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妻子、什么男孩,都奇奇怪怪的。
程双儿这么直勾勾地盯过来,耳垂传来丝丝缕缕的热意,郁慈往后避了避,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抿着唇珠,既想说自己不是什么妻子,又还惦记着要撇清关系的事,最后不知怎么突然蹦出一句:
“不是男孩。”
程双儿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
少年睁着乌睫,原本一副有点认真的样子,可在她的笑声中,瓷白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慢慢沁出粉意。
在笑什么啊?
郁慈羞得放在膝上的手指都缩在一起。
难道他说错话了吗?可他明明都已经成年了,的确不是男孩了。
程双儿笑了好半天,直到少年头上都要冒出热气时,才勉强停下来,撑着头,几绺青丝蜿蜒在她的白颈上。
“真的不想告诉我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能在柳城经营好一家歌舞厅,程双儿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每一个字眼经她的舌尖一滚,就如同沾上了她身上的脂粉香气,拉着人往温柔乡里沉醉。
气氛恰到好处,程双儿收敛起眼角的艳丽,像一个知心大姐姐,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倾听。
郁慈没抵挡住,垂下眼睫,犹犹豫豫开始往外抖落。
“他脾气一点也不好,动不动就喜欢绷着张脸,看起来凶死了。还经常吓我,有好几次都把我吓哭了。”
顿了下,想起被吓哭什么的好像很丢脸,又补了一句:“不是我胆子小,是他太过分了……”
少年说着说着,细细的眉尖就蹙了起来,皱着脸,一副委屈巴巴、忍不住控诉的样子。
程双儿不动声色,冷冷想,天底下的男人果然都一样,哄到手了就腻味了。
她忽然站起身,在少年很懵的眼神中,俯身攥住他的脸,轻声问:
“你知道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吗?”
她尖细的指甲陷进少年软肉里,有点疼,但占据心神更多的是那只手勾缠而来的脂粉气,一点一点爬进鼻尖。
郁慈勉强找回神志,不太明白话题为什么会变换得这么快。
程双儿没等少年的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是你这张漂亮的脸蛋。”
“还有你这双无辜的眼睛。”
她的指甲剐蹭过手下白嫩的脸蛋,少年眼睫随之颤了颤,眼里却没有什么防备,程双儿兀自笑了下。
继续道:“要让一个男人听话,就要学会将你这张皮囊发挥到最大。”
“他生气了,你就哭给他看。不要哭出声音,泪珠含在眼里要落不落,然后用你这双眼睛盯着他,软着嗓子说话,将人勾到床上去。”
“信姐姐一回,男人都吃这一套。”
程双儿收回手,懒懒在茶几上坐下,旗袍下露出一截如雪的小腿。
少年圆眼里本来透着几分疑惑,听到最后那句,神色逐渐转而信服,最后甚至还十分虚心地“请教”:
“去床上之后呢?还有一定要去床上吗?别的地方不可以吗?”
毕竟那几个男人脾气都挺坏的,他要多学一点才能勉勉强强应付。
程双儿勾着的腿放了下来,床上的事也要她教?
她又瞥了几眼少年,黛眉突然重重一跳。
不会吧?难道沈清越……不行?
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没可能,在少年之前,她可没见过沈清越身边有过其他人。
想到这,程双儿眉舒展开。对少年来说,这未必不算是件好事。
“顺着男人来,记得哭好听点,不要让伤到了自己。”
哪怕不真枪实弹,在烟花柳巷混迹久了,也见过无数其他玩法。
郁慈慢吞吞眨了下眼,顺着男人来……真的就能消气了吗?
