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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柳听梅这句话其实是在自嘲。

    但沈初宜见她如此, 终究有些不忍,归根结底,她跟柳听梅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是早年间的口角罢了,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 那?都?不算是件事。

    沈初宜看着柳听梅, 忽然问:“你可想留在宫里?”

    柳听梅有些惊讶:“我自然是想的。”

    她顿了顿,道:“不瞒你说,我甚至想一辈子留在宫里, 假装我还是娘娘身边的红人。”

    说到这里,柳听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甚至觉得, 如今怕也?只有沈初宜, 会?听她说一说心里话。

    “我阿爹好赌, 但凡家里有点钱, 都?拿出去赌了,家里的田地和营生都?靠阿娘, 后来阿爹输了一大笔钱, 就想把我卖了。”

    “卖去富户商贾家中, 不过只能得几?两银,如今朝廷不允许买卖奴婢, 最多只能签十年约,你看我这样的, 根本不值什?么钱。”

    “要卖出个好价,自然只能卖去青楼楚馆, 那?才能把欠账还上。”

    话说到这里, 柳听梅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怨恨,只有经年之后的冷漠。

    柳听梅冷笑一声:“是我自己寻了里正, 把自己送入宫里来的。”

    “我原以为只要入宫了,家里的人就纠缠不了我,可没想到,我阿爹一事无成,坑害儿女倒是一顶一的,第一年见亲,他把我弟妹都?带来,跟我说要是我不给家里钱,就把我弟妹都?送入宫里。”

    沈初宜听得直皱眉头?。

    “你说他是不是畜生?”

    “阿妹还好些,进了宫我还能照顾,可我阿弟已经十三四岁了,要是送入宫中,不说能不能成,大抵第一关都?过不了,早早就得死。”

    “我这个人不怎么样,可我阿弟

    小小年纪就跟着母亲下?地干活,能做的他都?做了,从来不抱怨,就算如此,我阿爹也?不放过他。”

    “我可能还有点良心吧。”

    沈初宜安静听柳听梅倾诉。

    “路答应能拿捏我,就是看我缺钱,她花钱买我,肆意虐打我。”

    “你看,我也?是有点价值的。”

    柳听梅说着,笑了一声。

    “不过今年见亲,我阿爹没来,来的只有我阿弟。”

    “他告诉我,他已经寻了一家富户,准备入赘给人家的傻姑娘做赘婿,他一早就说过,什?么苦都?能吃,也?会?对傻姑娘好,只求人家允许让他带着阿娘和妹妹一起?倒插门,把阿爹赶走。”

    “他告诉我,让我不要那?么辛苦,万事还有他,他会?努力,好好养活一家人,会?同未来的媳妇过好每一天。”

    “他让我自己攒好体己,等我以后出宫,就去寻他,我们一家人总能过好的。”

    不得不说,柳听梅的阿弟真?的很不错。

    但柳听梅显然没有这样做。

    她没有看沈初宜,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上脏污的痕迹。

    “我不能拖累他,这几?个月,路答应打我打得越来越狠,我身上新伤添旧伤,每逢阴雨天,骨头?就疼。”

    “赘婿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他要照顾阿娘和妹妹,已经无暇旁顾,我不能再添乱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你想的太多了。”

    柳听梅没说话。

    她沉默了好久,才道:“所以我就想,还不如死在宫里,一了百了。”

    她是真?的恨路答应,也?是真?的不想活了。

    所以才会?做了那?样的事情,那?怕她要死,也?不能让路答应好过。

    “倒是没想到,这宫里还有这么多好心人,把我这条贱命留了下?来。”

    “不过我也?不想给白?选侍添麻烦,她帮了我太多。”

    沈初宜倒是不惊讶白?选侍的心软,她这个人从名字到长相,看着就是很和善的人,毕竟同路答应同住在芙蓉馆,会?对挨打的柳听梅有恻隐之心,再正常不过。

    沈初宜思忖片刻,问:“你愿意去皇庄吗?”

    柳听梅愣住了。

    “皇庄?”

    沈初宜点点头?,她到:“皇庄比宫里辛苦,每日都?要劳作,但是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不用发愁,若你好好做,慢慢把伤养好,未尝不是个出路。”

    “你去了皇庄,若是不愿意出宫,也?可留在皇庄养老。”

    柳听梅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光彩来。

    甚至到了此刻,她眼眸中才染上丝丝泪花。

    出事的时?候,挨打的时?候,杖责的时?候,她都?没流泪,现在,当死路成了生路,她忽然想哭了。

    柳听梅不太方便动,她任由眼泪默默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泪花。

    “我要去。”

    沈初宜舒了口气:“好,我说到做到。”

    即便白选侍看上去真是个好人,但沈初宜还是不太放心,把柳听梅留在宫里,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柳听梅,你可知道白选侍的宫女,给你吃的是什?么药?”

    柳听梅道:“雨舟姐说是镇痛的药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还剩下?一瓶,就放在我的厢房里。”

    柳听梅没有问她为何这样问,只是说:“你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

    沈初宜道:“你说一说路答应身边的宫女吧?亦或者她同谁关系好,经常见谁?”

    “路答应身边有一个大宫女,名叫欣心,她人挺好,为人说话都?很客气,我没见过她同谁来往过密。”

    “还有一个三等宫女,名叫红香,是个很精明的人,我记得……”

    柳听梅仔细想了想:“她同卫才人身边的小黄门关系不错,我见过三次,两个人一起?在宜兰园采花。”

    沈初宜心中一动,记下?这句,然后问:“那?路答应呢?”

    柳听梅冷笑一声。

    “她啊,只跟高?位妃嫔关系好,就连白?选侍,她原来都?是阳奉阴违,私底下?经常咒骂白?选侍矫揉造作,就会?装可怜博得陛下?喜爱。”

    “至于关系好,倒是没有的,”柳听梅道,“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什?么德行,就连白?选侍都?不太爱搭理她。”

    说到这里,几?乎就是柳听梅全部了。

    沈初宜看了一眼舒云,舒云就上前,把一个小包袱放在柳听梅的手边。

    “我以后不能再来了,这里面有伤药和碎银,你贴身放好,我会?同徐姑姑说一声,等你出宫的时?候,不查你身。”

    柳听梅倏然抬起?头?。

    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此刻重新点入光华。

    “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后只这一句话。

    沈初宜站起?身,道:“你好好活着,说不得以后还能再见。”

    柳听梅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初宜。”

    很难得,她用了初见时?的称呼。

    “祝你一生顺遂。”

    沈初宜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身离开。

    等她走了,柳听梅紧紧攥着那?个小包袱,嚎啕大哭。

    次日,沈初宜又?去见了萧元宸。

    她替柳听梅求了皇庄的差事,等萧元宸应允了,才笑道:“陛下?待臣妾最好了,臣妾心里都?明白?。”

    萧元宸定定看着她,忽然说:“你不要自责。”

    沈初宜没反应过来,待她回?神,才发现萧元宸究竟有多一本正经。

    她想要反驳,可念头?一转,沈初宜便低下?了头?,苦笑一声:“我早些发现就好了。”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坐下?:“这不是你的错。”

    “你只是恰好认识那?个宫女罢了,错的是手段狠辣的路答应。”

    说起?路答应,沈初宜也?叹了口气:“她本来有大好前程,这是何必呢?”

    路答应这一次的责罚看起?来不算太重,只降了一级,可答应已经是宫妃的最低份位了,再往下?就是官女子和宫女了。

    路答应是正经选秀入宫,不可能降为宫女,可若是降为官女子,她也?再不用在宫里露面。

    对于此事,萧元宸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可沈初宜却知道,从此往后,路答应再也?见不到萧元宸的面了。

    他不喜欢阳奉阴违的人。

    萧元宸却只说:“你这几?日刚好,就要操心那?许多事,好好养病才是。”

    沈初宜娇嗔地看了萧元宸一眼:“陛下?,臣妾早就好了,只是陛下?不让臣妾好好用膳,整日里只有粥米,今日是特地来云麓山栖蹭饭的。”

    萧元宸低声笑了起?来。

    “不凑巧,今日朕不在云麓山栖用午膳。”

    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沈初宜抿了抿嘴唇,眉眼也?沉了下?来:“可是哪位娘娘宴请陛下??陛下?要赴美人之约?”

    萧元宸大笑一声,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个亲吻很有力气,甚至都?发出“啵”的一声。

    沈初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跟熟透了的山樱桃似得,特别可爱。

    “的确是个娘娘,也?的确是个美人,不过……”萧元宸垂眸看向沈初宜,道,“不过是栖凤园那?一位娘娘。”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脸上瞬间炸开烟花,比那?胭脂色还要红。

    她抿了一下?嘴唇,低下?头?,一声不吭。

    不知道为何,萧元宸心情极好。

    他搂着沈初宜晃了晃,才道:“莫要气了,朕逗你玩的。”

    “为了给婕妤娘娘赔礼道歉,朕带你一起?去赴约,如何?”

