,七八岁左右,穿的鹅黄色的裳裙。”谢潇潇十分确定的点头,他不曾看到那小姑娘的孕痣,而且哥儿的裳裙和姑娘的不一样,因此他很确定。

    何意便没再多问,想来做坏事的人也不会这般大胆才对。

    李虎几人看到谢潇澜领着何意进来,人都傻了,见他们举止亲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大人就是那夫郎的夫君……

    他们虽行事粗鄙,但格外会看人脸色,赶紧对着何意就是一通认错道歉。

    何意嗓音寡淡:“无事。”

    谢潇澜将目光落在跟着李虎他们来的宋元身上,见他确实是一副书生模样的装扮,就知道这人是从哪捞来的。

    他便也没多说其他,只问道:“可熟悉大渊律法,精通算数?”

    “律法倒是熟悉,学生是秀才功名,从前想着若是日后做官定造福百姓,因此对律法还算熟悉,只是算数不知何为精通?”宋元有些忐忑,珠算他倒是用的顺溜,就是不知对方是如何觉得。

    何意立即问道:“米铺有三百六十五斤大米,运走了七筐,每筐重三十四斤,还剩多少斤?”

    “一百二十七斤。”宋元略停顿片刻脱口而出。

    只是非常简单的一道运算题,听他回答上来,何意也只轻轻应了一声,扭头就见旁边站着的几个衙役掰着手指头在那数,数来数去几十根手指也是不够的。

    何意一时有些头疼,确实有点蠢笨。

    得了何意首肯,谢潇澜便留下他了,能在这几个大块头面前站稳脚跟也算是有一定胆量的。

    衙役们便将他带去整理那些卷宗了,宋元倒是不觉得这些卷案枯燥,反而能从中得知很多民生问题。

    就见旁边还单独放着一份不算太旧的,刚看了几眼便蹙起眉了。

    “怎么?”何意站在他身后问。

    “有些奇怪,丢了这些孩子,怎的都是家中老人或是亲朋来报官,孩子双亲却不曾出面?”宋元有些纳闷,“虽说是小哥儿,但也不至于这般冷漠。”

    谢潇澜先前看到这卷宗时不曾注意报官人,这才想到衙役们说“那些老家伙”。

    他赶紧拿起卷案细看,果真如宋元说的那般。

    何意心里骤然生出点不安来,将谢潇潇牢牢置于自己身前,他看向谢潇澜,不怪他往坏处想,若是他没有想错,孩子的丢失或许都不是意外。

    果然。

    正当他们拿着卷案看时,外出去找报官者的几位衙役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老人家。

    “谢大人,可是孩子找到了?”

    “虽说是个小哥儿,可听话懂事能做活,哪能丢了就不找呢?”

    谢潇澜听他们这么说,就知道孩子不曾找回,目光掠过谢潇潇时,心里稍微安心了些。

    他安抚几位老者:“本官新上任,想着着手查一查这些案子,请诸位与师爷说说,孩子是何时走丢的?”

    宋元立刻适时站出来,笑道:“您几位与我说便是,我稍后会记下。”

    见不是从前的马师爷,他们这才敢畅所欲言。

    谢潇澜给宋元找了纸笔让他记录,只是记了几个之后便发现,他们每个人说的都实在相似。

    农家人都要做活,不会成日都看顾着孩子,再者乡下七八岁的孩子略早熟些的,就已经会帮着做事了,根本不会乱跑。

    但这些孩子都是他们从田里回来就突然不见的,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孩子双亲也跟着急了几日,然后就没动静了。

    谢潇澜突然问道:“孩子丢失前几日,他们双亲可有见过什么人?”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村子里少有外人来,偶尔去弄些山货或是家里的青菜到镇上卖,哪能认识什么人还和人结怨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孩子无故丢失本就可疑,双亲竟丝毫不着急,也显得太过无情。

    谢潇澜当即蹙眉:“把几位老人家送回去,王武你带几个人去找马坚,一定要把他带回来,活着就行。”

    “得嘞!”

    王武他们是知道马坚住处的,得了命令便立刻去找人了,只是没想到把他家找了个遍都没见着人,只能让王震先在那蹲着,他和李虎回来禀告。

    谢潇澜倒是不认为他会跑,但此事和他定也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是啊,不是意外是什么嘞?

    第64章

    马坚对他们找自己的事全然不知, 但听谢潇澜让衙役去寻新的师爷,就知道自己怕是要遭殃,因此早早从县衙出来找人庇护自己。

    谢潇澜要卷宗, 势必要查曾经的案子,他若是给了, 岂不是要将自己置于险地, 倒不如快些来通风报信, 介时也能有人护住自己。

    “爷如何能护你?谢潇澜的手段你我不是不知, 贾启镶那样的老东西都被他给糊弄了, 这师爷你若是做不成, 嘴巴也最好闭严实。”男子躺在贵妃榻上, 挺着大腹便便,手里抱着一盆小巧的富贵竹, 鲜嫩青翠。

    马坚听他这么说有些着急,但也没敢慌不择言的威胁他,只求道:“您也知道,那卷宗里不少案子,若是真查起来, 岂不是对您也不利?”

    “他还能真把我捉牢里?”男子对此十分不屑,“你也该想想怎么取得他的信任,只不过是去了新师爷, 他做的不好,到头来谢潇澜不还是要用你?”

    “爷的意思是?”

    男子嗤笑:“眼看着他新官上任,小心敷衍就是了, 他要卷案你便给他看, 若他真能查出来, 算他本事。”

    马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见对方这般胸有成竹,他也跟着松了口气,左右许多事也碍不着他,他就是个按命令做事的,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呢。

    只是他得回去敷衍谢潇澜,心里不免也有些打退堂鼓,想着对方最好好骗些,能搪塞过去才是最好的。

    男子不愿多理会马坚,从前都是贾启镶亲自和他说话,这马坚就是个来往传话的,登不得台面的东西,竟还能被一个初入官场的给唬住。

    实在没用。

    马坚也不敢多留,毕竟如今他的顶头上级已经换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去讨好谢潇澜,便匆匆离开了。

    不管如何他也是在县衙当差,出来这半天自然是要先回衙门,没成想一脚踏进去,就被衙役给包围了。

    “怎么回事?李虎你们做什么!”马坚又惊又怒,“我可是师爷!谢大人不曾让我离开,你们就不许这样对我!”

    宋元恰好抱着一摞卷案经过,他故作诧异:“马师爷回来了?我这正需要您帮我一起整理卷宗呢。”

    “你是谁?”马坚看着他蹙眉,“谁准你随意进库房的!”

    “马师爷这是去何处了?”

    谢潇澜适时出现,站在檐下看着他,一个中午过去,两人之间的气势反倒是更不一样了。

    马坚有些忐忑,他谄媚一笑:“小的晌午回了趟家,大人可是有事寻小的?库房的钥匙就在小的这呢!”

    他说着从自己身上挂着的荷包里拿出一枚老旧的钥匙,讨好般递给一旁的李虎,心里却是骂骂咧咧,这才一个中午过去,李虎都敢对他这般不尊重了!

    谢潇澜神情有些讥讽,轻挑唇角:“难为马师爷还记着,不过那库房我已经找人破开了,新锁都挂上去了,这把钥匙已经无用了。”

    马坚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谢潇澜是说钥匙无用,可他知道,对方是在说他无用了……

    他一时有些心慌,不知道该如何,从前有贾启镶在,他只需要说好话讨好即可,如今对上谢潇澜,倒是踢到铁板了。

    “大人……”

    “马师爷回来的巧,正好有些事要问问你。”谢潇澜骤然冷下脸,“带进来!”

    李虎和王震立刻架着他进了后院,像丢脏东西一般把他扔在地上。

    马坚跪在地上哀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本官今日整理卷宗,发现一起有意思的案子,前几年丢过不少孩子,想问问马师爷,此案是如何处理的?”谢潇澜说着押了口茶,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

    果然问到案件了。

    马坚先是慌了一瞬,旋即想到那人跟他说的,敷衍过去便是,他只是个做记档的师爷,顶上要做的事,他又怎能置喙?

    他立刻苦着张脸哀嚎:“大人恕罪啊!这都是先前的贾县令要求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奉命行事啊!求大人明查!”

    “你竟半点不知?”谢潇澜沉声问道。

    他当然知道若是马坚咬死不认,自己是查不出东西的,但该给的教训自然也不能少。

    “奴才当真不知,都是从前贾启镶告诉小的,随便写写案子便是,小的就照做了。”马坚边说边磕头,嘴巴严实的厉害。

    他自是认定谢潇澜拿他没办法,且一时半刻也不能发落了他,心里不禁得意起来,不过就是个面嫩的,能有什么本事?

    谢潇澜自然没错过他脸上的得意,放下茶杯冷笑:“来人!马坚行事不当,助纣为虐,且当值期间玩忽职守,打四十大板!”

    “是!”

    李虎几人得了命令,不顾他的求饶,立刻拽着他往木凳子上压,紧接着就是板子落在后腰下,每一下都是使了力道的,疼的马坚哭爹喊娘。

    谢潇澜冷眼看着他受罚,哪怕是昏过去,这四十大板都一下没少,打完便让人把他拖下去了。

    手段之狠辣,也算是给县衙里的人都提了个醒,谁也不要妄想如马坚一般做那些登不得台面的事,否则绝不手软。

    惩治了马坚,谢潇澜又叮嘱宋元早些将这些卷宗整理好,如今镇上水患解决,疫病也早已过去,该是处理这镇上这些蛀虫的时候了。

    “之前从未听说镇上有拍花子,孩子们的丢失定然不是意外,我观马坚神情有异,肯定知道内情。”何意想到马坚那时得意的神情就有些不舒服,分明就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意说。

    想到前世曾看到的那些孩童丢失的新闻,无一不是下场凄惨,有些即便找到,也不是全须全尾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何意只希望那些丢失的孩子不要比他想的还糟糕。

    谢潇澜抬手在谢潇潇脸上捏了一把:“我会让人盯着他,叮嘱的话都说了数次,你万不能失了警惕,若是敢独自出门,我就让娘来看着你。”

    “我会听话的。”谢潇潇严肃保证。

    如今跟着嫂嫂,他还能时常出门,若是娘得知镇上发生的事,定会恨不得把他栓家里,那还有何乐趣?

