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不久前的天垦设计院。
距离下班还剩四十分钟，童游正在争分夺秒建模——他被拉进了怨气社畜临时接的急活项目组，开了一整个下午的会，这会儿才刚刚开始干早上的活儿。
手机里躺着好几条来自家长们的消息，卷发少年趁着喝水的功夫瞟了眼，还没来得及打开，紧闭的所长办公室大门就再度砰得一声打开。
黑脸所长大踏步走近，站在办公室中央拍了拍手。
“为了欢迎小童加入，今天晚上所里聚餐，所有人都去！不能缺席！”
对面工位的怨气社畜满脸阴郁，童游想到手里还没开始的急活，举手发言。
“黑所，怨哥和我还得加班干刚接的急活，甲方在催呢。”
正在喝茶的佛系行政瞥来一眼，微笑不语，童游正茫然不解，下一秒就看到黑脸所长眉毛一挑，理所当然开口。
“加班？吃完饭再回来加班啊，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甲方不是明天上班前要吗？”
童游：“……？”
卷发少年被这震撼人心的逻辑绕住，一时间有些茫然，开始怀疑自己过去十几年所接受的教育。
人应该能说出这种话吗？
事实证明，不管说出这种话的是不是人，职场牛马却依旧是牛马，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到达餐厅，汽车排着队滑进停车位，接着车门齐齐打开，同事们沉默地依次下车，就像是一具具从棺材里被搬运出的尸体。
但下一刻，尸体们似乎发生了微微的骚动。
童游低着头给家长们汇报行程，抬头时发现众人都停留在原地，原来是黑所正被一辆迈巴赫堵住了去路，那张黑脸顿时变得五彩斑斓，一副想骂脏话却又不敢的憋屈神情。
尸体们在豪车的刺激下短暂复苏，纷纷驻足呼吸金钱的味道，奇葩作精故作不在意地偏头，放慢脚步，直到与落在最后的童游并肩，一起经过正在打开的车门。
“哇，好像是豪车诶！童游，你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啊？”正在和小陆哥探讨职场秘诀的卷发少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这是什么车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奇葩作精露出一瞬的嫌弃神情。
“你——”
“哟！怎么说话呢？”
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随后童游的肩被搂住，刚巧从车里踏出来的陆之靳揉了揉那一头卷毛，笑眯眯开口。
“游游啊，怎么上了班就翻脸不认人，要和哥哥们撇清关系啦？”
“喵~~~~”
银色大猫轻巧从车内跃出，直奔陆之靳怀里，漂亮顺滑的毛发随着夜风浮动，更衬得陆之靳下巴尖尖，唇红齿白，一副矜贵娇气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模样。
“……风大，穿好衣服，别停在这里。”
他身后紧跟着下车的薄钦神色沉稳，一副大家长姿态，拎着黑色大衣细心披在穿着单薄的青年肩头，姿态熟练地推着两人往里走。
“他突然想来吃饭，没想到你们也在这儿。”薄钦对童游说道，“正好一会儿把你接回去。”
“小陆哥，薄哥，不麻烦你们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童游被一左一右两人夹着，朝神色各异的同事们不好意思一笑，转头认真开口。
“我待会儿还要回公司加班……”
“小陆和薄钦来了？挺快啊。”
“哦，游游也在啊？”
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从高处落下，王阿姨珠光宝气地站在台阶上，拢了拢披肩看来，显然也是刚到不久。
黑衣保镖和黑衣助理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神色冷漠地注视着阶下的众人。
“您刚到吗？”陆之靳自然走上前，无师自通地嘴甜道，“您今天这身真好啊！”
从发簪到珍珠耳环项链，再到他送的翡翠镯子，以及点翠胸针，还有旗袍间绣着的暗纹。
从上到下游戏道具点满，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陆之靳都忍不住怀疑，难道王阿姨今晚来这里，其实是要和顶级副本boss见面吗？
他下意识捏了捏旺财的肉垫。
“喵~~~~”
“哎哟我们小陆就是会说话。”王阿姨被哄得心花怒放，亲手为陆之靳理了理衣襟，埋怨地看他一眼，“瞧瞧你，身体不好还穿这么少……怎么出来还带着猫的？就这么喜欢？”
旺财无辜抬头，蓬松的大尾巴在臂弯间垂下，接着软绵绵地呼噜起来。
“噫~~~呜~~~”
王阿姨对旺财的主动讨好满意点头，招呼两人往里走。
“我今天本来和a集团的张总约好了谈事情，结果对方临时有事取消！呵，乘着污染事件的东风发家……”
那张经过精心保养，显得格外贵气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鄙夷不屑：“果然不值得和他们做生意。”
“舅妈，那个……”站在原地没动的童游挠了挠下巴，小声提醒，“我们院也是a集团下属的……”