    沈初宜倒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臣妾不去。”

    她低着头?,没有看到萧元宸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冷淡。

    “为何不去?”萧元宸的声音依旧温和。

    沈初宜顿了顿,才道:“臣妾怕太后娘娘不喜,本来是同陛下?的母子宴席,臣妾若是去了,陛下?同娘娘不好说话的。”

    萧元宸脸上的冰冷渐渐散去,他低下?头?,看着沈初宜乌黑的发顶,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而已。”

    “朕开了口,婕妤娘

    娘可不能拒绝。”

    于是,等两人一起?来到栖凤园,沈初宜顶着恭睿太后难得惊讶的眼神,羞涩笑了。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恭睿太后深深看了萧元宸一眼,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坐下?来用膳。”

    等沈初宜落座,恭睿太后又?看向她。

    “听闻你受伤了?”恭睿太后问,“可好些了。”

    她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可问出来的话,却是在关心。

    不知道为何,沈初宜一下?就不紧张了。

    她抬起?头?,对着恭睿太后温婉一笑。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臣妾无碍了。”

    第072章 第 72 章

    恭睿太后话不多。

    她是个很平淡的人, 平日里瞧不出高?兴,也瞧不出生气,总是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喜怒哀乐。

    沈初宜每次见她, 大抵都是妃嫔们请安的时候。

    每当那时, 恭睿太后就格外冷淡, 似乎觉得?她们吵闹。

    她不过问一问宫事,又问一问妃嫔们身体安康,便叫众人各回各宫了。

    多余的话是一句都没有的。

    不过私底下拜见恭睿太后, 她瞧着倒没那么?冷淡,不过的确不如庄懿太后笑颜和善。

    故而此刻坐在餐桌边, 沈初宜就认真吃饭, 不去打扰天家母子的谈话。

    沈初宜简单一听, 就知道母子两个议论的是明?熙公主的婚事。

    不过让沈初宜意外的是, 面对亲生母亲,萧元宸的姿态显得?放松许多, 而恭睿太后的话也比以往要多。

    母子两个甚至是相谈甚欢的。

    她心里想?:到底是亲生的。

    母子两个说?了会儿话, 恭睿太后就一直留心沈初宜, 见她闷头用膳,看起来很是乖巧, 眼?眸中闪过很浅淡的笑意。

    她忽然开口:“沈婕妤,你以为?呢?”

    岂料沈初宜用膳很认真, 听话也很认真,恭睿太后这一问, 沈初宜忙放下筷子, 用帕子擦了擦嘴。

    “回禀太后娘娘,臣妾未曾见过公主, 不知公主的脾气,实在无法选择。”

    这回答真是四平八稳。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一声。

    “过几日元棠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

    沈初宜很惊讶:“明?熙公主要回宫了?”

    萧元宸道:“她上?山修习已有两载,毕竟身为?公主,今年也该回宫了。”

    沈初宜见这对天家母子气氛十分和谐,才笑道:“也不知公主学的什么??到时候是否能同公主讨教一二。”

    “元棠学的水利农耕,”萧元宸道,“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对此也很有心得?,朕才把她送上?凤凰山,让她潜心学习,日后为?国?朝效力。”

    大楚的公主都是可以出仕的,萧元宸又十分开明?,对此甚至很是欣赏。

    沈初宜入宫多年,还?不知道此事,如今听来,这位明?熙公主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思及此,沈初宜便浅浅笑了。

    “臣妾不才,不通水利,不过于农耕事倒是熟悉,若是见了公主,倒是可以讨教一二。”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和谐,甚至都有些温馨了。

    用过了饭,恭睿太后大手一挥:“都回去吧,哀家这里不用陪。”

    于是萧元宸便领着沈初宜离开了栖凤园。

    两人并肩走在竹林小路上?,微风吹拂,竹叶簌簌作响。

    “前头就是桃花坞,陛下繁忙,臣妾便不用送了。”

    萧元宸脚步微顿,他垂眸看向沈初宜,见她面色红润,巧笑倩兮,便伸手帮她顺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回去好好歇着。”

    沈初宜冲他福了福,然后便领着舒云退下。

    回了桃花坞,沈初宜有些困顿,她换了家常的衫裙,靠坐在床榻边,看向舒云。

    “你有没有发现,陛下同恭睿太后更放松一些。”

    舒云对此并不敏感,亦或者,她对萧元宸的习惯不算熟悉。

    “娘娘,奴婢愚钝,看不出来,不过娘娘经?常侍奉陛下,娘娘这样以为?,那便没错。”

    舒云顿了顿,继续道:“毕竟是亲生母子。”

    可这宫里的种种,一直都以庄懿太后为?先,萧元宸平日里看望庄懿太后的次数更多,让人总以为?这对母子感情更好。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非今日看到萧元宸给恭睿太后夹菜,沈初宜怕也会错了意。

    如此看来,宫里的许多事,不能都只?看表面。

    沈初宜顿了顿,道:“明?日一早就给白选侍下帖,说?我要去寻她吃茶。”

    第二日,舒云来报:“娘娘,白选侍说?今日都有空,恭迎娘娘大驾光临。”

    沈初宜笑了一声:“那咱们这就过去吧。”

    按理应该是叫低位妃嫔来自己宫里吃茶谈天的,不过沈初宜去芙蓉馆另外有事,便也不必做那高?姿态。

    等她来到芙蓉馆门口时,就瞧见白选侍身边那个叫雨舟的宫女?,整踮脚张望。

    见她出现,雨舟眼?睛一亮,满脸都是笑。

    这个宫女?面相讨喜,白选侍倒是选对了人。

    “奴婢见过娘娘,”雨舟上前迎出好长一段路,道,“我们小主听说?娘娘要来,可高?兴了,一早就等着呢。”

    沈初宜淡淡笑了。

    “听闻芙蓉馆风景宜人,花草繁茂,我今日是托了白选侍的光,过来赏景。”

    两人绕过花坛,一路顺着游廊来到后面的三醉堂。

    芙蓉馆几栋小楼,数三醉堂最精致漂亮,三醉取的也是名贵花卉三醉芙蓉的名头,一听就是芙蓉馆最好的宫室。

    三醉堂前院有一湾水池,风吹水荡,把整个三醉堂都吹得凉爽宜人。

    白选侍身着素净的浅碧宫装,已经?等在花厅之前了。

    她一看到沈初宜,遥遥就行礼:“见过婕妤娘娘。”

    沈初宜快走两步,道:“无需多礼。”

    她来到白选侍面前,笑容清淡:“原也没有多大的事,不过事关与?你,我左思右想?,还?是得?亲口同你说?一声。”

    白选侍的手微微攥紧,她抬起眼?眸,好奇地说?:“是何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托了一下沈初宜的胳膊,很亲热地带着她进了花厅。

    沈初宜也很配合。

    两个人才花厅落座,沈初宜才发现她这里布置得?十分雅致,花厅里摆放的器物并不多,家具也不算拥挤,却让人看了就心旷神怡。

    “不愧是忠义侯府的千金,”沈初宜说?了一句恭维话,“白选侍这里的布置真是精巧,我都想?要借鉴一二了。”

    白选侍眼?唇一笑,看起来温柔雅致。

    “娘娘谬赞了。”

    等雨舟上?了茶,沈初宜端起来嗅了嗅,就知道是今年新?送来的明?前龙井。

    这是贡茶,一般都要陛下或太后赏赐,白选侍这里的茶,应该是陛下赏赐的。

    沈初宜浅浅抿了一口,才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昨日去看望过柳听梅,同她谈了谈,我见她其实并不想?出宫,就同陛下求了,过几日把她打发去皇庄当差。”

    白选侍有些惊讶:“娘娘决定便是,如何要同我说?这些?”

    沈初宜放下茶盏,笑着说?:“毕竟你很关心柳听梅,她也很感谢你,如今她不能去你家侍奉,我总要同你说?一声的。”

    白选侍就叹了口气。

    “说?起这事,我心里就难受。”

    白选侍蓦然红了眼?。

    “那日在陛下面前所言,都是我真心话,”白选侍道,“若是我胆子大一些,即便不同太后娘娘告发她,也能用选侍的份位训斥她,不让她欺辱宫人。”

    “说?来说?去,会闹到这个结果,也是我的过错。”

    沈初宜摇了摇头:“打人的不是你,你莫要太过自责。”

    她道:“我瞧着,柳听梅现在倒是放下心结,心里是当真感激你的。”

    白选侍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沈初宜专为?此事而来,倒也不能说?完就走,她同白选侍说?了会儿话,气氛很是和睦。

    等从三醉堂出来,舒云便低声道:“这位白选侍好厉害。”

    两人出身大相径庭,熟悉的事情,所见所闻皆是不同,但白选侍却很有本事,竟挑拣有趣的新?鲜事来说?,既不让沈初宜别扭,又不让话头落地,这一杯茶吃下去,两个人都舒服。

    沈初宜笑了:“这宫里能上?位的,谁都不是无能之辈。”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路答应的宫室之前。

    因还?被?禁足,所以宫门前站着两个年轻黄门,见了沈初宜,其中一名黄门就上

    ?前行礼:“见过娘娘。”

    舒云自报家门,然后便道:“我们娘娘担忧路答应,过来看望她。”

    路答应是被?禁足,她自己不能外出,旁人却可以入宫来看望。

    两个黄门对视一眼?,便上?前打开门锁,请沈婕妤入内。

    路答应刚闭宫没几日,身边侍奉的宫女?也只?少了两人,倒是并不妨碍什么?,沈初宜目之所及,整个晚香阁并不凌乱,也没有破败景象。

    唯一同其他宫室不同的,大抵就是这里太过安静,几乎没有人声。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两个人绕过垂花门,才看到后面的二层小楼。

    院中很干净,花朵婀娜多姿,并不被?晚香阁的气氛所扰,依旧缤纷绽放。

    一个小宫人正在扫地。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就看到了沈初宜。

    “哎呀。”

    小宫女?吓了一跳,她忙揉了揉眼?睛,这才惊慌失措地同沈初宜行礼:“见过婕妤娘娘。”

    说?着,小宫女?便迅速退了下去,嘴里通传:“沈婕妤娘娘到。”

    沈初宜倒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路答应就扶着欣心的手快步而出。

    她身上?的衣裳还?算干净整洁,只?是发髻梳得?散乱,一看便是匆匆梳上?的,事出突然,她都没来得?及梳妆。

    “见过婕妤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路答应现在可真是乖顺。

    沈初宜点点头,这才上?前,道:“我过来看看你,你不必紧张,进去说?话吧。”

    路答应便应了一声,恭迎着沈初宜在主位上?落座,自己才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闭门思过数日,因没了心思,不光脸上?没有上?妆,就连发髻也松松散散,一点头面都没有戴。

    想?来,她也知道自己以后再也没有复宠的可能,有些自暴自弃了。

    沈初宜见她坐下就沉默了,便道:“你宫里的红香……”

    她话还?没说?完,路答应就忽然起身,直挺挺对沈初宜跪下去了。

    “娘娘,妾绝无害您之心。”

    她心一横,道:“妾可以拿自己身家性命发誓!”