    此事一时半会无从下手,到时只能先盯着马坚,谢潇澜给衙门的人都分配了任务,便带着何意他们回家了。

    趁着时日尚早,谢潇澜还是决定把谢母接到镇上来,否则他终究是难以安心。

    马坚被打之后就一直在家中修养,查案的事便暂时中断,只是依旧派人盯着他,免得被其钻了空子。

    何意在给病人看诊时,也是想到便提醒一句,这种丢孩子的事,自然是越少越好。

    “说来也是怪,之前丢孩子那家,我还见他们来镇上给孩子置办新衣裳呢?”说这话的是成衣铺子的掌柜,说完还咳嗽了几声,“上年纪了身子就虚,天气还没变,身子就感觉到寒气儿了。”

    “略养养喝几贴药便好了。”金四江平时沉默寡言,但给病人看诊时倒是没什么负担,偶尔还能冷着脸说几句有意思的,反倒是让病人不怕他的脸了。

    衣裳铺子的掌柜忙点点头,复看向何意:“那时做的衣裳都是顶好的,说是家中丰收给孩子做身好的,能穿许久。”

    这话实在不能细想言寓兎,听在何意耳朵里着实让人难受。

    他清了清嗓子,牵起唇角:“可见真是丰收了。”

    “这谁知道呢?”掌柜轻叹,“后来就听说孩子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做这种折寿的事。”

    何意垂眸有些嘲讽的勾了勾唇,是啊,明明就是折寿损阴德的事。

    聊了半晌,孔作突然想起件事:“刚才周府来人请,说周老爷子身子不适,要何大夫去瞧瞧。”

    “好,我即刻去。”何意同衣铺掌柜告了一声,便带着谢潇潇一同去了。

    如今有谢潇澜的掌管,镇上倒是没了那些杂乱无章的风气,热闹了许多。

    周老爷子年事已高,如今躺在床榻也是动不得了,只能拿药引子吊着,哪日他撑不过,便也就是命了。

    先前去过一次,何意就知道对方若是能撑过今秋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周老爷倒是有孝心。

    “嫂嫂,人就不能胜过天命多活几个年岁吗?”谢潇潇不理解,“不都说人定胜天?”

    何意沉吟片刻,答道:“人定胜天意思很多,一是人能通过自身力量战胜自然,也指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可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哪能说变就变。”

    “那我也会突然死掉吗?”谢潇潇问。

    “怎么会?”何意轻弹他额头,“你年岁还小,是要长命百岁的。”

    谢潇潇仰头傻乐:“那嫂嫂也跟我长命百岁,若是有了小侄儿,也跟咱们长命百岁。”

    “好,那你可要——”

    “何大夫!”

    何意与谢潇潇一同转身,就瞧见一辆马车停在身侧,紧接着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难以形容的脸。

    何意微微点头:“周老爷。”

    “何大夫可是要去府上给我爹看病,不如同行,也省了这几步路?”周德禄笑问。

    “多谢周老爷,每日步行有益于身体康健,我们兄弟二人走着便是,周老爷请。”

    何意始终神情淡淡,倒不是这周德禄做了得罪他的事,只是人都有奇怪的第六感,从前第一次见周德禄时就对他印象不好。

    模样不行,身条也不行,肥胖的很,走两步都要喘,每次出门都要坐马车或者轿子,也是难为给他抬轿的。

    周德禄听他这么说也没坚持,只是看向他身边的谢潇潇:“这是何大夫的弟弟?从前并未见过。”

    “是我夫君的幼弟。”何意微笑,“周老爷请。”

    周德禄没再多说什么,放下帘子示意车夫继续赶车了。

    到周府时门房已经等在门口,见他们来,赶紧将人请进去。

    周老爷子的病也确实如何意预料的那般,只能吊着一口气,也实在是痛苦。

    “竟没有旁的办法吗?”周德禄重重叹息,“我爹苦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让我们子孙过上好日子。”

    何意不知他话中的悲伤和感慨有几分真,只稍作劝慰:“生老病死本就是命数,周老爷勿要伤心过度。”

    “多谢何大夫,辛苦写份药方,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看着父亲死去。”

    听他这般说,何意便立即示意谢潇潇,如今他也知晓医理,便是何意不说,也知道该用什么药材了,何意一直看他写完最后一味药,这才将方子给周德禄。

    周德禄接过药方笑了:“幼弟真是聪慧,小小年纪便能写得一手好字,倒是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

    “周老爷过奖,既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何意说罢便带着谢潇潇离开了,只是走出去很远,依旧能感觉到身后那怪异的目光,如影随形。

    面上倒是瞧不出这周老爷有什么问题,但言语间也能知觉这人虚假的很,若真不想他爹受苦,把那苦涩难忍的汤药停了,日日陪着他便是。

    何苦还要这般惺惺作态,还要给自己留什么贤名不成?

    走出周府很远,谢潇潇突然道:“嫂嫂,我不喜欢他,以后让孔爷爷他们来吧?”

    “以后也无需来了,周老爷子没几日活的了。”根据脉象来看,那老爷子早就不行了,用药吊也吊不了多久。

    且那周德禄日日去外面荒唐,周老爷子怕是自己都要被气死。

    谢潇潇板着脸点头:“那就好。”

    到安保堂,就见谢母拎着食盒上门了,何意这才知道到了午食时辰,赶紧将人带到后院去。

    谢母知道他们晌午不回宅子用午食,总在外吃,一来总归是开销,二来也着实犯不着,且她闲着无事,日日给他们送就是了。

    何况,得知镇上有丢孩子的事,她不瞧着谢潇潇,心里总是不安稳。

    “潇澜还未过来,再等等他吧。”何意没急着用,“娘偶尔也歇歇,不愿做饭,咱们一家人在外面吃也是一样的。”

    谢母倒也没嫌他费银子,只笑:“我本也闲着,最近听说镇郊有座寺庙,左右无事准备去拜拜,我虽不急着抱孙子,但该求也得顺带求求,你也别有压力。”

    谢潇潇还记得他大哥的话,听娘这么说有些不赞同:“娘,您话赶话都说到这了,还不让嫂嫂有压力,这不是不讲理吗?”

    “不许胡说。”谢母戳戳他额头,看向何意,“我不嫌这些,我求,是让心中有指望,子嗣讲究缘分,你莫往心里去。”

    何意自是不会放在心上,谢母能与他说清楚这些已经不易,对方想求指望,他也不能拒绝的。

    “潇潇说笑,娘别介意。”何意笑笑。

    “那过几日我便带着潇潇去,不在眼皮子底下放着,我也是不放心的。”

    “娘要带潇潇去哪?”谢潇澜姗姗来迟,“下次不用等我,娘可熬山药板栗鸡汤了?秋日里喝最好了。”

    谢母忙给他们盛:“熬了,意哥儿身子虚,多喝两碗,我说带潇潇去郊外的寺庙烧香,过几年该说亲了,也该稳重些了。”

    “到时我派几个衙役跟着。”

    谢母来前便用过午食了,陪他们喝了碗汤,略坐坐便带着食盒离开了。

    说起烧香的事,以及谢母所求,谢潇澜亦是怕何意吃心,赶走谢潇潇好生同他说话,生怕他恼了。

    只是如今时局不安稳,并不是好时机。

    “你我身体无恙,只是时间问题,急是急不来的。”何意给谢潇澜吃了定心丸,省的他着急。

    三日后。

    谢母带着谢潇潇赶去郊外的寺庙,入秋天气清爽,一路上倒是见不少人都往寺庙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评论都失踪了吗?可恶!

    第65章

    暮云寺在镇郊的一处山坡上, 马车只能到山脚下,谢母便带着谢潇潇爬台阶上去,好在还有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跟着, 偶尔搀扶一下,倒也没有太累。

    寺庙在镇上名声不错, 因此前去求佛的人很多, 但因着需要徒步, 多是妇人或夫郎们, 除了他们带着的衙役, 是瞧不见几个男子的。

    到寺庙入口时就见小沙弥们站在前面迎接, 香客们便将香油钱递给他们, 倒是莫名有种钱货两讫的感觉。

    谢母叮嘱道:“谨言慎行,明日咱们便走。”

    “我明白。”谢潇潇郑重点头。

    小沙弥看到谢母身后跟着的几位衙役, 脸色变了变,他伸手拦下:“阿弥陀佛,寺庙内院,不许外男进入。”

    李虎蹙眉:“我们奉县太爷命令,要保护夫人和小少爷。”

    “……既如此, 几位的禅房要离其他人远些,请随我来吧。”

    因为香客众多,他们便亦步亦趋的跟着小沙弥, 先是带李虎他们去了外围的厢房,这才转而带谢母她们去内院。

    因着是两个人,便特意给她们选了见两张床铺的, 小沙弥同谢母讲了些须注意的事, 便离开了, 之后轮到他们礼佛时, 会让人来喊。

    谢潇潇将屋内打量一番,摸了摸床榻被褥,倒是都干净。

    “娘,那咱们休息片刻,我瞧着外院景色倒别致,若是嫂嫂也来就好了,他肯定会喜欢初秋的景。”他站在门前傻乐着。

    如今九月底,多数树叶都见黄,虽未到秋风萧瑟时,但总有股别样的凄凉美。

    谢母轻笑:“你啊!寺庙来一次两次便好,许愿还愿,否则佛祖要庇护这个保佑那个,哪儿忙得过来?别站在风口吹着,你如今长得快,衣裳该做新的了。”

    “那我要红色的!”谢潇潇立刻扑到她身上撒娇,“要红色布匹,瞧着轰轰烈烈的,多好看啊!”

    “好好好。”

    前面佛堂人多,轮到他们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谢母见谢潇潇面露疲色,便让他在屋里休息,左右许愿这种事也是她来做,也省的他在佛像前打瞌睡,不敬神明。

    谢潇潇本想跟着去,可确实没精神,便在谢母的劝说下留在禅房里了。

    他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有些不适,虽说记事起已经在杏桃村住着了,可母亲兄长都不曾苛待他,睡的床板都是铺着厚厚褥子的,如今这硬呼呼的,躺的难受。

    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干脆撑着下巴透过窗纸看外面,因着看不真切,反倒更添一丝意境。

    突然,他听到阵阵脚步声。

    他赶紧瞧瞧起身,将窗纸戳了个洞,不怪他这般警惕,主要是那小沙弥说过,这间院落,今日只有他们住,其他香客都安排在别处了。

    只见一个妇人拉着孩子走到院子里,谢潇潇想了想走出去,礼貌问道:“这位婶婶是迷路了吗?”

