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做出格事
鼻端除了冰凉寒气, 亦有梅花酒香围绕,沐雨慕蹙眉,“放手, 凌凤宴你饮酒了?”
“是, 若是不饮酒, 只怕不敢来寻司正。”
他垂下鸦羽长睫, 他没说, 他只喝了一口,身上的酒味全部来源于袖口那被酒液打湿的地方。
沐雨慕不想同他纠缠,“别闹了,此处多住着司字辈的女官, 你也不怕被人瞧见。”
被连日来的忽视, 揪心于她始终不原谅, 凌凤宴一颗心从未这样七上八下挂, 便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怎么,司正怕?”
而后他浅淡道:“也是, 我不过一宦官。”
说完,他稍稍离开她的身子, 让她得以转身回望。
他的眸子里蕴藏着即将电闪雷鸣的风暴, 他又退了一步,这样可以让他将沐雨慕整个人纳入眼底。
端庄的,也会偷偷勾着他手指的,司正……
他微微扬起下颌,大红的斗牛袍空荡荡套在他身上, 瘦削的只剩一身骨气了,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修长的手指根根收拢攥紧, 他问:“司正想做什么?宫正司已经归了韩贤妃负责,可司正却依旧照常出入锦乐宫。”
旁人会误会沐雨慕与贤妃的关系,认为她们二人闹翻了,甚至贤妃因沐雨慕出事没去相救,也不处理,惹女官反抗静坐,连累自身打入冷宫。
是以,她们都觉得沐雨慕不会为贤妃伤心,反而会拍手叫好。
但凌凤宴清楚的知道,不是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沐雨慕能舍下脸面,放下尊严,守在那个顶替了贤妃位置的女人身边,是为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正,想为娘娘报仇吗?通过韩贤妃?司正觉得她可以?”
被戳中心事,沐雨慕偏过头,扯出一个笑来,可笑意不达眼底,那里只有冰冷又刻骨的仇恨,“是,那又如何,刁贵妃在宫中一手遮天,我总得投靠一位才能和她对上不是?”
凌凤宴道:“司正甘愿成为韩贤妃手中的刀,可焉知,这刀,最易折。”
沐雨慕无所谓道:“那又如何?”
凌凤宴看她嘴硬,“若真不如何,司正为何疏远我们?不就是怕牵连我们吗?”
这段时日,沐雨慕不仅不去找凌凤宴了,似是因为凌凤宴没有及时将她从翊坤宫救出,而与他分道扬镳。
还因为尹钰的事情,迁怒于安米洛,对她们二人冷眼相斥,一副朋友不当也罢的姿态。
不全都是为了,保护他们吗?因为她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沐雨慕深呼吸了一口气,却是绝不承认,“随你怎么想。”
凌凤宴劝说道:“斯人已逝,活人应当继续向前,司正,娘娘走的安逸自由,司正何必赔上自身,做到这般地步。”
“你懂什么?”沐雨慕忍不住喝出声,“她本可以不用死的。”
在这深宫中,唯娘娘看似放荡,却是真心实意培养她的,她要怎样才能偿还她的恩情?
她说:“我既唤她一声阿姐,那便要做到当妹妹的责任,她死了,我自然要为她报仇!”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我呢?司正也不要我了?”鸦羽长睫缓缓掀起,凌凤宴眼中仿佛跳动着冰蓝的火焰,能将一切灼烧殆尽。
沐雨慕注视着他,半晌吐出两个绝情的字:“抱歉。”
他笑了一下,无声的气流吹拂,“现下连司正也要抛弃我了。”
垂下的长睫重新遮挡住他的眼眸,倏尔转身就走,沐雨慕下意识追随他走了一步,又顿住脚,看他走到门口,眼眶的泪水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红色斗牛袍在门槛上方堪堪停下来,他收回脚,侧着身子道:“司正,若我今日出了这个门,我们还有日后吗?”
沐雨慕无法回答他,只能沉默不语。
他手指拨弄,房门被“啪”地关上,他道:“司正,你不能这样对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光束打在他脸上,随着他转身,而渐渐从他脸上移走,他整个人背着光,掀起眼睫的眼,向她诚实袒露出了脆弱与阴翳。
他自问自答道:“司正可认为,我是君子?君子以端方,我自认为从进宫后,行事狠绝,当不得一句君子的称呼。”
“彭玉已死,世上便再无君子,是以……”
他缓缓抬头,阳光移走,整个人陷在黑暗中,“我想做些对不住司正的,出格事。”
盛满泪水的眸中倒影愈发清晰,冰凉的手指覆面,指腹碾过她的唇瓣,而后狠狠亲了下去。
不似以往的小心翼翼和温柔,这个吻不容她拒绝。
他揽过她的腰肢,强迫她离开多宝阁地带,向内里倒退而去,直到沐雨慕的后背撞上结实的墙面。
第五十二章我们分手
几缕光线交错射入内室, 纤细的手腕被高高束缚起,柔嫩的肌肤被粗粒的墙皮磨得有些疼,沐雨慕微动, 迎来的是更加用力的控制。
凌凤宴的吻, 又狂又急, 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唇被堵着, 破碎的字节从唇缝中溢出, “凌、凌凤宴,停……唔。”
唇瓣离去,晶莹的丝线挂在唇角,他与她额头相抵, 久久压抑的疯狂在这时爆发开来, “停不下司正。”
而后他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推开他时, 他换了一种方式控制。
眸子睁得更圆,沐雨慕脑子瞬间嗡鸣一下, 全身的血液都随他的冰凉的手指而调动了起来。
他的手指上有薄薄的茧,那是经常握笔而磨出来的, 被光滑如豆腐的肌肤感知到, 让沐雨慕脸色绯红如春,忍不住瑟缩。
射入内室的光线偏移,在满室凌乱中,打在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地上的影子拉长又拉长,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黑影远离了墙面,逐渐滑落到地面。
头上的金钗缀落, 成为了点缀黑影的装饰。
迷乱中,处于被迫方的黑影睁开了眸子,她看着凌凤宴眼眸上浓密的长睫,不用窥探,她也能从他激烈的动作中,感知到他的挣扎。
推却他的手,顿了顿,转而环绕了上去。
一滴泪从眼角滑入鬓角,她不再反抗。
心中的爱意尚且不敢说明,便要与他分别了,变了腔调,更为娇嫩的声音在他耳旁破碎的不成调子。
“凌凤宴……”
凌凤宴仅存的一点理智,轰然倒塌,几乎把持不住。
如火的身体,似是感觉不到,随着光线移开,逐渐黑暗变冷的室内。
直到系在沐雨慕脖后的肚兜系带险些掉落,寒气倾袭。
直到她伸出裙外蜷起的腿似是触碰到什么,他身子一僵,停了下来,几乎弹似得远离,两人才纷纷如醉方醒。
只看了她一眼,凌凤宴便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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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地上,云髻散开,黑发披散在圆润小巧的肩头,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红痕,而后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映入眼底,是他刚刚掐过的地方。
喉结滚动,他偏过脸,饶是如此,也晚了。
她带着迷茫起身,松散的肚兜便半挂不挂在她身上,被他悉数看见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唤她:“司正……”
声音一出,两人又是齐齐一愣,他指尖摩擦,终还是认命地倾身过去,为她将褪至臂弯的里衣,拉了上去,遮盖住风情。
沐雨慕看他从耳朵红到脖颈,一下就笑了,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十指交叉,而后缓缓蹭了过去,整个人挂在他手臂上。
下巴垫在他瘦削的肩头,太硌了,便又向上贴了贴,窝在他颈旁,吐气如兰,“该害羞的人不应是我吗?”
“刚刚那些事,不都是你做的?”
“凌秉笔,好凶哦……”
快要消下去的红晕,更为浓郁,喉结滚动,凌凤宴慢慢支起腿做了下遮挡,“司正,我……抱歉……”
窝在他脖颈处的脸,其实也是红的,她咬咬唇,在他脖子上亲了亲,他一颤,伸手推开了她,再闹下去,他便受不住了。
可瞧见的却是侧着头,满眼泪水的沐雨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有的激情与热度,便在她这个目光中寸寸消融。
他的嗓音依旧忍耐的沙哑,“司正,终还是决定不要我了?”
双睫轻眨,泪水扑簌而下,沐雨慕摸到他的手指,他抽出了,她说:“阿姐说的对,在这深宫中,感情是最要不得的。”
“我将化身恶鬼,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你……”
凌凤宴眼底满是凄楚,自嘲一笑接话道:“司正担心,我会成为你的阻碍,不过我确实不赞同,你献祭般的复仇。”
“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届时司正你还是你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里好痛好痛,痛到没法思考别的事情,只想让刁贵妃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执起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处,没有任何阻拦的,肌肤相贴,他不敢置信,眉峰皱起。
紫色的肚兜落在她的腿上,那被他挽起的里衣,也再次滑落,她倾身,同他道:“我们今日,可以再放肆一些的。”
凌凤宴闭上了眸,却是倏地将手抽离开,站了起来,她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一件灰色斗篷自上而下裹住了他。
他背对着她,声音冰冷,隐隐还带着怒意,“司正,打算用这种方式补偿我?”
沐雨慕自斗篷中抬起头,又羞又恼,眼里瞬间起了雾。
却听他道:“这算什么?离别前的贪欢?”
迅速堆积起的泪,一顿,而后不堪地汹涌而出。
“司正,你心脏很痛,我同样很痛。”
沐雨慕闭眼,所有泪水被挤出,她仰头看着他要离去的背影,说道:“对不起,凌凤宴。”
又有泪积满了眼眶,她道:“我们自此便当,从来都没认识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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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子停顿片刻,继续往前走去,很快变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只能听到外屋的门吱呀打开,又嘎吱关上。
她抱起腿,将头埋了下去,控制不住地哭出声。
扶着门框,难受到无法再多走一步的凌凤宴,听着屋内的啜泣声,同样红了眼眶。
从没用言语表达,他们在一起了,如今离别,竟也不能用分开这个词。
(第二卷完)
第五十三章沐宫正好
“沐司正, 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沐司正,丁宫正这样安排是否不太妥帖?”
“沐司正,你让我做的活, 我已经做完了。”
“沐司正, 丁宫正让我们……”
沐雨慕一边点头, 一边飞速处理事情, 还要回道:“你们也别对丁宫正有这么大敌意, 她安排的事情,还是要听的。”
有女官女史大胆回道:“她既然不为我们女官出头,我们凭什么要听她的。”
“对啊,当初翊坤宫强压司正, 险些将司正打死, 都不见她伸手相救, 对司正尚且如此, 对我们也是一样。”
另一个道:“她也不过痴长几岁, 熬到了宫正,这宫正司女官, 哪个比她差,要我说, 她退位让贤, 让沐司正来当宫正才好……”
“嘘!”