    ————

    路答应的这个举动,把沈初宜吓了一跳。

    她原本只?是想?询问一二,谁知路答应竟是这般害怕,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

    沈初宜叹了口气。

    “我不是来质问你的。”

    路答应早就满脸是泪。

    前日红香被?带走的时候,路答应就怕的不行,她问红香做了什么?事,红香自己只?是哭,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坐立难安一整夜,早起路答应让欣心使了银子打听,才知道沈婕妤被?人害了,而红香恰好牵扯其中。

    这一下,路答应简直惶惶不可终日。

    她已经?落入这般田地,若再沾上?意图谋害宫妃的罪名,那她怕也不用再在宫里待,一早就要被?打发去无忧宫,再也没有复宠的机会了。

    所以今日,当她得?知沈初宜来了的那一刻,她是真的相当欢喜。

    因为?她知道,沈初宜是非常冷静的,她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扰乱思绪。

    路答应听到沈初宜这样说?,哭得?更伤心了。

    “娘娘,那日若非您,妾现在是死是活都未可知,出了事后,娘娘又劝了陛下,才让妾如今还?能苟活于宫中。”

    路答应一边说?,一边给沈初宜磕头。

    她磕得?非常用力,声音清晰可闻。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舒云便立即上?前,叫了欣心两人一起硬把路答应搀扶起来。

    她这一抬头,沈初宜才发现她额头都红了。

    “你这是何苦?坐下说?话吧。”

    路答应这几日心里愁苦得?很,她一边后悔,一边彷徨,整个人都跟火里烤似的,什么?都吃不下。

    短短几日,已经?瘦了一大圈。

    哪里还?有窈窕美人的模样。

    路答应眼?泪不停流,她道:“这事全是我自己的错,我但凡对听梅有一丝怜悯,都不能把事情闹成?这样。”

    路答应不是不知道错了。

    可当鞭子握在手心里,就如同被?下了咒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抽打下去。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痛快。

    路答应哭着说?:“如今事情已经?发生,早就于事无补,我其实也已经?认命了。”

    “只?要我还?是答应,以后老老实实在宫里头活着,总能安安稳稳过到老。”

    事到如今,沈初宜可以确定,路答应说?的的确都是实话。

    这世间?千百般好,勤能补拙,食能补身,可唯独做过的错事,任何灵丹妙药都挽救不了。

    路答应自己想?得?明?白,已经?算是通透的了。

    “况且,”路答应抬眸,泪眼?婆娑看向沈初宜,“还?有娘娘在宫里。”

    沈初宜愣了一下。

    路答应自己笑了一下,她很认真地说?:“我总觉得?,娘娘以后一定能步步高?升,荣华富贵,到了那个时候,不说?多关照我,只?要让我有衣穿,有饭吃,我就很满足了。”

    路答应倒是会给沈初宜勾画未来。

    “所以娘娘,我一门心思都想?娘娘步步高?升,又如何会害娘娘呢?”

    这话其实很在理。

    沈初宜已经?帮过路答应一次了,若非她,路答应怕是已经?被?赶回宫里。

    她若是这么?灰溜溜回去,即便以后解了禁足,也没脸见人。

    不受宠是一回事,脸皮彻底没了是另一回事。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话糙理不糙。

    路答应还?算通透,她心里明?镜似的,很清楚沈初宜是个好人。

    她以后已经?没了指望,但宫里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到时候不靠着沈初宜,又有谁会帮他?

    高?贵的德妃,骄傲的宜妃?还?是只?自扫门前雪的耿贵嫔?

    一个个的,谁会在乎一个小小的答应呢?

    只?有沈初宜,就连柳听梅的命,她都在乎。

    此时此刻,路答应终于明?白,为?何宫里那么?多宫人,都很喜欢她。

    因为?只?有她会在乎他们。

    路答应哽咽一声。

    她使劲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对沈初宜道:“娘娘,我这几日想?得?很明?白,还?好宫里有娘娘,才有我们的活路。”

    这话说?得?大,把沈初宜捧得?太高?了,但路答应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被?路答应的几句甜言蜜语打动,她只?是告诉她:“这些话,以后休要再说?了,我不过只?是个婕妤,出身农户,没有那么?大的本领。”

    路答应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沈初宜才道:“我心里大约有了想?法,知道此事同你无关,不过……”

    “不过你那个宫女?红香,的确有些问题。”

    舒云上?前,就把那日红香的事情说?了。

    路答应看了看身边的欣心,欣心就说?:“回禀婕妤娘娘,那日的确是奴婢让红香去御膳房取膳的。”

    欣心说?的很认真。

    “红香是跟奴婢一起被?分来伺候小主的,她年轻,人也乖顺,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小主也很喜欢她。”

    路答应也不是真的蠢。

    欣心和红香等几个宫女?,路答应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待她们也还?算和善。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红香应该不会背叛路答应。

    不过……

    欣心也意识到这一点,她道:“那一日,小主说?想?吃些粥米,我就同红香说?了,让她去了御膳房嘴甜一些,使银子多买些粥食,小主胃口不好,只?能吃下去这个。”

    路答应自己出了事,大好前程被?作没了,又被?禁足,她的膳食自然好不到哪

    里去。

    不过答应份位的膳食都还?有,额外要吃什么?,就得?单独拿银子买。

    沈初宜点点头,道:“那她事情可办成?,回来之后又是如何?”

    欣心道:“她人还?算麻利,事情办得?很利落,还?要了两种粥,说?怕娘娘吃着口苦,她特地跑了一样配菜间?,要了些腌渍萝卜,来给娘娘解腻。”

    沈初宜同舒云对视一眼?,两人皆明?白,为?何红香又去了配菜间?。

    沈初宜便问路答应:“你们可知,红香同谁关系好?”

    说?到这里,欣心眼?睛一亮。

    “娘娘,红香同卫才人宫里的小黄门关系好,奴婢隐约记得?,那人叫吴有德,是红香的同乡,还?是来畅春园才认识的。”

    这个线索,倒是同柳听梅说?的对上?了。

    看来红香同吴有德的关系,芙蓉馆的众人都知晓,恐怕旁人也能瞧见一二。

    沈初宜问到这里,路答应就实在不知道更多的事了。

    她期期艾艾起身,有些忐忑地道:“娘娘,这事最终会如何定论?”

    沈初宜顿了顿,倒是没有隐瞒。

    “就得?看红香究竟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路答应面容灰败,她最终叹了口气。

    “娘娘,我感激您还?来不及,真的不会害您。”

    路答应说?着,抬眸看向她。

    她眼?睛幽深,有一种历经?沧桑之后的释怀。

    “我可以怼天发誓,若有害娘娘半分心思,天理难容。”

    沈初宜难得?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都知道。”

    这四个字,又叫路答应红了眼?眶。

    沈初宜深深看了她一眼?:“无论如何,你自己好好活下去,若是心气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路答应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便道:“我去看看红香和柳听梅的住处。”

    两个宫女?都住在后面的厢房里,暗香阁比桃花坞小近一半,后面的厢房只?有三四间?,也是凑巧,红香同柳听梅刚好住在同一间?。

    欣心没有钥匙,倒是暗香阁的小黄门机灵,用钳子扭开了铜锁。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暖流裹挟着灰尘扑面而来。

    沈初宜用团扇遮挡口鼻,待宫人们把里面的灰尘都扫净,才抬步进入厢房。

    这厢房同长信宫中的厢房大差不差,不过并非宫中的宫殿,所以屋舍相对低矮,上?有屋脊,却无方窗,只?有换气口有一丝天光洒入。

    沈初宜只?领着舒云进入,主仆两个在屋中简单扫视一圈。

    这厢房十分狭小,一张上?下床,一个床边的箱笼,另外还?有窗前的小桌,同沈初宜在永福宫住的角房一般无二。

    舒云手脚麻利,她简单翻了一下被?褥,就道:“娘娘,红香睡上?铺,听梅睡下铺。”

    沈初宜点头,让她翻找一下,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舒云很快就把屋子搜了一遍,而沈初宜则仔细翻看桌上?的东西。

    一把木梳,难得?样式精致,上?面还?雕刻有兰花纹。

    还?有一个小妆奁,打开来看,里面只?有两根枣木发钗,以及一对银坠子,旁的就不值什么?钱了。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柳听梅是二等宫女?,红香是三等宫女?。”

    “柳听梅家里那样情形,她手里没攒下来钱也正常,可红香为?何这样寒酸?”