    “啊有、有人啊?”那妇人有些尴尬,“是迷路了,我头次带孩子来寺庙,我们马上离开,马上离开!”

    她说着用力拉拽了一把站在原地的孩子,低骂了一声,快速离开了。

    谢潇潇盯着那小孩穿的红色裳裙出神,他的新衣裳也要红色的,到时候再拿药草熏染,浑身都是药草香了!

    遇见这么一出,谢潇潇反倒是更困了,他也顾不得床板冷硬,闭眼躺着。

    说起药草香,这间禅房里倒是没有檀香味,寺庙的禅房不都该用檀香熏染吗?

    他这般想着,思绪越发发散,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就发现娘已经礼佛回来了,外面也已经有些昏色。

    “醒了?”谢母忍不住嗔怪,“你这一觉睡得踏实,晚上看你还睡不睡,沙弥送了吃食来,都是些清淡的,明儿回家了,娘再给你做好吃的。”

    谢潇潇并没养成过分娇气的性子,旁人都能吃的,他自然也能吃。

    用过晚食,谢母便拿着僧人给的佛经跪在佛像前念了起来。

    谢潇潇想了想也跟着跪下了,虽然不知道他娘说的“沉稳”是什么意思,但要是他有了小侄儿,定会十分有意思。

    谢母将经书往他面前放了放,两人念了半个时辰,谢潇潇跪的腿都麻了,搀扶着谢母坐到床上:“我来收拾,娘您先休息。”

    谢母轻摸他脑袋,这一日确实累的厉害,叮嘱了谢潇潇一番便净脸躺下了。

    屋内烛光摇曳,谢潇潇白日睡了许久,眼下是一点都不困的,将地上的蒲团收整好坐在桌前看烛芯了。

    看了片刻觉得无趣,在桌上趴了一会,偏又觉得无聊的过分蹑手蹑脚的在屋里转悠了一会,听着谢母翻身,立刻像受惊的小动物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见她没有要醒的迹象,泄了口气,干脆也躺下了,他睡不着,便闭着眼睛按照何意教他的法子数数。

    “一条红烧,两条糖醋,三条清蒸……”

    谢潇潇突然停下,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听到什么动静,和白日里的脚步声不同,还夹杂着说话声。

    “……嫩的,您喜欢……回头……”

    “……新菜好……就是那家……一定要……”

    深夜感官总会被放大,他听不真切,但十分肯定那是男子的声音。

    白日里带他们来的小沙弥分明说过,内院是不许外男进的,就像突然打开任督二脉似的,谢潇潇瞬间察觉到些奇怪的事,激起了他的探知欲。

    什么嫩不嫩的他不知道,但这深夜里,谁会来寺庙吃东西?

    他想了想决定先跟去看看,然后再去找李虎他们,既然那些人敢光明正大的来,便说明此时寺庙内是没几个醒着的。

    谢潇潇没敢拿蜡烛,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刚走出院落,就听到了更加清晰的交谈声,他仗着自己身量小,躲在黑暗角落里,悄无声息的。

    “那些货如何了?”

    “您放心,都活着呢!这次送的定不会让您失望,那艳红色的小裳裙穿着,您肯定喜欢!”

    谢潇潇心里一咯噔,他好像见过那个穿红色裳裙的哥儿,白日里来的时候还欢喜的很,那衣裳很明显是新做的。

    他又想到在医馆时那个衣铺掌柜的话,这是把自家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给卖掉吗?

    太可恶了!

    他记着叮嘱不敢轻易上前,等前面的人走的几乎看不到身影,才悄悄往前跟了几步,由此知道原来他们禅房后面是一片树林,在往里他自己便不敢了。

    后山荒凉,外加此时已经入秋,偶有微风吹过,吹的树叶簌簌。

    谢潇潇见没了人影,才生出股后怕,但他不敢多停留提着气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谁知脚下一时不察被绊了个踉跄,他双手撑着地面,感觉掌心有些疼。

    借着月光谢潇潇看清楚被自己按在掌心的东西,瞬间吓的眼睛都红了。

    他立刻匆匆往回跑,幸好还记得李虎他们的禅房。

    “有人在叫我。”李虎猛的睁开眼坐起来,仔细听了听,“是谢少爷!”

    王武也赶紧套上衣服往外走,就见谢潇潇蹲在檐下捂着嘴巴抽泣着。

    “怎么了?”

    李虎和王武吓出一身冷汗,可别是给人欺负了,回去谢大人要刮他们一层皮的。

    “……孩子,我知道在哪了。”谢潇潇抹了把眼泪,抽泣着却也将话说清楚,“我不知从前,但方才听的分明,那个小哥儿,我白日里见过的。”

    他说完还从袖口拿出一截骨头,是很小的手骨,他跟着何意学过很多东西,认骨头这种事太简单了。

    此事非同小可,王武接过骨头放好,安慰他:“此事交由我们来做,让李哥送你回去,明日回镇上便将此事告诉大人,到时候一定能查出凶手。”

    他点点头在李虎的保护下回了禅房,动静有些大,吵醒了本也有些不适应的谢母,见他们神情严肃,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忙将谢潇潇抱住,对李虎真诚道谢:“今日辛苦你们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提。”

    “不行!”谢潇潇突然想到什么,“那个小哥儿是刚送去的,如果去的早,说不定会救下他,不能拖明日了。”

    李虎点头:“好,你放心。”

    看着他离开,谢潇潇紧紧躲在谢母怀里,低低抽泣着,可是把他给吓坏了,哆哆嗦嗦的把晚上看到的事告诉谢母。

    孩子已经受了惊吓,她便是再想斥责他今日不听话也只能将话全都咽回去。

    于是,时隔数年,谢潇潇再和母亲同塌而眠,安心的很。

    另一边。

    李虎听了谢潇潇的话突然生出一股别样的情绪来,他们身为县衙的衙役,本也该做出点东西来,谢潇澜是好官,也是好人,他们跟了这样的人,没道理不学好。

    “你和王震回镇上告诉谢大人,我先去后山看看。”李虎严肃道。

    王武看着他的表情,汗毛都莫名竖起来了,他蹙眉:“李哥你真要去啊?这事说来咱们也没法管,还是让谢大人拿主意吧!”

    “王武,谢大人相信咱们。”

    否则怎会让他们送自己的至亲?

    李虎本就是轴人一个,从前贾启镶在的时候就不懂得讨好,要不是有他一直说好话,早就被赶出衙门了。

    可如今王武却松了口气,至少谢大人是喜欢他这种轴性子的。

    “我自己去,你带着阿震,小心点。”

    三人兵分两路,想到谢潇潇被吓坏的模样,李虎他们不敢耽搁,按照他说的顺着禅房往后山走去。

    不怪平时无人在意,寺庙的禅房本就是庙里的僧人安排,没人会随意走动,再加上后面实在荒凉,白日都不会有人,更别提晚上了。

    越往深处走,越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宅子?!”

    稳重如王震,看到前面亮着光的宅子都忍不住心惊。

    谁会在深山老林里建这样的宅子,可见是为杀人越货准备的好地方。

    果然,他们翻上墙垣,悄悄落到内院里,就听从亮着光的屋子里传出呜咽和苦喊声,听得他俩糙汉心里都有些不忍。

    王震舔了下手指,小心将窗纸戳了个洞,紧接着就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那个禽兽在扒小哥儿的衣裳。

    “李哥!”他咬牙低喊,“我要是打死人,你帮我照顾婆娘!”

    说着他就攥紧拳头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李虎心头一紧,连拦都没来得及,便也跟冲进去了。

    里面的人被吓了一跳,立刻停下动作。

    “是你们?”

    “周德禄!”

    王震提着拳头就挥了上去,旁边站着的住持人都傻了,撩起自己的袍子就往外跑,却一把被李虎给揪住一拳干晕了。

    “王震你敢打我?我看你是不想要你妻儿活命了!”周德禄大腹便便,说几句话都要喘,挨了一拳更是憋的有些难受。

    “老子今天打死你!你个畜生!他都没你孙子大!”

    李虎没拦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把缩在角落里啼哭的小哥儿包住。

    小哥儿哭的撕心裂肺,不知道是明白了自己方才的遭遇,还是明白了自己已经被抛弃。

    李虎心有余悸,若是他们真等到明日,这镇上便又要丢一个哥儿,多一条人命。

    王震把周德禄揍的奄奄一息,甩了甩受伤的手,把他拽到旁边用他的衣裳给绑住,只等王武带人来就能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莫哭了。”李虎被他哭的难受,眼眶也红红,“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一会就把你送回家。”

    何意和谢潇澜赶到时就瞧见满屋的狼藉,和昏迷不醒的两个罪魁祸首。

    他看着那小孩瞬间红了眼眶,果然……

    果然事实就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那种,宋元白天就已经将近两年的案子整理了出来,临洋县光是孩童“丢失”,就有近百人。

    “大人,这是谢少爷在外面发现的枯骨,那些孩子大概都被埋在外面。”

    毕竟这宅子前有一大片荒地,别说埋孩童,就是埋成人都能埋成百上千。

    谢潇澜神情肃杀:“挖!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将寺庙包围,上到住持下到侍者,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尽管他们尽可能的不去惊扰那些香客,但因着动静太大,还是惊醒了不少人,衙役们此刻也顾不得,从庙里拿了铁锹锄头……凡是能用的工具开始挖。

    起先是一块已经腐烂的红布,然后便是被带出来的尸骨……

    一块块的,久远些的已经风干成骨,稍近些的腐烂生蛆,但他们看着无一人敢吐,也不愿吐。

    何意紧紧贴着谢潇澜,喉咙间已经是抑制不住的哽咽,那些孩子,也许会在贫穷的家庭中生长,也许日后会过得不如人意,也许会无法寿终正寝……

    但不管如何“也许”,他们都不该以那种荒唐又恶心的样子死去。

    “早知道,早知道这里无法纪规律,草菅人命,凭什么该死的人好好活着,而他们却活成了这样?”

    何意原本以为自己适应了这里的日子,可总有人不断告诉他,这里不是他该留的地方,他一辈子都不能适应,上位者对下位视如草芥,弃若敝履。

    谢潇澜伸手紧紧搂住他,低声安抚:“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当夜,衙役们押回连寺庙人在内五十七人,谢潇澜并不准备放过他们,何意突然想到罪魁祸首又岂止周德禄他们?

