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思来想去, 女萝决定主动出击,只躲在这儿等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她做剑尊妻子时柔弱可人,如今虽脱胎换骨,却也记得从前模样, 女萝并不以此为耻, 无论哪一个自己她都欣然接受。
赌坊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两个打手正彼此说着话,忽见一女子从不远处走来,其中一个伸手阻拦:“诶,这儿可不是你们妇道人家能来的地方,赶紧走赶紧走。”
“这位好心的大哥。”女萝抬起头,眼睛里蓄满泪水, 她一只手捂着半边脸, 露出来那半边脸真可谓是美极, 看得两个打手目瞪口呆,可随着她另外一张脸露出来, 上面横亘的蛛网状的疤痕叫两人吓了一跳!
女萝只当看不见他俩震惊,哭哭啼啼道:“先前进去那拨人,其中有一个我是认得的, 他叫周二, 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你说周二是哪个?”
“就那个穿白衣牵着一条狗的。”
“嘿,那你可说错了,他可不叫周二。”打手嗤笑,“我说, 你长得这么丑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知道你嫁不出去, 也不至于这般饥不择食,见着个男人就想要吧?”
“大哥,我没撒谎,我真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我不是这宣弋城的人,住在离这里很远的村子中,周二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寻我,我担忧他出事,这才进城找他,可他怎地也不肯认我……”
说着,她又哀哀哭起来,虽容貌有损,可语气神态令人不由得生出好感,正巧两个打手原本对“周二”便怀恨在心,对方是否真的抛弃未婚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个把柄他们就能往外传播,至于真假,谁还在乎这个呀!
一个说:“哎呀这位姑娘,你可别来找了,人家现在不是你认识的周二啦,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另一个也道:“就是说啊,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何必拘泥于一个兔儿爷?”
女萝趁势与他们多说了几句话,两个打手见她虽是女子,说话却叫人无比舒坦,正巧闲暇也无事,便添油加醋将“周二”的事情与女萝说了个清楚明白,当然这其中必然会有夸大成分,但八九不离十是肯定的。
他们甚至都没有核实女萝的身份,只是单纯地想要说“周二”坏话,说完了他们爽了,日后流言蜚语满天飞跟他们也没关系,反正打死都不认。
“周二”不叫周二,叫何侃,原本是赌坊里给客人端茶送水的小跑堂,由于生得白净,时不时会被荤素不忌的男客调戏,赌坊老板帮了他几回,何侃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得了别人的恩惠不思感恩,只会以为是理所当然,偏偏这赌坊的老板有那么点特殊癖好,一来二去的,何侃便顺势委身给了对方。
小跑堂的摇身一变,赌坊人人瞧见他都要喊一声二老板,没来得走路带风,谁知老板喜新厌旧,玩腻了便翻脸无情,何侃仗着老板疼宠,素日里是骄横跋扈挥金如土,一朝跌落云端,被那些个看他不爽的男人们狠狠“教训”了一顿。
结果人家转头不知用了什么招儿搭上了御兽门的修者,不仅脱离泥洼,还拜入御兽门门下做了弟子,这家伙可谓是把欺软怕硬发挥的淋漓尽致,从前做跑堂的被其他伙计欺负,当了老板禁脔就反过来欺负别人,现在成了御兽门弟子,便隔三岔五带人来赌坊找事,老板不敢招惹御兽门只能躲,害得赌坊生意做不好,打手们的工钱都不能按时发。
说起这何侃,他们可有一肚子牢骚要发,从前那小贱人瞧着他们都要点头哈腰,现如今却眼睛长在头顶上,得他们恭恭敬敬喊一声何少,这让人如何憋得住气?
比自己还要卑贱的人一朝踏上云端,迎来的绝非只有祝福与羡慕,还有迫切想要把对方再次拉下水的卑劣与阴暗。
“……不过咱哥俩也是没想到,这何侃还是个两头骗!哎哟姑娘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说是这么说,可女萝觉得他俩更像是在幸灾乐祸,想看何侃的好戏,她瞬间有了主意,露出怒色:“不行,我要去找他算账,你们让我进去!”
“这可不成!”
俩人伸手把女萝拦住,“女人进赌坊那是要坏规矩的,到时候害得里头找乐子的几位爷输钱,你可别害我们!”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放过周二!”
两人虽拱火,希望女萝去闹,却不愿惹火上身,他们私底下骂骂何侃啐两口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屑与鄙夷,其实也就是他们模样身段都不行,不然哪个男人不想攀上御兽门,从凡人变成修者?
于是眼珠一转,对女萝说:“这样吧,别说咱哥俩没人情味,你顺着这条道啊,直走,然后拐弯一路向西,有一家天宝车行,这家车行呢就负责每日给御兽门输送新鲜生肉,你问问看他们愿不愿意带着你一起过去,你想讨公道,去御兽门讨呗!”
“是啊是啊,这何侃如此忘恩负义,你在赌坊门口等着,一来人家不一定愿意认你,二来你也耽误我们做生意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女萝露出感动的表情:“多谢二位大哥仗义相助,我真是感激不尽,我这就去!”
说着,她转身就朝两人指点的方向走,等不见了女萝的身影,两个打手才嗤之以鼻:“不怕死的女人。”
“不过她要是真能教训一顿何侃反倒好了,整日瞧着他耀武扬威,实在是碍眼!”
他俩嘀嘀咕咕又说了一堆何侃一堆坏话,等何侃带着其他几个弟子从赌坊出来“满载而归”,两人又火速低下头做出一副恭敬模样,完全瞧不出先前对何侃的恶意。所幸何侃自诩如今已是仙家,不值当与这种小人物计较,只临走前撂下一句等老板回来,他会再来拜访。
何侃一走,打手们又啐了一口,污言秽语的辱骂起来。
女萝依言找到了天宝车行,车行的人正在往马车上装载生肉,车没有顶,这样可以防止有生人混入,生肉则装在大木桶中。除此之外,女萝注意到这些车夫不仅衣着统一,且都系着一面刻有天宝车行标记的腰牌,马车底盘较低,车轴又较宽,如果她是从前那种弱不禁风的身形,大概能攀在下头,可现在不行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去一探究竟。
她选择了最后面一辆车的车夫,趁着对方低头整理腰带时用藤蔓捂住了他的嘴随后把人打晕,拖到了车行用来喂马的草垛子里,又扒了对方的外衣,可惜的是此人过于矮胖,衣服女萝穿有些不合身。
这半年她吃了不少妖兽肉与妖鸟蛋,个头窜得飞快,比大部分男子都要高,假扮成车夫一时间竟没人察觉。
本来有个车行主事正挨个检查是否有遗漏,女萝担心自己被认出来,已做好了万不得已先一步下手的准备,幸而像这样送生肉去御兽门的事每天都做,主事大约也习以为常,因此有点糊弄敷衍的意味在里头,查了头几个没问题便让车队出发。
御兽门在宣弋城外五百里左右的位置,如果是人间界,车队行进五百里少说也要两日,但这里是修仙界,天宝车行与御兽门关系匪浅,特殊之处便在于拉车的并非凡马,而是御兽门驯化的妖兽铜宵驹,外表与凡马相似,却是圆耳短尾,脚程比凡马要快上数倍,性情温顺又没什么别的长处,因此被用来拉货。
车队有条不紊出了城,女萝混迹其中,很快就发现这些车夫彼此之间并不熟悉,甚至被刻意打乱腰牌顺序,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不过越是发觉御兽门警惕,她对雷祖的处境也愈发忧心。
事发突然,她决定混进车队去往御兽门,没法给小豹子跟阿刃递消息,好在临走前留了字符,一旦有事,烧符相告,这样的话她们应该也能知道她很安全。
女萝是傍下午十分到的宣弋城,打尖后瞧见那几名御兽门弟子,临时起意去跟踪,趁着天黑打晕车夫混进车队,而车队正好在晚上出发。
如此行进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总算是到了御兽门,自大路而去,每隔三五步便有一名弟子把守,放眼望去,占地千顷,看不到边,女萝低着头,微微伛偻腰,检查腰牌时,那御兽门弟子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眼,“你瞧着怎么有些个眼生。”
她压低嗓音回答:“唉,还不是之前这主儿吃坏了肚子,临时叫我顶替上了,诶这位仙长,你看我有机会拜入贵派名下不?”
对方嘴角一抽,不耐烦摆手:“进去进去,赶紧进去,少说些废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车队被带到专门负责喂养妖兽的地方,这一车车的生肉是又多又重,全垒在大木桶中,车夫们是凡人,需得两个人一搬,女萝却是一只手就能拎起来,但她没敢表现的太特殊,只一边搬肉一边伺机观察周围。
好不容易进来了,要是待会儿就得跟车走,那多亏?不过御兽门这样大,雷祖究竟会被关在何处?
车夫们搬东西,御兽门的几个弟子便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监工,被这样盯着想做手脚无疑比登天还难,更别提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一旦被人发现车夫少了一个,御兽门必然会再三警界,到时别说是去找雷祖,怕是自己行踪也要暴露。
正在她思考该如何搅起风浪趁机另谋时,突然传来一阵妖兽怒吼,那吼声真是叫人瞬间发寒,头发根根立起,胆子小点儿的车夫直接一踉跄,手里的木桶没抬住摔了不说,还被吓尿了裤子!
就连负责看守他们的御兽门弟子也都吓了一跳,犹豫再三,点了几个还勉强能站着的车夫,其中就包括女萝:“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过来!”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有工夫去管女萝是不是生面孔,被点名的几个车夫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妙,纷纷摇头不肯过去,可人家哪里是请求?把人拽过来就走!
御兽门等级森严,虽占地面积极大,但最底层的弟子只配住在最外面一层,越往内里越尊贵,妖兽同样遵循这个规矩。
天宝车行送生肉是从三等妖兽园再到一等妖兽园,最好最嫩的肉都送到一等园,最珍稀最厉害的妖兽也都被关在这里,因此对于那声兽吼女萝非但不怕,还有些期待,她想快点见到雷祖!
“你们几个,进去。”
女萝等四人被带到了一间铁屋子前,说它是铁屋子可一点没错,只有一扇很窄的门,除此之外连个窗户都没有,越是靠近妖兽怒吼声越大,看这几名弟子虽极力保持冷静却仍旧面色发白,显然里头关押了脾气不那么好的妖兽。
御兽门的弟子让她跟几个车夫进去,可其他三人早已吓破了胆,脚软不已,于是还能站立的女萝便显得十分特殊。
几人对视一眼,“你,你先进去,顺便给里头的妖兽上药。”
女萝慌忙接过他们丢来的药箱,里头的妖兽再度开始怒吼,这一回不仅怒吼,甚至还在用身体奋力撞击铁屋,整个铁屋都因此摇摇欲坠,看得众人胆寒无比。
女萝不能确定里头的究竟是不是雷祖,她没听过雷祖濒临绝望的怒吼,但是她能感受到这头妖兽的痛苦与愤怒,不过在御兽门弟子面前,女萝还是装作很害怕的模样:“可、可是我、我……”
“别可是了,赶紧的,让你干点小活你怕什么,妖兽被锁在里头根本动不了,你赶紧给它上药就完事了!”
说着那人迅速打开铁门,用力在女萝背后推了一把,紧接着火速又将铁门给关上!
铁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惟独那浓烈的血腥味……“咔”的一声,女萝脚底下好像踩到了什么,耳边是妖兽粗重的喘息,她脊背发毛,缓缓点亮火折子,就看见偌大的铁屋正中央,用层层铁链穿着一头巨大妖兽!
不是雷祖。
女萝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不由得感到揪心。
那层层叠叠的铁链又粗又重,不仅锁着妖兽的四肢、尾巴还有脖颈,甚至还有数条穿过了它的琵琶骨,紧紧地钉在墙上,原本在外面看这铁屋便觉内有蹊跷,铁链上刻有古怪的花纹。
是御兽门用来控制妖兽的咒文吗?如果是,女萝忍不住要想,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对待雷祖了?
妖兽浑身都是血,有些已经干涸发黑,它看起来很瘦,绝不是它这种妖兽应有的体型,女萝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妖兽与人类的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还很新鲜,方才她脚底下踩到的便是一块细小的骨头,瞧着不像是人,反倒像是某种小型兽类。
一察觉到有人进来,这头妖兽立马无比凶狠地朝女萝扭头,女萝瞬间便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多么愤怒、多么明亮的眼睛!像是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下一秒就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潜意识里女萝便不想与它为敌,她轻声说:“我不是御兽门的人,我也没带兵器,现在我把东西放到地上……可以吗?”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妖兽的表情,然后以极为缓慢的动作把药箱放到了地上。
妖兽紧紧盯着她,女萝能够感觉到,它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又相同的东西紧紧联系着,所以它才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她。
她想了想,化出一条细细的嫩绿色藤枝,包裹着自己的生息,一点点朝妖兽送了过去。
“生息”令妖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甚至能够安抚它狂暴的情绪,它将女萝当成了能够化形的妖兽,因此目光中竟流露出人性化的情绪,似乎是在让女萝快逃。
外头的人把女萝推进来,未尝没有让她送死的意思,妖兽不攻击自己,对女萝来说是好事,她本可转身逃走,却不知为何双脚生根,输送了更多生息过去。
嫩绿色的藤枝轻轻靠在妖兽鼻息间,还分化出另外一小根柔柔地抚摸它脏污的毛发,妖兽微微合起眼睛,日月大明镜的声音在安静的铁屋中响起:“是独兽,一种十分稀有的妖兽,比飞翼重影豹更加珍贵。”
原本安静接受生息的妖兽猛地睁开眼睛,警惕而凶狠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女萝连忙向它解释:“是器灵,不是人类。”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她将日月大明镜自乾坤袋中取了出来,独兽见状,这才重新趴回去,女萝试着朝它靠近,它也没有排斥,女萝不禁想起自己跟雷祖初遇时,雷祖也是很快接受了自己。
这是为何?
想不明白,眼前最重要的是给独兽清理伤口,由于铁链穿透琵琶骨,许多伤口都已腐烂化脓,原本女萝以为会很严重,结果却发现仿佛有人给它处理过。
她用手碰了碰铁链,上面刻着的咒文果然对她不起效,原本女萝想要把铁链扯断放独兽自由,却又突然想起雷祖,放了独兽,难免御兽门会警觉,但她也不能放任它被这样对待。
最后她想了想,说:“我帮你把铁链解开,你不要马上就逃,可以吗?”
第32章
独兽同样是拥有灵智的妖兽, 它还没有答应,女萝先一步道:“我这就帮你把铁链弄开。”
她伸手攥住铁链,稍一用力,上面的咒文在遇到外力时发出红光, 但却根本没能伤害到她, 几声清脆的响动过后, 铁链断开,独兽重获自由,见它不抗拒,女萝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头:“我混进来是为了救朋友,它也是妖兽,是一头飞翼重影豹, 名字叫雷祖。不过现在我还不知道它被关在哪里, 所以请你先忍耐一下, 好吗?我保证会放你出去的。”
“这铁屋是以特殊玄铁所制,想逃可不容易。”
摄魂铃说话总是那么不讨人喜欢, 女萝抬手就把它又塞回了乾坤袋:“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随便便自己跑出来。”
摄魂铃气恼:“凭什么它能?”
日月大明镜慢悠悠地围着女萝转悠,“因为我们从来不说叫人厌烦的话。”
它们跟在女萝身边, 更多时候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保持沉默, 偶尔才会跟女萝说话,且从不向女萝提供任何知识以外的帮助,不像摄魂铃,懂得不够多性格又不够好,难怪讨人嫌。
独兽低低叫了一声, 女萝的藤蔓从它的头上一路抚到尾巴尖儿,生息并不仅仅适合人类女子, 对雌性妖兽也一样,女萝所见过的女修屈指可数,但从濯霜留下的那些手稿来看,目前为止并没有女修察觉到除却清灵之气外,她们还有另外一种修炼的可能性,而雌性妖兽或多或少都能从天地之间感悟到,只是由于妖兽身份所限,无法彻底领悟与发挥。
安抚好了独兽,女萝才捡起掉在地上的药箱子走到门边,大声喊着要外面人开门。
外头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人进去了这么久,居然没有被吃掉!
他们将信将疑,毕竟这头独兽十分狡猾,在它手上吃了不少亏,但在女萝一再的请求下,最终,为首的弟子选择把门开了一条缝,见先前进去的车夫当真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不敢置信:“你、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瞧您这话说的,我当然是活人,这独兽我瞧着也不凶啊,怎地您这些位仙家却怕成这样?”
御兽门的弟子自觉被这凡人车夫瞧不起,心头登时堵了一口恶气,恼道:“不凶,不凶你上去摸它两把!”
怕不是那独兽先前闹得太厉害,已累得虚脱,叫这厮捡了便宜,有本事靠近试试!
女萝从善如流转身走到独兽身边,抬手摸了摸独兽的头,她的气息很舒服,独兽只撑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她,复又闭上,这下可把那御兽门的几个弟子看傻了眼,他们互相推搡,却谁也不敢朝里头走,这头独兽先前便用过苦肉计,假装浑身无力,骗人进去就咬死,可怕得很!
眼前这车夫虽平平无奇面上甚至还有疤,但他既然能靠近独兽,那这头独兽也算是能留住了。
“这样吧,你就别回天宝车行了,留在我们御兽门做点小活儿,怎么样?这独兽既然听你的话,那你就好好照顾它,帮它把伤养好,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于你。”
女萝求之不得,但面上还是有点犹豫:“那、那我也能修炼了?我是不是成御兽门的弟子了?”