丁宫正掀帘而进,所有女官齐齐住口,作鸟兽状,全散了,她目光在屋内看了一圈, 说道:“沐司正出来一下,贤妃娘娘寻你。”
“是, 宫正。”沐雨慕回完,对屋内担心她的女官们点点头,跟着丁宫正出去了。
雪花飘飘扬扬,地面上覆了一层白雪,两人走过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
外面人来人往,说点什么都会被听了去,何况两人走得不是小路,丁宫正道:“如今在宫正司,沐司正声望甚大。”
沐雨慕恭恭敬敬回:“宫正说笑了,哪能比得上宫正。”
“你倒是也不用谦虚,我看我们这位新贤妃,对你也是青睐有加。”
“这都是宫正教导有方,娘娘无非是看宫正年迈,不忍宫正劳累,是以,才将众多活安排我负责。”
确保所有的对话被旁的人听到了,沐雨慕倏而停下了步子,向一脸严肃的丁宫正伸出了手,“宫正,可否将手给我一观。”
丁宫正睨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让沐雨慕仿佛看到了贤妃娘娘,她也总爱那么看她。
粗糙又带着茧子的手晃了晃,“沐雨慕?”
沐雨慕回神,双手握了上去,如同看手相一般看起来,身边经过一位锦乐宫太监,她道:“我观宫正手掌线条凌乱,可要小心了。”
丁宫正同样注意到了那太监,直接将手抽走道:“不牢沐司正费心,锦乐宫马上到了,走吧。”
两人一同去了锦乐宫,话没说几句,韩贤妃便打发走了丁宫正,只留沐雨慕一个人。
韩贤妃刚过十六的生辰,如花一般的年纪,饱满的脸蛋、纤如柳的身姿、一袭素净的白纱裙。
同权诗芃与沐雨慕一样的年纪进的宫,可行事风格,比两人初入宫时强多了。
她柔柔弱弱,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挑唆丁宫正和沐雨慕的关系,委屈道:“果然还是沐司正最好了,我安排给丁宫正活计,她都不好好干,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我。”
沐雨慕道:“怎会呢,娘娘想多了。”
韩贤妃像霜打了的茄子,同沐雨慕诉苦,“我看她根本就看不上我,陛下将宫正司交给我,可我要是管不好,怎么办啊。”
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子望向沐雨慕,说出的话,却像是自地府勾沐雨慕的魂,“沐司正,大家都称赞你在宫正司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我想知道,让你查丁宫正,你可能查到?”
沐雨慕眉头微动,只疑惑望向她,就是不接话茬。
韩贤妃一跺脚,如同一位极其依赖姐姐的妹妹般,小跑到沐雨慕身边,掂起脚就要同她说悄悄话。
在她碰到自己前,沐雨慕猛地跪下,“臣不知娘娘何意。”
“哎呀,沐司正,”韩贤妃跟着蹲下,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嘴里说着最残忍的话,“这宫正司,我只信沐司正,我想让沐司正当宫正。”
沐雨慕缓缓抬眼,半晌方道:“好,娘娘。”
韩贤妃小小欢呼了一下,“我就知道沐司正你有办法!”
摩擦着碰触过丁宫正的手,沐雨慕嗤笑一声。
乌云遮天蔽日,雪花落个不停,在今年的第五场雪落下的时候,宫正司的丁宫正,任女官以来,制造多起冤假错案的事情,被沐雨慕清查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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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慕上禀贤妃娘娘,贤妃大怒,直接冲进皇后娘娘寝宫,向其诉说自己委屈,成功引得皇后下令,罚丁宫正入浣衣局。
纸伞上很快就盖了一层雪,沐雨慕为丁宫正撑着伞,一路将其送到浣衣局门口,方才将自己手臂上的包袱递给丁宫正。
“要辛苦宫正,在这浣衣局待些日子了。”
即使被罚入浣衣局,丁宫正依旧是那个严厉的宫正,她道:“无需关心我,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然后叮嘱道:“沐雨慕,别忘了自己是谁。”
沐雨慕为这份关怀,弯起眼眸笑了,“宫正放心,我省得,浣衣局我都打点过了,宫正权当在这里休假吧。”
“如此甚好,行了,走吧,别送了。”
沐雨慕没动,一直看着丁宫正进了浣衣局大门,方才折返回去。
而后脸上笑意寸寸消融,韩贤妃的小伎俩,哪里瞒得过她与丁宫正,韩贤妃无非是觉得丁宫正陪在阿姐身边数十年,感情深厚,不好拿捏,所以瞄上了自己。
说她信任自己,恐怕也未必,只是在阿姐出事前,自己是与阿姐决裂,闹得最凶的一个。
韩贤妃同其他人一样,认为自己与阿姐之间恨可见骨,所以用她,她安心。
是以,丁宫正与她共同唱了一出戏给韩贤妃看,那曾经对丁宫正的触碰,只是为了确认丁宫正是否会受更重的刑罚罢了。
至于查出来的冤假错案,都是丁宫正告诉她的,后宫中哪有什么绝对的清白,有时为了自保,丁宫正也做过不得不做的事,也正好趁此机会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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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转动伞柄,上面的飞雪簌簌而下,她呢喃:“阿姐啊,你看你的计策生效了,别急,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白雪皑皑,还没来得及被太监清扫过的小路上,只留她一人的脚印,缓缓被雪覆盖。
“看,是谁回来了,是我们的沐宫正啊!”
远远的,便有宫正司的女官在办公房前迎她,她脸上重新挂上笑,缓步走了过去,“大家怎么都在外面,天太冷了,快进屋。”
雯雯叫嚷道:“这可不行,我们沐宫正当宫正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热烈欢迎。”
沐雨慕可是被女官们集体推举为宫正的,韩贤妃其实根本就没想让她当宫正,只是骑虎难下,从了罢了。
她收了伞,同女官们一起挨着雪,笑道:“日后,便要劳烦姐姐妹妹们帮衬了。”
“呦,沐宫正客气了!”
“快快,进屋,我们做了锅子,今儿个给沐宫正好好庆祝一下。”
宫正司屋内热闹非凡,似是能驱散冰到骨子里的寒冷,可也有的地方,坚冰太牢,无法驱散。
太子东宫,太子亲自为凌凤宴倒酒,“怎么这么突然,接了巡矿的活计,不说在外奔波劳累,单说你接了,内阁又该抨击你了。”
凌凤宴清清冷冷,鸦羽长睫遮盖住了眸中情绪,他道:“天下百姓苦矿税久矣,日后殿下登基,肯定要触动这庞大的利益链,不如我先行一探,届时知己知彼,一举取消矿税。”
“至于内阁,他们何时看我顺眼了。”
矿税乃是陛下发明的税种,只要地方上有矿,就要给他交税,不管这矿挖没挖完,税一直存在。
且这税不进国库,全进了陛下的私库,可谓劳民伤财,若是凌凤宴能切实走一遭,确实对太子十分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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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叹了口气,“能不能登基还不一定。”
陛下不喜太子,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要不是凌凤宴当年给他抱来一个孩子,陛下早就借口太子不能无子,会动摇天下根基将他废了。
“会的,”凌凤宴肯定道,“殿下,会成为一代名君的。”
太子举杯与其相碰,双双饮下苦涩的烈酒,太子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离开宫里,同沐宫正有没有关系,近段日子,沐宫正可是在宫中大出风头。”
凌凤宴摩擦着酒杯,迟迟不语,就在太子默认他因此要走,而要迁怒到沐雨慕身上时,他开口道:“陛下,我想借此次出行,去趟洛阳。”
“我父亲当年的黄贴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打算重新彻查一遍,我要还家中人一个公道。”
太子再次饮下一杯酒,仰头看着星空,突地承诺道:“你且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定还你家一个清白。”
能还他家一个清白的,唯有帝君。
凌凤宴起身,以臣子之礼,认真的给太子行礼,“宴,谢过殿下。”
太子跟着起身,将他扶起,“日月可鉴。”
今年的雪太多了,凌凤宴走的那日,又下雪了,他身上的大红斗牛袍换成了飞鱼袍,是陛下特意为他赐下的。
深蓝色的大氅加身,头戴暖耳,他遥遥回望宫中,沐雨慕闪身躲进拐角处,待再出来,只能在雪地里看见一个小蓝点。
宫门一关,便再也看不见了。
有宫婢议论,“凌秉笔这一去,没个两三年都回不来吧?”
“肯定的啊,那可是巡矿。”
沐雨慕轻轻抚过衣襟、袖口,将身上衣裳的每一个褶皱都弄平,方才憋回眼中湿意,昂首阔步往前走去。
第五十四章凌厂公归
稚嫩的童语在后花园里响起, “你们快点,我藏好了,你们快来找我。”
宫婢焦躁地在花园外道:“小殿下, 可不敢乱藏, 快出来。”
这花园是刁贵妃最爱的花园, 有个宫女不小心衣裳勾下一朵花, 就被打个半死扔进了浣衣局, 她们可不敢随意进去。
花园深处,童声还在喊:“你们怎么还不来?”
宫婢同身边太监道:“你快回东宫寻太子妃。”
太监也是一脑门子汗,拔腿就跑,路上险些冲撞到尹钰。
尹钰本就不是个会苛待别人的人, 挥手让人退下, 侧头同沐雨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这个大忙人, 要不是我将尚仪局要过来了, 你是不是还没功夫见我呢。”
沐雨慕无奈道:“你是不知道今年选秀, 宫里乱成什么样,忙得我简直头昏脑涨, 我的好娘娘,可别怨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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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叫我娘娘, 怪死了。”尹钰嗔怪她。
“那必然要叫一句, 你现在可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小心看着点路。”
“就你贫!”
两人笑闹了一番,沐雨慕正色低声问:“怎么好端端的,将尚仪局要过去了。”
原本后宫六局一司,由皇后娘娘、贵妃、贤妃, 三足鼎立,如今尚仪局归了尹钰, 便打破了这种平衡。
尹钰冷道:“我若不要,刁贵妃和二皇子就又要卷土重来了,陛下的爱是假的,可仗着陛下索要权利可以真。”
“何况,”她突然笑了,“你不觉得,等我负责尚仪局,安排女史去接我父母入宫,感觉非常好吗?”
沐雨慕自然知道尹钰和家里的冲突,闻言会心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就是,”尹钰给她分析,“你在宫正司,米洛在尚食局,尚宫局乃是六局之首,皇后娘娘肯定不会交出来,尚寝就更不用说了,她怎么可能让我安排陛下住宿。”
“再除去刁贵妃的尚服局和尚功局,我也就只能挑尚仪局了。”
沐雨慕接话,“娘娘足智多谋。”
自打当了宫妃,少有能笑出来的尹钰,此时却满脸笑意,“你简直讨打。”
沐雨慕道:“不过你此番动作,倒是刺激到了刁贵妃,她已经将丁宫正从浣衣局请出来了。”
“哦?她能将丁宫正安排在哪?”
“许了她尚功局的尚功之位,”沐雨慕唇边挑起笑意,“如此,六局一司中,只除了尚宫局与尚寝局,其余我们都有人手。”
尹钰却是道:“那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尚宫局我一直联系着,至于尚寝局,我们可以用银子,砸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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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慕颔首,“妙哉。”
两人对视,齐齐笑出声来。
“哎呦,小殿下,我们快出来。”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几个宫婢趴在地上,正对着花园中的花说话,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打算原路返回。
却有那宫婢眼尖的看见沐雨慕,同花园中的小殿下道:“小殿下,快出来,沐宫正来了。”
花丛中有小脑袋晃过,十分紧张的样子,尹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沐宫正大名,果然能止小儿啼哭。”
沐雨慕也是无奈,就听宫婢紧张大喊:“小殿下!”