    那些双才是罪大恶极。

    “不建议斩首示众。”何意语气轻缓,“将他们的罪行示众,让百姓来评判该如何处置他们,让那些卖儿子的瞧着,银子哪是这般好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怎能不斩首, 那种畜生不如的东西!”

    王震每每想到那情景都怒火中烧,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家的是女儿,不曾被那狗娘养的周德禄看上!

    谢潇澜倒是明白了何意的意思, 他撩起眼皮看他:“不斩首自然有不斩首的玩法。”

    暮云寺的动静闹得大,再加上捉进牢里的数十人, 都是光头且穿着僧人衣裳的, 即便是夜里都十分显眼, 想掩人耳目都做不到。

    翌日一早就有许多百姓围在县衙前了, 他们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能捉那么多和尚, 能闹这么大的动静。

    有何意定制的规则在前, 谢潇澜自然也没准备瞒着他们,他坐高堂, 旁边是记录案子的宋元,堂下是身材威武的衙役,跪在堂下的是周德禄和住持。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周老爷吗?他这是犯什么事了?还挨打了?”

    “不知道,昨夜里闹的可大了,打更的说捉了好些人, 是大案子!”

    百姓们议论纷纷,周家的下人们都急坏了,站在人群中的周氏神情悲伤着急, 一副担心极了的模样。

    原本还想问问她的百姓们,见她似乎也不知,便收敛了话头, 转身去交头接耳了。

    “谢大人, 到底发生何事了?”

    人群中有胆子稍微大些的突然问, 实在是急的要抓耳挠腮了。

    谢潇澜面色冰冷:“此事究竟如何, 想必有些百姓是知晓的,近年来常有孩童丢失,自上任本官便一直调查,昨夜倒是有了结果。”

    说到这里,谢潇澜适时停顿,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掠过,倒真是让他见着几个神情恍惚心虚的。

    如今才知道害怕,将孩子推入火坑时怎么不想想孩子可曾害怕?

    “经衙门查断,那些孩子并非失踪,而是被其双亲卖与周德禄,供其玩弄甚至虐杀,骸骨则是在暮云寺的后山发现的,近百名小哥儿被分尸埋土,腐烂生蛆。”

    此话一出,百姓们瞬间看向那些曾丢失孩子的人家。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了然,怪不得都说暮云寺灵验,凡是前去的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卖了,可不是要发财,心想事成?

    那般小的孩子,竟遭此般灭顶之灾,被能做他们爷爷岁数之人欺辱,他们该有多害怕?

    “畜生!杀了他们!”

    “谢大人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定要杀了!”

    “为人父母,怎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哪家不难过,也没见过有卖儿卖女的!”

    看着百姓们群起激愤,谢潇澜故作体恤般叹息:“是以,本官将决定权交由百姓,在不伤及性命前提下,能对他们提出任何刑罚!”

    “好!”

    没有将人拉到刑场,是因为要所有人都看着,这世间人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百姓的各种要求下,周德禄先是被废,再不能有子孙后代,后又被挑断手脚筋,只是刽子手从前只会砍头,做不了这般细致的活,因此连他的手脚都割的摇摇欲坠……

    起初百姓们还义愤填膺,直到看到周德禄和假住持奄奄一息,宛若两摊腐烂的脏东西似的躺在地板上,才察觉到一丝害怕来。

    这种害怕不是对眼前场景的怕,而是对他们自身能说出那些惩罚的怕。

    何意此举并非是要考验人性,只是要给他们警醒,做事之前要三思。

    “诸位,本官决定,日后若再有罪大恶极之人,便让百姓们来惩罚他们,牢狱里的假僧人也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今日便到此。”谢潇澜扬声说着,示意衙役们准备将外面清洗干净。

    “大人!那贱卖孩子的父母呢?不该受到惩罚吗?”

    除了周德禄和住持,那些父母才是将孩子推入深渊的刽子手,怎能轻易放过他们?

    谢潇澜等的就是这一问,他笑道:“诸位可知,哪家孩子遭此灾祸?”

    “知道啊!可这和惩罚有什么关系?”

    “知道就好。”谢潇澜沉吟片刻,笑着点点头。

    知道就该使些阴招,让他们余生都过不安稳。

    这种处罚方式从前闻所未闻,百姓们虽觉得有些血腥,但更多的是痛快。

    世间人都重子嗣,即便哥儿不讨喜,日后长大随意嫁出去便是,怎能把孩子生命都葬送。

    这件事到底是闹得太轰动,廉胜得知之后特意去牢里看了一眼,见他们生不如死,才勉强得了些安慰。

    “是我无能。”廉胜神情痛苦,“我为两江总督多年竟不知底下的肮脏,是我失职,我明日便会进京对圣上陈情此事。”

    他只知行军打仗,做冲锋陷阵的将士,一朝做了两江总督,虽不懂管束,却也一直在努力摸索,克勤克俭,哪知在自己的管辖下会有这么多的祸乱事。

    廉胜自知无能,不敢再身居高位了。

    听他一番真情剖白,谢潇澜心里也是有些感慨,他从前便知道廉胜是何脾性,起初对他冷眼相待,也不过是在等对方一个解释罢了。

    “鞭长莫及,廉伯父不必这般介怀,底下人有心瞒,您是如何也不知晓的。”谢潇澜沉声安抚着。

    廉胜听道久违的称呼心里愈发难受,纵使他能将劝解听进去,可此事到底是他的疏忽,该受惩罚。

    “大人!小少爷烧的更厉害了,请您回去一趟!”

    外面突然传来府上下人的声音,谢潇潇自昨晚回府就烧了起来,知他是惊惧过度引起的高热,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不害怕,可人如今烧的厉害,昏睡着也是呓语不断,如何能好?

    廉胜一听也急了:“我跟你回去看看。”

    到府上时,谢潇潇正在何意怀里闭眼挣扎,眼角和脸颊还带着泪痕。

    “怎么回事?”谢潇澜眉心皱的厉害。

    “梦魇了,娘把他哄睡便去休息了,没想到刚走片刻他就魇着了。”何意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怎么回来了?我哄哄就无事了。”

    谢潇澜抬手摸了摸谢潇潇额头,看到何意眼珠的血丝有些心疼:“辛苦了。”

    “无事。”何意轻笑。

    他本就是大夫,给人瞧病是应该的,何况谢潇潇也算是他一直看着的,哪里能真的做到不管不顾。

    谢潇潇昏睡着,梦里都是那日发生的事,他在林中疯了似的狂奔,只知道黑暗里有东西在追赶他,他不敢回头看,生怕那黑暗随时将他吞噬。

    他跑啊跑啊,终于跑出去很远,黑雾没再追上来,他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哥哥,你攥着的是我的眼珠哦~”

    谢潇潇猛的惊醒,瞬间从床榻上坐起来,他惊慌失措的左顾右盼,眼睛被光刺的有些发疼都不敢眨。

    “睡醒了?”何意端着药碗适时进来,见到他醒忙把托盘放到桌上,去摸他额头,“退热了,可还有其他地方不适?”

    “没有……”谢潇潇猛的扑到他怀里。

    何意笑弯眼睛,轻轻拍着他后背:“已经无事了,李虎他们去的及时,那小哥儿没受伤,周德禄和住持已死,庙里的假和尚们也都被关起来了,潇潇那晚做的很好,已经是大孩子了。”

    清醒后,谢潇潇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期间何意虽算不上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但到底是十分操劳,得知此事,谢潇潇更期待自己的小侄儿了。

    贾启镶在任时多是不曾受理的案子,有些,即便谢潇澜眼下想去解决都有些力不从心,受害者已故,自是无从宽慰。

    但在衙门前对犯人动刑的场景一直在许多人脑海里浮现,倒是真让不少人做了几日的噩梦,那些曾经动过心思的商户,自然也老实巴交的不敢再折腾。

    尤其是在谢潇澜“不经意”透露出,那法子是他夫郎提的,他们就更不敢造次了,哪里还记得他们从前想着给谢潇澜塞美女的事儿?

    这般雷霆手段,终是让他们都措手不及。

    “最近京城来的信件很多,出事了?”

    何意捧着汤碗吹一吹喝一小口,最近天凉了,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谢潇澜将信放下,轻叹:“廉伯父被贬为从三品盐运使了,京城得知此地发生之事,过几日便又要有旨意,只是听五王爷的意思,也只是口头嘉奖了。”

    “他这般压着你到底为何?总不至于等你回京后再好好升官?”何意随口说道。

    说罢,两人诡异的沉默看向彼此,若真这般想,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

    夜辛是荒唐,可上位者自是有上位者的才干,否则当初即便是轮也轮不到他坐那个位置。

    他们能想到“天高皇帝远”,对方自然也能想到,若是任由谢潇澜在此地壮大,岂非往他心上戳刀子?

    “若真是这般,倒也无所谓那寒碜的百两银子了。”谢潇澜突然笑了。

    何意也跟着笑:“总拿这个说事,那银子已经给我用了,就不寒碜了。”

    “且等等旨意下来吧,五王爷倒是没在信中闹,可见要么旨意不明,要么并未太苛刻。”

    实际上,谢潇澜如今也不急着回京了,京城的人都吃人,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然知晓前世害自己的人,报仇之事就该仔细斟酌了。

    他不愿让何意知道,他未来要做仇恨的刽子手。

    “如今苛刻也无碍,只要来日坐那位置的是自己人,今日所受之苦便都不算什么,反之……”何意语气轻飘,并未讲话说尽。

    但他们都明白,以夜霆渊的性子若是成为圣上,除了那些兄弟,谢潇澜第一个死。

    圣旨来的快,第二日就到了,只是这次的旨意反倒是让他们有些看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可能字数都会有些少,也可能会请假,之后会努力更多多的!

    评论是真的少少少,甚至没了,可恶,已经不在我这留情了是吧!

    第67章

    “暂代两江总督一职?”

    不止他们惊讶, 起初得知此旨意,说是震惊朝野都不为过。

    谢潇澜就是个初入官场的新人,从五品的监察御史都是抬举他, 如今竟还要给他二品两江总督一职,这是要告诉所有人, 他谢潇澜是红人吗?

    虽说只是暂代, 可如今没有正式两江总督, 那谢潇澜便拥有话语权和决定权, 就更不可能仅是暂代。

    宣旨的内侍官面如粉面, 谄媚的不像话:“谢大人, 请快些领旨吧!您这般升迁, 满朝廷都找不出一个呢!”