没想到这车夫如此贪得无厌,几个弟子瞬间无语,只搪塞两句,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忽悠了两句好好干就完了。
女萝担心回去时少了个人,到时天宝车行一对,再传消息给御兽门那就糟了吗,于是她假作忐忑:“几位仙家,我……实不相瞒,我家中还有两个弟兄,他俩平日里瞧着我这天宝车行的活计就眼红,要是被他们知道我被御兽门留下,肯定要顶我的工,能不能求几位仙家帮帮忙,先别跟车行那边说?若是我在这里干得不好,回去也还有个糊口的活儿。”
这倒是女萝想多了,御兽门的弟子可瞧不上凡人,他们能随手拉人去喂妖兽,怎么可能会跟车行说一声少了个人?
但这几个弟子也挺会装相,假作犹豫,好生受用了一番凡人的吹捧赞美,这才假模假样点了头。
另外三个车夫都是废物点心派不上用场,在御兽门他们不敢造次,直到驾车离去才敢偷偷骂两句,而那个被女萝打晕了塞进草垛子里的车夫迷迷糊糊醒来,基本断了片,反正自己稀里糊涂睡了一觉完了活跑完了又能家去继续睡,稳赚不赔。
既然要留在御兽门,自然不能再穿车行的衣服,女萝分到了两套最底层弟子的衣裳,她要做的就是负责独兽的喂食、抹药以及清洁。
独兽,顾名思义,是一种独居妖兽,外形似虎却通体雪白无杂色,最为特殊的是它们头上长有一对淡金色的翅膀,能够驭风,妖力强大,从未有过被人类驯服的例子,宁可绝食而死也绝不受人类驱使,心性十分高傲。
但铁屋子里那头独兽已是瘦骨嶙峋,且浑身是伤,可见在御兽门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女萝在给独兽准备食物时,已经见识过御兽门是如何驯服低等妖兽的了——以打为主,以药为辅。
要知道御兽门足有几千弟子,门中妖兽更是以万计数,一只一只用爱感化怕不是要到地老天荒,因此不是用药就是用咒,对于尚未开启灵智的低等妖兽来讲,药物便能很好地控制,中等厉害的妖兽再加上咒文也就差不多了,惟独高等妖兽,它们有着与人类相似的智慧,妖力强大又不肯屈居人之下,打没用药没有用咒文也不一定有用,十分棘手。
女萝将这些基本信息摸清楚后,便开始积极与周围人交好,她很勤快,除了照顾独兽,还会主动帮其他底层弟子干活,谁会不喜欢性格和善勤快又嘴甜,一口一个前辈叫的新人呢?
她很快便打听到了一些御兽门的事。
御兽门将妖兽分为三个等级,低等、中等、高等,这三种妖兽分别被圈养于门中的三个妖兽园,也就是三等园、二等园以及一等园,其中像独兽所住的铁屋只有一所,专为桀骜难驯的高等妖兽准备,以玄铁铸就,不开门便透不进光,似独兽这种珍贵不能直接杀了,但不教训又不行的妖兽,便会被关进去。
刻满咒文的锁链穿透琵琶骨,妖兽便无法使用妖力,再加上暗无天日,人都能关疯,那头独兽却强得可怕,从它被抓到至今已是近两年,在黑铁屋则是关了半年还久,不仅没有被驯服,还咬死了几十名门中弟子!
它有着不弱于人类的智慧,狡诈精明,令人防不胜防。
由于独兽着实无法驯服,御兽门门主只能另想他法,独兽抓来时已经成年,野性难驯,但若是从小开始驯养,兴许有可能听话,于是门主花费重金弄到了两只雄性独兽,又迫使雌性独兽发情,再将两只雄兽关进去——
听到这里,女萝提醒道:“前辈,这可以跟我讲吗?万一被听到,会不会受罚?”
前辈正讲得口沫横飞,这会儿女萝要是说她不想听他才着急呢!立马道:“不会的,咱们妖兽园里的弟子全都知道,你快别说话听我继续给你讲!”
他将那只雌性妖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聊得眉飞色舞,“那头独兽可真是凶狠极了!与两头雄□□配后就把它们全给咬死了!门主当时心疼的哟……就算是雄性妖兽,那也是独兽,值钱啊!”
“不是说从没有被驯服的独兽吗?这两头独兽又是哪里买来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雄性妖兽较好驯服,那些宁死不屈的基本全是雌性,偏偏雌性妖兽比雄性要强大好几倍,所以除却三等园是雌雄妖兽数目差不多外,二等园一等园的雌性都比较少,因为越是强大越是通人性,就越是不甘心被驯服。”
前辈一边说一边感慨,“对了,还有件事,秦粮,你肯定不知道。”
女萝好奇:“什么?”
“那雌性独兽不是发情了还交配了吗?后来真如门主所想的那样,揣了崽子了!”
前辈说得兴高采烈,女萝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作呕感,“前辈,你不是说独兽有灵智么?那它跟人类也差不多,为何要这样强迫于它?”
“畜生就是畜生,怎么能跟人比?”前辈奇怪地看了女萝一眼,“说起来我真是想不明白,被驯服有什么不好?它们可以舒舒服服留在御兽门,顶多就是给门主当当坐骑,又不会少块肉,难道不比餐风宿露与其他妖兽彼此厮杀争抢地盘来得好?嗨呀,我都想当妖兽了!”
“再怎样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也要听主人的调遣,命跟未来都掌握在主人身上,当个傀儡娃娃,有什么好?”
女萝似是在说给前辈听,但更似是自言自语,她很快打起精神,又问:“那后来呢?”
虽然刚认识那头独兽,可女萝潜意识里便认为它不会向人类屈服,哪怕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独兽也不会接受人类为它决定的命运。
说到这里,前辈总算是露出见鬼般的表情:“当初……门主算着临盆时间快到了,准备先下药使它昏迷,再将幼兽带走,谁知到了地方时,却见那头独兽肚子上裂开这么大一条口子!”
他还夸张的比划了一下,用以形容伤口之惊人。
“那头雌性独兽,仿佛知道门主会在它临盆时来带走幼兽,居然先一步划开了自己的肚子,把三只还能叫的幼兽全给咬死了!”
电光火石间,女萝想起自己进入黑铁屋时脚下踩到的细细骨头,当时她就觉得那么小的骨头应当是幼兽的,却不曾想,居然是独兽生下来的幼兽。
“真狠呐!”饶是已经过去这么久,前辈还是打了个寒颤,“打那之后门主就明白了,这头独兽你是别想驯服了,它对自己都能那么狠,何况是旁人?但凡是门中弟子,甭管是谁,靠近了就得死,师兄弟们没人敢去喂食,门主才决定用噬魂锁把它穿起来,等待咒文侵蚀灵智,只是那样的话,独兽虽会变得乖巧听话,却也仅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了。”
他语气略带惋惜,女萝不由得齿冷,她想起那头瘦骨嶙峋眼睛却仍旧闪耀着火焰的独兽,后悔自己居然让它暂时不要逃,它该逃,逃得远远的才好!
她强打起精神,故作遗憾:“那这样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我看一等园其他妖兽,都不如那头独兽珍稀厉害。”
“嘘。”前辈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你刚来还不知道,我这也是把你当兄弟,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随随便便告诉旁人啊!”
女萝用力点头:“前辈请放心,我这个人嘴巴很严实的!不过如果实在是不能说,前辈还是别说了,免得惹祸上身。”
前辈十分感动:“好兄弟!好吧,我就告诉你,上个月啊,听说了折了十几个弟子,才抓回来一头飞翼重影豹!这回门主可吸取上次在独兽身上的教训,准备先让那头雌兽发情,待到揣了崽子就全程下药不让它有力气,看它还怎么咬死幼兽!”
女萝握紧了拳头,“那我怎么没看到这飞翼重影豹在哪里啊,我还没见过这种妖兽呢!”
“之前第一次驯独兽,门主没防备,好家伙,让那独兽险些将一等园给拆了稀巴烂!所以这回直接关在地牢之中,地牢虽不如黑铁屋那样用了玄铁,但也是上好的材料,保管那头雌豹翻不出什么风浪!”
前辈叹了口气:“这些雌兽真是凶神恶煞,攻击性强又不信任人类,更不愿意被驯养,一点都不听话,每次去给它们喂食我都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咬掉根胳膊腿儿什么的。”
说完他又嘿嘿一笑:“幸而咱们人类女性不这样,苗条纤细还贤惠温柔,对了,老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等有机会,哥哥带你去找乐子?”
女萝笑着说:“我喜欢又高又壮又有主意的女人。”
前辈对她的品味一言难尽,女萝心不在焉地陪他又聊了会儿,基本就是听这位仁兄吹牛皮,他要是真那么厉害,也不至于在一等园喂妖兽,但这人消息是真的灵通,可见往日有多么八卦,整个门派上下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什么都知道。
关着雷祖的地牢有专人看守,未经允许的普通弟子不许靠近,女萝很担心,虽然前辈说门主为了得到最好的幼兽,必然会精心挑选强壮漂亮的雄兽来配,这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目前为止所抓到的雄兽门主都不是很满意,但留给雷祖的时间肯定也不多,而且它的性子比独兽也没软到哪里去,女萝担心它同样被下药软禁。
以往给独兽喂食的人都是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乐意去,这家伙太凶了,没有妖力照旧力大无穷,能把黑铁屋撞得砰砰作响,喂食的人总得开门,即便有御兽门特殊的噬魂锁,独兽也总是能想到各种各样的招数骗人进去杀,于是御兽门的弟子们无师自通学会了甩锅。
我甩给你你甩给我,要是哪天门里来了外人,就抓个外人去送。
给独兽的肉里有药,应当是想要配合噬魂锁让它快些听话,但女萝必然不会把这样的肉给独兽吃,她每次给独兽准备食物都装模作样往里头放药,实际上全骗人的。
独兽不吃别人喂的食物,惟独女萝是例外,女萝也很好奇,因为听一等园的其他弟子说,独兽绝食,却一直没有被饿死,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猜测它是骗人进去咬死了当食物,但女萝知道不是,那些尸体无论是腐烂的还是新鲜的,基本上都是完好的。
“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呀?”
女萝一边问一边拿起一块生肉喂到独兽嘴边,独兽那生满倒刺的舌头一卷,便将一大块肉吞下,它的两只前爪搭在身前,模样十分优雅,听见女萝问自己,还矜持地叫了一声。
然后女萝仿佛听到了一点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耳朵微动,朝声音来源处看去——虽然她得到了这份活儿,可黑铁屋仍旧不许亮灯,因为门主铁了心要让独兽变成失去灵智的傀儡。
伴随着细微的响动,女萝举起提灯,发现黑铁屋的墙角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成人巴掌那样大的螳螂。
这螳螂通体碧绿,前肢矫健而强壮,看着十分讨喜。
第33章
女萝从前是很害怕虫子的。
除了虫子以外, 她还怕黑,怕志怪故事,胆子很小,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望着这只大螳螂, 女萝不仅不怕, 甚至还试探着伸出一根藤枝。
说来也是稀奇,她居然从这螳螂那大大的复眼中看出了一丝人性化,果然,它复眼中间的丝状触角在藤枝上碰了碰,然后爬了上来,爬动时女萝可以清晰地看见它有力的前肢与中后足, 连腿节上的利刺都格外锋利尖锐, 前翅饱满后翅矫健, 说不出的英姿勃勃。
女萝又试着把藤枝收回,连带着托动螳螂一同送到面前, 看向独兽:“你们是朋友吗?”
虽然这只螳螂看着有巴掌大,但那是与普通螳螂相比,女萝捧起它是才觉它很轻, 独兽点了下头, 螳螂顺势从藤枝爬到了女萝胳膊上,又一路爬到她头顶,痒痒的,女萝忍不住笑起来,想往头顶看又瞧不着, 便伸出一只手,等螳螂跳到手上, 才轻抚了下那碧绿前翅。
从未被人类如此亲密触碰过,螳螂的触角抖了抖,女萝捧着它问独兽:“平时都是它给你送吃的吗?”
独兽又点点头,女萝惊奇不已:“可是铁屋密不透风,它自己能进来已很是不易,要如何把食物带进来?”
更别说只有这一只,要带来足够独兽吃的肉,哪怕不用吃饱,只维持不饿死,也绝非易事,除此之外,还不能让御兽门的人发现。
螳螂昂起了头,微微张开前翅,紧接着就有许许多多与它一模一样的螳螂从它身体里被分裂出来,密密麻麻就爬满了女萝的手,很快整间黑铁屋都布满了螳螂,女萝是不怕虫子,但这铺天盖地的螳螂换谁都瘆得慌。
“好了好了,我懂了我懂了,快收了神通吧!”
螳螂歪了歪头,老老实实把分身全都收回来,女萝悄悄松了口气,见独兽望着自己,脸稍微有点红:“我不是怕……太多了,所以看着有点瘆。”
螳螂听懂了女萝的话,两根触须很丧的耷拉下来,女萝赶紧赞美它:“你很强壮!有力气也有义气,我超想跟你做朋友的!你好你好,我叫女萝,很高兴认识你。”
她用藤枝跟螳螂的触角碰了碰,螳螂的丧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双方立刻达成朋友共识,独兽头上的小翅膀动了动,示意女萝该走了,在黑铁屋待太久可不行。
女萝收拾好了木桶正要走,发现螳螂挂在了自己身上,她不解地看向独兽,独兽已经趴了回去,还闭着眼睛,一副快点走别再打扰我的模样。
先前女萝已经同它道过歉,并表示可以帮它先逃走,独兽却像是没听到,拿脑袋顶女萝,还舔了舔她的脸,她想,它应该是想要帮助自己。
现在螳螂也跟了上来,女萝先是把自己的活给干完,然后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确认不会被人看见或是听见,才对螳螂说:“御兽门门主把我的朋友雷祖关在地牢之中,但地牢守卫森严,又离妖兽园很远,我暂时还没找到办法靠近,也不知道地牢内是什么情形,你能先帮我找到雷祖吗?”
螳螂动了动触角,从女萝手上飞了下去,迅速消失不见了。
女萝深吸一口气,妖兽园的活很多,稍微离久一点都不成,白天是最忙的,来往的弟子也不少,惟独晚上有时间,她是新人,现在还没安排她守夜,眼下最重要的是救雷祖,独兽也正好趁这几天休养生息,到时一起离开这儿。
“前辈,你来御兽门多久啦?”
前辈惯会偷懒耍滑,于是女萝将他的活全给包了,如此勤快嘴甜还懂得搭话,大大满足了前辈的倾诉欲,他双手枕在脑后晒太阳,还翘了个二郎腿,看着女萝在身边奋力剁草料,懒洋洋地回答:“得有十来年了吧。”
十来年都只能待在妖兽园,也就这么点能耐了,女萝夸赞:“真的吗?可是前辈看起来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真的已经待了十多年了吗?”
饶是前辈再三想要矜持,脸上也不由得绽开笑容,那眼角的褶子跟折扇似的,人还故作玄虚摆手:“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我今年都快四十岁了。”
“哇,真的看不出来,前辈真是驻颜有术,这是怎么做到的呀,能不能教教我?我本来脸上就有伤,要是老得再快些,那这辈子可真是没前程了!”
前辈被夸得心花怒放,他清清嗓子,笑逐颜开,女萝趁机问道:“前辈,这几天我把妖兽园都走遍了,发现三个妖兽园里的虫屋都是空的,这是为何?咱们御兽门不养虫子么?”
“以前是养的。”前辈说,“说起来这事儿挺好笑的,你知道嘛,咱们御兽门除却门主外,下头还有四位长老,分别擅长驯养不同的妖兽,虫屋便是由胡长老负责。”
女萝认真听,并且时刻给予反应:“我有听说过一点。”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也正常。”前辈嗨了一声,“大概是两年前,胡长老弄来一只金翅螳螂,你听说过金翅螳螂吗?”
女萝摇头,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态惹得前辈得意洋洋:“这金翅螳螂可了不得,传说它是财神的象征,养一只就能发财,我们胡长老啊最是爱财,结果这金翅螳螂养了没多久居然抑郁了,我们都是头一回听说这虫子也能抑郁,顿觉稀奇。”
“胡长老想了不少招,最后给这金翅螳螂找了个伴儿,他想通过培育的方式增加金翅螳螂的数量,你知道的,一个卵鞘能产几百枚卵,这要是成功了,谁还缺钱?”
女萝说:“可是没成功吧?”
“……你怎么知道?”
“要是成功了,虫屋也就不会空空如也。”
前辈唏嘘道:“谁说不是呢,为了给金翅螳螂选一个漂亮媳妇,咱胡长老可谓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挑中一只又健壮又好看的广斧螳螂,结果你猜怎么着?”
女萝摇摇头。
“交配是交配了,但交配完了,那母螳螂把价值连城的金翅螳螂给吃了!”
不知为何,女萝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这还不算啥,不仅是那金翅螳螂,整个虫屋里的所有雄性昆虫,全叫它给吃了!胡长老当时就嗝了,醒来后痛哭流涕,非要把那只母螳螂给千刀万剐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完了正巧赶上独兽大闹妖兽园,母螳螂也就此不知所踪,我们都猜测说可能被独兽踩得稀巴烂了。”
女萝:……
精彩,实在是精彩。
“打那以后,胡长老就把虫子全都转移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所以妖兽园里的虫屋也就空了出来,我告诉你,你可别不长眼去碰那些虫子,很多都是带毒的!”
“前辈放心,我胆子最小了,哪里敢呢?”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凭什么!”
抬头一瞧才发现巧了,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从赌坊跑堂摇身一变成为御兽门弟子的何侃,他正怒气冲冲:“我说了我要换一只,凭什么不行?”
妖兽园的管事并不想招惹这位,为难道:“这位师弟,你先前已经选了碧眼犬,就不能再更换,除非你修为更上一层,通过考核。”
“这是咱们御兽门的规矩,入门弟子可以挑选一只低等妖兽作为伙伴,等修为上去,才可以换中等或是高等妖兽,这何侃压根没什么修为,给他一只碧眼犬就算不错了!”