两人齐齐回望,便见花园中小殿下摔倒在了花丛中,可身边宫婢却只敢在花园外徘徊,不敢进去。
尹钰皱眉,沐雨慕环顾了一圈四周,了然道:“是刁贵妃最喜欢的花园子,我去吧。”
“别,”尹钰按住沐雨慕,在身边宫婢阻止下说道,“都退下,你们谁沾这花,都少不了苛责,我去。”
说完,她提着裙摆就进了后花园,沐雨慕完全阻止不及,看着一身东宫服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感谢的宫婢,叹了一声。
尹钰一路走到花园深处,踩踏众多花儿,终于在花丛深处寻到了将自己抱成一团的孩子。
孩子水灵灵的葡萄眼,要掉眼泪不掉的望着她,她心中一软,也不知怎的对这孩子莫名的亲切。
“小殿下,将手给我吧,我抱小殿下出去。”
小殿下奶声奶气的张开双臂,“谢谢淑妃娘娘。”
“嗯,乖。”
等尹钰抱着小殿下出来的时候,太子妃张氏也急匆匆赶
殪崋
来了,一见到太子妃,小殿下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
自知闯了祸,紧紧搂着尹钰的脖子不撒手,太子妃张氏嗔怪了他一眼,才同尹钰道:“劳烦淑妃娘娘了,是阿珠不懂事。”
尹钰笑着道:“无妨,小孩子天□□玩,他哪里知道有些花园不能进。”
说着,她想将阿珠交还给太子妃,可阿珠死活不下来,还扭着小脑袋放在了尹钰肩膀上。
尹钰索性抱着阿珠同太子妃一道回东宫,路上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阿珠,她恍惚了一瞬,还是沐雨慕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问道:“小殿下今年几岁了?”
太子妃拿着手帕给阿珠擦脸上和手上的土,回道:“三岁半了,眼看着就四岁了,还是这么淘气。”
“都快四岁了啊,真快啊。”尹钰叹道。
沐雨慕在后面看着尹钰抱着阿珠,和身旁太子妃聊天,心都提起来了,她细细描绘着阿珠的眉眼,越看越心惊,索性低下头。
阿珠被抱回熟悉的东宫后,终于肯从尹钰身上下来了,小团子摇摇晃晃给她行礼,逗得她乐得不行。
太子妃张氏邀请尹钰和沐雨慕用了膳再走,两人思索片刻后便同意了下来。
近些年,太子和二皇子争储之事愈演愈烈,大部分人已经站了队,她们两人既和刁贵妃交恶,又和二皇子交恶,就算不投靠太子,也不会让人相信会投靠二皇子的。
太子妃的消息总要比两人来得快些,她招呼宫女布菜,而后挥退所有人后,突地道:“凌秉笔昨日已经回来了,但因兹事体大,所以并未声张。”
一筷子莲藕掉落,上面还有沐雨慕咬出的缺口,丝丝细线盘旋其上,一如那个词“藕断丝连”。
尹钰紧张地看着太子妃,只见太子妃亲手为二人舀汤,似是完全没有发现沐雨慕的异样,继续道:“此番巡矿,凌秉笔查处了不少偷奸耍滑的太监,关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矿,但也为陛下寻回了数倍的矿税,是以陛下大喜。”
“太子常与我称赞凌秉笔,这回指不定要有多高兴,都许多年没见过了。”
食不知味地咽下藕片,沐雨慕微微笑了笑。
尹钰赶忙将话题扯远,“太子妃,此番选秀,可要充盈东宫?”
太子妃张氏想也未想道:“定是要的,我与殿下膝下就阿珠一个孩子,也太孤单了些。”
说完,席间气氛诡异的沉默,这又是一个不太合时宜的话题,三人尴尬吃完这顿饭,太子妃便着人将二人送了出去。
沐雨慕冷不丁对上尹钰担忧的目光,低声道:“我无事,倒是有些累,便先回去了。”
她又换地方住了,成宫正后,可以拥有自己的小院子,她在里面种了一颗桃树,栽下去的时候还是颗小树苗的样子,病恹恹,如今已经可以开花了。
桃花纷纷而落的时候,凌凤宴回宫的消息终于传出来了,这位一走就是两三年,都快被人遗忘的凌秉笔,以强硬之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东厂厂公陈直太监因年老而被陛下送出宫安享晚年,为陛下彻查矿税,并一举给陛下充盈了半个私库的凌凤宴,领旨接任陈直,成为新任的东厂厂公。
自此,便是凌厂公。
凌厂公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协同司礼监彻查宫内与欺瞒、隐匿、贪污矿税之事有关的太监,折了高深许多人手。
后宫人心惶惶,饶是女官都要避其锋芒。
而成为宫正后,便没有再监督过提铃刑罚的沐雨慕,突然有了兴致亲自监刑,跟着宫女走了一圈,却并没有在乾清宫看见凌凤宴。
回去后,她便自嘲一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明明已经选择分别了不是吗?
她又恢复成了往日沉稳冷静的模样,在宫正司坐镇,严抓后宫,解决女官们无法审问出来的案子。
咋咋呼呼的雯雯冲了进来,“沐宫正!凌、凌厂公带人来我们宫正司了,现在就在门口呢。”
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晚张茜一步成为司正的雯雯,性格依旧这么急躁。
沐雨慕心中随着她的话一跳,面上却还能冷得住,说道:“召集所有女官随我出门,让大家不要慌张。”
她一袭深棕色的琵琶袖上杉,着同样深棕,用金边封裙的马面裙,华贵又端庄的衣裙,没有掩盖她的半分美貌,反而衬托出她的沉稳大气。
那是在深宫中摸爬滚打才能历练出的独有气质。
凌凤宴微扬着下颚,欣赏她携众女史,款款而来,日夜思念的声音响在身前,“见过凌厂公,不知凌厂公兴师动众来我宫正司,所为何事?”
他动了,黑靴踏地,走得扎实有力,依旧穿着走前的大红飞鱼袍,人虽看着清清冷冷,但与之前在宫中比,多了一丝人气。
就这一丝人气,便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沐雨慕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嗯,还是很瘦削,但人也结识了不少,也不知在外有没有好好吃饭。
刚想到这,她便微微睁圆了眸子,身后女官齐齐发出吸气声,就连对面凌凤宴带来的太监们,都产生了骚动。
他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
“没别的事,只是许久未见宫正,想念得紧,所以特来一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很想宫正。”
第五十五章疯了吧你
沐雨慕脸色骤然爆红, 大庭广众之下,凌凤宴在做什么?!
她奋力挣扎,他却抱得紧紧的, 将她整个人拢进怀中, 她喝道:“凌凤宴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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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凤宴不仅没听, 反而将下巴也戳在了她的肩窝上, 甚至大胆地蹭了蹭, 她都能听见女官们的窃窃私语,终是受不住,抽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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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空气仿佛安静了下来,被大力推开的凌凤宴侧着头, 脸上还有她刚刚打上去的巴掌印。
回首对上她即将喷发出怒火的眸子, 他伸手摸了摸唇角, 竟还再想上前一步。
沐雨慕踉跄后退, 喝道:“凌厂公, 你做什么?”
凌凤宴看着她,突地笑了, “沐宫正看不明白?本厂公在告诉所有人,沐宫正, 是本厂公的人。”
这叫什么话, 这哪里是那个清冷的凌凤宴能说出的话。
沐雨慕气急,指着外面宫道,喝道:“你给我滚!”
凌凤宴点头,转身带着一众东厂太监往外走,沐雨慕刚松了一口气。
就见他即将踏出院门时, 微微回头,说道:“今日下值后, 本厂公在沐宫正的住处候着。”
轰得一声,全身血液直冲脑顶,沐雨慕沉稳的面容破了功,她狠狠咬着下唇软肉,气得胸脯都在不断起伏。
这时候雯雯倒是体贴起来了,凑上来问道:“沐宫正,你还好吗?”
“我无事,”她挥手,“大家该干什么该什么去。”
有新进宫正司,并不清楚几年前沐雨慕和凌凤宴事情的女史小声议论,“沐宫正也太惨了,竟然被东厂公公看上了。”
“那,天啊,沐宫正不会被逼迫……我听说,那些阉人私底下玩得都很残忍的。”
沐雨慕扶额,招呼想要躲得远远的雯雯回来,“你去警告她们一下,别乱说,凌,凌厂公不是那种人。”
雯雯小鸡啄米似点头,“是是是,我的好宫正,那我们的凌秉笔,不对,凌厂公,之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被小宫女们狂追的。”
“雯司正!”
“不说了不说了,那宫正,你今日要早点下值吗?”
沐雨慕一记眼刀过去,雯雯飞快跑了,呵斥那些小女史道:“活都干完了?”
女官们散去,沐雨慕头疼地在宫正司消磨时间,直到快到宫禁时辰了,才磨磨蹭蹭往回走。
一路上,想过种种遇见他该说什么的场景,可却并没有在院门前发现他的身影。
心中失落感徒然上升,紧紧抿住唇,打开门锁走了进去,又在院中桃树前站了半晌,嘲讽一笑。
她都在想什么。
进屋后,刚准备点燃蜡烛,下一秒就被人揽腰抱住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语:“宫正刚刚的表情,是没见到我,失落了?”
不可否认,他接触过来的这一刹那,沐雨慕是愉悦的,可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你怎么回事?今日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黑暗中,她的纤腰在他掌中被翻转,整个人转了个个,余下的话,悉数被他吞噬待尽。
撑在他肩膀处的手用劲推他,却怎么都推不开。
这个吻急切又暴躁,沐雨慕咬了他下唇一下,微痛,但他不管不顾,有血腥味蔓延,她舌尖发麻。
没有熟悉的陌生感,没有长时间不见的局促,他用热烈的方式抵消了这些。
“凌凤宴,你疯了?唔……”
他道:“七百三十二天。”
“什、什么?”
“我与宫正一共分别了七百三十二天,”他松开她,鼻尖相抵,“宫正可有想我?”
沐雨慕震惊于他精准记得两人分开的日子,唇舌重新被夺,她反抗挣扎的力度都变轻了。
而后猛然惊醒,她还记得两人分别的原因,她艰难道:“别、你冷静下,怎么出去一趟,像变了个人?”
鸦羽睫毛蹭在她眼眉上,他眸中一片晦涩,“宫正也应听说过我家中的事情,这次巡矿,我回了趟洛阳。”
“我本是抱着艰难追查线索,恐而绝望的心去的,却没想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那里,看见了乡亲父老为我父立得碑、雕得像。”
“他人虽被陷害致死,可他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均被记录在碑上,甚至有人替我祭拜他,宫正你懂那种感觉吗?”