“你晚上还要加班？”
王阿姨漫不经心偏过头，居高临下看他一眼，满是嫌弃。
“早说了你这工作不行。童游，你的价值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说完她心烦地挥挥手，领着陆之靳和薄钦往里走，黑衣保镖与黑衣助理落后一步安静跟上，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压迫感十足，透着十成十的豪门做派。
孤零零站在原地，顶着同事们各色视线的卷反少年干咳一声，莫名生出一种当众上演豪门狗血电视剧情节的羞耻感。
“黑所，大家，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我们进去吧，哈哈……”
*
“啊哟有什么不好的，小陆他就该多吃点！”包厢里，王阿姨对着满脸不赞同的薄钦说道。
“他应该以食补代替药补，慢慢调理身体，但食补不是这样的……”薄钦看了眼满桌山珍海味，委婉点评，“胡吃海喝。”
正埋头胡吃海喝的陆之靳诧异抬头，叼着龙虾一脸纳闷。
“你吃你的，别理薄钦。”
王阿姨慈爱地拍了拍陆之靳的手，顺带摸了摸同样在一旁胡吃海喝，与主人同步抬头的旺财脑门，看着一人一猫乖乖点头，低头认真干饭的模样，脸上笑意顿时更浓。
“旺财？真是个好名字，和我们家招福一样，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陆之靳抬起的筷子一顿，和正咬着河豚鱼的旺财对上一眼，心照不宣错开视线。
“猫先生？”陆之靳在意识海内发问。
此处距离别墅太远，某面醋精黑泥镜暂时连接不上意识海，缅因猫四肢摊开躺平，大大咧咧开口。
“嗯，这么看那家伙还不算太蠢。”
“确实。”陆之靳揉揉大猫肚皮，再想到某只河豚鱼，发自内心地赞同，“你们的碰瓷技术是真的不错。”
缅因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翘了翘胡须。
“哦，对，卷毛小子那儿开始了。”银色大猫翻身坐起，聚精会神盯住意识海内凭空出现的大屏，提醒陆之靳。
“你不是想看现实世界的饭局吗？”
已经从蹲守在另一边包厢外的小弟那儿接收到实时汇报的缅因猫中肯点评。
“卷毛这个，非常典型。”
“来！今天是小作给我们订到了这间酒楼，都是好酒好菜，大家都把酒倒上！”
灯火通明的包厢内，十来个人围坐一桌，个个盯着眼前的酒杯一脸苦大仇深。
“倒酒啊！”黑脸所长一眼瞪向毫无动静的众人，脸色发沉，“听好了，所有人都要喝酒！女生喝不了的就倒点红的！”
“小作，小马，给他们都倒上！”
“来来来，满上，都满上！”
马屁工贼率先响应，和奇葩作精分别开始给众人倒酒，童游盯着眼前白酒分酒器内浮动的液体，湖绿色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抹犹豫。
“小童，你是新人，今天要多敬敬大家，多喝一点，知道吗？”黑脸所长吃了口菜，饱含暗示地开口，“你刚来，我得知道你的酒量。”
“哦哦……”童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白酒，举杯敬向对面，“所长，我敬您，我们干杯！”
黑脸所长“呵”了一声，抿一口酒，看着童游一口气喝完，这才满意地教育道：“你要干杯，我不用干杯，这才是敬酒，懂了吗？”
童游没懂，但是不妨碍他又倒了杯酒：“那所长，这杯我再敬您，我干了，您喝半杯？”
说着他在众人震撼的神色中一口闷下，不好意思一笑，又倒满一杯。
“这杯再敬您和大家，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众人稀稀拉拉举起酒杯附和，黑心所长看着所有人顺从的动作，眼中划过满意的神色，这才慢慢喝完了杯中的酒。
“好！来，吃菜！”
“小怨怎么不喝？”
“小童，别歇着，继续！”
烟雾缭绕，酒气浓郁的包厢间一片虚浮的热闹，所有人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假笑互相客套着敬酒，在起哄和酒精上涌中喝下越来越多的酒。越发高声的喧闹里，尸体们带着通红的脸颊和浑浊的目光，被灌入酒精在夜色里尖利高笑，像是一个个随时都会燃爆的火药桶。
童游刚刚灌下一整壶白酒，坐下来夹了筷子菜，这才发现身旁的佛系行政从头到尾都在安静吃饭，餐盘边摆着熟悉的茶具，而白酒杯中空空荡荡，压根没一点痕迹。
“喝一点意思下就行了，他不过是测试你的服从性而已。”佛系行政注意到卷发少年的目光，偏过头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喝了口茶。
“看学历高，能力强，家世又好的年轻人服从自己的命令，大约是有些快感，很让人陶醉的吧。”
别有意味的话语在另一侧的起哄声中响起，清晰落在童游耳边，卷发少年却只是茫然地歪了歪脑袋，不解地“啊”了一声。
“和我产生雇佣关系的是公司，我们是合作的关系。黑所只是负责管理部门的工作和人员安排，为什么要说‘服从’？”
喝了不知多少白酒的卷发少年眼神清明，湖绿色眼睛里转动着真切的疑惑。