    可这般,也是把他放到了争斗中心。

    让他骑虎难下。

    有一瞬间, 谢潇澜宁愿从京城来的还是那百两银子,至少寒碜之余不会让他们觉得为难。

    “臣接旨。”

    双手接过圣旨,自此他便成了暂代两江总督,回京之路便变得更加渺茫,外官难回京, 介时京城中人,又要以何等借口将他召回呢?

    内侍官不能在外多留,宣完圣旨一日都不曾休整, 便又匆匆离开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安保堂的伙计们有眼力见,忙跟他说着道喜的话, 人人都知道医馆是他夫郎的, 日后便更不会有人敢在这里闹事了。

    到底是喜事一件, 如今圣旨都接了, 便也只能顺其自然,如今他刚上位,便是有什么疏漏也不会有人怪罪。

    何意:“那晚食在外面吃?”

    “好,这次便也叫上那两位大夫,平日里对你照顾有加,该感谢。”

    否则何意早就忙的连轴转了,这是知道他成家了,刚好他们也在医馆住着方便,要不然哪能看着他成日里晚去早归的?

    上次只是吃炙羊肉,不去便也罢了,如今是升官发财的好事了,若是再不去就有些说不过去,金四江自然没再拒绝,可把孔老头给高兴坏了。

    傍晚,医馆没再来病人,何意便心安理得的关了门,带着人同谢潇澜汇合之后便去了酒楼。

    虽说只有他们六人,但到底是奔着请客来的,席面不能太难看,便听小二介绍多要了些菜,孔老头有多能吃何意是知道的。

    本就是喜庆事儿,谁也没拘着。

    起初金四江还有些不太适应的低着头,但话茬子在他身上落了几次,不接话就说不过去了,便也抬头与他们交谈着,渐渐放松下来。

    “金大夫是何许人?”谢潇澜突然问道,“并没有两江地的口音,官话说的不错。”

    金四江面不改色:“曾住天子脚下,做些小买卖,奈何家道中落又得罪了人毁了容貌,便跟着师父四处游历了。”

    谢潇澜抬眸看他一眼,沉吟片刻道:“倒是不经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实在抱歉。”

    “都过去这般久了,已经伤心过了。”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着,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倒是没让话掉地上,但何意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他们倒是都没觉得尴尬。

    孔作有些孩子气,有他活络气氛,倒是连酒都喝上了,谢潇澜酒量不差,金四江也还可以,倒是凶凶嚷着喝酒的孔作没喝多少就醉彻底了。

    金四江蹙眉:“我先将他送回去,实在是有碍观瞻,失礼了。”

    “金大夫也有些薄醉,之淮你帮着送一下,我们先回去,我们走慢些等着你。”何意搭腔说着,本就是一起出来的,哪能让他们独自回去。

    金四江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谢潇澜,接触到对方的目光立刻便移开了。

    谢潇澜点点头,没再多说,帮着扶起孔作便下楼了。

    “这般真的可以吗?”谢母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问道。

    何意笑笑:“我也不知,但眼看他们这般别扭却不做些什么的话,日后想起来大概会很遗憾,我不想之淮遗憾。”

    金四江躲着谢潇澜躲的太明显了,虽说没有恶意,但着实让人在意。

    何意不知道金四江是谁,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与气质全然不符的名字时,就知道他是有故事之人,从前没细究,只是觉得没必要,但如今和谢潇澜扯上关系,就不得不重视。

    谢母目光落在何意身上,瞧着这般好颜色的哥儿却有这样的好心肠,不止一次在心中感慨谢家一世积德行善,娶这样的正君过门是应得的。

    另一边。

    谢潇澜与金四江两人共同搀扶着张牙舞爪不安分的孔作,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平静,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打开话匣子。

    将孔作放在床榻上,两人继续一言不发的往外走,直到医馆门口,金四江说话了。

    “他说你温和时,我只觉得有趣,甚至想他许是从不了解你。”金四江说着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抬头将脸上的伤疤完全露出,未受伤的那半张脸清朗俊逸,“如今倒是我狭隘了,谢世子也有动凡心的一天。”

    他的变化实在大,以至于即便半张脸依旧俊美,谢潇澜还是不曾认出来,可如今丢掉臊眉耷眼的模样,直面来看,倒是能瞧出从前的样子。

    若说京城谢世子是如何嚣张跋扈,那与之交好的王家公子便亦是如此。

    因此,听到何意说谢潇澜温和,他是全然不信的,那样嚣张跋扈的人,即便经历骤变,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也不会被磨掉。

    可惜他没听出那是搪塞之言,却也是发自肺腑。

    凡是见过他们二人相处的,绝不会相信那般柔情蜜意之人,会是谢潇澜,他亦是不例外。

    谢潇澜也跟着扬起唇角,眉梢轻轻上挑,从前那股子张狂劲儿便悉数表露出来,他笑:“本就是凡人,怎能不动凡心?”

    提起何意,他连头发丝都是愉悦的。

    两人对笑片刻,又齐齐想起从前的事,谢潇澜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在嘴里兜来转去半晌,都化作一句话。

    “辛苦了。”

    “何止,命也是苦的。”

    金四江,不,该叫他王锦然,不无感慨的说着,但言语间都是释然。

    六年前的事于他而言是噩梦一场,但也像所有梦境一样,做了数年后,从起初的滔天恨意逐渐归为平静,他已经没有再去恨的力气了。

    但你问他恨不恨,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父母亲眷、连带着王家上下百人余口皆被处死,而他本该也死于那晚诡异的走水里,却被人搭救,死里逃生,怎能不恨?

    他眼底有水汽一闪而过,眨眼笑时再不见那份脆弱,他道:“我一生都无法原谅夜家,可之淮,你可知那晚搭救我的是谁?”

    谢潇澜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若真如此,他又何必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他说怜惜俊才,可对我来说当真是讽刺,前脚下命令处死我王家满门,后脚又莫名其妙的救我,偏偏他就知道我那日要受灾祸?”王锦然嗤笑,“不过是怕作恶多端,来日去底下不好交代罢了。”

    谢潇澜看着他悲怆的笑,心中实在难受,数年过去,他们待彼此真诚的心从未变,但他们都无法站在从前的位置了。

    “观他情形,也是没几年可活了。”

    想到前世的事,谢潇澜自是知道那人活到何时了,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可惜前世他不曾来江南,自然也不曾再见王锦然,那才是实打实的遗憾。

    王锦然哼笑:“管他活到几时,我如今也算是真的自在了,只是这副模样去京城实在打眼,日后还需你为我王家上香了。”

    “待到那时,你自然是能光明正大回京,不必忧心这些。”

    如今朝中皇位争夺并不明显,多半是明面上一些小争斗,斥责几句,吓唬吓唬便也过去,因此京城还并未大乱。

    待日后皇位争夺一触即发,那才是真的战争。

    “那我便睁眼瞧着,等着那一日。”王锦然笑着,话锋一转,“你夫郎比我想象的智慧,手段也够狠辣,这般人物便是进宫,都能只身杀出一条不染淤泥的血路。”

    谢潇澜有些无奈:“知道你在夸他,可他是我夫郎,谁要进那宫里杀血路?”

    这便是真的上心了。

    王锦然但笑不语,见他依旧盯着自己,只能好声好气的说些赔罪的话,有了夫郎竟这般小气了!

    “下次,我再好好去同伯母说话。”

    “到时说些好话,你挑明身份去,总归是要惹她哭的。”

    如今入秋,刚喝了酒的两人竟是在站风口里聊好一会,谢潇澜带着凉意匆匆回了府上,见门口无人才放心,如今天冷,他自是不舍的何意站在风口里等他。

    他快步走进屋,屋里烛影摇晃,何意正坐在榻上泡脚,见他回来忙笑着招呼他:“一起来泡,用盐水煮的生姜和艾叶,温里最好了。”

    谢潇澜略缓了缓,便搬了椅子坐到他面前,褪去鞋袜,一脚踩了进去,比何意大两圈的脚轻轻踩着对方,给他暖和着。

    “聊的如何?”他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问。

    谢潇澜牵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果然是凉的。

    “他前几年苦,释怀不释怀的,总要有个说法。”谢潇澜揉捻着他手心,颇有些心疼,“已经入秋,莫要在外面等我了。”

    手是凉的,泡脚水却烫人,分明就是在他回府前不久刚踩进去。

    何意点点头:“那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火势烧到脸上,可见当时情况紧急。”

    “是夜辛救的他。”

    谁?

    怎么了?

    “那时他约莫是刚处死王家人,王锦然那时不在家中才慢了几步,可他那时分明就是奔着赶尽杀绝去的,又怎会救他?”何意一个头三个大,这操作实在让人奇怪。

    谢潇澜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似乎也是从那日起,夜辛便变得荒唐无道了,可近几年又发现他似乎全然不是外表那般。

    而且,要紧的是,谢潇澜江南一行亦是他极力促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准确来说, 江南一行谢潇澜完全可以避免,若是夜辛略不信任他一分,就断不会让他来处理这般严峻的问题。

    夜辛是如何想的, 他们自是不知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安分守己, 做好分内之事, 毕竟他此行并非是来受罚, 而是领了差事的。

    如今差事已经完成, 只等来日京城召回便是。

    何意轻轻踩在他脚背上扑腾水, 若有所思:“那就不想那么多了, 顺其自然便是。”

    瘙痒的感觉从脚部传遍全身, 谢潇澜垂眸看了眼被对方蹭来蹭去的脚,又看向何意那张明艳的脸, 在他看去时,还适时露出疑惑纯真的模样。

    谢潇澜挑眉,意味深长的舔了舔犬牙,他故作不觉的默默收回脚,拿起旁边的布擦干, 复问何意:“再泡水便凉了,擦干去榻上。”

    见他对自己无动于衷,何意有些诧异的将脚递给他, 由着他擦拭,而后将自己抱上床榻,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动。

    这不正常?

    何意盯着他端盆出去的背影愣了愣, 眼睛轻眯, 扭头褪去衣裳钻进被子里, 如今天冷, 他可不想冻着。

    只是躺着等了许久都不见谢潇澜回来,他往被子里钻了钻,合上眼睛准备先眯瞪一会,刚闭眼,人就推门进来了。

    “困了?”谢潇澜将床头罩着的红烛吹灭,只留外室厅里的映着橙黄色烛光。

    何意轻轻眨了眨眼睛,略有些娇气道:“有些冷。”

    谢潇澜下意识摸上他额头,没感觉额头过烫,便以为他只是冷,也没了其他心思,忙跟着钻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刚躺下一只胳膊便搭在他腰际,他抬手欲将人抱在怀中取暖便发现了异样。

    竟是在这等着他呢?