漆黑锃亮的轿车在楼下停住,车门打开,长腿点地,沈清越抬眸看向门口。
“阿慈,过来。”
离开一趟后,男人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至少面上看不出异样。郁慈乖顺地走近。
沈清越牵住少年的手,低头一扫,敏锐地注意到他脸上的红痕,目光如寒冰般立刻刺向台阶上的女人。
程双儿心头一跳,面不改色地勾起红唇,扬了扬手。
“大少好走,可记得常来坐坐。”
“我记得,王家最近似乎在找什么人。”沈清越神色淡漠地陈述出事实。
王家长子王昌盛算是歌舞厅的常客,前不久看上厅里一个倒酒姑娘,想将人带走,争执之下被那姑娘开了瓢。
王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可那姑娘却莫名其妙没了踪迹。
程双儿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了下来。
那女孩是她送走的,但沈清越要想将人找回来,实在是轻而易举。
“怎么还不走?”一道温软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
郁慈记得要“现学现用”,努力睁圆眼睛去看男人,纤细的手指挤入男人指缝,十指相扣。
语气又轻又软,撒娇般地开口:
“我脚都站酸了。”
心脏像被藤蔓一点点缠上,收紧,连呼吸都轻了些。明明知道少年是在做戏,可苦涩退去的回甘,却让他甘之如饴。
沈清越看着少年,沉默了片刻,说:“走吧。”
扶着少年坐进车厢后,沈清越降下车窗,没有偏头:“程老板还不进去吗?”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程双儿松了口气,笑容没有一丝破绽地开口:“自然是要看着大少先走。”
轿车远去,消失在拐口。
风撩起胸前的青丝,程双儿压下嘴角,眉目间显得冷艳。这态度,可不像只把少年当个玩物。
司机目不转视地握着方向盘,后座的气氛莫名有些胶黏。
郁慈飞快瞟一眼男人利落的下颌线,挣了挣手指,没动。
从刚才上车到现在,沈清越一直扣着他的手心,十指相接没有一丝缝隙,体温交融,亲密得仿佛能感受到脉搏的鼓动。
是在是太奇怪了。
郁慈抿着唇看了会儿窗外,又低下头去看那只手,脸上表情有几分挣扎。
在少年开口前一刻,沈清越忽然说:“你想什么时候见贺衡?”
郁慈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脱口而出:“越快越好。”
男人偏头看向他,郁慈瞬间磕巴了:“我想着、早点处理完这件事,跟你去北方……”
沈清越未置一词,瞳色黑沉。
郁慈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牵动另一片温热,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手还被男人握着。
他的确是担心贺月寻……
在少年忍不住心虚地垂下眸时,沈清越终于开口:“那就明天。”
如果贺衡动作够快,这些时间也够了。
郁慈心里小小地雀跃下,点点头。
直到踏进大厅,林管家的目光在两人相交的手上落了一瞬,郁慈才后知后觉到他们牵了一路。
手心都有点湿润了——
男人掌心的温度似乎总是比他高。
“少爷们,现在就用午餐吗?”林管家为他们推开大门,笑容挑不出一丝错处。
沈清越看向他肩旁的少年,目光询问。
郁慈不太饿,但还是点点头。
在转进餐厅时,男人冲林管家落下一句:“收拾下行囊,他随我一起去北方。”
郁慈脚步慢了下去,这么急的吗?
但无论如何,他都先要确定贺月寻没有事。
曦光为黛青色的瓦面镀上一层淡金色,杂糅出一种别致的温柔。
陶怡居二楼雅间里,一道颀长的身影缄默坐在那里,军帽压下一片剪影,面前是一杯早没了热气的茶水。
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侧头看向房门,一双冷淡的眼蓦然破出阴影闯入光中。
门被推开,沈清越身姿挺拔迈了进来,紧接着光线一折,落在纤薄的少年身上。
从跨进门的那一刻,贺衡的目光就紧紧锁着他,郁慈不安地往沈清越方向偏了一步。
这轻轻一步,却让沈清越勾起嘴角,而贺衡看着,眸色也暗了下去。
郁慈敏锐察觉出气氛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僵在那里。
毕竟,他和贺衡并不是那种见面后能坦然问好的关系。
最终是沈清越先一步打破僵局,他自然地牵起少年的手,将人引到另一边坐下。
“贺二爷来的倒早。我和阿慈要离开柳城了,走之前想将些旧事处理干净,所以才请双方见一面。”
他姿态亲昵地唤着“阿慈”,将自己放进另一半的角色里,可少年除了神色有些僵硬,却也没有反驳。
贺衡掀起眼睑,淡声道:“谈什么?”
男人态度还算配合,郁慈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一半。
也许……他已经想通了。
郁慈心中忽然生出一点隐秘的期待。
“阿慈心软念旧,如今要远走了,便想将贺家主的骨灰带上,还望二爷成全。”
沈清越神态豁达,仿佛是位大度的丈夫,并不计较妻子对于前夫的惦记。
毕竟,都死了不是吗?
郁慈坐在那里,桌下的手紧张地攥成一团。贺衡忽然直直看过来,他心口一跳,就听见男人说:
“怎么,他承认自己是贺夫人了?”
郁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个问题,但在男人冷然的目光中,他还是白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嗓音里带着不仔细听就无法察觉的颤抖:“我是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