前辈小小声说着,一副瞧不起何侃的模样,“也就是长得还行,否则早被赶出去了!成天耀武扬威,不知道还以为他多厉害。”
那边何侃还在闹,他初入御兽门,从那一堆待选妖兽中挑了只外形优越的碧眼犬,结果这种妖兽除了听话一点几乎没什么长处,也就能当当宠物,所以他才想要换一只威风点儿的。
“你不给我换是吧?那就别怪我禀告师父,让他来教训你!”
“嘁,还师父,谁不知道蔡长老好男色,他那几十个徒弟个个细皮嫩肉,也就这何侃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独一无二。”
不用女萝开口问,这位碎嘴成性的前辈已经竹筒倒豆子全说光了,他素日里没什么人说话,身边又全是妖兽,早就憋得快发疯,忽地来了女萝这么个忠实听众,也难怪他嘴上没个把门。
何侃最终也没能闹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众目睽睽下不来台,他气得连那只碧眼犬都不要,拎着项圈拽起来用力往地上一摔,女萝吃了一惊,周围的御兽门弟子也尽皆哗然,惟独何侃得意洋洋,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女萝随意寻了个借口,悄悄跟上何侃,“何师兄,何师兄!”
何侃一扭头,发现又是妖兽园的人,顿时拉下脸:“看到你们就恶心,赶紧滚,现在后悔喊我回去,我也不去了!”
女萝点头哈腰:“何师兄气质脱俗,天人之姿,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这岂不是掉了您的身价?”
何侃自傲又自卑,他如今这般张扬跋扈,便是因为从前太过卑贱,所以他要踩到所有瞧不起他的人头上,因而也最是爱听好话。
仅仅两句吹捧,便令他转怒为喜:“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小的名叫秦粮,粮食的粮,是刚进妖兽园没多久的,平日负责给妖兽喂食。”
何侃矜持地点点头,“看你还算会说话,我记住你了。”
“何师兄,您想要厉害的妖兽,怎地不问蔡长老要?”
“哼,这还用你提醒我吗?师父养蛇,我又不喜欢蛇,我喜欢毛茸茸的,可那碧眼犬着实愚钝,笨得要死又不厉害,烦死了!”
女萝心道,你如此狠毒,将碧眼犬摔死当场,可瞧不出你有哪里喜欢毛茸茸。
不过面上还是谄笑:“正是正是,那种低等妖兽,怎地配得上何师兄?除非是那飞翼——”
惊觉自己说漏嘴,女萝猛地捂住嘴巴,眼神惶惑四下里看:“何师兄,小的突然想起来还有妖兽没喂……”
“等等!”
何侃立刻叫住他,“我说让你走了吗?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飞翼?”
见女萝神情闪躲,他摆架子威胁道:“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女萝顿时目露哀求:“师兄,求您饶我一回,我、我什么都说!”
见女萝如此害怕自己,何侃感到无比畅快,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快说。”
“地牢里有一头非常厉害的妖兽,叫做飞翼重影豹,不仅浑身毛茸茸,还背生双翅,口中能够吐出雷电!小的有幸听前辈说起过,真是无限神往!妖兽园里的其他妖兽跟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何侃爱面子,他愿意出卖身体陪赌坊老板睡觉,是因为自己没本事只想坐享其成,现在委身给蔡长老,同样是为了好生活,可同时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而变着法想从其他方面找回已经不知丢到哪儿去的脸面。
虽已拜入御兽门,但何侃并无灵性,纯粹是脸蛋生得不错又会伺候人,像这样的徒弟蔡长老收了几十个,这些凡人能活多久,待到年老色衰,便要被赶出去。
因此何侃拼了命地想要给自己长脸,一听说这什么飞翼重影豹,立马起了势在必得之意。
门主不在,蔡长老暂代门主一职,对何侃而言,相当于御兽门就是自家的。
他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女萝连忙搓着手讨好道:“何师兄,若是何师兄要去看那飞翼重影豹,可否带着小的一起?小的只闻其名,却不曾亲眼见过,这样厉害的妖兽,也就只有何师兄您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了!”
对不起,雷祖。
何侃受用的全身毛孔都在做深呼吸,他纡尊降贵地瞥了女萝一眼,勉强道:“行吧,就给你这个机会。”
“多谢何师兄,多谢何师兄!”
何侃舒服啊,他用怜悯的语气说:“没办法,我这人素来好说话,你生得如此丑陋,怕是前程有限,有生之年让你见见高等妖兽,也算是福气了。”
“是是是,何师兄说得是,何师兄真是个大好人!”
何侃被捧得找不着北,越看女萝越是顺眼,就是脸上的疤丑了些,若是把这人留在身边,天天听他说话,岂不美哉?
“走吧,现在就去地牢会会那飞翼重影豹,我倒是要看看,那妖兽有什么能耐。”
女萝忍住喜悦之情,乖巧跟在何侃身后,何侃出身普通,自是瞧不出门道,却觉得这秦粮无论说话做事都令人如沐春风,无比真诚,束手立在一旁的模样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城主一般尊敬崇拜,实在是舒爽无比,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原以为能进入地牢,结果在门口便被拦住,守门的弟子无论何侃如何跳脚暴躁都不肯让开一步,女萝往里看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不仅如此,她还得安慰愤怒不已却只能灰溜溜离开的何侃。
“何师兄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什么飞翼重影豹,想来就是个噱头,不值一提。”
何侃却哪里肯认?这也是他的特点,那就是自认为丢了脸,旁人再怎样宽慰,他也仍要疑心对方瞧不起自己,无论如何要找回场子。
当场对女萝夸下海口:“明日这个时候,你在此处等我,我保证能进去,你只管瞧好吧!”
女萝连忙再度赞美,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这个人回去妖兽园,前辈对她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女萝再三缠着他说话,他才阴阳怪气道:“我说你前段时日怎地如此勤快,什么活儿都帮我做,原是想要攀龙附凤,不愿在这妖兽园待了!”
说着,他嗤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异想天开,那何侃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能照拂你?还是老老实实干活比较紧要。”
女萝想说自己的活已经全都干完才会跟何侃走,但转念一想也不足为奇,她这几日几乎是把前辈的活全干了,如今少干了一些,他便心中不满,觉着自己吃了亏,足见此人心胸狭隘贪得无厌,平日说说话还好,却是不能深交。
“前辈,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谁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
女萝又接连赔了两句不是,对方却依旧不肯罢休,最后她承诺日后他的活儿自己全包,这前辈才终于露出个笑脸,“这说的哪里话,你我都是师兄师弟,还分什么彼此,我的活儿是你的,你的活儿也是我的。”
话说得好听,女萝半个字都不信。
她现在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分来跟此人同个房间,这人性格极差,爱嚼舌根又小气,无人与他交好,怪不得旁人都是四人一间,惟独他是单独一间。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悉悉索索声,女萝悄悄往床脚看去,一只巴掌大的螳螂正在借力往上爬,她伸出手托住,先将它放到枕边,而后快速脱了外衣躺下。
第34章
可惜螳螂不会说话, 它不停点着触角,女萝明白它的意思,它连黑铁屋都能自由出入,更遑论地牢, 必然是找到了雷祖, 并且把她的藤枝给了对方。
“谢谢你, 辛苦你了。”
她轻声说着,螳螂又动了动触角,竟是灵活地用两根触角对女萝比了个心,看得女萝忍不住笑出声。
前辈咕哝:“声音这么大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
显然还憋着气呢。
女萝小声道歉,然后让螳螂睡在了自己枕头上,她每日只需睡一个时辰, 在御兽门没法早起练剑, 便练习如何使用生息, 就这样天还没亮,女萝便已起床干活, 前辈自然是睡到日上三竿,别看他昨儿晚上说什么师兄弟之间不分你我,次日一到, 却是直接往椅子上一躺, 嘴里哼着小曲儿,只看女萝忙来忙去。
嘴里还要指指点点教她如何干活,嫌她不够麻利勤快。
“哎哟,什么,什么东西咬我?!”
原本躺在长椅上的前辈鬼叫一声原地跳起三尺高, 用手摸向屁股,女萝一回头看见他这猥琐的动作, 他却大叫:“秦粮,秦粮你快帮我看看,什么东西咬我?”
女萝不想管他,直到她瞧见一只分身螳螂从秦粮屁股上消失,赶紧道:“许是那里有什么虫子,前辈,你可别躺着了,还是站起来走走吧。”
那一口咬得十分之狠,前辈捂着屁股一瘸一拐,“不行,我得回去躺着休息会儿,这里就全交给你了啊,要是你干不完就留着,等我好了我来。”
说完没等女萝答应,已经往住处去了,女萝无奈道:“下次不可以这样做了,你不嫌他脏啊?”
螳螂从她脚背一路飞到肩膀,女萝数落完了忍不住笑:“不过看他疼得龇牙咧嘴,也是有趣。”
她继续剁肉,准备给独兽喂食,顺便问螳螂:“你叫什么名字呀?可惜你不会说话,我也听不懂你的语言,你跟独兽,平时都是怎么称呼彼此呢?”
螳螂歪了歪头,小小振动了下翅膀,两只强健的前肢竖起摇了摇。
妖兽与人类不同,除非炼化横骨或是化为人形,否则都没有名字。
女萝思考半天:“嗯……要叫你什么好呢?你这样聪明,又这样强壮,还很有魅力。”
然后螳螂就在她肩头开始脚滑打转,肢体语言无比丰富,表达出了“你夸得我飘飘然”的情绪,女萝忍不住捂嘴偷笑,“人间界有个词叫螳臂当车,意思是说一只螳螂举起自己的前肢想要阻挡车子前进,比喻不自量力去做某件做不成的事,可我觉得,就算人人都说做不成,没有希望,不去尝试也不行,万一能成呢?叫你当车,好吗?”
当车很喜欢这个名字,开心地展开翅膀围着女萝飞了好几圈,等去了黑铁屋给独兽喂食,女萝跟它说了昨日之事,正说着呢,发现自己喂到独兽嘴边的肉被拒绝了!
她惊了,不解:“你怎么了?”
低头看了看木桶中的肉,了然:“是不是这些肉吃腻了?那我立刻去给你换,天宝车行又送了新鲜的肉来——”
刚起身要走,脚踝就被独兽用尾巴圈住,女萝更加不解:“到底怎么了?你是想离开御兽门了吗?”
见她一次两次都猜不对,独兽生气地用头把女萝拱开,脑袋埋进前肢中,女萝正茫然呢,突然瞧见螳螂,刹那间茅塞顿开:“啊对了,我一直想说,你有没有名字呀,如果没有,我给你取一个好吗?”
独兽立马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她。
女萝哭笑不得,她抬手试探着摸摸独兽背上的毛毛,见它没有抗拒,才柔声道:“我不是忘了给你取名字,而是想不出来怎样的名字才配得上你。”
这可不是她胡说,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独兽勉强接受了这个选择,然后抬起爪子在地上拍了两下,意思是给你时间,最好快点想,不然我可等不及。
从黑铁屋出去,女萝吐了口气,好险,幸好她反应快。
前辈回去躺着,她得赶紧把活干完,然后去跟何侃汇合,希望他没有说大话。
事实证明,何侃还真有两把刷子,见女萝比自己早到,他很满意,因为他不喜欢等人,随后便带着女萝大摇大摆去了地牢入口,守门弟子正要阻拦,却见何侃掏出了一面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蔡字,见状不敢再挡路,连忙向两边绕开,于是何侃与女萝顺利进入地牢。
御兽门的地牢关的全是不听话的妖兽,一进去,属于妖兽的威压迎面扑来,何侃顿时脸色泛白,腿脚都软了,女萝犹豫了下,问道:“何师兄,您没事吧?”
见一个低等弟子都比自己能撑,何侃硬是开口:“我没事,你、你走前面。”
要是有危险,也好让这人挡着,且自己走后头,还不会被发现双腿哆嗦厉害。
女萝听话地走到了前面,地牢里点着火把,虽不如外面明亮,却也足够将里头看清楚。
与关人的地牢不同,御兽门地牢的地面与墙壁皆是以特殊材质制成,每一间牢房都相隔甚远,这样可以避免有灵智的妖兽彼此勾结潜逃,并且栏杆上还全都刻着针对妖兽的咒文,放眼望去尽头深远,而牢房里的妖兽大多眼神麻木,少数十分暴躁,见有人来便大声吼叫。
基本上全都是雌性妖兽,何侃越走越害怕,可他又不肯就这样转身回去,怕被人笑话,只能紧紧跟在女萝身后,两边的妖兽即便趴着不动,那嗜血又残暴的眼神也看得他两股战战,到最后甚至要捏住女萝衣角才能正常行走。
当车给女萝指过地牢大体图形,并且告诉她雷祖就被关在最里头,女萝见雷祖心切,压根不在意其他,终于,她到了最里头那间牢房,当她瞧见那熟悉的大翅膀时,整个人都激动不已,正想叫雷祖,正忽地想起身后还有个碍眼的人,当下转身,一个手刀将何侃劈晕!
何侃扑通一声倒地,惊动了雷祖,抬起头瞧见是女萝,它发出一声女萝从未听过的,类似小奶豹撒娇的嘤嘤叫,想爬起来朝她靠近,结果动作十分缓慢,女萝连忙让它别着急,它却一点点往栏杆处蹭,想要触碰女萝,结果前爪刚碰到栏杆,就被上头的咒文伤到,撒娇的叫声变成了痛苦,女萝见状,抓住栏杆,用力往两边一扯——
这栏杆跟贯穿独兽琵琶骨的锁链应当的类似的材质,无比坚硬,可扯开时却比扯断锁链还轻松,一低头,女萝懂了。
无数的分身螳螂正密密麻麻趴在栏杆上,正咔嚓咔嚓地啃咬,这咒文对当车不起作用,它又生了无比锋利的牙齿,瞬间便将栏杆啃断。
女萝跑过去抱住雷祖,把脸埋进它软软的毛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雷祖无力地抬起一只前爪拍她的背,又舔她的头发,女萝只短暂失控了一下,火速抬头:“御兽门的人给你下药了是吗?”
雷祖呜咽一声,舔舔她的脸,女萝又是开心又是难过,雷祖这个模样肯定没法现在就逃,她想了想,说:“御兽门的药有解,你再在这里待上两天,我去偷了解药来,这个你先吃一颗。”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药瓶,里头是青云宗的解毒丹,但是对妖兽作用不大,女萝给独兽吃过,顶多是能恢复点体力,无法彻底解除药性。
御兽门的药十分特殊,针对妖兽无比有效,女萝也已打探清楚解药在哪里。
雷祖乖乖吞了一颗解毒丹,趁此机会女萝介绍它跟当车认识,又快速向她告知了不仅是自己来了,九霄也来了,不过被她留在宣弋城中,当车的分身螳螂替她送了信回去,担心九霄阿刃不识字看不懂,女萝画了几幅简笔画,报平安的同时告知她们不要害怕,并且约好三日后在宣弋城外三十里地汇合。
那里有个小村子,当时她们路过没有进去,印象最深的是村子外面有一圈桃林,阿刃还馋人家的桃子,女萝便买了几百斤放进了乾坤袋。
雷祖听话点头,女萝揉揉它的圆耳朵,“没关系的,有我在呢。”
随后又对当车说:“之后几天就麻烦你给雷祖送饭啦。”
当车点点触角,女萝这才放开雷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出去了还不忘再把栏杆给掰回来,至于当车咬断的那几根,她用同色布料缠了上去,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反正这地牢之中光线暗淡,来喂食的人不害怕就不错了,不可能去检查栏杆是否有问题。
而且为了防止这些危险妖兽吃饱了有力气闹腾,基本都是七日喂一次,否则独兽怎么会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雷祖眷恋地望着女萝,女萝同样舍不得它,她提起地上的何侃,正要离开,忽闻外头传来说话声,出门捕捉雄豹的门主竟回来了!
女萝暗叫一声不好,左右看了看,竟是无处躲藏,没有办法,她只能把何侃丢到一边,自己先找了个没有光的角落,紧贴其上。
很快,门主便在簇拥下进了地牢,他声音威严:“我看蔡旭是脑子不好使,才会让人偷了令牌出来耍威风!”
此人外貌瞧着在四十上下,身形高大,声若洪钟,但女萝决不会小看他,御兽门之所以能有今日辉煌,便是由于此人精通医理,所有用在妖兽身上的药,基本都是此人研发而来,不过修为倒是不高。
“这是怎么回事!”
一进地牢,没走多远就看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侃,门主顿时大怒,快步将每间牢房都检查了一遍,自然也发现了雷祖那间牢房栏杆的异样。
女萝先前只是掰弯,倒还看不出什么,麻烦的是被当车咬断的那几根。
门主站在牢房门口思索片刻:“取药来,将这头飞翼重影豹迷晕送到我的院子,先跟那几头雄豹关在一起,熟悉一下彼此气味。”
女萝心中一凛,门主又问:“先前你们不是说,进来了两个人?另一个呢?”
守门弟子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门主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赶紧给我找!”
女萝屏气静息岿然不动,门主心系飞翼重影豹,很快便先行离去,地牢中妖兽众多,有些如雷祖般不屈服,还有些已不知被关了多久,早就麻木了,因此服药较少,女萝悄悄对当车说了两句,当车正想戴罪立功,立马跳下去。
很快就有人大叫:“糟了糟了!快去禀报门主!妖兽破栏了!”
趁着这些人焦头烂额之际,女萝趁乱离开了地牢,她原本不想管那何侃,只是对方毕竟经由自己刺激引诱才做下此事,若是留在地牢被妖兽踩成肉泥,她心中略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顺手把何侃拖了出来,之后是生是死,便再与她无关。
那位蔡长老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分身螳螂咬断栏杆闹出事,妖兽出笼,声势浩大,独兽听见了肯定会懂,既然要闹,那便闹得大些,总之想拿雷祖去配种是万万不可能的!
原本还在黑铁屋中闭目养神的独兽,忽闻外头一阵嘈杂,听人类喊着什么妖兽暴动,出大事了,赶紧叫长老……它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铁链早已被断开,在女萝的精心照料下,有生息喂养,它的妖力恢复了不少,正好出一出心头这口恶气!