    谢潇澜揉捻着他耳朵轻笑:“原来夫郎是想我了。”

    “我若想别人岂非说不去过?”何意笑着对他喉结轻咬一口。

    这便是明示了。

    前段时间彼此都繁忙,很少做些亲密的事,如今温软如玉在怀,谢潇澜自是不必做那柳下惠,提枪上阵了。

    原以为暂代两江总督会忙的连轴转,不曾想,廉胜将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他竟是没什么要做的。

    官员是能带着亲信离开的,因此总督府的人都跟着离开了,只留下了些杂役,谢潇澜并未苛待他们,让他们继续做事,他有自己的宅子,不会住总督府。

    谢潇澜将剩余的官员找来,先前见了一些,如今则是要和他们一同共事了,自然是要更深入了解一番。

    “谢大人。”

    来的官员都是同他打过招呼便立在一边等着他差遣,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确实是廉胜会带出来的下属,寡言少语却心思活络机敏。

    谢潇澜点点头:“本官如今只是暂代两江总督一职,且依旧是临洋县县令,若是城中有事及时告知我,最近忙碌,城中莫要生出事端才好,诸位大人可要醒着神儿。”

    先是端着官威压了几句,见他们各个讳莫如深,只知道面目表情的点头,倒是真诚的很。

    他便又说了些软话,恩威并施,是惯用伎俩,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深谙其道。

    城中确实并未有要紧事,他便又回了临洋县,索性距离不远,来回折腾也耽搁不了太多时间。

    他也该着手培养自己人了。

    反观何意这边,因着谢潇澜成了暂时的两江总督,不少人都琢磨出点东西,从前碍于面子没来安保堂的大夫们,如今倒是纷纷上门了。

    何意虽觉得现实,却对他们的行为无可指摘,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从前谢潇澜只是县令,他们自然是要端着点身份,可如今他是两江总督,为这种品级的官员做事,前途无量。

    经过层层筛选,倒是留下了五位大夫,还有一位哥儿药童,倒不是说那小哥儿有多特别,只是认得药草会写字,何意最需要这样的。

    “诸位大夫既然来了安保堂,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做事,能留下自然都是镇上大夫中的翘楚,但品格亦是我最在意的,给病人瞧病时,端正态度,该如何对待就如何对待。”

    他不想从百姓口中听到安保堂的大夫态度恶劣,更不想见大夫们卑躬屈膝。

    简单叮嘱了些,何意便让伙计带他们去看了药室和医馆的布置。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来的,在看到医馆的内部构建后,这些大夫们就已经决定不走了,不会有比这里还要奇特的医馆了。

    因着谢潇澜升官,安保堂也跟着水涨船高,来这里看病的自是更多,来的这几位大夫刚好可以帮忙,人手上便不着急了。

    “大夫救命!大夫!”

    刚听到呼喊声,不等何意说话,新来的几位大夫便已然跑出去看了。

    就见几位书生扶着一位已经昏倒的书生,又累又急,气喘吁吁的。

    何意看了一眼昏倒的书生,面色蜡黄暗沉,两颊凹陷,眼下更是乌青一片,再加上他形体瘦弱,不是重病,却也好不到哪去。

    果然。

    冲在最前面的大夫给他把了把脉,面色沉重:“是饿昏过去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震惊,自从谢潇澜成为临洋县令,拿着赃款和赈灾银造福百姓,怎还会发生这样的?

    饿昏,听着就让人难以相信。

    倒是送他来的几位书生叹了气:“就知道柳兄一直强撑着,却不愿接受我们的帮忙……”

    “潇潇去化杯糖水,多放糖。”何意说完看向说话的书生,“把他抬到屋里。”

    将他们口中的柳兄放到床上,把谢潇潇端来的糖水给他灌下去,饿到这种程度,真是不多见。

    但何意知道饥饿的滋味,心里并不好受。

    听书生们说完了始末,何意有些恍惚,原来真的有人日子能艰难到这种地步。

    原这柳如钰家并没有这般难过,他本是父母老来得子,且在读书上有天赋,家中便一力将他送到书院去,哪知后来柳母老树开花又生了个,差点因生孩子出事,便对小儿子格外疼爱。

    过分疼爱的后果便是将孩子养的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甚至还将柳如钰下年的束脩给赌出去了,这还不算,还欠了许多印子钱。

    利滚利的眼看着就还不上了,他便节衣缩食,日夜为书斋抄书赚些银子,钱还不上不说,身子也受不住了。

    “他那个弟弟倒是心大,成日里哭几声便无事了,就是苦了柳兄。”

    何意没说什么,只让小厨房将晨起还剩的粥热热,想着等柳如钰醒了给他喝些,可人能救,家境一时片刻却是无法救的。

    送他的书生之一感激道:“多谢何大夫,我们出来的急,没带银子,您这……”

    他说着便觉得脸烧了起来。

    “糖水和粥不要银子的。”谢潇潇接收到何意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对吧嫂嫂?”

    “对,不要钱。”何意微不可察的对他轻轻点头,做的不错。

    见何意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然也都是没意见的,大夫们拿着坐堂的银子,还收着诊金,自是不在意这一丁半点的儿。

    书生们感激不已,但因为学堂有课业,都不好多留,可若是去告知柳家,怕是又有的闹了。

    “何大夫,等我们下学便过来接他,能不能先让他在这休息着?”书生们脸色通红,说这话时,恨不得将头钻进地缝里。

    “当然可以,不用担心。”

    何意是有善心,但不是盲目散发自己的善心,一来身为医者这是他应尽的责任,二来谢潇澜是县令,若他处理不妥当,流言蜚语就要淹没谢家了。

    得了他的话,书生们这才赶紧离开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些书生保不齐日后哪个就要入朝为官了。

    柳如钰本就是饿的,灌了两大碗糖水,身体有了些力气,躺了半个时辰便醒了,他盯着室内看,发觉并不是熟悉的地方,便欲起身离开。

    “别动!”谢潇潇端着冒着热气的粥进来,“你先喝碗粥。”

    “这是……咳咳、”

    因着许久未进食,他嗓子疼痛难忍,连咳嗽都有气无力。

    谢潇潇微笑接过话:“这里是安保堂,你同窗将你送来的,先前你昏着时喝了两碗糖水,你再喝碗粥缓缓。”

    柳如钰警惕看着他,并不觉得会有医馆这般好心,银子都未收,就能让他这般好吃好喝。

    “嫂嫂,他不听话。”谢潇潇扭头对屋外喊。

    柳如钰这才察觉外面有清浅的说话声,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

    就瞧见一美艳动人的夫郎装扮的人走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觉得心跳的厉害。

    何意只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若饿就喝了,别又昏过去,糖水和米粥不收银子。”

    柳如钰这才放心端起碗将粥灌进肚子里,连烫都不曾察觉到,喝完才觉得自己实在失礼,脸都涨红了。

    “多谢大夫。”他真诚道谢。

    “应该的。”何意也未多说什么,即便觉得他日子过得苦,也不是自己能帮的,能帮他的还要一会才到呢。

    这般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何意瞬间扬起唇角,表情生动许多,他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刚打开门就瞧见站在外面的人:“怎的这般晚?”

    “回府看了眼账本。”谢潇澜牵着他进屋,就瞧见病床上坐着人,“这是?”

    “大人安好,学生白桦书院柳如钰。”他说着下地撑着身体对他拱了拱手,虚弱无力,却也足够尊重。

    谢潇澜瞬间眯了眯眼睛,他倒是对这人有点印象,这人后来拜入曹勉门下,却屡次为他说话,可见为人聪慧端正。

    他微微点头,稍微缓和了语气:“既是病着,便好好养,若是有无法解决之事莫要自己强撑。”

    仅一句便让柳如钰红了眼眶。

    何意垂眸轻笑,谢潇澜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尽量码个粗长章,最低五千那种(捂脸)

    第69章

    何意看出谢潇澜对这书生态度不同, 拿不准是什么原因,但绝对是可用之人,亦或是是什么不得了的契机。

    他便没多言语, 静静听着他们两人交谈。

    字里行间倒是能听出柳如钰是个真有学问之人,只是文人墨客多傲骨, 对方亦是不例外。

    谢潇澜虽是准备着手培养自己人, 却也不会因为前世那点情分就过分轻信眼前人, 因着许多事都发生错乱, 他也无法保证柳如钰这世也会如前世那般正直。

    少时苦的人, 来日只有两条路, 要么极好要么极坏, 前世他不知柳如钰为何对曹勉那般尊敬,想必这其中也少不了刻意帮衬。

    “今日还是要多些何大夫和谢大人。”柳如钰面色依旧难看, 但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学生如今好些了,便先告辞了。”

    谢潇澜轻挑眉梢,示意他可以离开。

    何意有些不解,方才交谈那般多, 不像是对方无用,怎的突然就要放他离开了?

    “你可要参与下次科考?”谢潇澜突然问道。

    柳如钰听到其中的字眼神情黯然,他倒是想, 且准备了许久,可如今他连下年的学都要上不成,还如何能参加下次科考?

    半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不是英雄, 却也寸步难行。

    “本官可以帮助你。”谢潇澜神情淡然, 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若临洋县在本官的治理下出了许多有才能之人,圣上自会嘉奖本官。”

    他将自己的意图半真半假的说出来,好像真能有那么回事似的。

    柳如钰也确实如他想的那般警惕,听到谢潇澜这话,他并未直接应承,反而狐疑起来:“大人想从学生身上得到什么?”

    “你有什么值本官惦记的?”谢潇澜颇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虽没有恶意,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贫寒书生罢了,即便日后考中进士为官,没有靠山依旧是寸步难行。

    并没有什么值得谢潇澜图谋。

    更要紧的是,此事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当然前提是日后无须为谢潇澜做伤天害理之事。

    自然,若他接受了帮助,日后真走到那一日,他也只能受着,这是他的选择。

    “大人给学生个准话吧。”柳如钰在心中唾弃自己,他无法不选择这条明路,唯一的明路。

    “你若能高中,便是对本官最好的馈赠,本官给你准话,必不强迫你做伤天害理之事。”谢潇澜有些不耐摆手,“你若应了,便快些走。”

    柳如钰一口气憋在胸口,哽了片刻拱了拱手:“学生明白,学生告辞。”

    他虽身子虚弱,却还是步伐匆匆的离开了,可见是羞恼了。

    何意觉得有趣:“你刻意气他做什么?”