“原本对我怕到不敢说话的乡亲们,当得知我乃父亲之子,获罪牵连成为宦官,一个个对我关怀备至,用最直白的语言,极尽宽慰。”
那一刻,他那颗冰冻万里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搂紧沐雨慕,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我,自家中获罪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所以,宫正,我对你那些卑劣到见不得人的心思,也是第一次按捺不住地浮现出来。
“宫正,你当初怕牵连我,可如今不用怕了,我已是厂公,该轮到她们怕我了……便别推开我了……”
沐雨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与他静静相拥,而后便察觉他抱着她,似是睡着了。
她小声道:“凌凤宴?”
没有人回答她,她叹了口气,晃了晃他,他睁开朦胧的眼,听她似有些害羞道:“进屋睡吧。”
他蜷缩了下指尖,在她牵手下进到内室,人刚躺下,便不松手的道:“宫正与我一起。”
沐雨慕几乎是顺从的,顺着他的力道同他躺在了同一张床榻上,他从背后拥着她,没有多余的乱动作,只是单纯的拥抱,便足以让她心跳如鼓。
双手交叠,她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也跟着沉沉睡去,不可避免再次进了梦境。
寂静的深宫,杀喊声震天,二皇子一身龙袍站在最前方喝到:“父皇已经传位给我,你竟敢反?来人,拿下他们!”
第五十六章不是太监
一缕阳光调皮地穿过窗棱打在沐雨慕脸上, 双目被灼,她伸手挡脸而醒。
身后已经没有凌凤宴的身影,她坐起来, 蹙眉细想, 二皇子若是登基, 能造反的唯有太子殿下, 而她是通过凌凤宴进入的梦境。
凌凤宴, 你果然是东宫太子的人。
下床洗漱穿衣,她头脑从没像现在般这样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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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造反的那一日,阴云蔽日,大雨滂沱, 二皇子手拿传位圣旨, 身上的龙袍宽宽大大并不合身, 仿佛是临时寻到陛下的衣裳穿了上去。
如此说来, 恐怕事情就发生在陛下薨的时候。
她插好头上金钗, 直接去了尹钰的永寿宫,尹钰刚起没多久, 一张脸不施粉黛,看着清秀傲然, 让沐雨慕一时恍惚, 贤妃娘娘也不喜抹粉。
尹钰招呼她一道用膳,“凌秉笔,瞧我这张嘴,凌厂公都回来了,你不去陪他, 来我这作甚?”
沐雨慕看了她身边的宫婢一眼,回道:“娘娘就别与我开玩笑了, 凌厂公是记恨他走前我对他的态度,故意捉弄我罢了。”
等桌上的菜全部上完,尹钰示意所有人出去,问道:“你们两人还没和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宫里惦记着他,他一回宫便去寻你,互相都惦记着,何必浪费时间。”
“虽说如此,但终究还是不想牵连他,”沐雨慕夹了一只透明虾饺,“敌明我暗,在外还是装不熟的好。”
“我今日有正事寻你,你有多久没见过陛下了?”
尹钰被问得一愣,“自我上次求他要尚服局,确实过了约半月,怎么?”
沐雨慕侧身在她耳畔道:“我怀疑陛下病得更重了,想让你去试探一下。”
陛下除了凌凤宴归来,给他的私库充盈一番露了个面,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出现过,就连上朝都免了。
当然,有内阁操持,陛下在与不在,都无甚区别,但大家都只以为陛下是害了暑病,热得不愿意出现,可在梦中,陛下却是病重致死。
如此,要是能提早确定这点,她们就能抢占先机。
她与尹钰,或者说,这后宫诸多女官与宫女,都并不想让二皇子登基,若有这么一位荒淫无度的残暴国君,当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如何过了。
尹钰的试探非常简单,她是淑妃娘娘,用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便能将陛下勾来。
陛下也确实撑着来了,可夜半时分,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尹钰透过烛光悄然观察,只见他眼周全是糊糊,呼吸更是粗.重,嗓中仿佛有痰卡着。
她假装睡着,什么都没发现,陛下熬到清晨,同她说了会儿话,便又赶回了刁贵妃的翊坤宫。
尹钰同沐雨慕形容,“就如同苟延残喘的老人,慕慕,你说的没错,陛下确实病重了,回翊坤宫后,陛下就不再出来了。”
“反倒是翊坤宫,用刁贵妃身体不适的原因,叫了几次太医。”
沐雨慕点头,叮嘱她不要声张,自己则去寻了凌凤宴,她得把这个消息透漏给凌凤宴,太子要是想造反,最好提前做准备。
凌凤宴回来后,住得还是自己之前的直房,直房被鱼浩看得很好,从没进过外人,就连床榻下的药炉都尚在。
当了厂公比之以往更加忙碌的凌凤宴,在夜半时分迎来了沐雨慕。
他站起身,似是不经意地就熟练地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屋里去,说道:“宫正要是想见我,派人知会一声就是,我去找宫正。”
依旧还是将她按到了书桌前坐下,沐雨慕伸手碰了碰笔架上的青釉瓷瓶,仰头看他道:“太子可要造反?”
清清冷冷的人突然顿住,沐雨慕的直接问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细细观察他眸底变幻的神色,沐雨慕确定道:“是有这种想法,但还没开始实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凤宴鸦羽长睫煽动,欲要转移话题,“这几日,我已成为宫中最恶劣的宦官代表了,大家都说我,对宫正强取豪夺,为宫正鸣不平。”
沐雨慕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凌凤宴,我很认真的同你说,若是太子真有此心,要尽快下定决心才是,陛下已经病重,恐撑不过秋天。”
凌凤宴深深地注视着沐雨慕,“宫正怎么知道?”
“我自有我的办法,”她道,“这么多年的宫正也不是白当的,而且……”
她坚定道:“若真要造反,烦请算我一个。”
“我可为太子大开后宫之门,我可保证后宫中的每一个女子,都不会成为他造反路上的绊脚石,我会牢牢看住她们。”
“甚至,可以联合六局一司,我们均为你们所用。”
凌凤宴未出声,但沉默便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他亦是不愿牵连沐雨慕的。
造反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他已经为她规划好了出宫的事,不管自己如何,她都能安然无恙,可若她参与进来,事情便不能控制了。
她道:“你们需要我。”
“你看,你们都不知道陛下病重的事情,可我却知情。”
凌凤宴久久注视着她,倏而才道:“宫正的能力我一向是清楚的,宫正总能知道别人的秘密。”
沐雨慕心中一突,险些以为凌凤宴知道了自己可以触碰做梦的事情,她站起身,故意掂起脚尖环住了凌凤宴的脖子。
“所以,刚刚凌厂公,是威胁我了吗?想让我借此打消念头?凌厂公才刚同我说完,让我不要疏远你,这就转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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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凤宴怕她摔倒,揽住她的腰,“只是此事凶险……”
“嘘,”沐雨慕轻声道,“我这里也有可以威胁凌厂公的秘密,凌厂公想知道吗?”
四目相对,她道:“凌厂公,不是太监吧?”
凌凤宴眸中骤然遍布冰凌,悉数朝沐雨慕射来。
她却松开他,一锤定音,“便这样定了,若陛下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立刻通知你,这段日子,我们便如之前阿姐待我那般,假意决裂吧。”
第五十七章螳螂捕蝉
“陛下欲废太子, 立二皇子为太子,遭内阁否决,怒而昏厥。”
“陛下一直昏迷不醒, 由高深代为批奏折。”
“刁贵妃从司宝女官处强抢玉玺。”
“陛下已三日食水未进。”
“翊坤宫大门紧闭, 非诏令不得入内, 用冰量是往日五倍。”
一条条消息自沐雨慕这, 通过凌凤宴传递到东宫太子手上。
夜晚的北平, 内阁重臣家中,深夜乔装打扮的太子,挨个叨扰。
在刁贵妃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将消息瞒得铁桶一般时, 殊不知, 太子已经经由这些消息开始做起准备。
翊坤宫, 尹钰仗着自己是淑妃娘娘, 破门而入, 径直冲到内院,被匆匆赶来的刁贵妃拦在小路。
刁贵妃喝道:“淑妃, 你这是作甚,你想抗旨不成?”
尹钰看了沐雨慕一眼, 沐雨慕同她点头, 默默上前一步,贴在了她身后,尹钰方道:“谁能证明是陛下下的旨意?我倒是还想问问贵妃娘娘,你拦着众人不让见陛下,意欲为何?”
说完, 她一提裙摆,就要绕过刁贵妃, 往里走去。
刁贵妃瞳孔紧缩,抬手就要扇尹钰巴掌,也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尹钰身后的沐雨慕猛然抓住刁贵妃的手。
棕色马面裙在空中半扬,沐雨慕纤细的手腕几乎撑不住刁贵人的手劲,她趁机又放上一只手,牢牢贴在刁贵人的肌肤上。
“沐宫正是忘了之前在我翊坤宫,怎样如死狗一般被本宫打的了?”
沐雨慕半点不惧,她淡然道:“娘娘慎言,若娘娘想翻旧帐,宫妃私自殴打朝廷命官一事,本宫正不介意再次处理一次。”
刁贵妃死死盯着沐雨慕,沐雨慕漠然回视,也就在这时,高深带着人赶来了。
尹钰给沐雨慕施了个眼色,沐雨慕松开刁贵妃的手,假意同尹钰道:“淑妃娘娘,臣观今日可能不是看望陛下的好日子,不如我们先行回去。”
“好,我们走!”
两人毫不留恋,转头就走,刁贵妃和高深看着她们的背影,满眼阴霾,翊坤宫宫门一关,她一巴掌扇在身边一个宫婢脸上。
“废物!连个宫门都守不住!今日当值的人,全部去给本宫领十板子!”
高深在一旁不仅没有阻止,反而道:“不称心的东西,不如全处理了,这个节骨眼,可千万别闹出事端来。”
无数宫婢太监跪地求饶,“公公、娘娘饶命啊!”
刁贵妃冷哼一声,“且先留着他们的命,不然沐宫正她们更有理由过来找麻烦,也是本宫疏忽了,以为有陛下旨意,就无人敢进来,你再多弄些官宦过来守门,这几日,一只苍蝇都别让飞进来。”
“娘娘放心就是。”
另一边,沐雨慕成功入梦,梦境中,刁贵妃正和二皇子一起更换着陛下身下的冰块。
二皇子一边弄冰,一边干呕,刁贵妃倒是脸色如常,不光动作迅速的将陛下身下仅存的冰块换上新的,还细心为陛下换下已经被冰打湿的衣裳。
陛下四肢僵硬,穿新衣服十分费力,她却没有半分不耐心,就连窝了的衣领都要为其展开才行。
实在受不了的二皇子跑下床塌,抱着痰盂呕吐,“呕……母妃……这都有味儿了,我们得,放多久?”