    路答应份位不高?,可红香入宫也已经?四五年了,便是以前日子不太好过,也能攒下些银钱。

    更何况后来路答应还?得?宠过几日,那时候红香的赏赐应该不少。

    可如今瞧着,这屋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舒云仔细翻找一遍,面色也不好看:“娘娘,没有找到那瓶药。”

    沈初宜回头看向她,舒云秀眉轻锁:“床铺上?,箱笼里,甚至是红香的床榻上?,都没有听梅所说?的伤药。”

    她很细心,低声道:“红香被?带走两日,这屋子就封了两日,方才开门时,奴婢仔细看过,地上?没有任何脚印,屋中摆设也整齐,并不凌乱。”

    “也就是说?,药瓶肯定是在红香在时就不见了。”

    要么?是红香拿走的,要么?另有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取走那瓶要。

    若是前者,倒是可以理解,柳听梅已经?不会回来,路答应宫里的人都不敢动她东西,于是她的体己都成?了红香的私有。她若是找到那瓶药,要么?自己用了,要么?就拿去换银子。

    可若是后者,那动手之人,为?何会知道这一瓶药,又一定要拿走呢?

    这瓶药可有什么?不对吗?

    思及此,沈初宜忽觉背后一寒,她偏过头来,往后院到了另一侧看去。

    仿佛隔着屋舍墙壁,隔着篱笆院墙,能看到另一侧淡雅宜然的娇柔美人。

    白选侍,真的如柳听梅所言,是因为?可怜她才给的药吗?

    如今药瓶已经?不见踪影,沈初宜的怀疑也只?能压在心底。

    主仆两个又查看一圈,最终什么?都没寻到,沈初宜道:“把这把梳子拿回去。”

    虽说?梳子的只?是普通的柳木,可花纹雕刻精致,若按价值来说?,大抵同那一对银坠子差不了太多。

    沈初宜说?不上?来这梳子有哪里不对,不过既然瞧见了,就直接拿回去便是。

    等沈初宜从暗香阁出来,回头望去,就看到路答应站在门边,平静地看向她。

    此刻,她眼?中的泪已经?消失,眼?神中的光亮也渐渐散去。

    显得?有些麻木。

    沈初宜终究不忍心。

    她道:“你得?自己撑住一口气,好好活下去。”

    路答应点了点头,她动了动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就那样站在垂花门内,平静看着沈初宜,安静送她离开。

    此刻的她,似乎跟这一座寂静无言的暗香阁融为?一体,成?了其中的一株花草。

    沈初宜叹了口气,冲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另一侧,三醉堂。

    雨舟正在给白选侍打扇。

    “小主,婕妤娘娘走了。”

    白选侍淡淡点头:“她倒是心软。”

    第073章 第 73 章

    之后过了几日, 宫里倒是平顺。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该吃吃该喝喝,似乎畅春园的日子本来就应该如此。

    御膳房的案子暂时没有查清,不过御膳房如今人人自危, 倒是不敢再怠慢沈初宜, 伺候的越发用心了。

    对此, 沈初宜早就习以为常。

    一晃神?,七月已至。

    刚入七月,边关?便传来喜报, 杨婕妤的长兄击杀混沌部首领,扫平沙漠贼寇, 还边关?百姓清净。

    这是大喜事?, 不说宫中, 整个圣京都喜气洋洋, 天气如此炎热的情况之下,百姓们?也忍不住站在?街边闲聊。

    因子弟立了大功, 杨家如今也是水涨船高, 她父亲本已是上?柱国大将军, 是当今最高的武将,已升无可升。

    几如此, 萧元宸也很大方,直接封杨父为建安伯, 封杨婕妤的长兄杨思齐为建安伯世子,定北将军。

    另外, 赏赐建安伯永宁巷大宅院, 就连新宅的家具摆设,都由宫中赏赐。

    而已经入宫的杨家女儿杨思梵, 如今颇有恩宠,已是正六品婕妤。

    萧元宸直接升其?为正五品昭仪,位列四仪之首。

    这一下,新晋的杨昭仪,瞬间成了宫中的新焦点。

    人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而她,也在?满门?荣耀之下,越发如鱼得水,光彩耀眼。

    等杨家入宫谢恩,陛下亲赐宴席之后,杨昭仪的荣宠更达顶峰。

    这长信宫中,总有宠妃。

    以前是德妃、宜妃。

    后来是耿贵嫔。

    如今,自然是杨昭仪了。

    不过除了杨昭仪,最得宠的还有白选侍,其?他宫妃也时常都有恩宠,即便沈初宜不能?侍寝,萧元宸也偶尔会看望一二。

    不愧是雨露均沾。

    对此,沈初宜心如止水。

    如今到了七月中,她怀孕进入四个月,孩子越来越大,小腹也已经有了不太明显的弧度。

    沈初宜每当看到孩子安稳长大,就觉得十分幸福,其?余所有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都微不足道。

    这几日,庄懿太后又叫过她一回,不过只同她说当日侍奉膳食的黄门?没有问题,用了刑也没有招供,另外,路答应的宫女红香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

    沈初宜便道:“娘娘,为了这等小事?,让太后娘娘劳心劳力,臣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既然如此,可能?确实只是意外,就莫要?再查下去了。”

    庄懿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却摇了摇头。

    “这可不成。”

    她淡淡一笑:“皇帝金口玉言,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哀家也是心疼你,自也想查清这件事?。”

    沈初宜心中发寒,面?上?却显露出十分感恩来。

    “太后娘娘真是慈爱,自臣妾离家,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对臣妾这样好了。”

    这种?话,庄懿太后听得可多了。

    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笑眯眯道:“我?是你们?的母后,自然要?关?照好你们?。”

    沈初宜羞涩低下头。

    庄懿太后看着她美丽的侧脸,浅浅笑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乖巧,让人想要?心疼。”

    两个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太后就道:“这件事?你放心,最后总会给你一个结果。”

    其?实众人都很清楚,那鱼骨一看就是特地磨制锋利的,肯定不能?是意外。

    但无论是配菜间的黄门?,还是出入过两地的宫女黄门?,都没有任何问题。

    慎刑司不是普通的衙门?,他们?审人,有时候都不用打一下,却能?吓的人什么都往外说。

    这种?情况下都没人吐露实情,要?么他们?当真问心无愧,动?手?的另有其?人,要?么就是被人拿捏住命脉,无论如何都不敢开口了。

    沈初宜不好把自己知晓的同庄懿太后说,等她回了桃花坞,才沉下脸来。

    舒云端了冰山进来,见她神?情不愉,便问:“娘娘还在?为那事?忧心?”

    沈初宜点点头,见她把冰山放到了屏风之后,就道:“末伏了,畅春园也热起来了。”

    末伏尤其?热。

    这几日,畅春园也怪闷的,让人心烦。

    各宫都开始用冰,沈初宜便也叫准备了冰山。

    她不好多吃寒凉,放一个造景精致漂亮的冰山倒是使得。

    她摇着金丝团扇,声音越发低沉:“红香的事?情暂时没有牵扯到路答应,路答应没有被审问,故而红香同卫才人的小黄门?认识的事?情,也无从?得知。”

    慎刑司调查案件从来不会大动干戈,先从?关?系最密切的人查起,只要?嘴不那么硬的,大凡都招了。

    根本不用兴师动众排查。

    但沈初宜这件案子,已经明显影响到了御膳房,这几日御膳房人人自危,若雨说,送餐的时候都多了一名侍膳宫女检查。

    若是再查不出来,路答应身边的宫女们?,还有那些黄门们都要被查,一个都跑不掉。

    甚至路答应都要?被审问。

    这是后话。

    沈初宜微垂着头,舒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说:“红香同吴有德的事?情,应该让陛下知晓。”

    舒云很少见沈初宜这样冷漠。

    她从?来都是温和的,很少会这样冷漠梳理。

    不过若是上?表此事?,这件事?情就又牵扯到一名?宫妃,的确有肆意攻讦的嫌疑。

    毕竟,沈初宜最后也没有大碍。

    若是吴有德被查之后也清清白白,那这一出闹剧,旁人会如何看?

    是否会认为沈初宜是自导自演?

    想明白这些,舒云心中一凛,她瞬间觉得锋芒在?背。

    “娘娘!”

    沈初宜抬起头,淡淡看向她:“做这件事?的人,实在?不简单。”

    若能?伤她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成,也做了完全手?段,以至于多日之后,什么线索都没有。

    如此一来,只受了轻伤的沈初宜,自己的嫌疑反而最大。

    毕竟之前颇有恩宠的是她,经常能?伴驾的也是她。

    现在?,宫里最耀眼的成了杨昭仪,就连宜妃都看杨昭仪不顺眼,被抢了恩宠的沈初宜,会做这些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情无论成不成,沈初宜都落不到好。

    思及此,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脸色越发沉寂。

    沈初宜知道红云的事?时没有声张,她本以为慎刑司一定能?查出详情,谁知就连同乡的事?情,红云都一言不发,的确出乎意料。

    思及此,沈初宜忽然开口。

    “我?自己不能?禀报陛下,不如……借力打力。”

    舒云见她重新振作起来,松了口气:“奴婢谨遵娘娘令。”

    既然慎刑司没有调查方向,就给他们?一个。

    下午时候,沈初宜在?桃花坞煮芝麻酪。

    她蹲在?小茶炉前,轻轻搅动?汤勺,让浓密香稠的芝麻糊在?锅中翻滚,散出诱人的味道。

    茶炉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并不算热,沈初宜的心也很静。

    不多时,舒云回来了。

    “娘娘,已经办妥了。”

    沈初宜笑道:“你辛苦了,来吃芝麻酪吧。”

    等桃花坞的众人都吃过了,碗筷都收拾下去,外面?便传来通传声。

    不多时,刘三喜快步而入。

    他头脸上?都是汗,还不等见礼,沈初宜就道:“舒云,给三喜公公上?凉帕子,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刘三喜感激接过,站在?堂下把汗都擦干净,这才道:“娘娘,陛下有请。”

    沈初宜面?露惊讶:“是有何事??”