    “我若态度友善,他怕是还真以为我有所图谋了,也不想想,我哪有那许多时间等他两年后科考,若考中也只是举人,京城风波诡谲,瞬息万变,岂非要等到猴年马月?”

    不说其他,便是临洋县没有年轻举人就已经让他头疼不止,虽说秀才也能养着,但实在费心神,何况若他要用柳如钰,那他就不能继续参加科考了。

    何意脑子转得快,他骤然放缓语气:“你是准备将他调教一番,直接送京城去?为什么?”

    “我们如今在外,若和京城中人来往密切会被参奏,若此人是从我管辖地进京,便可以关切的旗号与之联系。”谢潇澜避重就轻的解释着,“总归要有自己人。”

    “送到谁手下?”

    何意听出谢潇澜的意思了,若是单纯送到太子身边倒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只需要他一句话便可以。

    可如今这般藏着掖着,太像做坏事了。

    谢潇澜轻笑:“无非就是要他做谋士,若他愿意,还得先调教着。”

    说谎。

    何意淡淡看他一眼,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谎话说的实在低劣,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朝堂之事他不懂,谢潇澜愿意与他说,那他便听,若不说,他只当不知道便是,他所求已经全部如愿,不愿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只是,情绪依旧有些不可控的从云端跌落。

    “那你便看着办。”他眨了眨眼,没再多说什么。

    谢潇澜自觉失言,抬手便欲牵他手掌,却被何意不动声色的躲过了,他起身:“我去前面看着。”

    “何意。”谢潇澜跟着起身,浓眉紧皱着,有些话他实在不能说的太明白,还要瞒着对方,可若是开口,他的秘密不必何意的要轻快。

    何意也跟着蹙眉,难得说了重话:“我很厌烦你们这种到关键时刻便张不开嘴的人,别跟我说话,也别跟着我。”

    谢潇澜抬手欲拉扯,却也只是从他袖口处掠过,就像后来他也没拉住对方的手一样。

    这也算是他俩头次冷战的这么厉害,虽说只是何意一方面冷着他,但和心悦之人有不痛快,谢潇澜亦是烦躁的不得了,被赶出医馆就去了县衙。

    “发生什么事了?大人今儿来的真快啊!”

    “那脸黑的跟碳似的,按照我的经验,肯定是和何大夫吵架了!”

    “大人怎会和何大夫吵架?这是被赶回来了吧?”

    “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下一秒,书房猛的被一脚踹开,谢潇澜面若风霜,眼底氤氲着风暴,显然是将那些话全都听到了。

    他目光从这些衙役身上一一掠过,嗓音凛冽:“口无遮拦,玩忽职守,都给我滚去做事!再让我听到你们胡言乱语,都滚到街上站岗!”

    “是是是……”

    王武他们哪里还敢说话,恨不得把自己这大块头团吧团吧直接滚出他视线,各个都像鹌鹑似的跑走了。

    谢潇澜捏紧门框,恨不得一拳把门砸烂,可气归气,他恼火的还是自己无法将那些事诉诸于口,才导致他和何意闹不愉快。

    天气渐冷,天便也短了。

    何意带着一肚子的气做事,只是他平时无表情时也像生气,因此病人们并未多想,可瞒得过其他人,却是瞒不住金四江。

    这人罩着的皮被戳破之后也不端着了,竟还真有了几分从前性子的意味,见何意竟和谢潇澜生气,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你竟和之淮生气,你可知他从前待人如何嚣张?平时见他这般和颜悦色待你,已经是不易,就莫要再与他生嫌隙了。”金四江转了转眼珠子,故意供了供火。

    何意听到这番话,内心的嘲讽全摆在脸上了,他微抬下巴,神色冷凝:“别跟我说这些,说的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好吧,说几句实心话,即便是京城也嫌少有你这般在外抛头露面的正君,他能这般宽容,你便是顺着他些又如何?”金四江有些想看到何意彻底生气的模样,专捡他不爱听的说。

    何意反而缓和了表情,像平时那样,淡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突然觉得无趣,金四江分明就是故意说那些下头话,用自己去衬托对方,这样的好兄弟确实不常见。

    何意并不是真的要探知谢潇澜的意图,他反感的是,对方都不愿想个靠谱的借口敷衍他。

    天色渐暗,何意有心要躲,忙到很晚才回,虽然知道他和谢潇澜说了那些重话,对方肯定不会来接他,但只身走在路上时还是不免有些怅然。

    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闹别扭,不该是他的性子。

    “您回来了。”门房一直等着,恨不得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何意回来,当下猛的见到他,赶紧把人迎进去,“您回来前,大人刚进去,说怕您冷着,端糖水去了。”

    何意面无表情淡淡瞥他一眼,并没有因为这番开解的话感到高兴。

    思维不同,如果他不说,谢潇澜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生气的根本原因。

    屋内亮着烛光,何意站在外面静静看了片刻,起初在何家时,他连点蜡烛的资格都没有,夜里去茅房也只能摸黑,后来去了谢家,不管他如何做谢母都不会真的生气。

    人大概都是会恃宠而骄的,被惯的久了,旁人轻啧一声都会觉得委屈。

    光是看着那烛光他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回来了。”谢潇澜早听到他的脚步声,见他迟迟未进屋,不由得更加担心,忙出来寻他。

    何意不知怎的就很想笑,于是他便也笑了,语气清浅:“我回来了。”

    谢潇澜见他笑了,心中骤然松了口气,他忙走上前欲牵起何意,却又牵了空,心中骤然失落,面上自然而然的带了焦躁和委屈:“怎么了?”

    “我们谈谈。”何意不准备让这些问题过夜,否则会发酵成跟让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谢潇澜瞬间心慌的厉害,他早知道何意同眼下这些人不同,他不在意身份地位,也不在意性别之分,唯有将情意全盘托出。

    这是对方给他的底气,却也是能随时都收走的东西。

    “我错了,夫郎不合离,我不该随意拿话敷衍你,但是许多事我不能说,我不合离,好不好?”谢潇澜骤然用力将他抱在怀里,从前何意就能面不改色的说合离之事,他总觉得如果不求饶,就真的要抓不住了。

    何意被他抱的稍微踮起脚,轻叹一声抬手圈住他腰身,语气无奈:“没那么严重,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你先松开我。”

    “不松开,就这么说。”谢潇澜将头埋在他颈肩,不依不饶的,“都不许我抱,还说没那么严重。”

    何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副模样,倒真是觉得有点稀奇,便纵着他了。

    “你我都是独立的个体,我并非强求你事事都说与我听,可你不该用那么拙劣的话敷衍我,谢潇澜,我不傻。”何意轻声说着,“还有,我说不许跟你就不跟,也不去医馆接我,路上一个人回来时我很害怕。”

    他故意这般说着。

    走了那么多次的路,怎会害怕?

    谢潇澜也不在意这样无伤大雅的示弱,顺着台阶便下了:“我会注意,不会再有下次了,可你今日说厌烦我,我很害怕。”

    “那句话是我说重了些,可都是你敷衍在前,我可以道歉,但你也有错,别撒娇了事。”

    他们本就是在互相磨合,且还有自己的秘密,有争吵太正常,若是连吵都没得吵,那才是真的要无趣死。

    谢潇澜便忙道歉,一点都不矜持。

    说来有趣,何意见过谢潇澜太多模样,凌冽傲然,高坐云端等等,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娇气”,闹人的厉害。

    他就算还想多气一会,都不忍心了。

    谢潇澜不轻不重的咬着他脖颈,露出斑驳红梅,却没再进一步。

    他突然找到了比翻云覆雨更有意思的事。

    没什么比和心爱之人同塌而眠更让人觉得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跪地),没有码五千,连四千都没有哈哈哈哈

    本章掉红包哈,弥补宝子们~

    第70章

    谢潇澜到底也没说他隐瞒的事, 何意也再没有多问,于他而言,秘密就是秘密, 若是人尽皆知就不是秘密了。

    他要的,无非就是谢潇澜摆正态度, 已然足够了。

    像是对何意的脾气有了真正认知, 谢潇澜便不敢随意拿话搪塞他, 虽然从前也没有, 但黏他黏的更厉害了, 恨不得将衙门的书房搬到安保堂里。

    “大人, 我已经算好了, 若是想新创办书院,需得在镇外的荒地里, 算上占地、人力物力、书院搭建下来三百两起。”宋元拿着方便易带的小珠算,站在他面前把算盘珠子敲的噼里啪啦。

    这是他按照最高价算得的,且荒山无主,可免费给谢潇澜使用,银子上下浮动不会差太多。

    谢潇澜豪气干云:“银子不是问题, 先前搜刮出的赃款,何止百两银,你让王武去镇上找工匠, 先把人手找全,银子用到了何处要列清楚。”

    “您这不是为难他们吗?”宋元一愣,“他们哪里会写字?”

    何意听到这话不无赞同的点点头, 十几个人凑不出一个脑子。

    “你跟着。”谢潇澜随口说道。

    “您忘了我还要整理先前的卷宗, 还要走家串巷请百姓到新书院读书, 还要算账, 还要看顾着衙门,您当我三头六臂呢?”宋元拿着珠算的手都攥紧了。

    可恶!实在可恶!

    和谢潇澜相处的时间久了,宋元也不像起初那般胆怯了,谢大人不是不讲理的人,那些衙役也被谢大人调教的很好。

    因此说话也在恭敬内添了些随心。

    谢潇澜听完他的话沉吟片刻,轻啧一声:“那还需人手帮你,你去梧桐书院问问,可有愿意的。”

    “……书院有个家境贫寒的秀才,模样端正俊朗,行事君子,您开多少月钱儿?”宋元脑瓜子一转就知道他想请谁。

    “自是跟你一样,快去!”

    谢潇澜有些不耐烦的挥手将他打发走,倒是没想到宋元这般聪慧,说来也确实不是考科举的料子,但做生意与人交谈却是人才。

    何意见他们聊完不动声色走近:“谢大人当真豪气,三百两都不看在眼里,想必是忘记从前十两银子娶夫郎的事儿了。”

    “旧事重提,可是我又何处让你不满了?”谢潇澜抬手捏了捏他腰肢,“累了?”