“怎么说你父皇呢?”刁贵妃狠狠瞪了二皇子一眼,像是对待自己孩子一般,弯腰在已经散发尸臭的陛下额头落下一吻。
这才道:“等,刚假传完圣旨让锦衣卫离开北平,我们等他们全部出去,届时羽林卫和天策卫都在我们手中,再将部队招回,太子就算反应也来不及了。”
沐雨慕倏然睁开眼,一股恶心直冲脑顶,陛下那张长满尸斑的脸,让她浑身上下都在打颤。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将屏风上的斗篷拿起,便趁黑出行,去了凌凤宴那。
等她到他那时,她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一副走夜路被吓到的惊慌模样,脸上的惨白就算是淡妆都遮掩不住。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薨。”
凌凤宴只穿了一身深绿色长袍,清冷的人眉头一动,却先选择翻出炭盆,拉着她坐下暖暖身子。
没有问她消息来源准不准确,而是问她:“宫正可吓到了?”
沐雨慕闭上眼,脑子控制不住的浮现出陛下的那张死人脸,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说道:“得告诉太子,不能再等了,刁贵妃将假传圣旨让锦衣卫出北平,再慢些就晚了……”
唇上有冰凉的触感,她颤抖地掀开长睫,陷入了他深邃的眸中。
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中,他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吻,而后低声问她:“现下可好些了?”
说完,他拥她入怀,拍着她的后背道:“宫正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十分重要,接下来,宫正可以歇一歇了,都交给我。”
她顺从地闭上眸,紧紧搂住他,从他身上汲取力量,说道:“不要顾虑我,我要亲眼看着她死,方解心头之恨。”
凌凤宴都知道,因为没在阻拦,反而道:“你可有贤妃娘娘的遗物?”
沐雨慕离开她的怀抱,“娘娘的遗物?你要做什么?”
凌凤宴牵起她的手,说道:“太子为人和善,支持者众多,但这些年一直被陛下和二皇子打压,兵力并不充沛,且,我们都不想让太子被扣上造反的名声。”
“是以,我想寻你要件贤妃娘娘的遗物,找襄王相帮。”
提到襄王,沐雨慕神情彻底冷了下来,“我这,确实有娘娘遗物,但……我要跟你一起见襄王。”
她要看看那个负心汉,这些年阿姐去了,过得好还是不好。
凌凤宴攥着她的手说道:“好,待我回禀完太子后,我们一起去见襄王。”
襄王是被凌凤宴用陛下相召的名义召入宫的,可入宫后,便直接被凌凤宴请走了。
他发间已生了白发,人还是那么的俊秀雅致,放下手中茶杯道:“不知凌厂公将本王劫此,是何用意?”
凌凤宴直白道:“不过是想为太子招揽襄王。”
襄王看了凌凤宴好半晌,方才摇摇头,“没想到,颇受皇兄信赖的凌厂公竟然会是太子的人。”
他道:“替我回绝太子吧,我对谁登上那个位置都不感兴趣,谁都行。”
说完,他便准备起身走,凌凤宴一点没留他,他反而有些诧异地停下,他手握三万精兵,不信太子和凌凤宴不心动。
“凌厂公,该不会还有更大的计谋在等着本王吧?”
凌凤宴清清冷冷地望着他,示意他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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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沐雨慕款款而来,岁月不光让襄王的眼角带了褶子,也让沐雨慕看上去更加成熟有风韵。
她一袭女官服饰,恭恭敬敬行李问安,“见过襄王殿下,不知襄王殿下可还记得我?”
襄王有一瞬间失神,看着她,过了许久许久,方才道:“是你啊,喜欢跟在贤妃娘娘身边的小女官。”
沐雨慕笑了下,是啊,在贤妃娘娘和襄王眼里,自己当年只是一位小女官。
而后他眼里渐渐浮起怒意,却还控制着,没有发出来,只是问向凌凤宴,“凌厂公,将沐……若本王没记错,沐宫正?将沐宫正叫来何意?”
沐雨慕替凌凤宴回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同凌厂公没有关系,襄王也不必担心,当年行宫,要是没有凌厂公时刻传回陛下消息,你和阿姐也不会……”
她几乎从牙齿里吐出这几个字,“也不会偷情偷得那么畅快。”
襄王变了脸色,沐雨慕却十分苛刻的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个遍,讥讽道:“阿姐去后,襄王风度不减当年,还真让我有些心寒。”
“阿姐?”襄王死死盯着沐雨慕,“你唤她阿姐?你们都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然后,打算用那件事威胁本王?”
沐雨慕嘲笑出声,眼里蓄上了层浅淡的水雾,“我真为阿姐爱上王爷你而不值。”
她道:“阿姐死前,与我认了姐妹,所以,我不会拿那件事威胁王爷的,王爷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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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骤然听到她说贤妃临死的事,上前两步,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激动道:“她死前,你见过她?她还说过什么?她去的可安详?她到底为何而死?”
沐雨慕便那样直勾勾看着他,看到眼眶里的泪破眶而出,才问:“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她扬声道:“从行宫回来后,她就怀孕了,你的孩子!但凡没有那个孩子,她都不会被刁贵妃害死!”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安详?呵,天大的笑话,说她走的自由干净,那都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辩解、安慰。”
“阿姐她,是被刁贵妃关在冷宫,活活饿死渴死的,当年她那么绝望的时候,襄王,你在哪?”
襄王痛苦地捂住胸口,沐雨慕却只觉地碍眼,“直到临死,她都在劝我,宫中没有真感情,不要走到她那步。”
“她怎么会爱上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人!”
沐雨慕一步步逼近襄王,将一直被她珍藏的青簪拿出,襄王几乎无法呼吸的看着她手心里的簪子,在即将碰触那簪子时,沐雨慕收拢手指。
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肯定不知道,阿姐她死前,头上只戴了这一只青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襄王已是泪流满面,他哽咽道:“这是我送她的。”
“你送的,”沐雨慕道,“那又怎样,她死前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为她收敛尸骨的人是月莹姑姑,这簪子,你就看看吧,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她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就像再看一个晦气东西。
说完,转身就走,襄王在其后,刚要追随,便被凌凤宴制止住了,他冰冷道:“王爷,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了。”
襄王猛地转身,问道:“为何她怀孕了,反而会死,是我们两个的事情,被发现,所以,她为了保护本王……”
“非也,”凌凤宴瞥了一眼,襄王抓他抓的青筋浮起的手,说道,“因为后宫,除了太子和二皇子,不准有新生的龙子,所以娘娘她犯了忌讳。”
“王爷也是从宫中长大的,该知道后宫厮杀的激烈,刁贵妃近年杀害的怀孕妃嫔不计其数,更何况,当年娘娘父亲去世,无人可靠。”
“陛下也有心,将贤妃的位置,给其他人坐。”
襄王连连后退,“皇兄也知情?”
他惨笑,“刁贵妃、皇兄……沐宫正骂得没有,本王猪狗不如。”
痛到极致,他连泪都流不出,“本王答应你刚刚说的事了。”
第五十八章黄雀在后
蝉鸣声接连不断在深宫中响起, 在太子的幕后推动下,内阁重臣接连上表,要求面见陛下, 均被一一驳回。
他们于宫门前长跪不起, 一日、二日……陆陆续续的, 开始有品阶低于他们的臣子, 在他们身后跪下, 而后是再低阶的。
太阳毒辣,不断有人晕倒在地,被候在一旁的太监抬起送去医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无数百姓围观, 而后得知此番长跪竟是因为陛下不上朝, 不面见臣子导致的。
河北大旱、南方水灾、西北战乱, 他们的皇帝陛下, 却只会窝在温柔乡中。
一时间, 群情激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茶馆酒楼到处都是议论此事的人,从刁贵妃是妖妇开始, 到二皇子荒淫无道,再到太子殿下才是天命所归, 陛下不堪为帝, 不如早早退位让贤。
而后又有新的消息流出,陛下病重,已经被刁贵妃把持,她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众人哗然。
宫外吵闹不堪,宫内一潭死水, 可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搅动的是人心、权利、角逐。
刁贵妃不知处置了多少个翊坤宫的宫女太监, 气得险些将宫殿都砸了,明明一切都在暗中秘密行事,可怎么就被传出去了,还人尽皆知!
她怒道:“去信给军队,让他们连夜赶路,赶紧抵达北平!”
可她这一封信,发出去没多久,襄王反了。
襄王打着清君侧,要斩妖妃、救皇兄的名义,率领三万人直入北平,而留在北平,听太子密令并未离开的锦衣卫,假意阻拦一番,任由他们冲进宫中。
宫中到处都是厮杀声,羽林卫是最先对上三万精兵的人,可这些不是父亲是某个官员,就是爷爷是朝中某位重臣的羽林卫们,根本不是在战场上厮杀拼过的强兵对手。
至于那些靠自己的努力进入羽林卫的勇士们,则默默放水,无人希望由二皇子继承帝位。
兵败如山倒,三万精兵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后宫中人心惶惶,沐雨慕的小院中却响着打纸牌的声音,丁尚功、安米洛、尹钰、沐雨慕,正好凑够四个人。
清风吹来,院中的桃树舒展着自己的枝丫,急匆匆赶来的秦尚服、尚宫局郑司簿、殷司药一进门,便冷静了下来。
秦尚服笑道:“亏郑司薄还担心你,合着外面都打乱套了,你们还悠闲打牌呢?”
曾经是贤妃最爱打发时间的纸牌,如今变成了沐雨慕手里的工具,她招呼她们自己找地方坐下,这才道:“我们正在用这种方式,来确定谁负责哪个宫。”
“哦?有些意思。”三人齐齐上前围观。
一向只会读书作诗,不懂玩乐的尹钰最先输了,而后是安米洛,最后就剩沐雨慕和丁尚功。
沐雨慕自然不是陪伴贤妃娘娘打了多年牌的丁尚功对手,丁尚功将手中最后一张牌扔出,以胜利者的姿态吩咐道:“淑妃娘娘最先输,那淑妃娘娘便负责你那地界的宫妃。”
“米洛你们尚食局啊,负责东北方向的宫妃,我则带着尚功局去翊坤宫,沐雨慕你率宫正司去皇后娘娘那里。”
沐雨慕刚想说话,秦尚服先道:“哎,等等!我们三个还没玩,好姐姐,可不能这么快就定下来啊。”
“这后宫啊,还有浣衣局、女官住所,这么多地方,没道理你们都去啃宫妃那些难啃的骨头。”
说完,她们三个赶走了已经输了的三人,同丁宫正再来了一轮。
任谁也没有想到,秦尚服竟将丁宫正给赢了,她笑道:“如此,翊坤宫便我们尚服局去。”
作为陛下所在的翊坤宫,将会是后宫中最危险的地方,沐雨慕上前,按住秦尚服手里的牌,“诸位便不要同我们宫正司抢了。”
“论在这后宫中的威慑力,哪个局也不如宫正司,不如就让我宫正司走这一趟,至于皇后娘娘那里,我倒是觉得可能需要两个局的人一起。”
已经从尚宫局的郑掌簿,升职到了司薄的郑司薄道:“沐宫正放心就是,还有我们尚宫局,我们会陪同一起去往皇后娘娘那里。”
沐雨慕昂首,而后众人三言两语挑了地方,齐齐起身,互相行礼。
她道:“成败在此一举,盼诸君行事顺利。”
“祝顺利!”