    在?畅春园,萧元宸很少让宫妃去云麓山栖伴驾,不过德妃宜妃等带着皇嗣过去,亦或者沈初宜登门?,都是可以进的。

    这个时候把沈初宜叫过去,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刘三喜低眉顺眼:“娘娘,应该是关?于之前鱼骨之事?。”

    沈初宜心中早就了然,此刻却道:“陛下真是用心。”

    “三喜公公略等一下,容我?换一身衣裳,”沈初宜直接吩咐,“舒云,给三喜公公上?一碗酸梅饮。”

    刘三喜简单推脱几句,还是接过了冰凉的茶碗。

    沈初宜回到寝殿,衣裳早就备好,她换了一件竹青色的大袖衫,下面?配月华流光裙,行?走之间波光流转,淡雅怡人。

    如烟给她梳了双环髻,配上?两只翡翠镶嵌节节高升簪,更显得她优雅别致。

    这一打扮,立即便是淡泊名?利,柔弱可怜的单纯女子了。

    沈初宜满意地点了一下如烟的鼻尖,然后便直接起身出了寝殿,对刘三喜笑道:“走吧。”

    等来到云麓山栖,刘三喜才低声说了一句:“娘娘,宜妃娘娘也在?。”

    沈初宜有些惊讶,却恰到好处克制住了,她笑道:“多谢公公。”

    等说完这句,两人就不在?敢多言了。

    待沈初宜来到云麓山栖的书房时,抬眸就看到宜妃身穿一身水红的蝴蝶袖衫裙,正婀娜翩跹地坐在?萧元宸身边的椅子上?。

    她今日没带二皇子,显然是有事?求见。

    沈初宜面?不改色,进去同两人见礼:“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宜妃娘娘。”

    宜妃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萧元宸就道:“赐座。”

    等沈初宜落座,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萧元宸:“陛下?”

    萧元宸对她颔首道:“方才宜妃忽然至云麓山栖,说有你被人故意伤害的线索,非要?等你到场才一并讲出。”

    沈初宜:“……”

    虽然跟沈初宜原先构想的不同,不过想到对方是宜妃,性子实在?别扭,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沈初宜惊讶地看向宜妃:“姐姐为臣妾的事?情操心,臣妾十分感激。”

    无论怎么看,宜妃都很讨厌沈初宜。

    她觉得她太过虚伪,面?上?全是谦卑恭敬的模样,可心底深处,不知道攒着多少事?。

    若非如此,一个宫女能?成为婕妤?

    偏旁人都说她好,宫人们?也对她赞不绝口,就连皇帝陛下每当看着她都能?温和几分,宜妃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究竟有哪里好?

    不过想不明白的事?,宜妃从?来不会多深思。

    眼下,她有更厌恶的人。

    宜妃伸手?拍了一下,道:“陛下,沈妹妹

    ,我?已经把人带来了。”

    “咱们?一起来审一审。”

    果然,片刻之后,一名?年?轻的黄门?被带了进来。

    来人瞧着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还算清秀,不过眼睛有些小,看起来有些呆愣,不太聪明。

    他被宜妃命人带进来,手?腕被反扭绑在?身后,满脸惊恐,实在?是不知所措。

    看到龙椅上?的皇帝,不等宜妃开口,他自己就跪了下去。

    “陛下,小的知错,小的罪该万死。”

    那声音都带着颤音。

    萧元宸倒是没有看他,只看向宜妃:“宜妃,还是你来说吧。”

    宜妃眼眸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陛下,这人叫吴有德,是卫才人身边伺候的小黄门?。”

    这一句话砸下来,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

    旋即,萧元宸的面?容沉了下来。

    他冷冷睨了一眼吴有德,淡淡道:“你自己招。”

    第074章 第 74 章

    吴有?德实在年轻, 也几乎没?见过皇帝陛下。

    他被这么多人一看,尤其皇帝冰冷的眼神,立即就汗如?雨下。

    宜妃这一手真是快狠准,若是把?吴有?德送去慎刑司, 还不?知道多久能有?结果。

    如?今把?他往陛下面前这么一带, 虽然可能会惹得陛下不?快, 但?宜妃会直接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无论这吴有?德是谁的人,总能供出来一个,看他那慌张眼神就知道。

    他心里一定有?鬼。

    吴有?德不?敢抬头, 他哆嗦着,最终还是开口:“小的是刚调拨至卫才人身?边侍奉的小黄门, 同路答应身?边的红香, 是……是同乡。”

    他说?话都磕巴了?。

    但?他说?完这句废话之后, 整个厅堂安静至极, 吴有?德慌得不?行,他似乎觉得自己掩藏不?下去了?, 这才一咬牙, 直接开口:“回禀陛下, 小的知道是谁要害沈婕妤。”

    宜妃冷笑一声,眉宇间尽是得意。

    “说?啊, 你说?出来,本宫饶你一命。”

    吴有?德哆哆嗦嗦开口:“是路答应。”

    沈初宜的心骤然一紧。

    一道心声坚定响起:不?可能。

    就连宜妃的神情也怔愣一瞬, 她也下意识道:“不?是卫才人?”

    吴有?德显然很是惊愕:“如?何会是卫才人?”

    吴有?德道:“的确是路答应。”

    “陛下驻跸畅春园,小的才有?幸伺候卫才人, 其实侍奉卫才人没?有?几日。”

    “也因此认识了?红香, 红香胆子小,人也年轻, 她前些时日还好好的,忽然有?一日,她显得很是惊慌。”

    “小的见她可怜,就问了?几句。”

    吴有?德说?到这里,汗水低落到眼睛里,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沈初宜明显看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在萧元宸面前,说?真话需要巨大的勇气,说?假话亦然。

    沈初宜亲眼见过路答应,听了?她说?的那句话,她不?认为?自己愚蠢到分不?清真假。

    那么这个吴有?德,说?的一定是假话。

    可他这句假话,却是当着萧元宸的面说?的。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她忽然明白,为?何当时路宝林那么惊慌失措。

    因为?她已经明白,从红香带走的那一刻,她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彻底葬送了?她的未来。

    幸好,沈初宜去看望她。

    那时候,她才说?了?几句心里话。

    她不?需要旁人如?何看她了?,至少?,她从来没?害过沈初宜。

    她想让这个帮助过她的人,不?要厌恶她。

    沈初宜去过三醉堂,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沈初宜行为?办事,从来不?遮遮掩掩,她都是大大方方的。

    此时,不?等那吴有?德开口,沈初宜倒是先开口了?。

    “本宫前几日还去看望过路答应,她连红香为?何会被带走都不?知情,如?何就成了?害本宫的那个人?”

    “吴有?德,当着陛下的面,你可不?能包庇真正的有?罪之人。”

    吴有?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可最终,他却挺了?过来,紧紧攥着拳头,道:“小的,不?怕进慎刑司。”

    沈初宜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人若是不?怕死,那他再也不?会说?出真相了?。

    那个动手的人,是真的不?想放过路答应。

    果然,吴有?德直接道:“当时红香很害怕,她说?路答应十分怨恨沈婕妤,总想让沈婕妤不?好过。”

    吴有?德说?到这里,谁都不?敢看,继续说?:“红香说?,说?路答应逼迫她,若是她不?动手,就像其他宫女那样打骂她,让她生?不?如?死。”

    这个逻辑听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沈初宜从欣心面上能看出,路答应对她还是挺好的,她对路答应也很忠心。

    路答应又不?是真的愚蠢至极,她是明确知道柳听梅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动手,而红香这个有?来处有?去处的宫女,她不?可能会欺凌。

    除非她真的想进无忧宫。

    沈初宜心中有?些乱,却忽然听到萧元宸道:“你听见那名宫女亲口说?,是路答应让她动的手?她如?何做的,又为?何在慎刑司一言不?发?”

    萧元宸这个问题直接切中要害。

    他一开口,那吴有?德的神情直接就变了?。

    他哆嗦了?一下,冷汗如?雨落下。

    “陛下,小的……小的只知道,路答应让红香去给沈婕妤的汤羹里放东西,后来才知道是研制锋利的鱼骨,红香同御膳房一个扫洗宫女很熟悉,打听到了?沈婕妤当日要用的羹汤,借着说?话的机会,成功把?鱼骨放了?进去。”

    “沈婕妤有?孕在身?,御膳房每日都要准备羹汤,这个不?用打听就能知晓。”

    御膳房被捉拿进慎刑司的,都是事关那盅乌鸡汤的人,倒是没?审问过扫洗宫女。

    那宫女估计心里也害怕,所以在御膳房自己查问的时候,并?未供出真相。

    于是,便到了今日的地步。

    吴有德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

    无论怎么问,他都能自圆其说?。

    甚至还说?:“红香家里头穷,路答应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一早就给了?小的,让小的等明年村中来人,送到她家人手中。”

    看来,红香是豁出命,也要为家人谋生路了。

    萧元宸立即就吩咐刘三喜去搜寻脏银,另外命孙成祥去请来路答应。

    等吩咐妥当,萧元宸正要继续审问吴有?德,姚多福却快步上前,在萧元宸耳边低语几句。

    萧元宸面色如?常,他先看了?看沈初宜,然后才对宜妃道:“宜妃,你先审问吴有?德。

    “沈婕妤,你从旁协助,姚多福会在此听从调遣。”

    说?罢,萧元宸直接起身?,大踏步出了?书房。

    大抵是有?政事,萧元宸离开得很匆忙。

    等皇帝走了?,宜妃才看了?看沈初宜,顿了?顿才开口询问吴有?德:“吴有?德,你可知欺君罔上,隐瞒包庇是什么样的罪名?到时候不?光你一个人要入罪,你全家都要受牵连。”

    吴有?德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宜妃叹了?口气,她看向沈初宜:“沈妹妹,你怎么看?”

