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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族疯子偏要嫁我为妻(《长安》)

    文/山河不倦

    南秦三十六年,连绵的阴雨一直下到九月中旬,天空被濯洗过,像皮影戏的影窗,框住了大都。

    六皇子祝珩今日满二十岁,要行加冠礼。

    从子时开始,这出戏便开始准备了,眼下日过晌午,还不见主角登场。

    宫人们焦急地来回张望,不得不命侍卫前去寻人。

    侍卫出发前被叫住,一身紫色官服的祝国公吩咐道:“如果人不在的话,就在寺外等,无论多晚都要把人接回来。”

    “卑职遵命。”

    两名侍卫骑着马,从太庙离开,一路赶往京郊佛寺。

    “这六皇子也太无法无天了,加冠礼都不守时,哪位皇子如他这般不识矩。”

    “毕竟从小养在宫外,圣上本来不想在太庙操办,还是祝国公看不过去,闯进宫里讨说法,这才挣来了今日的加冠礼。”

    “怪不得圣上今日都没来太庙。”侍卫长叹一声,不知是同情还是唏嘘,“也亏得有祝国公这个舅舅在,否则六皇子的日子还要难过。”

    另一个侍卫轻嗤:“出生三天就克死了自己的娘,也是活该。”

    “你不要命了!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风言风语被别人听到,你我的脑袋都得掉!”

    “整个南秦谁不知道,六皇子祝珩天生不详,不然也不会被送到佛寺里养着。”侍卫不以为意,“叫一声皇子是看在已故祝皇后的面子上,可别忘了南秦是姓秦的,唯独他姓祝。”

    南秦的国姓是秦,祝珩随了皇后的姓氏。

    “说句不好听的,他死后连皇陵都进不了,算哪门子皇子。”

    ……

    祝珩住在京郊的佛寺,出了大都往北走二十里。

    到佛寺后,两名侍卫收住话头。

    再不受待见,明面上还是六皇子,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自从祝珩被送过来,佛寺就不接待香客了,日渐破落。

    侍卫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拉开一条小缝,小沙弥探出头来:“敢问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小沙弥右脸上画着一只王八,墨迹还没干,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

    侍卫忍俊不禁:“小师父,我们是来接六皇子去太庙进行加冠礼的。”

    “原来是找六皇子的啊……”小沙弥摇头晃脑,“啪”一下把庙门关死了,“他不在。”

    侍卫们面面相觑,想起临行前祝国公的话,继续敲门。

    小沙弥蹭蹭蹭跑回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棵百年梧桐树,以前有不少人来求姻缘,树上系满了绸带。

    经过日晒雨淋,当初的红绸带已经褪了色,变成了白条条,好似上吊用的白绫。

    树下放着一张藤椅,素衣雪发的青年侧卧在上面,双目微阖。

    他的肤色很白,像是经年不化的雪,连唇色都很浅淡。

    石桌上,毛笔和砚台胡乱堆放着。

    小沙弥摸了摸右脸,噘着嘴跑过去:“醒醒,快醒醒,你现在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咳咳咳,别摇了,我没睡。”

    青年挑开眼皮,眉宇间夹杂着一股恹恹的病气,他咳了好一阵才停下,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小沙弥皱着眉头,拿出茶壶和杯子,倒了杯水递给他:“你今天咳的更严重了,是不是昨晚又偷偷把药倒掉了?”

    祝珩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我就知道!”小沙弥恨恨地跺了下脚,“祝珩你又不听话,我要告诉师父!”

    祝珩放下杯子,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没大没小,叫师兄。”

    “你才不是我师兄,你没有出家。”

    “谁说的,我出家了。”

    “我有法号,你没有,休想骗我。”小沙弥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外面是来接你去太庙的人,师父说过,等你加冠后,就要离开了。”

    刚立秋,雨后的风还带着一丝暑气,又闷又湿。

    祝珩扯开衣襟的领子,大喇喇地往后一靠:“那我不加冠就是了,蠢。”

    “这样可以吗?”小沙弥还不知道加冠的意思,闻言眼睛一亮,待看见他露出的半片胸膛后,又磨了磨牙,“佛门清净之地,你能不能注意一下!”

    祝珩挑着眉梢,还想逗两句闷子,忽然听到他又气又急的嘀咕:“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不注意,总不让人省心。”

    祝珩指尖一颤,叹了口气,默默拢好衣服。

    敲门声一直没停,小沙弥急得来回踱步:“都说了你不在,他们怎么还不走?再过一会儿师父就做完午课了,届时你就要被他们带走了……祝珩,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我急啊。”祝珩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笔,“出家人不打诳语,明心小师父,你破戒了呀。”

    明心一愣,连忙拍拍嘴巴:“童言无忌,佛祖宽宏大量,不会怪罪于我的。”

    祝珩被逗笑了,招招手:“过来。”

    明心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我只输了一局,王八画完了,不能再画了。”

    他们两个刚才玩猜数游戏,输了要在脸上画王八。

    “过来帮我铺纸研墨。”

    “……哦。”

    明心收拾好桌子,将纸铺开:“你要画画吗?”