六局一司的女官们,昂首挺胸,以几位五品女官为首,棕褐色沉稳、棕红色厚重、蓝色大气、绿色明媚的女官服,成为这后宫中少有的一抹亮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大家惊慌不已时,她们有条不紊行走在这后宫中,她们是这后宫中有品阶有任命的女官,她们有自己的骄傲。
她们,是女官。
她们出现在宫中各处,有的吩咐:“来人,封住此处院门,不准里面的人逃跑。”
又有根据距离长短安排的,“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收拾东西,所有人去坤宁宫。”
亦有人毫不客气,“宫变跟你们无关,你们只需要在自己的房间乖乖待着。”
棕色马面轻轻荡起,却连脚面都没露,沐雨慕携宫正司各女官至翊坤宫,“臣前来救驾。”
刁贵妃自然不会开门,沐雨慕索性带着女官们候在了不远处,喊杀声越来越近,有女官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沐雨慕道:“若是怕,现在还可以走。”
“我们不走,我们是宫正司女官!”
沐雨慕回头深深看了宫正司女官们一眼,“那好,便让我们一同见证这一幕。”
有太子大开方便之门,襄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抵达了翊坤宫,他骑于高头大马之上,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也怪不得贤妃会动心。
他看了沐雨慕她们一眼,对身边军士道:“不用管她们。”
无数的将士越过宫正司女官们将翊坤宫团团围住,宫正司的女官们惊疑不定,诧异的看着沐雨慕。
沐雨慕却是平淡地穿过众士兵,走到了襄王身边,看的女官们的眼睛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
什么情况?她们宫正怎么还和叛军有联系?
襄王只低头看了沐雨慕一眼,便道:“沐宫正还是退下的好,小心刀剑无眼。”
沐雨慕冷声道:“我要亲眼看着她死。”
“本王会亲手杀了她的。”话落,他振臂高呼,“与本王一起,斩妖妃、救陛下!”
“斩妖妃、救陛下!”
襄王所带精兵与天策卫打在了一起,襄王军队中有人喊道:“只要贵妃让陛下出来露一面,我们襄王就退兵!”
“只要陛下出来!”
陛下已死,当然是出不来的,便有人煽动,“天策卫是保卫陛下的,如今陛下被妖妇所擒,尔等还要执迷不悟同我们对抗不成?”
“放下武器!”
“尽早投降!”
天策卫本就心中打鼓,近段日子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渐渐展现不敌之太。
而沐雨慕则被张茜和雯雯一起强硬地拖了下去。
“宫正,前面太危险了,我们在后面躲躲,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在过去。”
沐雨慕挣扎两下,挣扎不动,又看这些女官到底强自镇定,索性带着她们又后退了几步,站在过道处。
大门轰然破碎,襄王带队入了翊坤宫。
“妖妇,交出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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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刁贵妃强自镇定的声音:“襄王,你这是造反,你皇兄饶不了你!”
有二皇子的喝退说:“父皇已经传位给我,我才是大昭天子,襄王你还不速速退下。”
沐雨慕勾起唇角,梦里,是太子逼宫,现实,是襄王造反,她又成功转变了别人的命运。
厮杀声再起,一句浑厚的哭腔响在众人脑顶:“陛下薨!”
“陛下薨!”
“陛下薨!”
“刁贵妃害死了陛下,还隐瞒陛下薨的消息!”
沐雨慕眨眨眼,这回她往翊坤宫而去,无人拦她,所有的宫正司女官都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她们踏过鲜血和残肢,一路向里。
刁贵妃败了,败在了襄王的突然造反上,若不然待大军一到,谁输谁赢还不知道。
襄王一把剑横在刁贵妃脖颈处,他在等,等沐雨慕到。
一串的鲜血脚印留在了翊坤宫铺设的地毯上,刁贵妃发丝凌乱,她看着沐雨慕走进来,再看看襄王,不敢置信道:“沐宫正,本宫不过打了你一次,你竟联合襄王造反?”
沐雨慕道:“娘娘慎言,造反的是襄王,同臣毫无关联。”
刁贵妃气道:“那为何?!”
她猛地转向襄王,锋利的刀刃在她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襄王你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别跟本宫说你造反的原因是你投靠了太子。”
“因为权诗芃。”
沐雨慕的声音让刁贵妃一下安静了下来,她反问:“谁?”
“权诗芃,曾经的贤妃娘娘,被你关到冷宫中,活生生饿死渴死的那个贤妃娘娘。”沐雨慕想笑一下,但失败了。
她说:“你瞧,你杀了她,竟然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刁贵妃缓缓睁大了眸子,“你们都是为了贤妃?竟然是为了区区贤妃?襄王你竟和贤妃暗……”
襄王一剑划过,刁贵妃捂着自己脖子摔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手指缝中喷涌而出,溅到了他的鞋上。
他提剑看向沐雨慕,沐雨慕则低头看着贤妃身上流出的血慢慢抵达她的脚边,直至自己站立之处满是她的血痕,她方才看向他。
从袖中掏出青簪递过去,“便给你罢,它该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上了。”
襄王下意识在自己盔甲上蹭了蹭手,却反蹭了一手血,沐雨慕见状拿出自己手帕,将青簪包起,放在了他的手心。
第五十九章陪葬出宫
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沐雨慕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一身血腥气的凌凤宴自院门外踏入。
在翊坤宫被围困时,他亦带着东厂太监抓捕和扣押司礼监宦官, 维持宫内秩序。
黑靴踩在血泊中, 他越过一地残肢断臂向沐雨慕走来, 他手中的浮尘, 白的仿佛透了明, 丝丝随风飘扬。
白丝拂过红得似要滴血的红色斗鱼袍,仿佛这片天地,唯他一抹颜色。
浮尘扬起,他冷漠的声音响彻院内:“收拾干净。”
一切都像是场景重现, 那以血色为背景的梦境, 真切的出现在了沐雨慕的眼前。
兴许梦境与现实存在些许差别, 毕竟在她提醒下, 逼宫的人都从太子变成了襄王。
而最大的不同, 则是她也参与其中。
她还曾因那个梦境而疏远凌凤宴,如今想来, 世事无常。
有雨滴落下,凌凤宴接过小太监为他递来的伞, 伸手撑在沐雨慕头顶, 这一次换他来为她撑伞。
“宫正,别哭。”
沐雨慕仰起脸,眼中晶莹一片,她嗓子发哽,嘴硬道:“没哭, 都是雨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仇得报, 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她的心空洞洞的。
雨水冲刷着满地的鲜血,红色的雨水越积越多。
太子踏雨过来接手被制住的二皇子,打着清君侧名号的襄王,直接拥护太子为帝,众人跟随跪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命所归,太子登基,被称仁帝,年号泰昌,大赦天下。
其父昭慧宗,葬丧陵,七日后发丧。
而根据大昭祖制,其后宫女子,一并陪葬,一时间后宫中满满都是宫妃哭声。
自蓬丽国而来的韩贤妃,意欲挑逗仁帝,被仁帝下令,第一个赴死陪同。
一条又一条生命消逝,便连皇后娘娘也不能例外,她不是仁帝亲母,自身又没有孩子傍身,赴死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管她们之前是如何争抢的,随着陛下薨,一切都如镜花水月。
而这些人里,只剩下一人还没有死,那人便是参与了襄王叛乱的淑妃娘娘——尹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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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有功之臣,仁帝本想秘密将她送出宫,让她在宫外可以颐养天年,她却放弃了。
她同沐雨慕道:“我得死。”
窗户开着,雨后的清晰空气争先涌入,沐雨慕陪她站在窗边愣神。
尹钰看她一脸凝重,抬手轻轻戳了她一下,“不知临死之际,沐宫正可否给我一个拥抱。”
越与沐雨慕熟悉,便越知沐雨慕不喜别人触碰,以往她从不会提这样的要求,沐雨慕险些没控制住落下泪来,上前狠狠拥抱住她。
她好瘦,几乎就剩一把骨头了,她道:“出宫不好吗?”
尹钰呢喃:“去哪呢?你知道的,我家投靠的二皇子,也就是我有功,求陛下为家中留下了血脉子嗣,不然我都要没家了。”
“何况就算出去又如何,仰人鼻息的日子我不过,且我也不能声张,有条命活着就不错了,受了委屈、欺负,无人可以助我。”
“最重要的是……”
她瞥头看见窗外,突地激灵,推开沐雨慕上前将窗子抵住了。
沐雨慕从刚刚的窗缝中看见了新上任的皇后娘娘张氏,和被封为太子的小殿下阿珠过来了。
尹钰靠在窗户上,同沐雨慕对视,又说了一遍:“我得死。”
两人谁也没有明说,但都猜到了,阿珠就是当年尹钰生过的那个孩子。
沐雨慕是问了凌凤宴,得到了沉默的回应,而尹钰,则是母子连心,何况,他长得太像她了,眉眼几乎是一模一样。
如今阿珠已经被封为太子,尹钰要是活着一天,对他来讲都是一个威胁,谁知道当年那些人,有朝一日,会不会通过蛛丝马迹想到阿珠身上呢。
她也亦不想让阿珠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他。
所以,她不能活。
窗外,张氏抱起阿珠,阿珠搂着张氏的脖子,问道:“母后,我们不进去看看淑妃娘娘吗?”
张氏看着被淑妃关上的窗户,以及窗户上那抹身影,摸了摸阿珠的头,柔声道:“淑妃娘娘不想让我们进去看她。”
“为什么?”阿珠歪着头,自从尹钰从花丛中抱过阿珠一次,阿珠就经常找尹钰玩耍,两人已经非常熟稔了,他不开心道,“淑妃娘娘不喜欢阿珠了吗?”
张氏说:“不,很喜欢你,就是太喜欢你了,所以不能见你。”
听着窗外两人的对话,滴滴泪珠自尹钰眼中坠落,她道:“慕慕,我其实,真的好累了,我也坚持不住了,便将毒酒给我吧。”
沐雨慕没动,窗外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进来,“为何阿珠以后都见不到淑妃娘娘了?”
“陪葬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有这样的制度?”
“阿珠不要,阿珠要见淑妃娘娘。”
细嫩的哭声响起,小奶团子抽抽噎噎,“日后,阿珠一定要取消这项制度!”