原本便足够手忙脚乱的御兽门,忽见那座黑铁屋砰的一声炸开碎成无数片,那头凶猛异常的独兽神气活现地出现,一个个傻了眼,随后尖叫着到处逃窜!
独兽头上的两片翅膀迅速变大,带着它腾空而起,它张口便是风暴,在它看来,御兽门上下没有一个无辜,他们统统该死!
三个妖兽园是混乱不堪,妖兽们本就不愿被驯服,如今得了机会,有那些个厉害的,便想着报复,本领不怎样的,便想着逃跑,一时间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场面彻底失控!
第35章
半年前那独兽大闹妖兽园, 咬死数十名门中弟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是门主并四位长□□同出手,用药又用咒才将其镇压,如今见它腾空而起, 虽夜幕漆黑, 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却仿若在发光, 兽目满是怒火,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虽然被人类抓住两年,又被药物咒文折腾的几乎去了半条命,但生息对于雌性妖兽比灵丹妙药更有用,独兽隐隐察觉自己跟女萝相处的时间越久,越能感受到生息的强大, 甚至有种将要突破的预感。
它仰天长啸, 风暴席卷大地, 彰显着它的愤怒与重得自由的快意!
眼见那独兽往下俯冲,一众弟子吓得作鸟兽散, 可两条腿怎快得过能够驭风的独兽,它那身漂亮的白色皮毛在刮过人体时比刀刃更加锋利,霎时间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甚至肉眼都没怎么瞧清楚, 便已命丧当场。
被关两年,被迫发情、交配、怀胎、生产,被殴打、被灌药、被铁链贯穿琵琶骨、被咒文折磨……唯有以这些人的性命来殉,才能解独兽心头之恨!
原本它在冰冷的雪山生活,与世无争, 从不入人世,亦不伤害人类,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直到御兽门的人闯入雪原,他们捕杀弱小的妖兽,因为它们的皮毛很漂亮,他们抓走强大的妖兽,想要驯化留作己用——独兽从没有一日忘记过,那被人类铁链束缚、只能待在笼子里的屈辱。
御兽门的弟子再厉害,也不可能对抗这数万只脱笼而出的妖兽,更遑论厉害的高等妖兽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有部分已被驯服的妖兽不敢逃走,但雌性妖兽毫无例外,全都冲出了牢笼!
它们之中有一些灵智半开,实在是受不住折磨殴打,便佯作乖顺,眼下正是逃走的好时机,焉能继续留在这御兽门任人践踏?部分雌兽育有幼崽,它们选择将更为强壮的雌性幼崽叼在口中,而太过幼小无法生存的雄性幼崽则当场咬死,决不留给人类。
雌兽们这种决裂、悲壮、充满血性的行为看得御兽门众弟子愈发不安,它们在笼子里时,他们是手拿长鞭的主人,它们脱离牢笼,便是索命凶兽。
有点修为的在兽潮下都只能躲藏闪避,何况没有修为的低等弟子?
何侃晕晕乎乎醒来,尚未来得及找那秦粮算账,左脚便被狠狠咬住,他惨叫一声,才发现那竟是一只碧眼犬,这种性格温顺外表好看的妖兽向来很受欢迎,可此刻它碧绿的兽目里尽是仇恨,昨日何侃当着妖兽园众多妖兽的面将那只小碧眼犬当场摔死,妖兽非草木,无灵智亦有情,这是趁乱寻仇来了。
可惜他的惨状并不显眼,第一只碧眼犬一动口,围绕在何侃身边的其他碧眼犬也纷纷扑了上来,平日里负责喂养它们的弟子当场吓尿了裤子!
那样温顺听话,打开笼子都不会逃走的碧眼犬,一哄而上时竟如此可怕!
独兽仰天长啸,兽吼响彻云霄,今晚的御兽门是死亡与鲜血交织而成的地狱,不少弟子满身是血,几位长老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拼命想要挽回局面,可面对独兽,他们也是无计可施。
蔡长老的本命妖兽是一条两人环抱粗的剧毒暗魂蛇,这蛇他养了一百多年,日日以自己的鲜血喂养,已被彻底驯服,平时外出捕猎,暗魂蛇也是他最好的帮手。
望着那落地便震开无数弟子的独兽,蔡长老不由得头皮发麻,他心一横,指挥暗魂蛇扑了上去,自己和另外三名长老迅速祭出法宝,意图收服独兽。
原本想着独兽被关在黑铁屋半载有余,妖力应当被咒文削减不少,谁知这一交手才知道,独兽虽身形不如从前,妖力却更胜一筹!而且不知是否错觉,原本对妖兽杀伤力极大的咒文,似乎不起作用了!
独兽的智慧与人类不相上下,它很快便明白这是“生息”的奇妙之处,天生能够压制清灵之气,这些家伙用的药也好、咒文也好,只要使用了清灵之气,自己通通能够免疫!
两年前雪原捕猎之仇,两年来百般折磨屈辱,终是到了讨回的一天!
那条暗魂蟒要说也是高等妖兽,凶神恶煞妖力强劲,见独兽扇出风刃,它十分自信,以自己一身坚硬的黑色鳞片去为主人遮挡,下一秒便被风刃切成了碎片,脑袋骨碌碌滚到地上,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
蔡长老见自己养了多年的暗魂蟒一朝身死,心头大恸,愈发感到恐惧,心绪一慌,法宝没拿稳,独兽一尾巴便将他扫出数十米远,连带着砸倒好几面墙,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
胡长老见状,指挥蜂群向独兽袭去,独兽体型庞大,风刃再强,蜂群天罗地网,它如何招架?
独兽吃过这蜂群的亏,胡长老的蜂群平日里以御兽门秘药为食,带有很强的麻性,低等妖兽被叮一口便会立刻失去力气,它正想以风暴将蜂群刮开,空中密密麻麻升起一群个头足有巴掌大的广斧螳螂,蜂群毫无招架之力,瞬间便被吞噬殆尽,胡长老暗叫一声不好,准备拔腿逃跑时,独兽已来到他身后,张口便咬掉了他的脑袋,血花四溅!
剩下袁王二位长老见状,哪里还有心情恋战,可眼下逃是决不能逃的,转身会露出更多破绽,倒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撑到门主到来即可!
蜂群一灭亡,分身螳螂瞬间消失,当车挂在独兽头上,两只前肢紧紧抓着雪白的毛毛,震动着前翅跟独□□流。
独兽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来自雌性血液中的侵略、猎杀天性令它愈发兴奋!
整个御兽门乱作一团,与此同时,女萝也顺利到达门主的院子,这位门主可真是不讲究,说是要把雷祖跟两头他挑选出的雄豹放在一起互相熟悉气味,却没说那两头雄豹是被灌了药强迫发情的!
雷祖浑身无力,它挣扎着抬起头,从喉咙里发出自以为威慑力十足其实无比微弱的吼叫,意图震慑雄豹,奈何两头雄豹受药物影响,对此充耳不闻,围着它不停嗅来嗅去。
负责守在门口的弟子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两个人的脑袋便被女萝一手一个抓住狠狠一撞!
随后女萝甩出藤蔓,将两头不安分的雄豹捆了个结结实实。
她的藤蔓随着自己实力上升也变得更坚韧,捆两头雄性飞翼重影豹小菜一碟,雷祖见到她,又轻轻叫了一声,女萝心疼的要命,这会儿也顾不得再去找解药,先将雷祖抱了起来,抚摸它的皮毛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阿萝来了。”
边说边用输送生息,雷祖的圆耳朵颤了颤,随即贪婪的吸收起来,它与女萝朝夕相处,对生息十分熟悉,抗药性也很强,用在它身上的药是当初用在独兽身上的数倍,正因雷祖如此特殊,门主才愈发看重,想要研究它为何有如此之强的免疫能力。
外头一阵吵闹,除非门主是聋子,否则不会察觉不到,女萝决不会让他离开!
她放开雷祖,脚尖一点,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挡在了门主面前。
见她身上穿着门中弟子的服饰,门主皱眉:“你是哪里的弟子,谁允许你到本座的院子中来?”
女萝不跟他废话,抬手便是一剑!
方才分明见此人手无寸铁,怎地忽地有了剑?
御兽门门主是三元之境的修者,实力不可谓不强劲,他又精通药理,御兽水平亦是一绝,女萝虽是至神之境,但经验不足,两人一时间竟战成平手。
虽面上不显,门主心中却是十分惊骇,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如此精妙的剑招简直见所未见,若是再给他点时间,怕是自己交手这短短一瞬,便要人头落地了!
他抬手吹了声哨,女萝脚下地面瞬间开始震动,她暗道不好,迅速展开藤翅飞上天空,还分心用藤茧将雷祖包裹其中,这奇妙的招式看在门主眼中,下意识便将女萝当成了能够化形的妖修。
妖修世间罕见,若是能将此妖活捉,当作坐骑,出门将是何等威风!
大地龟裂,露出深深一道口子,从口子里伸出两个黑黢黢的爪子,尖嘴竖耳目露凶光,竟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硕鼠!
有了硕鼠相助,门主简直如虎添翼,硕鼠不能飞,却能对着空中吐口水,女萝灵活避开后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那被口水喷到的屋顶居然瞬间腐化了!
她暗暗心惊,知道自己需要速战速决,否则以御兽门门主的本事,还不知有多少后招。
于是藤蔓拔地而起生成一根坚硬的藤柱,女萝借机踩在藤柱上直取对方首级,御兽门门主不知为何站在原地没动,女萝眼尖瞧见他袖口中露出一抹网状物。
这是御兽门特制的捕兽网,织网的线由天火蚕所吐,刀枪不入,而后浸泡在能够麻痹神经的药物中七七四十九天,晾干后刻上咒文,中等妖兽被罩住都会立刻失去战斗力。
但女萝并非妖兽,且修仙界的一切法宝对她无效,可惜御兽门门主不知道,他只在心里得意,畜生就是畜生,化为人形也无比愚笨,露出这般大的破绽,自己岂不是——
他抬手用网去罩女萝,按理说这捕兽网抛到空中会自动锁定妖兽,确实如此,不过锁的不是女萝,而是地上那头硕鼠!
御兽门门主突觉背后发寒,他迅速抽出兵刃往后遮挡藤剑,宝刀与藤剑交接擦出刺眼火花,正在他想出言讥讽这妖修就这点本事时,那原本坚硬的藤剑不知为何竟忽地拐了个弯儿,直接刺穿了他的肩头!
女萝利落地收回藤剑,右手撑在藤柱之上,翻身一脚踢在门主下颚,顿时令他喷出鲜血,连牙齿都掉了几颗。
被藤剑指住咽喉,硕鼠也被捕兽网罩住,门主仍觉不可思议,十分不服气:“尽是些旁门左道,怎地不光明正大来打一场!”
女萝才不会为这激将法动怒,她说:“你这人好生不要脸,几百岁的年纪,却要跟我这种初出茅庐的修者比试,说什么光明正大,你召唤妖兽时,倒不见你磊落。”
随后她用藤蔓将门主牢牢捆起来,并不杀,门主下意识以为她有求于自己,其实他身上还有不少可以脱困的法宝,只是这藤蔓古怪得很,法宝通通不管用,他连忙道:“你想怎样?你是想要钱?我可以给你钱,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针锋相对?倒不如坐下详谈,有话好说。”
女萝奇怪道:“我是想要钱,但我不要你的钱。”
她从黄阳那赚钱是凭自己本事,拿御兽门的钱,她嫌脏。
“那你想要怎样?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女萝把他丢进屋子里,松开藤茧,又用藤蔓将门主身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来,找了解药喂雷祖服下,解药果然比青云宗的解毒丹有效,佐以生息,雷祖迅速恢复了体力,它恨这门主恨得牙痒痒,张嘴就想咬掉他的头,却被女萝拽住。
虽然生气,它还是舔了舔女萝的脸,似乎在问:怎么啦?
女萝抱抱它:“他对你不好,我也生气,就这样咬死他,未免太便宜了他。”
门主心中瞬间升起不祥之感,女萝将那些药胡乱给他也灌了下去,一边灌一边嘟哝:“你这样喜欢给妖兽配种,足见你自己心中也是很想的,雷祖与独兽虽是妖兽,却有灵智,你明明能跟它们沟通,却非要强迫抓捕,不将它们的意愿当回事,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我这样对你。”
说着,她松开门主,又示意雷祖出去,紧接着解开绑着两头雄豹的藤蔓,自己快速走出屋内,以藤蔓将整个屋子的每一个出口都捂的严严实实,大声道:“这两头雄豹本来好端端的,你非要捉了来,还下药,那你便自己留着享受吧!”
雷祖:……
门主已没工夫跟女萝对话,他啊啊尖叫:“别过来!别过来!你们这些畜生,滚!滚开!”
凄惨地叫声回荡在整个夜空,雷祖蹭了蹭女萝,险些把她蹭个踉跄,一人一兽抱在一起亲热了好久,里头的叫声也逐渐微弱不闻,待女萝撤走藤蔓,两头雄豹已解了药性,它们瞧见雷祖这般高大健美的雌豹,竟恬不知耻地想要蹭上来,被雷祖一豹一个巴掌拍开,门主则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惟独眼神充满憎恨。
这眼神,倒是跟女萝初见独兽时有些像,但远没有独兽那般痛苦。
她嘲讽道:“现下你应该能与妖兽感同身受了。”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去,门主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住她:“你、你究竟是谁?”
“我啊。”
女萝回头,忽地露出笑容,“我叫秦粮,你若要问我的真实身份,我是青云宗巫扶大尊者的亲娘,巫扶那不孝子忤逆犯上,你若心有不甘,便找巫扶算账去,全是他害的!”
巫扶那套“女萝杀了剑尊导致修仙界与人间界屏障碎裂所以女萝是罪人该以死谢罪”的理论,被她活学活用拿来说给御兽门门主听。
“巫扶颠倒黑白冤枉无辜导致女萝只能逃跑并且不得不寻求修炼之法”,要是没有巫扶,女萝怎么会认识雷祖,不认识雷祖她就不会来御兽门,不来御兽门就遇不到独兽跟当车,大家互不相识,自然搞不出大事。
当然都是巫扶大尊者的错。
可惜的是女萝掏心窝子的这番话并未让门主感到些许慰藉,反倒气得更厉害,哇的一声又开始呕血,上下尽皆喷血不止,女萝揉揉雷祖的圆耳朵,“稍等一下,让你亲自报仇,好么?”
雷祖亲昵地舔舔她的手指,女萝顺势取出一颗桃子喂给它,这是买给阿刃吃的,她原本想把乾坤袋留下,但阿刃死活不肯。
天边一抹白影闪过,独兽踏风而来,落在女萝眼前,它先是跟雷祖对视,女萝悄悄朝当车伸手,螳螂便跳到她手指上,一人一螳螂默默地看着两头强大的雌性妖兽“友好”会晤,半晌,独兽与雷祖彼此蹭了蹭脸,不约而同向门主屋子奔去,只听门主发出人生中最后一声惨叫,随后咔嚓咔嚓骨头断裂声不绝于耳,再无声息。
女萝转过身,很遗憾:“他恐怕没法去找巫扶算账了,真是可惜。”
又过了会儿,雷祖与独兽从屋子里走出来,二兽嘴角边的毛毛都沾了血,看得女萝立马掏出手帕给它们擦,然后突然僵住。
两头雌兽目光灼灼盯着她,仿佛是在问:你要先给谁擦?
女萝选择收起手帕:“我觉得手帕可能擦不干净,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去宣弋城接九霄与阿刃。雷祖,九霄可日日夜夜惦念着你。”
独兽很不高兴地扇了下头上的翅膀,它落地后翅膀便恢复到原本的大小,格外不开心。
怎么这个那个,通通有名字,只它没有?
第36章
☆
暂时逃过一劫的女萝刚松了口气, 问题又来了。
雷祖像从前在山谷中那样,她们俩外出捕猎,回来时它会让女萝坐在它背上,金灿灿的毛毛又软又干净, 宽厚舒适, 所以离开时, 雷祖很自然地微微趴下去,示意女萝上来。
巧的是独兽感念女萝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又给了自己报仇机会,也想让女萝坐自己身上。
两头雌性妖兽不约而同做出相同的动作,随后四目对视,又双双看向女萝, 将选择权交给她。
当车挂在女萝头顶, 舒舒服服观看眼前这一幕, 反正它挂阿萝身上。
女萝局促地握拳轻咳:“那个,你们俩身上都有伤, 我自己走就行,对了,我想到要给你取什么名字啦。”
果然, 这个话题成功吸引了独兽的注意, 它期待地望着女萝,女萝认真道:“疾风知劲草,独兽可驭风,是风之王者,就叫你疾风, 怎么样?”
独兽并不在意自己被叫什么,它在意的是别的兽都有, 偏自己没有,若说那头飞翼重影豹有名字,是因女萝与它相识已久,那当车还是经由它认识的,为何连当车都比自己更早有名字?现在女萝终于给它取了名,它才感觉心中舒坦。
女萝将衣领掀开一点,让当车进去:“一会儿路上风大,万一刮掉了怎么办?”
当车便钻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两条细细的触角被吹得风中凌乱,随后女萝张开藤翅,疾风见她竟能生出翅膀,很是吃惊,女萝足尖微点,正要招呼一起离开,边上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疾风猛地一甩尾巴,下一秒,拖了个人出来,它见是御兽门的人,当下便要将其摔死。
女萝连忙阻止:“疾风等等!”
疾风听话地停下动作,女萝见那人眼皮微动,似是将要醒来,且穿得也是低等弟子的衣服,就对疾风说:“他罪不至死,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不跟他们计较了。”
妖兽暴走,御兽门几千弟子总有几个活口,女萝并不想要赶尽杀绝。
疾风原本不大情愿,但女萝的话它又很听,再加上刚得了名字,心情还算不错,这才缓缓松开尾巴,头上的翅膀张开变大,女萝先一步出发:“比比看咱们谁更快!”