    很显然,吴有?德已经不?可能供出实情了?。

    沈初宜心里已经明白,所以此刻,其实也不?用再问他这些事。

    她只是看向吴有?德,忽然开口:“你是哪里人?”

    吴有?德愣了?一下,然后才犹豫着开口:“小的是临安府,渭北县人,红香也是出身?渭北。”

    沈初宜眸色微深,她道:“你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

    说?起家人,大多数的黄门神情都不?好。

    但?凡家里让孩子走这条路的,几乎都不?在乎孩子死活,那一刀下去,只有?幸运者还能活着。

    那一遭罪,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的。

    宫女们入宫,二十五还能出宫,黄门一生?就要耗在这宫闱里,运气好的,

    能混出一官半职,将来年过五十出宫荣养,这一生?也就过去。

    运气不?好的,可能年纪轻轻就死了?。

    宫里的规矩多,打宫女还不?能打脸呢,因为?宫女往常要在娘娘们身?边侍奉,打肿了?不?好看。

    打黄门就没?这个顾忌。

    能熬到现在,去卫才人身?边伺候,这吴有?德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

    沈初宜语气很冷淡,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吴有?德红了?眼眶。

    “你年少?离家,受了?那么多罪,失去了?那么多,如?今好不?容易入宫,在得宠的娘娘身?边侍奉,若是你侍奉得好,卫才人不?是不?能带你去长信宫,以后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往年受过的苦,似乎也没?有?白受,流过的泪,也没?有?白流。”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眸,深深看向吴有?德。

    “你总得为?自己想一想,为?自己活一遭。”

    “我同宜妃娘娘不?是要逼迫你,只是想告诉你,你得为?自己着想。”

    吴有?德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生?得并?不?好看,却也并?不?难看,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人,此刻却哭得仿佛孩童。

    宜妃都有?些惊讶,沈初宜能把?一直嘴硬的吴有?德说?哭了?。

    她倒也聪明,没?有?立即开口,只紧张坐在边上,就等吴有?德再供出什么人。

    可吴有?德哭了?半响,到头来,开口说?的还是那一句:“小的所言皆是真实,绝对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们。”

    沈初宜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吴有?德被人拿捏的把?柄,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已经软硬不?吃了?,即便进了?慎刑司,也会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不?会更改一个字。

    沈初宜抬起头,看向宜妃。

    “宜妃姐姐,您看要怎么处置?”

    宜妃也有?些头疼。

    她亦不?知要如?何处置,对于这种事,她其实没?有?多少?经验。

    不?过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宫人之间的闲谈,才趁着卫才人不?在,兴冲冲跑去百景园,直接把?这吴有?德抓了?来。

    她很是知道萧元宸,知道他虽然面冷,但?一向公正,当着他的面审问的事情,往往都能处置清晰,不?会有?任何遗漏。

    故而宜妃根本不?耽搁,她自己也不?先问吴有?德,直接捂了?嘴带来云麓山栖。

    等来到云麓山栖,宜妃同萧元宸一禀报,萧元宸却要把?沈初宜先请来,等她到场在审问。

    于是宜妃只能等了?。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宜妃自己都了?无意趣。

    在她的想法里,动手的根本不?是路答应。

    她也明白,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

    于是宜妃看了?看身?边的王姑姑,见她点头,才对沈初宜道:“既然他不?可能说?,不?如?就把?他直接送去慎刑司,一边审问他,一边让红香说?与他的关系。”

    宜妃难得谨慎:“需得他们两?人都对上口供,才算作数。”

    沈初宜点点头:“宜妃姐姐思虑周详,妹妹自然听从姐姐口谕。”

    姚多福一挥手,就上来两?名黄门,直接要把?吴有?德带下去。

    就在此刻,刘三喜和孙成祥回来了?。

    刘三喜带回了?那五十两?脏银,而孙成祥难得白着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一直都做这些差事,什么事情没?见过?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这是第一次,沈初宜看他面色惨白。

    孙成祥一进来,直接给两?人跪下了?。

    “宜妃娘娘,婕妤娘娘……”

    孙成祥声音都颤抖了?:“路答应自缢了?。”

    ————

    厅堂中一片寂静,只有?吴有?德惊恐的喘息声。

    呼,呼。

    那声音如?同野狗喘息,让人不?寒而栗。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心,指甲陷入肉中,她都一无所觉。

    她的心很沉,犹如?挂着千斤重,闷闷的疼。

    她知道,路答应对柳听梅做了?错事,但?她已经用余生?受到了?惩罚,而柳听梅也得到了?新的出路。

    沈初宜没?有?资格替柳听梅原谅路答应,可她却知道,路答应罪不?至死。

    更何况,她不?是因为?柳听梅之事而死。

    反而被人栽赃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就这样冤屈地?自缢了?。

    她才不?过二九年华。

    沈初宜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甚至都来不?及给出任何反应。

    她就呆冷冷坐在那,面无表情,整个人都麻木了?。

    宜妃也愣住了?。

    “你再说?一遍?”

    孙成祥又重复一遍,宜妃难以置信地?道:“难道真是她?”

    说?到这里,宜妃非常不?高兴地?放下了?茶盏。

    “怎么会如?此?”

    是啊,怎么会如?此呢?

    沈初宜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她忽然回忆起,那日离别时,路答应站在垂花门内,安静看着她的眉眼。

    她当时说?了?两?个字,沈初宜没?有?看清。

    可现在回忆起来,她是说?的是:“保重。”

    她让她保重,没?有?让她救她。

    沈初宜这样想着,忽然余光扫到了?宜妃。

    此时此刻,宜妃面色阴沉,她并?不?为?路答应的死而伤怀,只有?无法宣泄的恼恨,没?有?半点惋惜。

    不?过死了?一个不?受宠的答应,对宜妃来说?无关痛痒。

    她更生?气的是,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吴有?德嘴太紧,即便他是卫才人的黄门,最后大抵也牵扯不?到卫才人。

    事情就此终结。

    但?沈初宜却有?些固执地?认为?,这是错误的,这是不?对的。

    沈初宜忽然想起曾经的红豆,也是死得无声无息,当时顾庶人的声音言犹在耳。

    “不?过是条贱命,死了?就死了?。”

    那时候,沈初宜觉得她们都看不?起宫女,看不?起她们这些“贱命”,可是如?今,路答应并?非普通女子,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曾经也是金枝玉叶。

    其父为?工部员外郎,主管水利,也算是朝廷的能臣。

    就连这样的路答应,在宜妃眼中,大抵也不?过是“死了?就死了?”。

    不?说?一句晦气,都是她积德行善。

    沈初宜忽然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气,也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怨气。

    宜妃平日里娇俏可爱,似乎心直口快,瞧着并?不?那么聪明,可她从心底深处,从来就不?是个软和的人。

    对于一条人命的离去,她毫无怜悯。

    她甚至因为?路答应的死,产生?了?微妙的恼怒。

    因为?路答应这一死,此事就同卫才人彻底无关了?。

    路答应已经失宠,可卫才人却正得宠,宜妃已经完全无法达成所愿了?。

    她今日高高兴兴过来,不?过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沈初宜闭了?闭眼睛,她忽然就又坚强起来。

    这是不?对的,而她也不?能就此软弱。

    她必须要一直昂首挺胸,坚定走下去。

    高位的宜妃不?能做怜悯者,沈初宜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走上高位,但?她却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失去自己的良心。

    即便身?份转换,踽踽独行至今,她依旧还是她。

    沈初宜再睁开眼时,整个人都归于平静:“姚大伴,速去请陛下。”

    沈初宜的声音还很虚弱,可话语却很坚定。

    “此事必须由陛下定夺。”

    沈初宜开了?口,宜妃也回过神,她道:“孙大伴,起来说?话吧。”

    孙成祥站起身?,低着头站在一边,没?有?开口。

    就连应该被带下去的吴有?德,也被压在地?上,此刻整个书房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不?多时,萧元宸快步而回。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路答应的事情,此刻眉目深敛,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威仪。

    沈初宜能看出来,此刻的萧元宸很生?气,也难得有?些沉痛。

    他所有?的沉痛,都隐藏在深邃的眼眸中,只有?紧紧攥着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毕竟,无论路答应做过什么,她毕竟是萧元宸妃嫔。

    路答应与顾庶人不?同,顾庶人几乎要害死萧元宸,他不?可能再有?怜悯。

    萧元宸面色沉寂,他路过沈初宜时看她一眼,然后便在龙椅上落座。

    刚一坐下,萧元宸便沉声道:“孙成祥,让慎刑司派几名有?经验的老嬷嬷过去,给路答应好好收殓。”

    让慎刑司的人过去,而非礼部殡仪司,说?明萧元宸对路答应的死有?疑虑,需要检验是否人为?。

    沈初宜的心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松。

    她已经明白,不?会再有?结果了?。

    这件事最终会以路答应畏罪自尽而结束。

    幕后之人的手腕之高,心思之恶,让人想象不?到。

    沈初宜只觉得后背冰凉,冷汗顺着脊梁滑落,她深深喘着气,面色一瞬苍白如?纸。

    萧元宸忽然开口:“沈婕妤。”