“佛哥，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觉得黑所在酒桌上人还怪好的。”眼睛亮晶晶的少年给自己满上酒，“他说要看看我的酒量，让我放开了喝——”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
他今天一定能喝个痛快！
童游一脸兴奋地拎着酒壶，转身就向人群走了过去。
“黑所，我再敬您！”
“我干了，您随意！”
……
……
“喝酒这事儿，担心谁都不用担心游游的呀。”
饭桌上，王阿姨慢条斯理擦着手，回答着薄钦的疑问。
“他是从小和爸妈练出来的海量，今天这种才到哪儿。”
“至于这个酒局。”王阿姨一脸似笑非笑，“他们那个上司……酒桌上能是什么样？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手段，粗鄙难看，不值一提，压根进不了游游眼里。”
“他啊，顶多就是觉得没人限制，酒喝得还算尽兴！”
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见多识广的女强人哼笑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朝薄钦摆摆手。
“你们先吃，我还得回去处理些事。薄钦啊，照顾好小陆，别让他被酒气熏着了。”
始终站在角落的秘书和保镖走上前，包厢门开启的瞬间走廊外闪过扶着墙脸色惨白的设计院众人，一看就是刚刚吐过不久，只有黑脸所长脸色白中透黑，黑中透红，红里泛青，捏着发票的手指微微颤抖，用力到发紧，像是想要用指腹磨去上面的数字。
卷发少年混在其中，神采奕奕活蹦乱跳，神智清醒地仿佛喝了一晚上白开水。
“哟，他们好了。”
陆之靳在这时喝完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开始往门缝外探头探脑。
“看看这些人，加起来都喝不过一个小孩儿。”在意识海内见识到卷发少年海量的陆之靳啧啧称奇，一脸骄傲，“我们游游就是厉害。”
薄钦：“……”
特级猎人熟练忽略乱抓重点的房东，招手示意门外的卷发少年稍等，直到门外的醉鬼们散去，他才将陆之靳裹在大衣里，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不省心的拖油瓶往外走。
坐上车，载着一脸高兴的卷发少年回去加班，等到陆之靳和薄钦终于踏上回程，已是晚上九点。
空无一人的副驾驶上，忽然响起铃声。
“叮咚！996小程序提醒您，现在是晚上21点整。”
像是某种定时播报的语音响起，已经在后座躺平的陆之靳被关键词触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翻白眼，下一刻那道声音骤然一变。
悠扬动听，极富煽动力的声音响起，仿佛迫不及待那般开口。
“欢迎各位还在加班的打工人……”
“——来到发疯时间！”
那道声音疯狂高笑着，如同邀请般呼喊道。
“partytime！”
随之响起的剧烈鼓点中，陆之靳痛苦地坐起身，看向前座靠边停车的薄钦。
“老薄……”他幽幽地开口，“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的深夜电台？”
是不是有点不符合形象的颠了？
“捂住耳朵，别听。”
薄钦严肃看他一眼，手中握着明显不属于两人，也不是童游的手机，目光凝重而冰冷。
租客进入了工作状态，身为房东也只好配合。陆之靳“哦”了一声，躺下把自己裹进大衣，缩在里面偷听。
“下面敬请收听今日随机转播：落霞市精彩片段。”
满怀恶意的声音意味深长落下，背景音突然变得一片安静。
“嘀嗒、嘀嗒、嘀嗒……”
就像是水滴沿着固定轨迹落在水洼内，规律的声音中，脚步声逐渐靠近。
来者没有说话，在一阵衣物摩挲间兀自动作着，只有几道明显的声响传出，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哐啷！啵——”
像是某种轻巧金属坠地，以及一种隐约的，水波被溅起的声音。
“哈、哈、哈……”
而那急促的呼吸声也仿佛在此时激烈到极致，尖利的，歇斯底里的高笑在顷刻间覆盖住那头所有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我终于把老板杀了！就吊在办公室门前……”
那道声音一开始还有些断续，到后来彻底变为疯狂的，快意的，兴奋到极致的昂扬。
“我把他的四肢折断……用铁钩吊起来！再放干净他的血，让他一点点死去……最后抠出他的眼珠子，让他好好地、永永远远——记住自己是怎么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手机自动关机。陆之靳用旺财挡着脸，看到薄钦的手机屏幕骤然一亮，接着对方脸色迅速阴沉。
身下微微震动，汽车平稳地再度上路，意识海内旺财猫猫揣手，金棕色瞳孔难得严肃。
“就在刚刚，落霞市污染指数上升到重度，cbd一处写字楼被污染转化为现实副本。”
“污染源就来自996小程序。”
大猫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
“陆，卷毛这个部门里所有人都已经被污染，即将彻底转化，形成现实副本的事……”
“要让薄钦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