尹钰弯起嘴角,她道:“听闻这句话,突觉我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也够了,委身于人,做过宠妃,还曾为女官,亦有他……够了,真得够了。”
沐雨慕别过头,泪水簌簌而下,将手中毒酒递了过去,尹钰摩擦着瓶身道:“慕慕,你出去吧,亲手送我走,你承受不来的。”
十分费力地吐出一个“好”字,沐雨慕猛地拉开房门出去,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泪眼婆娑间,她同张氏对上视线,同是一痛。
屋内太安静了,根本没有旁得宫妃那般声嘶力竭,而后沐雨慕听见了酒瓶倒地的声音。
自此,她在宫中,又少了一个朋友。
安米洛没有来得及送尹钰,她如今已经是尚食局的五品尚食了,忙得焦头烂额。
襄王逼宫前,她亲手为翊坤宫做饭,还买通了尚善监给羽林卫和天策卫的饭菜中下了药,立下大功,特提拔为尚食。
沐雨慕安慰:“尹钰知道你的心,你给她的饭她都吃了。”
安米洛嚎啕大哭,“这更令人难过了,断头饭么这不是。”
眼眶一湿,沐雨慕拍拍她的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新皇登基,百废待兴,各处都在忙乱。
昭慧宗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哭丧这几日,内阁重臣为首谁也没哭,其他人象征性哭两下好像都坏了规矩。
仁帝也没管,他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他的父皇留给他了太大的烂摊子。
凌凤宴也不得闲,他本就是东厂厂公,又兼上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被仁帝赐莽袍,这回明眼人也看出来了,凌公公,是仁帝的人啊。
一连三月,沐雨慕都没能和凌凤宴见上一面,等两人各自的事情终于捋得差不多,能歇口气的时候,陛下下旨,可怜宫中人,年前准许一批入宫超五年的人归家。
这其中自然包括女官,而沐雨慕已经入宫七年了。
从十六岁的单纯少女,成长为了最年轻的五品宫正,迷茫过也哭过,笑过也闹过。
她站在桃花树下,垫脚为凌凤宴拂去肩头轻雪,两人异口同声道:“别说。”
沐雨慕在宫外有一弟弟,已经考过了科考,成为了举人,再考正好可以赶上仁帝开恩科,而他今年刚娶了新妇。
最重要的是,沐雨慕一直想出宫看望弟弟,自母亲去后,家中就只剩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便连当年她父亲想将她卖了当乐工送人,都是她弟弟帮她逃跑入宫考的女官。
她想出宫。
可同时也舍不得凌凤宴。
凌凤宴拥住她,亲吻她的发顶,两人默默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凌凤宴道:“宫正不要在意我,走罢,不要为了我放弃这次出宫的机会。”
“此次放弃,下次便不知何时才能放人了。”
沐雨慕用尽全力拥着他,她嗓子沙哑,“我不想抛下你。”
“不会,”他几乎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宫正忘了,我还是东厂厂公,在宫外也有住处的,出宫后,说不定我们能比在宫内见面的次数还多。”
这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她若真出了宫,他二人……
沐雨慕在他怀中仰头,他在她鼻尖落下一吻,说道:“我已将宫正的名字填上了。”
她眼睛一眨,水雾蔓延,他亲吻着她的眼睛,回以更大的力度抱住她。
雪渐渐停了,圆月露出,皎洁的月光撒下,凌凤宴将一个温润的玉牌挂在了沐雨慕脖子上。
沐雨慕低头拿起一看,“是这块玉牌啊。”
这还是她当年交给凌凤宴的,上面线条简陋的梨子同玉佩其他地方繁复的花纹相差太大,以至于她印象深刻。
凌凤宴道:“这是我的家族玉牌,宫正,我也有私心,我不愿宫正遗忘我。”
“而这上面的梨子,是我凌家家徽,不知宫正可否愿意为我保管它?”
她的回答是将这枚玉牌,藏进了衣领深处,冰凉的玉佩贴在肌肤上,冷得她打了个颤,他俯身,亲吻她。
唇齿相依,却是为了离别。
而离别的日子来得那样快,宫正司的工作,沐雨慕全部交还给了丁宫正,丁宫正同她道:“本还想趁此机会出宫,没想到你比我走得还早。”
沐雨慕眼眸弯起,“宫正便不要笑话我了。”
她看过一个个为她送行的人,最后定在凌凤宴身上,同大家道:“诸君保重。”
“沐宫正保重。”
深红色的宫门在沐雨慕眼前缓缓打开,她一步步走入阳光下,而后停住步子,倏地回身望去。
凌凤宴同她颔首,“去吧宫正。”
有泪水自眼眶中流出,她猛地回过头,不让自己再看一眼,坚定地一步步地朝外走去。
直到看见在宫门外,站在马车旁安静等她的,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之前那个才到她肩膀高的男孩子,已经褪去稚气,成为了一名气宇轩昂的君子,他踟蹰着看着她,唤了一声:“阿姐?”
泪水夺眶而出,沐雨慕忍着哽意,“嗯”了一声。
沐逸凡松开缰绳快步上前,两只手想张开给姐姐一个拥抱,可却因两人都长大了,而有所顾忌。
沐雨慕含泪看着他,念叨了一句:“你高了。”
沐逸凡用手比量了一个沐雨慕的身高,“是啊阿姐,这回换你到我肩膀了。”
一别数年,姐弟二人终团圆。
他伸手接过沐雨慕身上的包裹,“阿姐,走我们回家,你弟媳已经在家准备中饭了,我特意让她准备了你爱吃的菜,你口味没变吧?”
沐雨慕摇头,“我都爱吃,不挑食。”
上马车前,她回头望去,这座埋葬了她所有青春的深宫,别了。
凌凤宴,别了。
“阿姐,你看这条街,你还记得吗?你送我入顺天学府走得就是这条街。”
沐雨慕回神,说道:“嗯,你哭了一路。”
沐逸凡在马车外大笑:“那个时候太小了,哪里懂得阿姐为我做的打算,那个时候母亲去世,继母进门,阿姐怕我被刁难,也怕我荒废学业,才忍痛送我去。”
“对了阿姐,你要回父亲那看看吗?”
沐雨慕掀开车帘,只觉恍若隔世,外面变了好多啊,她不顾冷,趴在车窗上说:“去看他干什么呢。”
她考入宫中,她继母如意算盘落空,父亲和她好一番争吵,可那克扣父亲船货的县令得知她是女官后,很快就将货给送了回来。
父亲飘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又投入全部身家弄了船海货,这一次,船沉了,什么都没回来。
只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沐逸凡声音也冷冷得,“不去就不去,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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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一处宅院前,沐雨慕挑眉,这地界,可不像沐逸凡能承担得起,买得了房子的。
她便问道:“我记得你同我书信上说,你娶得是你老师的女儿?”
“对,”沐逸凡有些不好意思,“老师在朝中当官,家中只有夫人一个独女,万分宠爱,夫人陪嫁带了这处房子。”
沐雨慕心中不是滋味,“抱歉,你成婚阿姐也没能在你身边帮忙张罗,连房子都没能为你买。”
沐逸凡有些生气了,“阿姐你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月月给我寄钱,我科举都考不了,哪里当得了举人。”
院门突地打开,一穿粉衣的娇俏女子站在那悄悄打量着沐雨慕,又害羞地看了一眼沐逸凡。
“我听见门口有动静,还在想你怎么还不回。”
沐逸凡赶忙介绍:“静儿,这就是我阿姐。”
“阿姐,这是你弟媳,韩静儿。”
沐雨慕看着自己的弟媳,对她点了点头,韩静儿回以微笑,“快进来吧,外面冷。”
她小心地说着:“阿姐,我为你收拾出了一间屋子,你看看可喜欢。”
沐雨慕能感受到她的讨好,从手上褪下一只金镯挂到韩静儿手上,“在宫里,比起玉镯,金镯更受人欢迎,这支便当阿姐送你的见面礼,万不要嫌弃。”
金镯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上面花纹繁复还点缀着碎宝石,韩静儿当即就喜欢上了,“谢阿姐。”
三人一起吃了饭,沐雨慕回房休息。
小夫妻凑在一起说话,韩静儿道:“感觉阿姐挺好相处的啊。”
沐逸凡揽着她的肩膀道:“当然,我阿姐自是顶好的。”
韩静儿蹙眉,那她父亲怎么嘱咐她,要小心阿姐、提防阿姐呢?
“静儿,怎么了,想什么呢?”
韩静儿摇头,父亲的叮嘱肯定不能同沐逸凡说。
沐逸凡看着床幔道:“你我二人互相作伴,可阿姐一个人就太孤单了,她出宫年纪也大了,我得赶紧给她张罗婚事才行。”
“不若我举办几场文会,让阿姐挑挑?”
第六十章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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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沐雨慕失眠了。
出宫后见到弟弟、闻到自由味道的欢喜,在夜深人静之时悉数褪去,只剩下对深宫中的人的怀念。
她想凌凤宴了, 也想安米洛、张茜、雯雯、丁宫正她们了。
浅淡的叹息声响在这个屋中, 她于黑夜中环视了一圈陌生的房间, 终还是强迫自己睡去。
次日一早, 她的弟媳韩静儿便穿戴整齐过来给她请安了, 沐雨慕在床榻了愣了半晌才起床,拉着她进屋,叮嘱日后不用给她请安。
韩静儿乖巧应了,又提出带她出去转转北平, 她在宫中一待就是七年, 北平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有的店铺关门了、有的地段盖了新楼, 记忆里的东西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一点也不真切。
沐雨慕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在家中大部分时间里, 都是她和韩静儿作伴,沐逸凡需得准备进士考试, 来年三月陛下广开恩科,他正好下场一试。
因而他现在忙着和同窗好友一起温书, 有时他也会和韩静儿去他岳父那, 据他说,他岳父是当世大儒,有他指点文章,能让他更上一层楼。
而当韩静儿邀请她一同过去时,她拒绝了, 毕竟那是他们两人的又一个家,不是她的。
家中无人的时候她就会一个人坐着发呆, 以往这个时候,她还在宫里忙碌,或是负责处理哪个宫犯事的宫女,或是同安米洛、尹钰一起闲聊,或是去寻寻凌凤宴。
如今,她好像什么都干不了。
实在待着无聊,她索性去了沐逸凡的书房,一整面墙的书,很多都是孤本,一看便是他的岳父给他的。
低头看他书桌,便发现了他的一篇写了一半的策论,谈论的是整个朝廷都头疼的矿税。
沐雨慕坐了下来,别的不说,矿税她还是了解的,毕竟凌凤宴前几年出去就是为了此事,他回来后还同她细细说过此事,也将他和仁帝接下来的打算透露了一二。
她觉得有些思想和方法,可以助他一二,便自己研了磨,细细写了下来。
写到一半的时候,书房门突然被扣响,她还没来得及说进来,一个圆润富态的中年女子就推门进来了,她是韩静儿的陪嫁,家里的管事嬷嬷,韩静儿出门时,她便会留在家中。
此时,她十分不善道:“娘子,这里是姑爷的书房,外人不得入内。”
外人?