    沈初宜恍然地?抬起头,看向萧元宸关切的眉眼。

    “你若是不?适,先去后边的厢房躺一躺,待事情告一段落,朕再告知与你。”

    沈初宜摇了?摇头,她顿了?顿,却道:“陛下,我可以。”

    萧元宸深吸口气,道:“好,孙成祥,你继续说?。”

    孙成祥顿了?顿,道:“陛下,路答应留下一封遗书。”

    萧元宸道:“念。”

    孙成祥取出一张干净洁白的熟宣,定了?定心神,沉声道:“陛下恭安,妾自知有?错,只得自裁以还君恩,此事身?边宫人皆不?知情,请陛下宽宥。还请陛下念及路氏多年忠孝,放过路氏满门,妾弥留叩拜。”

    这一封遗书非常简短,几乎没?有?任何内容,除了?恳请放过宫人和路氏,其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讲。

    萧元宸道:“请慎刑司一并?详查遗书,看是否作伪。”

    意思是要核对遗书是否为?路答应自己亲笔所写。

    孙成祥躬身?行礼,起身?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宜妃才冷哼一声:“早知道,本宫就不?费这么多事了?。”

    萧元宸垂着眼眸,没?有?看向宜妃,他直接对姚多福道:“把?吴有?德送去慎刑司,严加拷问,若供词有?半分虚假,凌迟处死。”

    “另外,派人调查吴有?德家人。”

    吴有?德刚要开口,就被姚多福一把?捂住了?嘴,非常干净利落地?拖了?下去。

    萧元宸此时才看向宜妃,神情很冷淡:“宜妃,你先回去歇着吧,今日有?劳你了?。”

    宜妃愣了?一下,她瞥了?一眼沈初宜,不?甘不?愿地?起身?,冷哼一声离开。

    等宜妃走了?,萧元宸才起身?,来到沈初宜面前。

    他伸出手,抬起了?沈初宜等下巴。

    沈初宜垂着眼睫,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初宜,朕说?过,你不?许自责。”

    沈初宜迷茫地?看着他,她面色苍白,眼眸深处有?同萧元宸一般无二的沉痛。

    忽然,沈初宜心里一疼,眼泪不?能自控地?潸然落下。

    沈初宜伸出手,抱住了?萧元宸的腰身?。

    “陛下,我才看过她,告诉她要好好活着。”

    “怎么就死了?呢?”

    萧元宸心底都有?些伤痛,他温柔地?拥着沈初宜,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沈初宜的眼泪晕湿了?萧元宸的衣襟,也滴滴落在萧元宸心间。

    沈初宜的声音几乎都染着痛和泪。

    “陛下,我同她一点都不?熟,甚至都不?是一路人,坐下来说?话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出来。”

    “可我就是很难过,为?什么?”

    沈初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愤怒,这样痛苦,这样伤怀。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沈初宜的话,把?他带回了?七岁那一年。

    这宫里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冰天雪地?。

    那一年也是在畅春园,母妃刚刚怀上元棠,他满怀希望一个弟妹的到来。

    就在那一年,贵妃生?下的五皇子夭折了?。

    他刚一岁,正是活泼的时候,平日里牙牙学语的时候,还叫过他哥哥。

    听到五弟死了?,萧元宸很伤心,他偷偷哭了?一场,还被母妃安慰了?。

    当时母妃就是这样抱着他,告诉他:“失去了?亲人,哭泣是很正常的。”

    “你的真心难能可贵,你并?不?柔弱。”

    他哭过一场,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可是当替五弟上香时,他又忍不?住哭了?。

    当时只有?母后看见。

    母后却告诉他:“元宸,你看其他人都点到为?止,你需要足够坚强,才能保护好你的母妃和弟妹,你不?能让你的母妃和弟妹为?你哭泣。”

    当时母后温柔帮他擦干净眼泪。

    她又教导他:“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当时,他看到了?麻木的兄长们,看到了?不?敢哭出声的弟弟妹妹们,一下子长大了?。

    后来很多年,他已经不?再会哭了?。

    可现在,听着沈初宜的哭声,他其实应该同懿母后那样,告诉她她应该坚强。

    至少?,以后她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

    可话到嘴边,他感受着胸口的湿润和温热,听着她悲切的哭声,他却说?了?母后的那句话。

    “因为?你的真心难能可贵,你是个正常人。”

    “你并?不?柔弱。”

    萧元宸没?有?去说?宜妃,他只是轻轻拍着沈初宜的后背:“因为?你始终认为?,她是被人害死的,动手的不?是她,对吗?”

    沈初宜在他怀里点点头。

    但?萧元宸这一次却告诉她:“可是初宜,人证物证俱在,若查证之后证据确凿,那就是路答应所为?。”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看向萧元宸。

    “陛下以为?她是吗?”

    萧元宸没?有?怔愣,没?有?躲闪,他垂眸看向沈初宜,眸色深深。

    他的手依旧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冷酷和坚定。

    “初宜,这个偌大的朝廷里,一切都只看证据。”

    “证据如?何,朕就如?何办,若朕一味徇私,顺心而为?,那天下就要乱了?。”

    第075章 第 75 章

    沈初宜细细品味这句话。

    这半年来, 她陪伴在萧元宸身边,两人几乎算是相谈甚欢。

    萧元宸从不藏私,他心中如何想?就如何教导沈初宜,从不会隐藏遮掩, 吞吞吐吐。

    他是豁达的老师, 她也是聪慧的学生。

    从这些交谈里, 沈初宜学到了许多东西。

    那些以前她从未想?过的,以她的身份地位,也绝不可能去想?的事情。

    如今, 一一都?听进了耳中,看在眼?中。

    她知道, 许多事情都?无法一蹴而就, 学习更是如此, 她已经习字数月, 可写出来的字依旧十分稚嫩。

    那需要?数月数年乃至一生的努力,方才能成就正道。

    萧元宸教导她的这些“深思”也是如此, 需要?沈初宜一点点领悟, 慢慢摸索, 才能化为?自己的理念。

    遇到事情了,沈初宜冷静下来深思, 能从那些教导里寻到出路和方法。

    这几个月,她如饥似渴学习, 慢慢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并且,时至今日?, 她依旧为?此努力。

    今日?亦然。

    她忽然发现, 她还是太冲动了。

    归根结底,她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 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心险恶。

    宜妃或许太过冷漠,却也可能是见?得太多,她的心早就麻木了。

    沈初宜却不同,即便入宫之后遇到了顾庶人,也不过就苦了那两年。

    早年在家中时苦的是贫穷,是亲人离世的无能为?力,是年幼无法帮忙的痛惜。

    后来入宫成为?宫女,也不过是劳作辛苦。

    她身份太低了,低到旁人都?不屑于对她勾心斗角。

    如今成了宫妃,身份转变,她才慢慢开?始经历这些。

    起初她还是答应和才人的时候,也无人关注她,等她成了婕妤,那些试探和手腕,就一一落在她身上。

    她并非惧怕倾轧和陷害,她只是不能接受路答应的死?。

    萧元宸其实并没有安慰她。

    他只是告诉她实情而已。

    朝廷有朝廷的规则,所有人都?在这规矩之下,即便是萧元宸,也不会轻易打破。

    起居官和史官的笔,时时刻刻注视着他,他的一言一行,后人依旧可以评说。

    但萧元宸早就习惯这一切。

    从母后告诉他哭泣是最?没用的东西之后,他就彻底变成了现在的萧元宸。

    虽然也会心软,也会痛苦,可他却依旧无坚不摧。

    此时此刻,他认真告诉沈初宜:“初宜,路答应的事情,很可能到此为?止。”

    “但是……”

    他取过帕子,轻轻帮她擦拭眼?角的泪。

    “但是,若有朝一日?有新的证据,朕也会为?她翻案。”

    沈初宜的心,重新明媚起来。

    是的。

    只要?她活着,她们都?活着,总有一日?,真凶总会浮出水面?,一切都?能柳暗花明。

    沈初宜眼?眸重新凝聚神采。

    “陛下,多谢您的教导。”

    萧元宸没有笑?,他轻轻拍了一下沈初宜的肩膀,然后在边上落座。

    “方才凌烟阁来报,凉州水患。”

    萧元宸话锋一转:“凉州地势低洼,经年遭受水患,无奈凉州贫困,即便征兆徭役,也很难重修水坝。”

    沈初宜听得格外认真。

    萧元宸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忙了一下午,他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

    此刻一口冷茶下肚,心中的烦闷渐渐消散,萧元宸逐渐冷静下来。

    “路答应的父亲路勋正是工部主管水利的官员,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无人愿意接,即便最?后能成功,也要?耗费数年心力。”

    沈初宜心中一凛。

    她瞬间就明白?了萧元宸的意思。

    路答应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各方势力角逐,谁都?不愿意沾手凉州,便想?借着路答应的事,逼迫路勋贬谪,这个烫手的山芋就直接丢给他了,其他人都?不用去受这个罪了。

    萧元宸见?沈初宜面?色微变,就知道她听懂了,他轻轻舒了口气:“朕已招路勋入宫。”

    沈初宜抬眸看向?萧元宸:“陛下属意他去?”

    萧元宸眸色微冷:“一开?始,路勋就递了折子,他自己想?去。”

    话音落下,书房里陡然一静。

    最?后沈初宜落下一声叹息:“何必呢?”