此言一出,疾风与雷祖瞬间四目相对,都是食物链顶端的强大妖兽,好胜心强,谁也不肯屈居对方之下,眨眼间便飞出了女萝的视线,女萝愣了下,低头对当车说:“我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当车叫了一声,女萝也运气至翅,那两头大妖兽存心比个高低,女萝后天操控的翅膀自然比不上人家原本就有的,顿时无奈极了,大声呼喊:“走错了走错了!方向错了!”
它俩被抓来时都蒙着眼睛堵着鼻子,御兽门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妖兽通过气息确定自己的位置所在,断绝逃跑的可能性,所以疾风也好雷祖也罢,谁都没去过宣弋城,反正使劲儿往前冲就对了,结果理所当然冲反了。
这场比试最终也没能分出个胜负,妖兽的飞行速度比铜宵驹不知快出多少倍,五百里的路眨眼便到,女萝让它们先在城外等候,免得引起别人注意,自己避开守卫耳目飞跃城墙,回到了她们打尖的那家客栈。
其实她只走了五日,可对九霄跟阿刃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一听到窗户响动,九霄瞬间惊醒,匍匐前半身做出攻击状态,阿刃更是举起了手里的木棍——
“别怕,是我。”
一人一兽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激动不已,纷纷鼓着两泡眼泪朝女萝冲了过去,女萝还没来得及进屋,坐在窗台上就被迫抱住这两个,然后紧张不已:“别别别,快松开快松开,千万别把当车挤扁了!”
当车仗着自己体型小,雷祖跟疾风在城外等候时,它仍旧藏在女萝怀中,阿刃抱得又那么紧,真把它挤得够呛。
九霄歪歪脑袋,它还是幼崽,从前在山谷就喜欢抓蜻蜓蝴蝶玩,看到这样一只强壮螳螂,还以为是阿萝给自己带回的礼物,伸爪子就要拍!
女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这可不兴拍啊,它是朋友,不是玩具。”
九霄好奇地伸头嗅嗅当车,当车很配合地亮出自己锋利的刀刃般的前肢,于是九霄很快失去兴趣,灵活地从桌子跃到女萝胳膊上,然后行云流水爬到她肩头舔她的脸。
女萝一边承受着甜蜜的烦恼,一边握住阿刃的手:“我没事,你还记得当车吗?我让它帮忙送了信回来。”
阿刃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女萝的简笔画,看得出来她很仔细的收藏着,生怕弄坏。
女萝托住九霄的屁股,将它抱下放到桌子上,九霄不乐意,还想继续扑她身上黏人撒娇,毕竟数日不见,自母亲被抓走,它便格外依赖女萝。
女萝摸摸它的圆耳朵:“阿刃,咱们收拾下现在就离开,等天亮的话,人多眼杂,恐怕不好走。”
阿刃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直接去收拾东西,女萝这才告诉九霄:“雷祖在城外等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原本还躺在桌上四肢并用抱着女萝的手啃来啃去的小奶豹忽地蹦起来,圆溜溜的黑眼睛亮晶晶,似乎在问:真的吗?
“真的。”
九霄兴奋地跳下桌子开始撒欢,围着屋子到处跑,当车看着它这副人来疯的模样,触角抖了抖,向女萝表达疑问:它是疯了吗?
女萝边笑边和阿刃一起收拾,要带走的通通装进乾坤袋,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马车,活物放不进去,但又没法带着马儿一起离开,女萝干脆解开缰绳,抬手拍了拍马儿的头,又喂给它一颗桃子,“你自己谋生路去吧。”
接着将马鞍从它身上卸下,宣弋城很大,总有它生活的地方,不然跟着她也是餐风宿露的吃苦。
这匹马儿颇有灵性,它吃了桃子,冲女萝打了个响鼻,没有叫,之后便哒哒哒跑了出去。
临走前女萝在房间的桌子上放了一颗金贝作为给店家的补偿,城门口的守卫并没有注意到她们,所以很快顺利会师,九霄远远地瞧见不远处趴在草地上的母亲,顿时激动不已,小翅膀扑棱棱飞得极快,一个猛子扎进母亲厚厚的毛毛里,开始撒欢打滚。
雷祖也慈爱地用前肢按住九霄给它舔毛,母女俩久别重逢,自然是怎么亲热都不够。
疾风则缓步朝女萝走来,它的个头比起雷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两年来的虐待瘦了许多,身上没二两肉。女萝轻抚疾风头上的翅膀,这对淡金色的翅膀手感好到离谱,又细又滑,是羽毛特有的触感,羽毛之间还有茸茸的细毛,摸起来舒服极了。
她随意盘腿坐下,问了一连串问题:“你还能找到回雪原的路吗?妖兽是不是也会水土不服?你要回雪原吗?当车呢,你是跟疾风回雪原,还是有其他打算?”
蔡长老想拿当车配种,结果当车把他的心血全给吃了,惹得蔡长老大怒,恰逢疾风出逃,妖兽园翻天覆地,当车便顺势藏在了疾风身上的长毛里,也正是如此,它才与疾风相识。
一开始根本不懂彼此在说什么,慢慢地相依为命,才有了默契,当车是因为疾风才留在妖兽园的,否则以它的能耐,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御兽门。
疾风望着女萝,突然蹭了下她的手心,把脑袋往女萝手里送,女萝微怔:“你要跟着我?”
疾风点点头,又摇头,意思是问:不行吗?
“当然行,只是你的体型太大了,又是珍稀异兽,到哪里都会很显……”
话没说完,原本小山高的独兽便在女萝震惊的目光中渐渐缩小,最后维持到跟九霄差不多的体型,于是愈发显得头上一对绒绒的淡金色翅膀又大又可爱,女萝忍不住双手捧脸,抱起小疾风,用力亲了一口。
疾风知道女萝喜欢自己高大威猛又强壮的模样,没想到变小之后她一样喜欢,还这般热情,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但很快坦然接受。
体型变小后,脸变圆眼睛也变圆瞧着也没那么瘦了,女萝喜欢的不得了,结果刚才还在跟雷祖撒娇的九霄看到这一幕忽地怒吼一声冲了过来,立马跟疾风扭打在了一起,疾风虽变小,却是成年妖兽,力量强大,一爪子就把九霄摁在了草地上。
雷祖懒洋洋地看着,舔了舔爪子。
阿刃看不懂它们在干什么,只安安静静继续修炼,阿萝不在的时候她都有牢牢记得她的话,从不敢有片刻松懈。
女萝一边劝架一边惊奇:“你还可以随意变大变小?”
没等疾风回答,她又想起当车:“对了,我一直想问,当车是怎么做到黑铁屋进出自如,地牢栏杆也能咬碎的?”
当车朝她做起丰富的肢体语言,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但女萝心中其实有个猜想。
她从不认为“生息”为她一人所独有,当车并非罕见的螳螂品种,而是极其常见的广斧螳螂,生性要强好斗,攻击性十足,会不会这只小小的螳螂,却比雷祖疾风等大体型妖兽,更能感悟到“生息”?
因为雌性螳螂的天性,便是吃掉雄性。
但这也只是女萝的猜测,做不得真,麻烦就麻烦在于她没有师父没有前辈,也没有例子可供参考,生息的使用与修炼全凭自己摸索。
闹腾了好一会儿,九霄精疲力尽被疾风摁在爪下,雷祖慢慢走过来,趴在了女萝腿边,像还在山谷中那样,把脑袋搁在了她腿上。
阿萝一直想去铸剑山,这一点雷祖是知道的,它朝女萝轻轻叫了一声,女萝会意:“你想回山谷,对吗?”
雷祖又叫一声。
九霄有些着急,它像只小乌龟在疾风爪子下面挣扎,还用嘴去咬,奈何疾风只是体型缩小,妖力并无变化,根本不痛不痒。
雷祖又舔舔女萝手心,有些痒,女萝忍不住笑了:“这有什么,山谷是我们的家,你想回去便回去。临走之前,我用石头跟藤网将洞口堵住了,应当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敢闯进去。”
雷祖又冲疾风叫了一声,疾风回以一声低吼,经此一事,雷祖一直处于瓶颈期的修为有所变化,它自觉不能留在阿萝身边,想要寻个安静的地方自己突破,没有比回山谷更好的选择。
它想早日突破,早日变得更强,再回到阿萝身边。
而疾风虽也隐隐感觉到了突破可能,却并不着急,一切顺其自然。
女萝将这些日子自己为了教阿刃所总结出的心法讲给了雷祖听,雷祖身上时不时会闪过一抹电光,刚才她给它摸毛还被电了好几下。
九霄犹犹豫豫,它不想离开女萝,也舍不得与母亲分别,雷祖干脆利落地一巴掌将它拍倒在女萝面前,它心里很清楚,九霄生而有灵,日后成就决不下于自己,把它留在女萝身边才是正确的选择。
跟着女萝,就等于得到了机遇。
离开前,雷祖舔了舔女萝的脸,又蹭蹭她,女萝回以拥抱:“没事的,从这里去铸剑山,有疾风在,要不了多久,目前你的突破最重要,我很快就会带九霄回家,你万事都要小心,可不要再受伤了。”
第一次见面时它肚皮上那么大一道伤口,迄今女萝仍旧记忆如新。
雷祖点了点头,又走过去舔了舔九霄,这才展翅离去。
它飞行时,隐约可见缠绕于翅膀间的金色雷电,和疾风不同,雷祖的突破已迫在眉睫,要是留在女萝身边,难免会引起修者注意,妖兽浑身是宝,尤其是雌性妖兽,皮毛爪子牙齿都可拿来炼丹或制作武器。
所以雷祖先回去是正确选择,从宣弋城到铸剑山虽然很远,但疾风飞得快呀!
九霄因为母亲的离去情绪失落,女萝到哪儿都抱着它,此刻天色大亮,她们早已远离宣弋城,这个点,天宝车行的车队应当也到了御兽门。
修仙界从此将要不太平了。
第37章
路走到一半时, 女萝忽地想起一件大事,正巧停下休憩,她便让疾风留下看着九霄阿刃,说自己有点事, 很快回来。
九霄跟阿刃一听, 立马扑了上来不答应, 非要跟她一起,女萝无奈极了:“人太多会引起注意的,现在宣弋城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御兽门的事,我发誓,去去就回。”
疾风伸爪把九霄摁在肉垫下,又用尾巴勾住阿刃的腰, 反正女萝说什么它都照做, 只是以眼神询问她大概多久回。
“顶多一个时辰, 正好这里山青水绿,你们玩会儿。”
疾风打了个呵欠, 顺势把九霄当成搭子压在脑袋下,九霄宛如一只被翻过盖的小螃蟹,张牙舞爪愣是没用, 阿刃则很听话, 眼巴巴地说:“……保护。”
她一直记得阿萝的话,有在努力修炼,这样的话就可以保护阿萝了。
女萝谢过她的好意,并保证自己一定快去快回,这才展开藤翅飞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当车由于占了体型上的便宜,得以跟女萝一起, 它发现这居然是朝宣弋城方向去的路,不由得感到不解,朝女萝叫了两声,两只触角弯弯绕绕打问号。
由于飞行时风力较大,女萝用手挡在当车面前免得它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直到落地后收起藤翅才回答:“只顾着离开,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在御兽门那几日,除却天天给疾风弄吃的以外,还喂了它不少桃子,这可都是阿刃的口粮,几百斤桃子现在只剩下没几个,阿刃虽粗枝大叶,女萝却不想拿她的东西做人情,完了要阿刃受委屈。
所以才趁着休息时间又回宣弋城外三十里地的桃树村买桃。
桃树村的桃个大皮薄汁水多,又红又甜,恰逢桃子成熟的时候,软桃脆桃都有,女萝一气将全部桃子包圆了,如此大手笔,村民们对她简直是感恩戴德,离开时女萝又买了几枝桃花,准备拿回去送给疾风,卖桃子的村民们相当大方,直接让她自己去折,看上哪枝折哪枝,不必客气。
顾名思义,桃树村是被桃林围绕起来的村庄,到了收获季节,村民们会在村外的道路两边摆起摊子,赚点银贝贴补家用,虽然这里是修仙界,可凡人仍旧只能过凡人的生活,修仙于他们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女萝刚折下一枝桃花,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泣血啼哭:“阿香!你还我阿香……你还我阿香!”
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女萝随手将露出一颗脑袋的当车塞回去,这样大的螳螂,寻常人见了必然要害怕。
那老妇人哭喊过后,一个中年男子语气不耐:“阿香是我闺女,我是她亲爹!她的事儿,我做主,哪里轮得到你这老不死的说话!”
女萝走过两排桃树,瞧见村口第一条巷子那里,中年男人正要抬脚去踹抱着他小腿不让走的老妇人,她没有多想,抬手便以藤蔓将男子的腿缠住狠狠往后一扯,顾及对方是凡人才没有用力,饶是如此,中年男人还是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飞了出去,可怜路边有户人家刚堆好的草垛子,愣是叫他给砸散了。
走近了女萝才发现,这位老妇人腿脚不好,半边身子瘫在地上,衣服瞧着有好些日子没洗了,头发凌乱,满脸是泪,见者心酸。
女萝将男人甩飞后,有好心的村妇将老妇人扶起来,随即指责男人:“赵阳刚,你未免也太不是个东西了!阿香长这么大跟你有关系吗?你可别忘了,你早跟阿香她娘不是两口子了!阿香也是你自个不要的!”
名叫赵阳刚的中年男人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他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当即破口大骂:“臭八婆我管教闺女关你什么事,有这时间多管闲事,赶紧回家带你男人去看看毛病,怪不得这么多年生不出个儿子!”
那好心村妇被气得浑身发抖,女萝眉头微蹙,一藤鞭抽了过去!
赵阳刚鬼叫一声,藤鞭抽在身上,衣服破烂不说,还损失大块好皮肉,他惊恐地看向女萝,女萝原本不想管闲事,却又无法视而不见,便问那好心村妇:“这位嫂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村妇认得女萝,毕竟她一口气把全部桃子给买了下来,她们才不用再留在路边摆摊,见女萝出手有神通,吓了一跳,“原来是位仙姑!”
说完她告状般指向赵阳刚,对女萝说:“这人叫赵阳刚,是离俺们桃树村二十里地的赵屯子的人,十多年前,他娶了俺们村的山桃,成了亲好些年,山桃就生了个闺女,叫阿香,这赵阳刚可不乐意了,最后山桃跟他过不下去,就和离带着阿香回了桃树村娘家,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另一个村妇狠狠朝赵阳刚啐了一口:“这脏心烂肺的狗东西!刚和离没一个月立马又续了弦,前两年山桃病死了,赵阳刚跑俺们桃树村来,说什么想闺女,我呸!谁信啊!”
赵阳刚想回嘴,又惧怕女萝,女萝先是将那位老婆婆扶起来,问道:“阿香人呢?”
“阿香可是个好姑娘,她姥姥十年前就瘫了,后来她娘重病,里里外外全靠阿香一个人忙活,我们这些邻居帮忙搭把手干点活,日子也能过,赵阳刚说他想闺女,放他的屁!谁不知道他那俩儿子都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他家穷得叮当响,分明是想拿阿香换钱说儿媳妇呢!”
老阿婆不停地哭,她年纪大了,精神跟记忆都大不如前,只哭喊着要阿香,女萝见那赵阳刚的表情不对劲,隐约觉得他怕是不仅把女儿嫁了人那样简单。
但凡嫁人,不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也要彼此交换庚帖请个媒人帮忙说合,想到这里,她问:“阿香到底在哪里?”
“谁知道呢?”村妇越说越气,“前两天阿香人就不见了,赵阳刚说是带她去看婆家,结果今儿他却自己回来,说什么阿香远嫁了不想管她姥姥了,放屁!阿香可不是那种姑娘!她是她姥姥抱在怀里养大的,咋可能自己去享福,不要她姥姥?”
赵阳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反驳:“你才他娘的放屁!好好个俊俏大姑娘,凭啥要伺候这老不死的一辈子?她就是远嫁了!我给她说了个好婆家,人家连嫁妆都不用她掏,直接马车把人接走的!我看你就是嫉妒!”
女萝反手又给了他一鞭子,抽在他背上,顿时是皮开肉绽鲜血四溅,赵阳刚惨叫一声,几个义愤填膺的村妇也被女萝这凶狠的模样吓到,战战兢兢,心想这位仙姑买桃子时那叫一团和气,怎地发起火来叫人这样害怕?
“阿香在哪?”
赵阳刚又怕又恨,还嘴硬:“远嫁——”
话没说完,女萝用藤刺将他脚踝钉在地上,语气淡淡:“你撒一次谎,我就废你一条腿,腿废了还有手,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
赵阳刚是个欺软怕硬之人,他对着老阿婆凶神恶煞,对着女萝却丝毫不敢嚣张,“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可不是与你说笑。”女萝将藤刺拔出,随手擦了擦上面的血,又看向赵阳刚,“两条腿都废了,下一次,你猜我会刺中你哪个部位?”
她的视线落在他那腌臜玩意儿上,吓得赵阳刚立马说了实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买漂亮姑娘,我就把阿香卖给他们了!”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这实在不像是“人”能说出的话,不过一想也是,阿香是由母亲怀胎所生,又由母亲与姥姥抚养长大,所谓的父亲根本没有任何存在意义,又怎会有什么父爱?
怎样的人会买漂亮姑娘?答案呼之欲出,若非是权贵,便是秦楼楚馆。
但权贵不会因为缺下人而随便买人回去,他们挑人会有专门的牙行,这赵阳刚当真是狠心,竟是不顾念一点父女情分。
由于老阿婆跟村民们都在,女萝不想在她们面前杀人,以免她们害怕,且这赵阳刚也轮不到她来杀。
她缓步走到老阿婆跟前,握住老人家满是泥巴污渍的手:“婆婆,你别担心,我去帮你把阿香找回来好不好?”