    祝珩很喜欢画画,一画就是一下午,连饭都顾不上吃。

    “不了,今天要……”毛笔悬停,落在纸上洇出一点墨迹,祝珩闭了闭眼,温声笑笑,“今日帮你写封破戒的罪书,跟佛祖道歉。”

    他落笔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写得认真,似乎在拖延时间一般。

    “此去什么,什么师父什么……”明心刚开始认字,一打眼只能认出几个字词,他指着最后一句,“这个字念什么,什么问心安?”

    “顺问心安。”

    秋绥冬宁,顺问心安。

    这是一封道别信。

    祝珩将信折起来,放进信封。

    明心黏在他身边,眨巴着眼睛:“罪书要烧给佛祖吗?”

    “不,交给师父,师父会转达给佛祖的。”

    “哦,已经过时辰了,师父的午课怎么还没结束?”

    祝珩抬头看了看天色,眼底闪过晦涩,明白今日是等不到该见的人了。

    他摸了摸明心的头,挤出一丝笑:“有些冷,把我屋里的大氅拿来。”

    小沙弥屁颠屁颠跑开,祝珩拂了拂衣袖,冲主殿躬身一拜,缓缓走向佛寺大门。

    绸带被吹动,发出簌簌的声音,好似漂浮在空中的雪,没有容身之所。

    佛寺的大门开了又关,主殿里,老和尚捻着佛珠,轻声叹息:“阿弥陀佛。”

    鸿鹄焉能困草庐,愿此一别,得偿所愿。

    —

    “报——”

    “我军已攻破睢阳城!”

    “继续行军,挑最短的路径,向南秦大都出发。”

    “将军不可!南秦并非小国,还需谋划后再做决定!”

    兽骨雕成的酒杯掷过来,尖锐的角刺正好砸在副将头上,从额头到眼角划开一道口子,血不停往外流。

    副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惊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大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噤若寒蝉。

    戴着鬼面具的男人转过身,笑吟吟道:“继续说啊,你不是很能说吗?要不要我这个将军的位置也让给你来坐?”

    副将抖若筛糠,不停地磕着头,鲜血染红了兽皮地毯:“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男人霎时间收敛笑意,一脚踹翻了副将:“本将军出发时就说过,九月十七要打到南秦大都,若不是你们擅作主张中了计,何至于现在才攻破一城!”

    他是少年音色,但语气阴沉,硬生生逼出一阵浓烈的杀意。

    滚落在地的兽骨酒杯被捡起来,男人用指腹蹭了蹭染上血的角刺,忽然手腕一转,直接扎进了副将的脖子里。

    喉骨被尖锐的刺扎穿了,血液喷涌出来,副将的眼球微凸,怔怔地盯着溅满血的鬼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双毫无波动的眼。

    大帐里的将士吓白了脸,纷纷跪倒在地:“请将军息怒。”

    男人随意地丢开酒杯,直接坐在尸体上:“息怒?你们背着我改变计划的时候,可曾想过要跪着求我息怒?”

    攻打睢阳城之前,他已经制订好了计划,但军中副将想要架空他,没有按计划行事,拖到今日才攻破城门。

    其中一名副将忍无可忍:“燕暮寒,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如何能执掌我北域十几万大军?我等也是为了大局着重,你年岁尚轻,不过是攀了长公主的光,你不配!”

    燕暮寒歪着头笑了声,玩味道:“我不配,那谁配?你吗?”

    “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哪个都比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资格!”

    有人站出来后,其他副将也壮着胆子,点头附和。

    燕暮寒非但不恼,反而笑得越发灿烂:“对对对,如果不是你们,我早已率大军到达南秦大都了,怎会有一个月的时间欣赏睢阳城外的风光。”

    众人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好不精彩。

    “忍了一个月,我今日才发现,这怒,还是要人命才能息。”燕暮寒擦掉手上的血,站起身,“来人,送他们上路。”

    “燕暮寒,你怎么敢!”

    “我等是南征将领,你擅动刑罚,不将王廷放在眼里,王上不会放过你的。”

    “你就是个疯子!不得好死!”

    ……

    怒骂声被惨叫声覆盖,鲜血流了一地,刚咽气的尸体被拖出大帐。

    燕暮寒一步步踏入睢阳城。

    南秦和北域不同,这里的风是软的,水是清的,没有终年不化的雪山,也没有厚厚的冰层。

    这里是温润如水的南秦。

    燕暮寒胡乱地拢起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发尾打着卷,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将军,尸体怎么处理?”

    “挂在城门上吧,让他们好好看着,我这个不得好死的疯子是如何一步步打到南秦大都的。”他眯了眯眼睛,笑声里充满了愉悦,“也算是,我送来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