沐雨慕手中毛笔微顿,却没停,她只是掀开眼帘,淡漠的看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出去。”
韩嬷嬷面色一变,往日她沉着脸教训小丫鬟,没一个丫鬟敢不听从,如今却踢到了沐雨慕这个铁板。
沐雨慕一个在深宫中当过宫正司宫正的人,岂会怕她,和她说话,都是折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家里,她虽是外人,可也是主子,还没有主子被个奴婢拿捏的道理。
韩嬷嬷自然不忿,又开口道:“这间书房里,有不少老爷送与姑爷的珍藏,娘子还是出去的好,万一弄坏了,娘子可赔不起。”
“我就是把这间书房烧了,烧得也是我弟弟沐逸凡的书,既送予了他,那便是他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嬷嬷。”
最后两个字,沐雨慕说的又慢又重,她下了逐客令道:“这些时日静儿的管家能力,我也看出一二了,嬷嬷放心,待静儿回来后,我会教她如何管理好手下人的。”
韩嬷嬷面色一变,却只能压抑自己怒火,行礼道:“小姐言笑了,奴婢也只是来提醒一二。”
沐雨慕低头,“出去吧。”
房门被重新关上,沐雨慕深深吸了口气,思路都被打断了,她又想了半晌,方才接上,也没有什么心思再重新查看,压在了他策论之下。
经此一遭,不爱出门的沐雨慕,也开始在这不大的三进宅院中活动了。
韩静儿确实不会管家,家中奴仆行为松散,经常谈笑,这是在宫中不可能出现的场景,万一被人撞见,轻则送入宫正司,重则丧命。
至于那位韩嬷嬷,则将全部心思都用到了防她和沐逸凡身上,生怕她挑唆小两口夫妻感情,生怕她与沐逸凡惦记韩静儿嫁妆,让沐雨慕看得直摇头。
厨房中,三三两两的人磕着瓜子聊天,“也不知道姑爷的阿姐到底什么来头,每天那背挺的,直得我都替她累。”
“对对,我也发现了,吃饭的时候也是,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
然后嬉笑声响起,“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家闺秀了,装什么啊,不就是宫里的宫女吗?”
“那些宫女,哪个出来的不是被这家聘去,被那家聘去的,也就是姑爷小姐心善,收留了她,呸。”
“不是宫女吧,我听着是女官呢。”
“都一个样吧,估计早早在宫中,被太监祸害了一遍,咱们姑爷还心善,想为她谋亲事,我听说,姑爷同窗,都拒绝好几个了,人家根本看不上。”
沐雨慕伸手拍了拍门,屋里瞬间鸦雀无声,“谁、谁?”
门被拉开,沐雨慕走进,看着她们跟个鹌鹑一样,头都不敢抬起看她,吩咐道:“今儿晚上我想吃馄饨,鲜肉馅的。”
“哎哎,好的。”
沐雨慕转身走了出去,呼出的白气蒸腾在眼前,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一时间,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凉来。
回屋的路上,撞见来寻她的沐逸凡和韩静儿,沐逸凡见了她就道:“阿姐,马上过年了,静儿的父母会进宫,我们打算邀请一些在北平备考的友人一起过年,你看可行?”
韩静儿接话道:“到时候,人多也热闹,阿姐好不好?”
沐雨慕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想着刚才听到的沐逸凡想将她嫁出去的话,点了点头。
也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回的房,但她只觉得疲惫,如今的生活,好似和她在宫中想象的并不一样。
新年那日,家中确实来了许多沐逸凡的同窗,韩静儿拉着她作陪,席间,便有不少人偷偷打量她。
而和沐逸凡交谈甚欢的,则是一个有官位在身,前年丧妻的,年近三十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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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慕轻轻眨了下眼,一口饮下自己手中这杯酒,没一会儿的功夫,韩静儿便借口离去了,换那男子过来同她说话。
人都来了,也不能赶走,她客客气气回应,一双眸子轻飘飘打量在他身上,确认自己没在宫宴上见过他,那想来官职不高,他也不认识自己。
果然,他开口就问:“不知姑姑在宫中哪里当差?是几品女官?”
待听到这句问话,沐雨慕才想起来,是了,自她决心要在宫中往上爬,为阿姐报仇时,便没再怎么给沐逸凡写信,生怕他受到自己牵连。
因而他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是五品宫正了,他不知道,他的友人们自然也不知情。
她反问道:“怎么,想知道我每个月的俸禄有多少?”
那男子被问的有些尴尬,只听她道:“只怕,比你的多些。”
这就有些伤到那男子的自尊了,他倏地站起,勉强维持风度,同她告别,去寻了沐逸凡。
他走了,很快便有下一个人过来,寒门学子,家中困难,年纪比她小,一双眼睛时不时偷瞄她的脸一下。
她道:“我在宫中,有对食。”
那公子面色大变,气冲冲便去寻沐逸凡,很快争吵声便响了起来,夹杂着沐逸凡气愤的怒吼,“你怎敢编排我阿姐?!”
饮下最后一口酒,沐雨慕轻轻擦拭嘴唇,而后款款向那争吵的众人走去。
许是她身上宫正的威压还在,许是他们本就对背后谈论她不好意思,许是沐逸凡天生就怕她,他们安静了下来。
她走到他们面前,先是同那些公子们道谢,感谢他们到来,而后直言他们这种将她当货物般比来比去的行为,难称一句君子,最后吩咐家中奴仆送公子们出去,对沐逸凡道:“你的这些友人,恐不能当友人”
被挖苦的公子们,一个个留下一句话甩袖而去,“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不过宫里一个有对食的低品女官,神气什么?”
“沐逸凡,你阿姐我们配不上,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
“还真当我们稀罕当沐逸凡的友人。”
当所有人都走了,韩静儿站在沐逸凡身边揽住了他的手臂,察觉到姐弟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她话语极密,想要缓和气氛。
沐雨慕只是冷眼看着,那训斥女史的眸子一望过来,韩静儿就不敢说话了,她身边的韩嬷嬷还一个劲儿想拉她走,生怕她掺和进姐弟俩的事惹一身腥。
沐雨慕道:“别拽她。”
她目光落在韩嬷嬷的手上,说道:“万莫倚老卖老,懂些尊卑才是,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退下!”
韩嬷嬷被训懵了,顿时委屈地指着沐雨慕,“小姐,你看她。”
韩静儿也想为嬷嬷说话,沐雨慕冷声:“闭嘴,身为当家主母,被一个奴仆拿捏成这样,家中大小事情,你可知晓?你母亲在家便是这样教导你的?”
这话说得极重,韩静儿眼眶一下就红了,沐雨慕指使着一旁的奴仆道:“将她给我把嘴堵上拉下去。”
奴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觉得不敢惹沐雨慕,连拉带拽将嬷嬷带了下去。
一下子,人就空了,只剩他们三人。
沐雨慕将视线转到沐逸凡身上,终是问出了那句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亦凡,姐姐在你眼中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
“一个寄人篱下,吃白食的拖累阿姐?”
“一个急需嫁出去的老女人?”
她有多开心能出宫和弟弟团聚,此刻就有多失望,她终于知道在这个家里,她觉得难受的地方在哪了。
是在沐逸凡和韩静儿那隐隐的高贵感、施舍感上,是在他们认为自己和普通女子一样需要结婚生子上,是在落差感上。
在宫里,她是受人尊敬,要被称一句“沐宫正”的五品宫正,上可劝诫皇后娘娘,下可处罚犯事宫女。
可在这个家里,她成了不劳而获,扒着夫妻俩吸血的大姑姐,她是从宫里出来的低贱货色。
就连沐逸凡给她介绍的人,都是人品低贱之人。
她问:“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沐逸凡瞪着一双大眼睛,亦有眼泪打转,大声回问:“那阿姐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在宫里有对食?和阉党?”
“你知不知道宦官当政,你知不知道他们多恶劣,你好不知羞!”
沐雨慕上前,“啪”扇了沐逸凡一个巴掌。
“啊!”韩静儿被骇了一跳,赶忙去看沐亦凡,“阿姐……”
“知羞?”沐雨慕冷笑,“我若是知羞,你今日看到的便不是活生生的我,你得去乱葬岗去寻我!”
“宦官当政?那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在深宫夜夜哭泣,给你寄银子读书的时候,可不是你陪在我身边,是你口里那个宦官陪着我。”
“你不服?”沐雨慕嗤笑,“你可知祝你考中举人的那篇策论是谁写的,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肮脏宦官!”
沐逸凡震惊,“什么?宦官写的?”
他大声道:“没有那策论我凭自己本事,也一样可以考中举人!我竟看的是宦官的策论,真让我感到恶心!”
沐雨慕逼近沐逸凡,“恶心?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就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既然有此心,为何不介绍你那些优秀的同窗?你不就是觉得我不配吗?”
沐逸凡也被激起了火气,“阿姐你也现实一点,你,你已经,已经不年轻,不好嫁了,你知道我一跟同窗提起你,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都是推却!”
“嗯……”沐雨慕看着他,“所以,你现在也觉得,和宦官在一起的我恶心?”
韩静儿推了梗着脖子的沐逸凡一把,“阿姐,你俩都消消气,他不是那个意思,他也是为你好。”
“就是这句为好,”沐雨慕眼底浮起水雾,看着他们两人道,“以爱之名的捆绑,更令我难受。”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但我希望,下次能先与我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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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我,沐雨慕,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也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摆弄的。”
“我们还是分开住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往外走,沐逸凡在其后带着哭腔喊道:“好啊,你走,你走!谁稀罕管你,我要不是你弟弟,你看我操不操心你婚事!”
韩静儿一个劲打他,“说什么浑话呢,还不快去追阿姐!”
“不去!”
“哎,你!”韩静儿急得吩咐奴仆跟上,可奴仆哪里能跟的上,鹅毛大雪阻挡了他们的视线,脚印也被白雪覆盖,什么都看不见。
沐雨慕出了大门,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处桥上,她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一滴两滴,泪珠子噼里啪啦掉进面前的白雪中。
初时,寂静无声,而后便是压抑的细碎哭声,她紧紧将胸口抵在膝盖上,痛得无法呼吸。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出宫!
宫外凶险,可也比现下被人挑来选去、嫌弃来嫌弃去的好。
落进她脖颈和头上飘雪停了,她后知后觉将头从膝盖处挪出来,能看见脚前依旧有雪在飘着。
她眨着泪眼仰头,一柄油纸伞在她头顶撑着,撑伞的手修长又有力,撑伞的人瘦削又挺拔,他一袭黑色大氅,正清清冷冷望着她。
“宫正。”
沐雨慕哭着哭着露出个笑来,抽噎道:“你怎么在这?今日不该有宫宴吗?”
凌凤宴朝她伸出手,“我特意向陛下告了假,想同宫正一起过年。”
沐雨慕将手放进他寒凉的手中,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再看他身上厚实的大氅,问:“来寻我过年?那怎么不进?手还这般凉,你……一直在府外?”
“嗯,”他握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入胡同,“我在府外同你一起过年便好。”
这话一出,沐雨慕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傻不傻啊。”
然后又略又些埋怨道:“既然找到了我,还不同我相见,我都……”
想你了。
凌凤宴低头,“都什么?”
沐雨慕闭了嘴,他看着她长睫上的碎冰,微微勾了下唇,说道:“陛下在北平赏了我个宅院,近段日子,我一直在收拾那个宅子,想着,收拾好了,好去接宫正。”
“宫正,可愿同我去看一看?”
沐雨慕侧头看着他,心中那些难过仿佛被抚平了一般,她说:“好啊。”
凌凤宴的宅子,靠近皇城脚下,从宅子的地理位置就能看的出陛下有多信赖他,宅院上的牌匾刻着“凌宅”两个大字。
他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进屋内,屋内蜡烛被点燃,沐雨慕才看清,这根本不是内室,而是一处祭拜之所。
沐雨慕跟着他给他的父母和姐姐上香,他则摩擦着她的手道:“父母在上,青天为证,宫正可愿与我结为夫妻?”
烛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她伸出捧出他的脸,让他得以和自己直视,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