当车听了有点着急,在女萝怀中戳她,意思是你忘了你要去铸剑山了?
女萝自然没忘,可她去铸剑山不过是想为阿刃寻一把衬手的病气,再找方法淬炼藤蔓,早去晚去都一样,只是委屈阿刃要等一等,人命关天,一个姑娘的命,当然是比兵器重要。
好在她买了许多桃子,阿刃应当不会生她的气。
老阿婆说话有点不流畅,但她一听到孙女的名字立马激动无比,女萝温声哄她:“所以你要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这样阿香才能放心,我保证,一定会让她平平安安的回来。”
虽然这位仙姑对赵阳刚下手狠辣,可买桃子时那样和气,与阿婆说话与无比温柔,村妇壮着胆子:“是啊是啊,阿婆,这位可是仙姑啊,她说送阿香回来,就肯定能做到,你可不能再这样折腾自己了。”
女萝取出一个小荷包,里头装了不少金贝,她给周围的村民每人分了两个,淳朴的村民见状,哪里肯收?女萝劝她们道:“你们收下吧,阿婆年岁大了,怕是需要你们这些邻居多多照看,在阿香回来之前,就麻烦你们了。”
众人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兴奋,连连点头答应,女萝随即将赵阳刚捆成个粽子,问清楚了他家在哪,便先行与桃树村村民告别,临走前,她将那枝桃花留给了阿香姥姥,以生息缠绕,能保持香气不变,女萝告诉阿香姥姥,在这枝桃花枯萎之前,阿香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赵屯子离桃树村二十里地,片刻间女萝便拎着赵阳刚进了他家门,这家里只有三个男人,并无女人踪迹,因为赵阳刚第二个媳妇也早早病死了,所以村子里都传言说赵阳刚克妻,导致他那俩儿子也娶媳妇难,他这才要卖女儿。
对此赵阳刚毫无悔改之意,在他看来妻子女儿都是自己的私人财产,他给了她精血才让她诞生,自然能做她的主。
女萝只觉这赵阳刚身上污秽不堪,随手把人丢到地上,赵家俩儿子瞧见她,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关心他们的爹,而是一个接一个嫌弃起女萝来。
“爹,这种脸上那么大块疤的丑媳妇我可不要!我要长得俊的!”
女萝看着他那招风耳三角眼地包天,没有说话。
“个子太高又不会打扮,我也不要!”
另一位身高虽只到女萝肩膀比侏儒好不到哪里去,自信心却是一流。
当车属实是忍耐不住,它从女萝怀中跳出来,给这俩丑货一人来了一拳,它本体虽是普通螳螂,却天生强悍,又吞吃了金翅螳螂与许多御兽门精心驯养出的厉害昆虫,不仅通人性,妖力也十分高强,赵阳刚俩儿子一人吃了一记螳螂拳,差点儿心脏都被掏出来。
赵阳刚怕死,更怕儿子出事,他素日也攒不下什么钱,稍微赚了两个子儿,不是买酒就是去僄,半点家底不剩。
女萝问他:“关于买走阿香的人,你还记得多少?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道。”
赵阳刚已领教过她的厉害,可他只顾着卖闺女拿钱,其他的早忘光了,女萝可不听他辩解,想得起来要想,想不起来,她有的是法子“帮”他回忆。
不是想要说儿媳妇,生儿子传宗接代么?女萝天生聪慧,看过一次的剑招都能学会,何况阉人?
她手起剑落,赵大没了那根儿,尚且没反应过来,赵阳刚亲眼所见,简直如同死了亲爹惨叫出声!
女萝问他:“现在想起来多少了?”
赵阳刚又是哭又是求饶,“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仙姑饶了我吧,仙姑饶了我吧!”
此时他面上见不着丝毫凶恶贪婪,鼻涕一把泪一把,瞧着还有几分可怜,女萝却无法给予他丝毫同情,因为看着赵阳刚这样哭,她便忍不住要想,名叫阿香的姑娘被亲生父亲卖掉时,是否也曾这般哭泣着请求他放过?
又是一剑,赵二也成了太监,赵家院子里哭叫声响彻云霄,女萝嫌刺耳,用藤蔓堵住了他们的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想不想得起来?”
“乐!乐!”
女萝问:“什么?”
“车上!他们的车上刻着这个字!还有佛像!”
刻字,佛像?女萝觉得赵阳刚满口胡诌,可对方表情又不似撒谎,她又问:“你还识字?”
“幼时读过几天私塾,认了两个字,仙姑、仙姑求你饶了我们吧仙姑!”
许久没有说话的日月大明镜在她耳畔轻声提醒:“他说的应该是欢喜佛。”
女萝读书颇多,自然知晓欢喜佛是什么,她在人间界的母亲吕夫人信佛,惟独女萝不信,她生来便对佛道两家毫无好感,听到赵阳刚的话,立马便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不夜城。”
于是女萝问赵阳刚:“你知道不夜城吗?”
赵阳刚一脸茫然:“什么?小的不知……”
再问下去也没用了,女萝原本要走,忽地停下脚步,然后当车飞到她怀中,前肢攥着一个土蓝色布袋子,里头装的正是赵阳刚卖女儿的钱,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就值这几颗金贝。
“要不了多久,阿香会亲自回来讨债,你且等着吧。”
说完她不再浪费时间,再不回去,疾风她们必然要急坏了。
剩下赵家父子瘫的瘫废的废,平日这父子几个人缘又差,谁管他们死活?
回去的路上,日月大明镜向女萝讲述了“不夜城”的存在。
修仙界城池众多,但不夜城很是特殊,它不像其他城池需要挂靠在各大门派名下才能保证安全与利益,不夜城完全独立,是极乐之城,是销魂窟。
“不夜城与铸剑山在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你确定要因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更改自己的计划么?”
对于日月大明镜的询问,女萝只回答:“我也是普通的凡人女子。”
摄魂铃酸溜溜道:“真搞不懂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总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四处奔波,先是救一头妖兽,如今又是个凡女,你是不是忘了,你刚毁了御兽门,在宣弋城掀起那样大的风浪,青云宗肯定会得到消息,我说你不会忘了自己还在被追捕中吧?”
女萝:“要你管。”
摄魂铃:……
她真的很区别对待,和日月大明镜说话便温温和和,一到它这儿便夹枪带棍,也不知究竟哪里惹了她。
由于在桃树村耽误了时辰,女萝比原本预期的时间晚了一炷香,阿刃跟疾风自是不会生气,九霄就不好说了,原本看见女萝回来,它高兴地迈着四条小短腿扑楞着翅膀朝她跑,跑到半路忽地想起她说话不算话,先前在宣弋城说是去看看,却一走好些天,今儿又是如此。
气得直接倒地不起,拿屁股对着女萝。
疾风慵懒地看着女萝,尾巴微微摇晃,意思是你自己哄去吧,幼崽气性就是大,它可不想管。
女萝把九霄抱起来,拿出一串桃木珠,这是桃树村村民自己做的,卖得很便宜,她觉着挺好看,便买了几串回来,挂在了九霄的脖子上。
先前挂的小瓶子因雷祖平安归来已被收起,九霄会生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安全感不够,强大的母亲会被捉走,疾风虽厉害,到底还不够熟悉,阿刃又不会哄人,惟独女萝温柔慈爱,它离开母亲,自然最依赖她。
粉嘟嘟的肉垫贴到女萝两颊,九霄认认真真奶声奶气朝她叫了两声,大致意思是:下次不许骗人。
说好一个时辰回来,可以早,但绝不可以晚。
女萝一边喂它吃桃子,一边向阿刃跟疾风说了自己想绕道先去不夜城找阿香的事。
阿刃听了没什么表情,反正阿萝去哪她就去哪,疾风同样没意见,女萝又跟阿刃道歉,原本说好的,去铸剑山给阿刃挑适合的兵器来着。
阿刃捧着个桃子咔嚓咔嚓啃,她不挑食,脆桃软桃都喜欢,“不气。”
女萝有些不好意思,说着要去铸剑山,途中却一而再再而三有突发情况,细细想来,实在是有些不妥。
于是她保证:“等找了阿香回去,绝对去铸剑山,再发生任何事,都不改变目的地。”
大家不约而同看她一眼,而后继续吃自己的桃子,不信不信,根本不信,若是再遇到什么可怜人,她必然还要帮忙。
修仙界没有整体地图,即便有那也都是各大门派的宝贝,不会轻易给人,不过当车顺手牵羊,从御兽门拿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便有一张修仙界地图。
但这地图太过模糊,也就标了几大门派及重要城池所在之处,上头还有许多空白,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地方,其中铸剑山在东方,不夜城则处于修仙界的中心位置,也不算完全相反,顶多是在路上多花些时间罢了。
修仙界比人间界要大上十数倍,地图上显然不是全貌,有时女萝觉得,即便是修者,对他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所了解与感知的也并非全部,可惜日月大明镜无法解答她的疑惑,全凭她自己摸索猜测。
青云宗的符咒中有一种叫做遁地符,可以用来赶路,也能达到逃跑之用,使用符咒后能最远能够遁地千里,端看画符的人修为如何,濯霜的乾坤袋中便有几张,女萝理论知识都有,但她并不需要画符,她认为修者之所以要用到符咒,是因为他们本身修为不够,才得寄托符纸。
清灵之气虽可作为修仙根基,却有些狭隘,仿佛受到了某种限制,而生息不是。
九霄抱着女萝给它缝的布老虎又啃又咬又踢又抓,正玩得开心,忽然看见眼前的阿萝不见了!
它一愣,布老虎从嘴里掉下来,被一直悄悄打量的疾风用尾巴勾走。
这布老虎,真的那么好玩?
第38章
九霄刚刚炸毛, 先前消失的阿萝又再次出现,她若有所思,提笔便写,写完后她拍了下手, 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生息和清灵之气一样, 天然生长于天地之间, 只是没有清灵之气那样多,不足以像清灵之气这般提供给所有人进行修炼,原因是什么女萝还不得而知,但生息和清灵之气又不一样,清灵之气固定且有限,仅存在于外界, 人体本身不蕴含, 生息却完全相反。
通过调动存在于身体之外的生息, 便可以发挥与遁地符相同的功效,只要有生息的地方都可以瞬间传送, 不过至少得至神之境才能做到,修为越高,距离越远, 能达到的神通也更加丰富多样。
女萝对此感到新奇有趣, 愈发沉迷,她不仅在摸索、修改自己的修炼方式,也很关心跟在自己身边的妖兽们,等她终于忙完准备停下来休息,就瞧见九霄可怜巴巴趴在自己面前, 两只圆耳朵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一副我好可怜的模样。
“怎么啦?”
终于等到女萝注意到自己, 九霄呜咽着朝她爬,明明可以走,非要四条小短腿贴地爬,靠到女萝怀抱后,伸出一只爪爪指向身后的疾风,嗷呜嗷呜嘤嘤嘤的告状,女萝定睛一看,才发现疾风正在啃九霄的布老虎,它长这样大却是头一回玩玩具,嘴上不会留情,不像九霄又咬又啃也弄不坏,好好个布老虎愣是叫疾风啃得里头填充的棉花都跑了出来,东一块西一块鼓着。
九霄好生委屈,它一个晃神玩具就不见了,抢又抢不过,只得来寻阿萝告状。
女萝看到布老虎才想起一件事,“啊,对了,疾风,我给你织了一顶帽子。”
疾风身体一僵,迅速摆出大妖风范,不屑地将布老虎放到一边,矜持且优雅地前肢交叠,抬起头望着女萝。
若是高大的本体,这样做必然显得霸气十足,奈何它现在是缩小状态,前肢短短粗粗,只剩下可爱满分。
它一直眼馋九霄的布老虎,只是自己并非幼崽,不好问阿萝要,如今听见阿萝竟为自己织了一顶帽子,心中欢喜无限,面上却一派淡定,心想怪不得平时大家睡觉时阿萝不睡,原是为了自己。
女萝先把九霄放到地上,而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似独兽这等珍稀妖兽,一旦问世,少不得要引来贪婪之人觊觎,所幸独兽除了头上的一对翅膀外并无特别显眼的标志,女萝便想着在到达不夜城前,给疾风织一顶能够盖住翅膀的帽子。
疾风一身皮毛洁白如雪,惟独翅膀是淡金色,因此帽子也织的白色,女萝别出心裁,还在头顶缝了一朵小花,疾风戴上后,她忍不住把它抱起来,用力亲了两口。
头一回戴帽子,疾风有点不习惯,不过也不难受,能挡住翅膀最好,如果不挡住就没法跟阿萝一同进城,它可不想等在外头。
九霄终于叼回了自己的布老虎,可惜已被咬得破破烂烂,它很伤心,女萝又连忙哄它,保证自己会补好。
“这样可真是麻烦,让你们又穿衣服又戴帽子,你们也不舒服,可惜乾坤袋里不能装活物,不然就方便多了。”
说到这里,女萝沮丧道:“若是可以随时随地带着你们,不必担心有人来抢就好了。”
疾风舔了舔她的手指,它又何尝不想时时刻刻跟着她?
“也不是没有可能。”
日月大明镜的声音一响起,所有人都齐齐朝它看去,阴阳两面镜子漂浮在半空中,声音依旧平和缓慢:“修炼到极致,便是踏碎虚空羽化登仙都不在话下,随身带着几只妖兽又有何难?正如修仙界常见之秘境,一方小小天地,却能容纳万物。”
女萝沉思片刻道:“佛家有句话叫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应当也是这样的道理。”
须弥为山,芥子为尘,巨细大小截然相反,却能相容相合,妙不可言。
“正是。与乾坤袋不同,芥子空间内时间停止,可容活物,若是主人陨落或登仙,空间无主落于大地,汲取清灵之气自由生长,便是秘境。因此有主称为芥子,无主称为须弥。”
女萝夸赞道:“你懂得可真多。”
一路走来,相识也近一年,日月大明镜还是头一回听她夸奖自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好一会才轻声道:“……多谢。”
“那要如何才能拥有一个芥子空间呢?我知道乾坤袋的话要寻器宗制作,花费颇高,芥子空间呢?”
“芥子空间多为小型物品,诸如戒指、手镯、玉佩之类,如今修仙界数千年不曾有人成圣,亦不曾听闻谁有,若剑尊尚在,兴许他可以。”
女萝却不气馁:“那我也可以,我又不比他差。”
她如今还处于至神之境,但早晚能突破,至神之境约等于修仙界的胎息之境,待她突破了,自然便比剑尊强。
日月大明镜欲言又止,它不是很想戳破她的志向,摄魂铃则道:“你在说甚,青云宗那些大尊者在胎息之境困了数百年尚无法突破,你修为增长如此之快,根基必定不稳,小心走火入魔……”
这话说得太难听,一时间除了女萝与日月大明镜,其余人尽皆不满,九霄直接扑过来拿爪子打它,阿刃则搬起一块石头,一副要砸了它给女萝出气的模样,疾风与当车更不必说,个个摩拳擦掌,可见这摄魂铃器灵有多讨人嫌。
其实日月大明镜也不怎么令人喜欢,只是有摄魂铃对比,便显得日月大明镜可亲可爱。
摄魂铃火速滚回乾坤袋里不敢冒头,暗自嘀咕自己明明说的都是中肯的实话,凭什么动手打它?
打不着摄魂铃,大家担心地看向女萝,她修为增长神速,确实很令人担心。雷祖当了几十年普通妖兽方生出灵智,疾风在雪原百来年才能腾云驾雾,当车虽是普通螳螂,却也是靠吞吃特殊昆虫才有的分身能力,惟独女萝例外。
“别听摄魂铃胡说,清灵之气狭隘有限,因此修仙界的人才会修为不稳需要打好根基,可生息包容宽广,二者怎能相提并论?我好得很,决不会走火入魔。”
更何况她吸食了剑尊休明涉的魂魄,连真魂都已化为己用,这一点与当车倒有些相似。
女萝说得认真,还举手发誓,“难道你们不信我,反倒信摄魂铃?”
这倒是,不信阿萝,难道要去信摄魂铃?
“我们一直想问,当初在山谷之中,你所感受到的便是生息之力么?”
生息的事情女萝并没有瞒着两个器灵,它们日夜在她身边,就是想瞒也瞒不过,因此日月大明镜一问,女萝便干脆承认:“是。”
日月大明镜沉默数秒,道:“我们能够感受到清灵之气,却感受不到你口中所说的生息,这是为何?”
女萝奇道:“你们不是号称知晓万物?遇到问题,怎么不想着自己找答案?”
说完她不再搭理日月大明镜,弯腰把九霄跟疾风捞起来,“休息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疾风抬起爪子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小心翼翼地叼到女萝手中,还冲她叫了一声,意思是让她保管好,因为变大飞翔的话,帽子是没法一起变大的。
疾风体型跟雷祖差不多,身上的毛毛作为武器时锋利如刀,平时却又软又厚实,女萝趁机取出九霄的小衣服给它穿上,飞翼重影豹可是很值钱的,连那不灭谷的小少爷见了都心动,何况旁人?
九霄乖乖任由摆布,女萝摸摸它的小翅膀:“会不会有点紧?”
它蹭蹭她的手背,把脑袋往女萝手心搁,穿好衣服遮住翅膀,才抬起头奇怪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问:怎么不给我染毛啦?