    何意摇头:“你此番用意,若他明白,就该知道科考虽是最便捷的出路,却不是唯一出路。”

    “希望他能明白。”

    宋元按照命令赶去梧桐书院找柳如钰,如今他虽已经不再是书院的小管事,却是县令兼两江总督身边随侍之人,见他来,门房自是赶紧将他迎了进去。

    他是赶着时辰去的,去时刚好是小憩时间,他便直接去找柳如钰了。

    好歹是书院从前的小管事,听他找人,便认识柳如钰的便直接把他叫出来了。

    “我们去旁边说。”宋元笑着把他带到人少的亭子里,“此番前来是领了大人的差事,特问如钰你愿不愿意相助。”

    柳如钰一听是谢潇澜的差事,心中便有数了:“宋兄但说无妨。”

    宋元微笑把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他,说时还不忘观察着他的神情,虽说从前认识,但之后要一同共事,他自是不能大意。

    柳如钰听后半晌没说话,他已然明白谢潇澜的用意,才知道那日为何对方说对自己并未有任何图谋。

    时间不等人,谢潇澜自是不会等他数年考中,且中不中还是未知之事,而他眼下唯一能走之路便是听对方的安排。

    这是他最好的出路。

    “我明白了,还请宋兄告知大人,待我下学便会去医馆。”柳如钰对他拱手行礼。

    宋元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如今柳如钰也是彻底明白了谢潇澜的用意,这是要让他贴身跟着学习,不止学习书本知识,还要学做一位好的谋士。

    他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动力,这样令人心动的机会,他定是要把握住的。

    如今天冷,柳如钰来时还穿着夏日的单衣,纵使何意早知道他家境难过,可看到此情景还是不免觉得心中有些哀叹。

    他让侍从端来茶水:“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柳如钰赶紧起身拱手:“多谢何大夫。”

    “宋元与你说的可都明白了?”谢潇澜等他缓了缓才问道。

    “是,学生已然全部明白,大人愿给予学生帮助已经实属不易,学生任凭大人差遣,绝无二心。”柳如钰掷地有声的说着。

    谢潇澜相信的也只是前世的柳如钰,他也不在意这些誓言不誓言的,只淡声道:“都是空话,本官不爱听,便用行动证明给本官看。”

    “学生明白。”

    何意见他们一来一往的说着话,不由得有些感慨,谢潇澜如今也尚未到及冠年岁,倒是已经有浸淫官场多年的气势了。

    临洋县自开始到现在便只有梧桐书院,如今谢潇澜动静很大没瞒着人,再加上宋元外出游说,人人都知道要建新书院了。

    因为只有一个书院,每年都会严苛控制入学人数,束脩更是一年比一年贵,许多交不起的人便只能退学不读,现在知道县令亲自督办新书院,各个都翘首以盼。

    宋元是师爷,之前还能吓唬马坚做事,自从上次周德禄之事,马坚就被打了板子关进了牢里,没个三五年是出不来的,因此便只能他全权忙活着。

    如今有了柳如钰,他还能稍微清闲些。

    “儿,你糊涂啊!怎能不参加科考呢?给县令做事能得几个银子?若是以后高中,你也能做官了!”

    柳家,破败不堪的茅草屋里,柳如钰将自己的事说给父母听,虽说他已经做了决定,却也要告知双亲的。

    若是从前听着母亲的话,柳如钰定是要好生纠结,然后再听母亲所言。

    可如今他却是一字都不愿多听。

    他沉声道:“儿子已然决定,娘安心就是,何况如今家中情形,继续读书已是不易,还要给弟弟还赌债,自然是要多赚些银子?”

    “你弟弟还小,不懂事,你也别怪他,娘是为了你将来着想,你要是能做官肯定比跟着谢大人赚得多。”柳母说着,像是突然顿悟,她做贼一般放低声音,“是不是谢大人怕你日后高中官职比他高,所以要压你一头?”

    柳如钰瞬间蹙眉呵斥:“娘!此话休要再说!大人一心为民,知我家境贫寒特给予帮助,否则书院秀才那么多,这好差事如何能轮到我?”

    “儿、儿,娘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母亲头发花白,柳如钰颇觉无力,母亲一片赤诚为他,节衣缩食衣不御寒,他又如何好再顶撞对方。

    可每每看到自己十五岁的弟弟,便总想到谢大人的弟弟谢潇潇,才十一岁的小哥儿,听话乖觉,做事利索,通文识字,两两对比简直云泥之别。

    他便又加了一句:“娘,弟弟如今已经十五,不是孩子了,若娘再借银子让他去赌,我便不会再给他还赌债,由着那些地痞打断他的腿!”

    “好好,娘不会了……”柳母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说什么。

    家中唯一的指望便是柳如钰了,若他也不管他们了,那就是真的完了。

    谢潇澜并未要求柳如钰退学,因此这番话也不过是吓唬家中罢了,但也因此变得忙碌起来,他不仅要上学还需要跟着王武他们去督办新书院。

    忙归忙,却也是真的踏实。

    “哟!这不是柳秀才,有日子没见了。”

    柳如钰面容瞬间变冷,他这几日忙着,都忘记还银子的事了。

    “我——”

    “柳秀才,前几次哥几个也是得了命令急着要银子,才推搡你几下,可别往心里去,你现在银子已经还清了,回头有空我们请你喝酒啊!”

    柳如钰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魔幻,前几日还对他恶语相向,恨不得拳打脚踢的地痞,如今竟这般和颜悦色同他说话。

    竟还说有空请他吃酒?

    等等!

    “银子还清了?”柳如钰蹙眉,“谁还的?谢大人!”

    那地痞愣了:“您不知道啊?前几日还的,我们早想跟您说了,这不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以后别再借银子给他,再去就把他赶出来。”柳如钰神情微冷,又添了句多谢。

    那几个地痞们忙笑着应了几声,见柳如钰不愿和他们多说也没敢生气,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柳如钰却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滚烫,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一般快速往医馆走去,他已经摸清谢潇澜脾性,事情若能在医馆办,就绝不会去县衙。

    果不其然。

    “谢大人!”柳如钰跑到他面前重重跪下,“大人大恩大德,如钰无以为报,来生之事渺茫,但今生定为大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谢潇澜微微点头:“还是那句话,我只看你的行为。”

    “学生,明白!”

    没再让他拘着礼,谢潇澜让他起来问了些话,左不过就是关于新书院之事。

    柳如钰便将这几日的所得全都告知他,新书院那边工匠已经全都找好,地基也在慢慢建起,所耗费的银子也一一道来。

    见他对这些倒背如流,便知他是真的用心,也放心了。

    谢潇澜:“既如此,你便先去忙着。”

    待他走后,何意捻着手里的药草细细想着,这书院一建便是海样的银子花出去,虽说这银子都是收的脏银,但所用笔项都已经记录清楚,也得有收益才行。

    向来有银子好办事,谢潇澜如今虽收着俸禄却也不多,只有些赏银以及乡下商户的孝敬,还不够。

    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贾启镶他们能收得这么多,和那些商户亦是有关系,谢潇澜虽不吃那一套,但偶尔送的礼也收了,得赚银子。

    “想什么呢?”谢潇澜拿过他手里被揉捻的药材,指腹都红了。

    “赚银子。”何意突然看向他,“新书院建成定要有食宿,不若我们将食堂租出去?”

    谢潇澜瞬间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何意想到前世的大学,里面食堂众多,学生可以自由挑选想吃的食物,或者书生们在外买吃食,到时让人一同送去,赚个跑腿费,还能赚酒楼一笔。

    “回头让柳如钰拟个章程,介时让宋元去办这件事。”谢潇澜不免有些激动,“我夫郎当真机敏聪慧。”

    “否则岂不是要坐吃山空?”

    谢潇澜知他为自己考虑,便也将此事上心了,否则岂非要让他夫郎不悦了?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冷的厉害,不耐冻的便早早穿了棉衣。

    何意便懒在府上不愿出门了,所幸医馆的大夫够用,倒是也能由着他一味躲懒,谢潇澜见状便也将衙门的事物都安置在宅子里做,左右就是要陪着。

    “根据何大夫所说,学生已经拟好章程,大人请看。”柳如钰将纸张递去,“若是建造单个食堂,不用动地基只需稍改布局便可,我已经让匠人画了草图。”

    谢潇澜细细看着,里面所书写的东西倒都清晰明了,虽是草图也能让人一目了然。

    他很满意:“让宋元去做,告诉他,若是有聊得来的商户,让他看着办。”

    “是。”

    现在是十月底,书院建好最早也要明年开春,若是到时候再找商户就太慢了,便听了何意的提前将人都备齐,为避免他们出尔反尔,还准备了文书签印。

    宋元得了准话,便立刻放下手里的卷案去做了。

    谢潇澜出了书房进了寝屋,就见何意围着炭盆捧着热茶,他有些无奈:“这般畏寒,再冷了岂不是连床榻都出不得了?”

    “不会,只是冷的突然,我得缓几日才能出门。”何意咕嘟咕嘟喝着茶,“娘今儿煮的牛乳茶,很好喝,只是牛乳难得,否则定要让她多熬些,让府上下人去卖。”

    “娘在府上也无事可做,你便在家里多陪她说话,过些日子适应了再去医馆便是。”谢潇澜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估摸是为了迎合何意喜好,放了不少砂糖。

    何意便也点头应:“也好,我最近想吃些炸食,回头和娘合计合计,看看怎么做的好吃。”

    “你看着办,如今天寒,得紧着让他们在春节前把书院修建完善,否则节日难动土,又要耽搁了。”谢潇澜说。

    何意低低应了一声,悄悄往他怀里靠了靠。

    谢潇澜垂眸看他,本欲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可瞧他这般失意,便是想装看不懂也不能。

    “去年这时节你也是这般失落,我问你为何,你只说是冬日畏寒过些时日便好了,今年又这般,还是不愿说吗?”

    何意垂眸轻笑,再抬眸时眼底一片红:“今日是我生辰。”

    谢潇澜呼吸一滞,难得有些慌:“我即刻去备礼物,街上好些铺子都开着,你在家等我。”

    说罢便匆匆跑了。

    他早该问的,早该在去年就问清楚,否则也不至于差点错过他两年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四千!我雄起了!明天争取四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