“不染了,虽说是植物染料,可染在身上便难免浸透皮肤,若有人问起,我便说你是豹猫,快喵一声来听听。”
九霄张开嘴学了声猫叫,它本就是幼崽,毛茸茸圆滚滚,如此一叫更加可爱,女萝忍俊不禁,亲了亲它的脑门,又揉揉耳朵,舒服的九霄直接在她怀里软成豹条。
背上的同伴其乐融融,疾风微微眯起眼睛,虽不能与她们一同玩耍,心中却是无比受用,它一边飞一边注意周围地界,妖兽五感超群,能视千里,对方向也很敏锐,虽然风有点大,但埋在疾风柔软的皮毛中,也就不觉着冷了。
在即将要到不夜城时,疾风选了个地方停下,她们是去找阿香,并不想惹起他人注目,因此留了一小段路程步行,当车藏在女萝怀中,女萝跟阿刃则分别背了个竹篓,九霄疾风便藏身于竹篓中。
还没到城门口,远远地便瞧见过往之人进出自如,虽有守卫却形同虚设,不仅不要身份文牒,亦不收费,女萝高兴极了:“看样子咱们可以省钱啦!”
多省一点是一点,到时候能给阿刃挑件好兵器。
等到她跟阿刃走到城门口,正想排队跟在前面的人身后进去,轮到她俩时,守卫却是从头到脚将她俩打量一圈,嗤笑道:“你俩谁卖谁啊?”
女萝一愣:“什么?”
“我看你俩一个赛一个的丑,容貌不怎样,身段也不怎样,可别砸了我们不夜城的招牌,丑女滚一边去,这里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
女萝已经不记得自己离开山谷已经被修仙界的男人们骂了几次丑,她着实不能理解,没等她开口,那守卫已不耐烦地摆手,“去去去,别在这儿挡路,边上待着去!”
见女萝不走,竟伸手来推,阿刃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她力大无比,只听骨头嘎吱嘎吱响,这名守卫顿时疼得惨叫连连:“放开!你放开!你放——啊!!!”
“阿刃,算了。”
女萝轻轻拍了下阿刃的背,阿刃这才将对方甩开,凶狠地瞪着守卫,大有对方再敢欺负阿萝,她便把他胳膊扯下来的意思。
守卫吓了一跳,女萝这才注意到周围排队进城的全是男人,少数几个带着女人的,也大多是年虽不大的小姑娘,容貌都生得姣好,神情慌乱惊惧麻木兼而有之,抬头看见的是无比显眼的“不夜城”,守卫刚才问她们谁卖谁……
“你怎么又来了?”
刚放了一人进去,又见女萝排到面前,方才那名守卫有心想赶走她们,却忌惮阿刃,因此语气古怪,三分强横七分畏惧,生怕那高壮女子来打骂自己,态度也好了不少。
“不卖就进不去吗?”
“那当然,你当这是哪里,这是不夜城,是男人们的温柔乡,女人想进去,要么男人带,要么自个儿卖,可你容貌残缺,像你这样的,顶多当个低等倡伎,睡你一回要不了三个银贝!”
言语污秽不堪,根本没将女萝跟阿刃当作“人”,完完全全将二人视为不值钱的货物。
不只是女萝阿刃,哪怕是被男人带着进去的女人,这些守卫也会毫不掩饰地用露骨的目光去打量,他们不觉得她们可怜,也不觉得她们无辜,只知道她们进来就要岔开两条腿挣钱,每个女人都明码标价,唯一的不同便是价钱有高低。
阿刃听不大懂这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对方的神态、语气猥琐而下流,视线在女萝胸口流连不去,这让阿刃十分生气,她握起拳头,想揍这个欺负阿萝的人,阿萝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我卖我自己,丑是丑了些,可进了不夜城,便不愁吃喝了吧?”
“那是,只要你接的客多,你就能有口饭吃。”守卫呵呵直乐,看她俩的表情也不像先前那样忌惮,来卖的女人,怕她作甚?攒几个钱,到时候点她作陪,想怎样玩便怎样玩,有什么可怕?“行,那你们就进去吧!”
女萝拉起阿刃,两人走了进去,守卫扭头看着她俩背影,轻蔑一笑,啐了一口:“贱女人!”
他这咒骂逃不过女萝的耳朵,她眉头微蹙,没等出手,便听守卫惨叫一声:“什么!什么东西咬我!”
女萝下意识低头,当车跳到她手上,“……下次不许这样冲动,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咱们是来找阿香的,不是来惹事的。”
原以为进城后能找到住的地方,但不夜城与女萝之前去过的城池都不一样,这里的白天安静死寂,没有一丁点声音,街道上没有行人,亦无店家,空空荡荡凄凉不已,与日月大明镜所说“笙歌鼎沸、长夜永明”截然不同。
“那边的!不要到处乱看,到这里来排队!”
不远处有人吆喝,女萝抬头看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左右两边有后面排队的人跟上,纷纷往那男子招呼的地方去,女萝不明所以,但这不夜城处处透着古怪,她便也跟了上去,同时捏了捏阿刃的手:“怕不怕?”
阿刃摇头,“保护阿萝。”
自打女萝说过吃饱饭才能保护她之后,阿刃便将保护她视为己任,她天生认死理,只听阿萝的话。
眼前是一所巨大的宅子,牌匾上写着“伎坊”二字,女萝发现来这里的都是带着女子的男人,而那些独自或是三两个进来的男人,则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改变主意,想先跟过去看看,结果没走两步,两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挡在了她面前:“你走错了,那里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女萝不明白什么地方女人不能去,但她没有跟这两个对上,并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阿刃,选择了走进伎坊。
所谓的伎坊,其实就是各个楚馆选人的地方,女人进了不夜城的门便成了等待挑选的货物,而那些带女人进来的男人,他们大多搓着手站在一边等待鉴定,倘若卖掉的女人容貌资质都不错,就能拿到多一点钱,若是容貌差了身段也不行,那就只能得到几个银贝。
在不夜城,最便宜的不是别的,正是伎女。
身穿绫罗绸缎的鸨母涂脂抹粉穿梭于待价而沽的姑娘中,挑选自己中意的,在场年纪最小的约莫十一二岁,面上稚气未脱,很快,容貌出众的便被挑选走,长得一般但身段还行的也没剩下,女萝由于个子太高,身形又不纤细袅娜,被留在了后头。
一个花枝招展的鸨母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细看脸儿生得倒是极好,只是这疤忒地煞风景,你叫什么名字?”
“秦粮。”
鸨母嗤笑一声:“这算什么名字,改了罢,你这脸上的疤,怎么来的?”
“天生便有。”
“也不知去不去得掉。”鸨母低下头贴近了看,目光愈发惊奇,显然是觉着若是没了这疤,眼前的女子便是绝顶好颜色,当下拍板定案先买了她,若是疤去不掉,做个低等倡伎也能把钱赚回来。
女萝怎么也不会放阿刃一人留下,她怯怯对鸨母道:“我、我妹妹,能请您一并买下么?她天生有些痴傻,不会说话,没了我不能活。”
鸨母闻言,掩嘴而笑:“我说,你当我是吃素的呢?你这妹妹,人高马大手脚粗糙,哪个男人看得上?要我花钱买她?我呸!我是开窑子赚钱的,不是普度众生的!”
女萝忍住心中怒意,眼角微红,“求您了……我妹妹她力大无穷,您花几个钱买她,也好让我送钱家去给阿娘治病,她天生力大,便是留下做点粗活也是好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了!”
说着,竟是向鸨母跪了下来。
鸨母见她虽个头高,身段也不纤细,红眼下跪时却别有一股娇艳媚态,且媚而不俗,不比城主府的姬妾差。若是能去掉脸上的疤,再饿上些时日,想必能调教出个新的头牌,到时候她的风月楼便能大出风头,省得那几个老贱人总在自己跟前嘚瑟!
于是也放软声调:“你说你妹妹力气大,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招弟,还不向这位妈妈表现一下你的能耐?”
阿刃听到阿萝管自己叫招弟,她有点呆,虽不懂为何,却乖乖听话,随手挥出一拳,右手边一人粗的柱子瞬间断裂,屋顶咔嚓响了一下,吓得鸨母连忙阻止:“够了够了,行行行,我便出十个银贝将她买下,这总够了吧?”
十个?!
女萝断然拒绝:“五十个。”
“二十个!”
“四十个。”
“三十个,不能再多了。”鸨母坚持。“这不夜城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三十个银贝,已是仁至义尽。你若还要刁难,我连你也不要。”
女萝要贵一些,八十个银贝,这还是看在她脸上的伤有可能去掉的份上,鸨母不忘冷声警告:“倘若你的脸不能恢复,休怪我将你丢去那最下等的窑子!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别怨我心狠!”
女萝恭顺低头。
她向鸨母说自己父亲早逝,家中只剩下母亲跟妹妹,不久前母亲生了重病无钱医治,这才想着带妹妹来卖身还钱给母亲治病,她是长女,出生时家中无余粮,因此取名为“粮”,妹妹出生时,父亲失望不是个儿子,便取名为“招弟”。
鸨母并不觉得意外,这些年自愿的非自愿的女子她见了不少,其中自愿卖身的,不是为了母父便是为了兄弟,亦或是为了情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稀奇。
除了女萝外,鸨母还挑了另外两个身形瘦弱容貌秀丽的姑娘,年纪都不大,女萝亲眼所见,鸨母给钱之后,这两个姑娘的家人,看岁数应当是父亲跟兄长,再没问过她们一句,只顾着数银贝,又跟鸨母讨价还价,想多要两个子儿。
鸨母说得不错,在这里女人可真不值钱,最贵的一个也只卖了两百银贝,其他基本都是一百上下。
另一个中等身形体态圆润的鸨母带着买好的姑娘经过,瞧见女萝阿刃,不由得笑出声:“我说满姐,风月楼便是没了飞雾,光辉不再,开始走下坡路,你也不能饥不择食,什么样的苗子都要吧?这两个呀,在我们广寒阁,给我们斐斐倒洗脚水,我都嫌弃磕碜!也就是你,病急乱投医了!极乐之夜即将到来,要我说,你风月楼早早退出得了,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满妈妈皮笑肉不笑:“多谢你芳妈妈惦记着,有时间管我买什么样的姑娘,你倒不如请个好点的大夫给斐斐看看,免得下回贵客上门,斐斐又惹贵客恼怒!呀,这斐斐身上的伤好些没啊?那漂亮的小脸蛋儿,不至于毁了吧?”
两人唇枪舌剑,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女萝心中不安之感愈发强烈,她忍不住要想,阿香此刻身在何处?
无论是被谁买走,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第39章
芳妈妈原本还想再刺两句, 但终究不体面,几大园子私底下针锋相对,面上亦不能太过显露,便冷哼一声, 丢下一句走着瞧, 带着自己买下的姑娘走人。
满妈妈虽不甘示弱, 心中却恼怒得很,尤其是在瞧见自己买的这几个歪瓜裂枣后,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极差:“还愣着做什么,要我请你们走不成?!”
越说越是来气,伸手便拧了离她最近的姑娘, 那姑娘瞧着也就十五六岁, 稚气未脱, 被狠掐亦不敢叫,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满妈妈又骂道:“一个个的听不懂人话么!还不走!”
说着,用力推了女萝一把,女萝踉跄了下, 没有吭声, 几个人跟在满妈妈身后走出伎坊,外头还是蓝的天白的云,却仿佛多了一层薄薄的翳,遥远又模糊。
从伎坊到风月楼的路上难免经过路边店家,这些铺子都门窗紧闭毫无声息, 好像根本没有人生活,偶尔有几家开着门, 两三个衣着暴露面色疲惫的女人靠在门口,大概是想在白天招揽客人。
满妈妈方才叫芳妈妈惹上了火,满肚子憋气,她起身行走时女萝发现她走得很慢,但这并非是腿脚有损,而是因为满妈妈穿了一双特殊的绣鞋。
跟非常高,隐藏在裙摆中便瞧不出来,缓步时也不起眼,一旦多走两步便瞒不住,且这绣鞋镶着高跟便罢,跟还从鞋头鞋跟向中间收缩,真正踩在地上的顶多有绣鞋的三分之一大,这就导致满妈妈行走时必须稳住重心,且速度有限。
白天的不夜城没有人声,大街两侧人烟稀少,若说是座鬼城都有人信,城中房屋十分气派,高楼林立,朱甍碧瓦画栋高粱,建筑之间彼此错落有致,走了没多远,一条宽敞河道纵横全城,两岸郁郁葱葱花红柳绿,端的是一派好气象,过了河上的桥便是满妈妈的风月楼。
女萝跟阿刃的竹篓进了风月楼便被没收,不仅如此,连衣服都不能留,幸好女萝悄悄放出当车,将乾坤袋交给它,九霄与疾风也趁机逃走,她跟阿刃分别得到了一身衣服,布料粗糙做工敷衍,满妈妈随口撂下一句穿上,几个姑娘面面相觑,谁都没动静。
因为除却满妈妈外,还有几个打手在,在被卖之前,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谁没有羞耻心?
满妈妈见她们这般扭捏,嘲笑道:“到了风月楼,就得按照我的规矩做事,换个衣服又不是要你们的命,日后多的是男人看你们,现在害羞未免早了些,赶紧换上!”
从踏进风月楼的那一刻起,她们不再拥有自己的名字,做倡伎便要听话,不听话也无妨,满妈妈自有整治她们的法子,便是贞洁烈女到了她手上,也得乖乖岔开腿。
打手们背着手站在满妈妈身后,用一种古怪的,像是买猪肉一般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姑娘们,女萝抿了抿嘴,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尖叫,满妈妈倏地站起,“发生什么事了?”
外头的尖叫声越来越多,满妈妈忧心自己手下的姑娘受到损失,连忙带上打手们出去,趁此时机,女萝提醒其他几人:“快换上衣服。”
说着,她走过去将门关上,姑娘们虽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慌忙脱去自己的衣裳,换上风月楼的,随即便发现这衣裳竟没有腰带,而且不是一个人没有,每个人都没有。
等满妈妈回来,脸色又气得通红:“哪里来的白毛畜生,到处乱窜,等逮到它,非把它的皮给剥了不可!”
算上女萝跟阿刃,满妈妈一共买了五个人,离极乐之夜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她对阿刃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于是挥手就让阿刃出去:“彭明,这丫头力大无穷,你带她去后院把那假山给我搬出去,我风月楼可不养吃白饭的人。”
阿刃自是不愿离开女萝,且她只听女萝的话,满妈妈说什么压根没朝耳朵里去,权当没听到。
女萝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去吧,注意别弄伤自己。”
阿刃心性单纯,这些腌臜事眼不见为净自然最好。
如此房内便剩下四个人,阿刃出去后一步三回头地看,那叫彭明的是个龟公,见阿刃人高马大容貌普通,虽是个女人,却毫无女儿家的柔美娇媚,心中很是嫌弃,说话也爱答不理,偏偏阿刃根本不在意,让他气个半死。
“喏,就是这个假山,你把它搬到外头去。”
彭明话音刚落,语气里还带点幸灾乐祸,在他看来这女人虽生得高大,却也不可能搬得动这近千斤的假山,当初抬进来时,十几个强壮打手都喘得够呛,这笨女人若是抬不动,他正好去跟妈妈告状,看妈妈怎么收拾这种懒皮子!
阿刃不懂彭明心里头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要听阿萝的话,从前还在家里时她也干惯了粗活累活,区区几百斤的假山算得上什么?
抬手抓住假山底部,稍一用力就搬了起来,看得彭明目瞪口呆!
由于假山过大,通过后院长廊到前面门宽不够,阿刃不受那罪,干脆地一个用力,直接把那好几米高的假山掰成了数瓣,然后提溜出去丢到风月楼门口,这活儿就算干完了,她要去找阿萝。
彭明大张的嘴到现在还没合上,见阿刃不懂事要往前楼走,赶紧把人叫住:“妈妈训话,你可别去添乱,害得我也要挨打。”
风月楼很大,分为前中后三座高楼,每座高楼都自带暗房与后院,生活在这里的伎子有一千多人,是不夜城最大的三家女闾之一,不过自打头牌飞雾逃走后,满妈妈一直没能寻着好苗子,没了头牌,自然便斗不过另外两家,因此没落不少,满妈妈便想着将风月楼重新改造一番,吸引客人注意,也好跟其他家别苗头,否则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赚不到足够多的钱,满妈妈便逼着伎女们从早到晚接客,可惜低等倡伎便是躺着一天,也比不得头牌姑娘临街一笑,是以这阵子满妈妈格外暴躁,动辄发怒打骂,整个风月楼的人都战战兢兢,没有谁敢招惹。
暗房内,满妈妈先是将风月楼的规矩说了一遍,随后是越看越糟心,这几个算不得丑,甚至称得上秀气,可哪里配跟飞舞比?脸上有疤这样长得倒是好,又不知这疤能不能去掉。
风月楼有专门负责调教姑娘的人,女男都有,所教导的无非便是些男女之事,新来的姑娘最重要便是打消她们想要逃走的念头,因此会再三恐吓威慑。
另外三个姑娘年纪轻轻便被卖进不夜城,她们连手都没叫男人摸过,那讲话的妈妈却让龟公对她们上下其手,个个吓得面色惨白却不敢哭泣,女萝实在不忍看,她想起之前大闹御兽门,当车顺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便有能使妖兽致幻的药粉。
当车背着乾坤袋趴在房梁之上,它与女萝心有灵犀,只消对视便明白她的意思,眨眼间,管教妈妈及几个龟公全都栽倒在地,女萝则用藤蔓扶住了三个姑娘,没让她们摔倒。
药效大概能持续两个时辰,醒来后妖兽会晕晕乎乎记不得发生了何事,满妈妈霸道恣睢,这些人必然不敢实话实说,糊弄过去也就是了,横竖来这风月楼的女人命运都一样。
暗房没有窗户,屋内四处都是各种令人看了不寒而栗的器具,用来捆绑的木架子上沾染着或暗褐色或半干或新鲜的血迹,在这里的女人大抵与被摁倒放血宰杀的猪没有区别。
当车跳到女萝肩头,细细的触角碰了碰她的脸,女萝柔声道:“我没事。”
她先是四处检查一番,并且试图打开暗房的门,可门口有打手看守,她自己想要逃走自然易如反掌,可女萝不敢逃,一旦她逃了,难保满妈妈不会迁怒那三个无辜姑娘,更何况她还想要找到阿香。
“我在这里恐怕不好轻易脱身,当车,不夜城的具体情况就要麻烦你了,首先得把地形给摸清楚,你万事小心,自己安全最重要,记住了吗?”
当车点点触角,张嘴就在暗房角落啃了个小洞,女萝则将管教妈妈跟龟公扶起来放到一边等待药效解除。
期间她将他们的衣服解开检查,果然在肩头、胸口、背后等不同的部位发现了“乐”字记号,来的路上女萝注意到,虽然不夜城内有无数家女闾,先前那位芳妈妈与满妈妈也彼此不对付,可每一家招牌右上角都有欢喜佛标志。
暂时还不知道原因。
药效渐渐过去,女萝也躺到地上比起眼睛,如她料想中的一样,这几人记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跟满妈妈说,看眼前四个姑娘都老老实实,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妈妈那人可不好相与,谁都不爱同她打交道。
女萝由于体态矫健不够弱柳扶风,被勒令一天只许吃半碗饭,同时满妈妈还弄了药来给她的脸涂上,那药也不知原料是什么,闻起来无比刺鼻,涂在脸上又有种火辣辣的烧疼。
“三日后,若是你这疤没有变化,便说明好不了了,到时候,你就留在这前楼接客去吧!”
满妈妈没心思花在这些不值钱的姑娘身上,她忙着改造风月楼招揽客人,由于天还未黑,女萝等人被打散分到了不同的住处。
前楼是低等倡伎的住所,每一间房子都十分狭窄,两人一间,只有一道帘幔隔开,毫无隐私可言,而同一批被买来的姑娘是不可能被分到一起的,因为要防止她们勾结逃走。
之所以衣裙没有腰带也是这个原因,防止逃走,防止自尽,哪怕买一个姑娘只需几十个银贝,鸨母也要在她们身上赚个够本。
与女萝同个房间的女人大约二十出头,龟公一推开门,她便娇笑着迎了上来,衣衫不整胸脯半露,脚上连鞋子都没穿,风月楼是不夜城最出名的三家女闾之一,里头最下等的倡伎也算干净清秀。
当着女萝的面,那龟公先是摸了女人一把,又轻佻地把手放到她臀上,这动作令女萝十分想要切断他的手腕,只是到底忍下了,待到与龟公调情结束,女人转身又躺回了床上,也不在意裙下无遮掩门户大开,只那样躺着,散发出一股陈旧、腐朽、灰败的气息。
女萝轻声问:“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姓秦,单名一个粮字……”
话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她咯咯笑了两声,带点幸灾乐祸:“新来的?”
“嗯。”
“别介绍了,甭管你从前叫什么,到了这不夜城,通通都得改。”
女萝顿了下,又想继续同她说话,女人却翻了个身:“少烦我,一会儿到了点老娘还要赚钱呢,别打扰老娘休息。”
女萝只好起身,走到门口试着开门,果然不行,门一动,外面就传来凶狠的质问:“干什么!”
她被从暗房带出来时便注意到了,前楼到处都有打手看管,戒备极严,别说是想出去四处打探,恐怕说几句叛逆的话,都要挨一顿毒打。
女萝回到小床上坐下,这张小床显然曾经有过主人,床单洗得泛白,但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姑娘,她现在怎样了呢?
房间窄小无光,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烟火声,原本一直躺着睡觉的女人缓缓坐了起来,从床底下拿出一只木盆,里头有打好的水,她坐在床上便开始描眉画眼,用的胭脂味道浓烈而粗糙,呛得女萝想要咳嗽。
随后,房门被打开,死寂的安静的风月楼传来一声叫嚷:“到——点——儿——咯!!!”
一瞬间,说话声、调笑声、吵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整个不夜城瞬间活了过来。
女人从房间走了出去,倚在二楼栏杆上往下望,客人们源源不断涌入风月楼,而女人们卖力气地招呼着,她们笑啊叫啊闹啊,见着熟客便亲热上前,在这一片欢乐声中,女萝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第40章
白天一片死寂, 夜晚一到,不夜城便张灯结彩花红柳绿,在这里可买太平可买极乐,只要你足够有钱, 什么都能买得到。与女萝同室的女人拉了个客人进来, 瞥都不瞥女萝, 坐到床上便要办事,女萝想阻止她,过于敏锐的耳朵却又听到隔壁、隔壁的隔壁、二楼、一楼,以至于整个烟花巷蔓延着的女人笑与男人声。
她感到呼吸困难,面色泛白,那女人见她这般受不住, 嘲笑道:“你可得好好看着, 从姐姐这学去个一招半式, 拿去对付这些臭男人呀,那就够用的啦!”
僄客伸手入她衣裙, 那衣服本身穿了与没穿就没区别,女人娇嗔说坏,女萝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腕, 结果原本娇笑连连的女人瞬间变脸, 一巴掌拍在女萝胳膊上,又将自己的手拿出去,神情警惕:“我可告诉你,别跟我抢人!小心我告诉妈妈!”
那僄客还当真以为二女是在争他,心中十分受用, 嘴上则道:“放心放心,这女人满脸的疤, 我怎瞧得上?还是你好。”
“真的呀?你要真觉得我好,怎地不给我赎身,娶我回家做媳妇?”
僄客讪讪笑了两声,又哄她,心里却笑话女人异想天开,谁会想娶个伎女回家当媳妇?保不齐自个儿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挣钱,她便不安于室给自己戴绿帽,到时给个奸夫养儿子,这气谁受得住?还是花两个钱来玩一场最好。
露水夫妻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
此时门口进来了两个打手,他们一左一右夹着女萝坐在了她那张小床上,并将两张床之间的帘子卷了起来,每个新来的姑娘都要经历,由于她们是处子,因此不会一开始便卖身,要等到调教好,卖出个高价,但不卖身也要学习如何讨好伺候男人,为了消除她们的羞耻心,鸨母会派打手强迫她们观看其他伎子卖身,像是前楼这种低等倡伎馆,女人们对此早已麻木,爱看看,又不会少几块肉,何况被看一次妈妈算她们接两次,僄客倒是有不情愿的,但一说在原本十个钱的基础上打一半折扣,他们大多都会同意。
而鸨母在这其中亏损的钱,最后都要算到新人头上。
整个风月楼一千来号伎女,女萝能拿她们怎么样?她拦了这个,如何去拦那个?鸨母龟公打手僄客……把他们全都杀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伎女了吗?世间的父母不会再卖女儿,兄弟不会再卖姐妹,不会再有女人被拐吗?
这里与御兽门不同,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可他们跟“人”相比,又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为何所有人都在笑,这笑容是真实的吗?
与其他姑娘相比,女萝没有羞涩也没有害怕,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所幸这一幕很快便结束,僄客一走,女人那满脸娇媚瞬间变成鄙夷,坐起身狠狠啐了一口:“他奶奶的,又是个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害老娘卖这番力气,嗓子都叫哑了!”
打手强迫完女萝观看便起身离去,女人原本想再骂两句,扭头瞧见女萝,冷笑:“怎么,瞧不起我?别得意,要不了几天,你就会跟我一样下贱,看你这满脸的疤,要是好不了,怕是连风月楼的前楼你都待不得,到时候妈妈一转手把你卖出去,你只能去做私倡,两个钱就能睡烂你!”
“……你想离开这里吗?”
原本滔滔不绝骂着女萝的女人闻言,立马大叫:“来人!快来人!她要逃跑!快来人啊!”
打手闻讯赶来,女人幸灾乐祸指着女萝:“刚才她问我想不想离开,快告诉妈妈,这里有人想逃跑!”
女萝道:“我没想要逃跑,只是问她想不想离开这里。”
她这种异于常人的平静令打手感到新奇,但凡被卖到不夜城的女人,哭喊不休的有,悲痛绝望的有,不敢置信的也有,惟独这种冷静自持的少见,妈妈这几天心情不好,他可不想上去触霉头,便警告女萝:“你可以跑,可要是被抓回来,那就别想着能剩下一块好皮,到时把你丢去后街那最下等的倡伎馆,可别怪妈妈心狠。”
说着又警告了女人一番:“少惹事,昨儿个你赚的钱就不够,有这心思挑事告状,不如想想怎么拉拢熟客。”
女人没想到女萝并未挨打,反倒连累自己受骂,哼了一声,用布巾沾水清洁自己,随后又兴冲冲跑出去揽客,只可惜她运气不大好,每回看上一个都叫其他人抢走,于是回来便满嘴骂骂咧咧,最后将气全洒在女萝身上:“平常我一晚少说也能接上七八个,多的时候一二十个也有,惟独今日你来,就只有一个,你可真是个扫把星!专程来克我的!我要跟妈妈说说,这不是我的错,这怎会是我的错呢?都怪你,都怪你!”
话到最后,她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焦虑不已,在床上坐卧不停,显然没接到足够的客人,她是要受罚的。
女萝摸出一枚金贝递了过去:“这个赔你,成吗?”
女人一见金贝,眼睛顿亮:“你!你怎地有这个!”
“在暗房捡到的,便藏在了身上,兴许是哪个妈妈或是龟公掉的。”
女人用牙齿咬了咬试试是不是真的,随后高兴不已,语气也变得和缓不少:“可不是,那些个管教妈妈凶神恶煞,折腾人的恶毒法子多了去咧!一个个也有钱,以后我也要当管教妈妈,今日受得气,日后全找回来!”
有了这枚金贝,她不仅能补上之前的缺漏,还能得到几天喘息时间,因此女人对女萝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同时心里又嘲笑女萝痴傻,居然把金贝送给自己,她可不会还回去。
女萝也明白了要如何跟这些女子相处,比起言语,钱似乎更好用,她试探着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问吧。”
女人还在捧着金贝呵气亲热,见她心情还算不错,女萝忙问她是否见过一个叫阿香的姑娘。
女人顿时面露茫然:“这里叫什么阿香小红春艳的多了去了,我不是告诉过你,甭管你从前叫什么,到了这不夜城通通都得改,你现在没改,是因为你还未接客,管它叫什么呢!”
女萝顿了顿,又问:“阿香是我的妹妹,若是我想找她,有什么办法?”
女人瞬间警觉:“你可不要给我惹事,同房的姐妹若是逃走,另一个也没好果子吃,你别害我!”
“我不是要逃走,我只是想找人。”
“找不着的,别想了,说不得早就染病死了,叫人玩死了,不肯接客被打死了……谁知道呢?”女人无所谓地说,“女人的命比猪狗都贱,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躺着,什么别管,什么别想,腿一岔开就能来钱,岂不自在?”
女萝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在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面前,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都是虚伪的善意,除非她真的能救她们。
风月楼看管极严,妓女们彼此之间根本无法互通消息,且她们中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更多的已彻底被这不夜城同化,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看,白天睡大觉,晚上点一到,躺下来赚钱就成,若是遇到那不好的客人,也只能算自己倒霉。
只能活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没有自由,哪里都不能去,出卖身体麻木自己赚来几个卖身钱,又被老鸨打手剥削,说她们心甘情愿,说她们甘之如饴,女萝不信。
王后享尽锦衣玉食尚且渴望自由,何况受尽苦难之人?
“原本住在这里的那个姑娘,她如今身在何处?”
听到女萝问出这样的问题,红菱一愣,面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死了吧。”
“……死了?”
“她跟你一样,一直想着逃跑,被抓回来几次,身上没剩下一块好皮肉,还是想着逃,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应当是被处理了。”
说完,红菱抱怨:“真是的,还害得我挨了几顿打,妈妈非说我与她同住,必定知道她要逃,却不上报,冤枉我是同党,我背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呢!本就生得一般,只能做低等倡,这身皮子又有不少疤,赚得是越来越少!”
“处理了,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女萝问的红菱不耐烦,“还能什么意思,捂死的捅死的掐死的灌药死的装麻袋里打死的活生生直接埋了的……这里的伎女死法可多了去了!半点不稀奇!”
说完,她便翻了个身,不再搭理女萝。
调笑声仍旧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传来,女萝有些恍惚,她眼睛所看见的,心里所感知的,都与记忆中的一切相违背,不和谐,她从前只为自己不甘,只为自己愤怒,只为自己反抗,她以为只要自己变强,就能脱离这种困境。
她好像做到了,却又陷入了更大的不甘与愤怒之中。
不夜城令女萝感到痛苦,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抓住红菱,信誓旦旦说一句我来帮你,她从一个红菱的身上看到了千千万万个红菱,前楼那些围绕在栏杆前花枝招展拉拢客人的倡伎们,她们脸上的笑容像刀子一般扎在女萝心中。
她该怎么做?
找到阿香,带阿香回家,就满足了吗?
可不夜城都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她要将他们全都杀了吗?杀了之后又要怎么办呢?她承担得起这样大的责任吗?她有这样的勇气与魄力吗?
要知道青云宗还在追杀她,御兽门之事也势必会在修仙界掀起轩然大波,锋芒毕露会为不夜城招来灾祸吗?大尊者们连剑尊妻子都不屑一顾,又怎会怜悯在他们眼中“肮脏污秽”的倡伎?
但真正让女萝感到恐惧的,是红菱的言语与整个人透出的那股子堕落与麻木。
鸨母是女人,管教妈妈也是女人,但她们毒打教训手下的姑娘们时,凶恶狠辣的像是拿起杀猪刀的屠夫。
所谓的极乐之城,女萝没有感到一丁点快乐,只感到铺天盖地的压抑与黑云压顶的窒息,她喘不过气,她头疼欲裂,她想把这片天给撕开!
正在女萝茫然出神时,一阵欢笑声中,忽地传来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妈妈!妈妈!妈妈我还能活,妈妈!我能活!我能活!我还能接客,我还能赚钱!妈妈——”
女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红菱见她神神鬼鬼,说道:“你干什么?好端端的起来吓人?”
由于得了个金贝,她今儿想休息一晚,便没出去揽客,但房门还是开着的,女萝猛地问她:“后院有人在哭喊,说自己还能活。”
“哦,你说前楼的后院啊,我劝你别过去,那里都是染了病的女人。”
见红菱说的轻描淡写,女萝却是愈发恐慌:“什么意思?”
“等死的呗。”
红菱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说着,“前楼的女人都是低等倡,要么是买来的时候不值钱,要么是年老色衰,要么是犯了错令妈妈不快被降级,咱们什么客都接,给钱就接,这客人什么样的都有,染上病自然不稀奇。”
她瞥了女萝一眼:“花二十个钱买来的女人,换你是妈妈,乐意花两百个甚至两千个钱给她看病买药,还不一定能治好么?”
“吃了便宜的药还不好,那就只能割掉烂肉拿烙铁烙,若是还不好,成日病恹恹,又要给药又要浪费粮食还接不了客,你当妈妈是大善人不成?自然是处理掉了。”
红菱低低笑了声:“还能活,能活什么呀能活,这样活着……”
她话没说完,便又倒头睡去,全然不再关心。
女萝见她似是睡着了,抬手掐诀调动生息,前楼后院离这里也就一墙之隔,转眼间她便离开了房间,后院每扇门上都挂着一把大铁索,这里没有欢笑,这里只有痛苦的低吟与求救。
“救救我……”
“妈妈饶命……”
“放我出去……”
五感变得敏锐的同时,也会听到许多痛苦的声音拼命往耳朵里钻,一个打手肩上扛着个麻袋从一扇屋子里出来,离得近了,女萝才发觉那呼喊求救之声是如此轻微,“我还能活,妈妈我能活!”
“又死一个?”
女萝隐匿身迹躲藏在树后,听看门的打手跟扛麻袋的打手搭话,扛麻袋地吐了口浓痰:“他娘的,这个还没死呢,不过也快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劲儿地喊还能活,活他奶奶个腿儿!晦气!”
“反正活不成了,直接拿去丢了了事,那屋子一会儿得烧点香熏一遍,不然臭得要死。”
女萝尾随前头打手出了后院小门,发觉整个不夜城都“活”了过来,热闹喧哗,行人来往络绎不绝,与白天判若两城。
打手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道,在河边停下,这里的河边堆积着一堆一堆石头,他熟练地将麻袋一角抽出一根绳索,绑住了一块石头,就要将还能动的麻袋丢下河,女萝甩出藤蔓将对方勒晕丢到一边,解开麻袋后,被里头的人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身上没一块好肉,脸上脖子上甚至眼皮上都生着癞疮,她意识迷糊,嘴里犹念叨着妈妈我能活我还能活,女萝摸出一颗丹药想喂她吃下,然而她已不能吞咽,只眨眨眼的功夫,便在女萝怀中断了气。
临死前,她轻轻喊了一声。
“娘,我疼。”
女萝愣住了,她仿佛变成了一颗石头,久久不动,夜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女人的尸体渐渐变凉,她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她不认识她。
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她对她一无所知。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就这样死了。
生前活在小小的牢笼一般的房间,患了病便只能等死,快要断气时还想着活,水面上不知何物轻点波纹荡漾开来,女萝扭头看去,她有些恍惚的想,这漂亮的、清澈的、宽广的河水之下,躺着多少女人沉默的尸骨?
她们的眼睛还注视着这世间,她们的嘴巴还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欢笑夹杂着哭喊,愉悦伴随着嘶吼,活的缠绕着死的,悄无声息。
直到热乎乎的东西舔了舔她的脸,女萝才回过神,疾风与九霄都趴在她身上,毛茸茸的脸蛋上尽是担忧。
“我没事。”她单手抱住两只毛茸茸,像在跟那个自从进了不夜城便分外茫然不解的自己立誓,“我没事了。”
她在迷惘什么?她在害怕什么?她在愤怒什么?
疾风与九霄一直暗中隐藏,先前暗房中便是疾风在外捣乱惹得满妈妈怒骂给女萝争取到了时间,它们始终看着阿萝,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怯懦与不安,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当然也会怕,也会不知如何是好,但即便身处噩梦,阿萝也会醒来。
每一个阿萝都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