    事情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萧元宸见?沈初宜面?容疲惫,就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朕会让路答应走?得体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起身行礼,扶着舒云的手退了下去。

    路答应死?后,她宫里的宫女就被?带走?了,五日?后,慎刑司审讯结束。

    如沈初宜预想?的那样,吴有德始终没有改变口供,而他的家人也只是普通贫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倒是红香,因吴有德的供述,终于开?了口。

    她的口供与吴有德一致。

    于是,谋害沈初宜这件事,就成了定案。

    路答应因妒恨沈初宜,命红香在她的汤羹里下鱼骨,意图谋害她的性命。

    最?后事发,路答应畏罪自缢,留下遗书殒命。

    然而长?信宫中,是不可能有自缢的妃嫔的。

    故而次日?萧元宸下旨,言说路答应疾病突发,倏然崩逝,追封为?从七品选侍,赐封号为?柔,归葬皇陵妃园寝。

    不过萧元宸刚登基四载,身边并无宫妃离世,他自己的皇陵都?还没修葺,更不提妃园寝。

    因此,柔选侍只能暂时停灵于西郊皇陵殡宫,等待妃园寝的修葺完成再入葬。

    三日?后,萧元宸下旨,封路勋为?凉州府尹,专修水坝而去。

    沈初宜不知,萧元宸见?路勋时,告诉他因涉事的沈婕妤不计较柔选侍的所作所为?,甚至恳请陛下厚葬,才能有今日?的结果?。

    路勋中年丧女,白?发途生,他跪在萧元宸面?前,几乎是老泪纵横。

    萧元宸垂着眼?眸,深深看着一下老了十岁的路勋:“路勋,你莫要?辜负柔选侍,也没要?辜负沈婕妤的宽宥。”

    他顿了顿,起身来到路勋身前,亲自扶起他:“路勋,你更不要?辜负朕。”

    他和善地拍了拍路勋的肩膀,态度温和。

    “凉州百姓等着你,帮他们走?出连年水患的困境,到了那时,朕再调你回?京,重回?工部。”

    从京官原调苦寒之地,虽从正五品的员外郎成了从四品的凉州府尹,可这调令明升实贬,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心之所向?的。

    但萧元宸把前后仔仔细细说来,言辞恳切,多有鼓励,显然,他对路勋并非随意贬谪。

    路勋乍听丧女,痛苦悲切,却也勉力听清了萧元宸的话。

    皇帝深切的期盼,让人不敢辜负,也不能辜负。

    路勋想?要?再跪,却被?萧元宸牢牢扶住。

    “臣定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萧元宸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去送一送柔选侍吧。”

    一旦梓宫离开?畅春园,送往西郊皇陵,从此之后,父女两个便再也不能见?。

    路勋的眼?泪再度流下。

    他这次不顾萧元宸的阻拦,直接跪倒在地,嘭嘭嘭磕了三个头,一句不言,唯有泪千行。

    宫里的事情,并非能简单说清。

    明面?上,柔选侍是谋害沈婕妤未遂,羞愧自缢,按理不应追封,但宫中的事情从来不被?外人道也。

    再大的丑闻,也要?被?太平掩盖。

    所以柔选侍能被?追封升位,也被?赐了美谥,甚至还能葬入妃园寝,享受皇家香火供奉。

    取而代之的,是路勋“升迁”出京,去苦寒之地为?国效命。

    皆大欢喜。

    怎么不是皆大欢喜呢?

    知道这个结果?之后,沈初宜叹了口气,却对舒云道:“盯好慎刑司,一旦欣心放出来,就找机会见?她一面?。”

    五日?后,柔选侍的梓宫送出畅春园。

    与此同时,杨昭仪诊出喜脉。

    她已怀孕一月有余。

    两位太后皆很欢喜,下懿旨册封杨昭仪为?正四品惠嫔,位列九嫔之位。

    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惠嫔宫中,建安伯家中也有恩赏。

    寂静了多日?的畅春园,重新热闹起来。

    没有人再记得年轻薨逝的柔选侍,也无人再记得之前的沉闷和凝重。

    一切都?是欢喜的。

    一晃神,就到了七月末。

    畅春园越发炎热起来。

    秋老虎的威力也蔓延到了一向?凉爽的畅春园。

    沈初宜用了几日?冰,一直都?意兴阑珊的,也不爱出门。

    前几日?是因柔选侍的事,之后是的确太热,让她孕期不适,因此沈初宜就安稳待在桃花坞,安心养胎。

    这一日?沈初宜正在读书,甄顺便快步进来,一边把额头的汗擦干净。

    “娘娘。”

    沈初宜放下书本。

    甄顺才道:“三日?后的宴会取消了,听闻明熙公主归京路上偶遇山洪,她留在禹州救灾,暂时不回?京。”

    明熙公主本来要?在八月初归京,她两载未归,两位太后都?很想?念她,故而畅春园一早就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

    不过既然明熙公主不回?京,那欢迎宴也不用举办,除了一直操持的宜妃和耿贵嫔,大家依旧各过各的日?子。

    沈初宜点头:“知道了。”

    甄顺便道:“欣心被?送出慎刑司了,她没有嫌疑,如今在尚宫局当差。”

    沈初宜神色一滞,片刻后道:“安排吧。”

    这一日?,畅春园难得落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压住了秋老虎的威力,驱散了些许闷热。

    偶尔有风吹来,也带着凉爽的水汽,真正的秋日?似乎已经到来。

    欣心身上有伤,做不了重活,赵姑姑倒是慈悲,吩咐她去雨花阁打理花卉。

    欣心比以前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沉默下来,显得十分内敛。

    她闷着头踏入雨花阁,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

    “欣心。”

    欣心猛地抬起头,

    就看到舒云正在对她笑?。

    在舒云身后,沈初宜正坐在窗明几净的雅室里,整垂眸看过来。

    犹如慈悲的观音,正含笑?福照世人。

    欣心的眼?泪一下子就奔涌而出,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不敢哭嚎出声。

    她只用很小的声音说:“婕妤娘娘,我们小主是被?人害死?的。”

    第076章 第 76 章

    这个结果, 并不让沈初宜意外。

    雨花阁位置偏僻,四周皆无优美景致,不过?因能观赏山景,单独立有一阁。

    平日里, 雨花阁几乎没有人烟。

    宫妃们即便是逛园子, 也不愿意来?偏僻的雨花阁, 走?过?来?都要两刻。

    沈初宜是特地选的这里,就为同欣心说句话?。

    舒云上前扶起欣心,把?她请进雅室, 然后便飞快关?上了雅室的雕花门扉。

    光阴被隔绝在外。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舒云问,“你且细细说来?。”

    欣心抹干净脸上的泪, 沈初宜注意到?, 她胳膊上还有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没有褪去。

    “红香被带走?之?后, 暗香阁伺候的人就变少了, 奴婢和另一名小黄门小安子换着?去取膳。”

    柔选侍本就是被禁足的,她身边宫女变少了, 尚宫局自然不可能立即给她补上,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新被调遣过?去的宫女也要被牵连。

    她身边本来?有三名宫女,柳听梅和红香都走?了, 只有欣心还在。

    大约也是知道自己起复无望,柔选侍倒是没有去找尚宫局, 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自己做了,不怎么劳累欣心。

    如此, 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欣心说到?这里, 眼泪就不自觉流了下来?。

    “那时候,小主就跟我说, 这个坎大概迈不过?去了。”

    红香一直不回来?,谋害沈婕妤的事情?一直没有定论,宫里是从来?不会让事情?稀里糊涂没有结果的。

    总要有个说法。

    “小主一开始很害怕,后来?就有些麻木了,她几乎都不怎么用膳,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奴婢劝她,她就说红香一定背叛了她。”

    如今看来?,事情?果然如此。

    柔选侍或许不知道官场上的那些事,也不明白那些勾心斗角,她只知道,有人要把?这件事完完全全陷害到?她身上。

    “那时候小主跟奴婢说,若是有一日能见?到?娘娘,就让奴婢告诉您。”

    欣心眼泪汹涌。

    “她不害怕的。”

    现在,欣心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她在告诉她们,有一日别人不让她再活下去,被杀害的时候,她不害怕。

    可能早就猜到?,自己马上就会面对这一切了。

    “那一日,小主忽然说饿了,奴婢就去御膳房取膳。”

    “等奴婢回去,就看到?小主吊在了房梁上,早就已经没了气。”

    “奴婢吓坏了。”

    “小安子也才刚回来?,看到?这情?景吓得六神无主,我们发了会儿呆,才一起上前把?小主放了下来?。”

    “小主已经死了。”

    欣心哽咽地说:“我当时问小安子去了哪里,他说小主让他去一趟尚宫局,说是今年的牡丹不好看,她想换成兰花。”

    “就在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暗香阁的这当口?,小主就死了。”

    沈初宜听着?,心里微叹。

    柔选侍到?了最后一刻,也努力保住了这两个宫人。

    她无法让被伤害的柳听梅原谅她,命途终结,她也努力做了一回好人。

    两个宫人都不在,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死的,同样?,两个宫人也不会被人暗害,能好好在宫里活下去。

    沈初宜叹了口?气,问:“那日有什么特殊之?处?”

    欣心想了想,道:“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那日早膳的时候,小主嘀咕了一句。”

    “说真难得,御膳房还算有良心,居然送了她最爱吃的蟹黄汤包和水晶虾仁饺。”

    沈初宜神情?一凛。

    御膳房一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不是说他们势利眼,亦或者眼皮子浅,相?反,在这宫里,这才是最正确也最讨巧的生存之?道。

    当一个人被贵人厌弃,或者不被恩宠,那么她是否的罪过?人?惹得贵人们不快?

    尤其是不受宠的宫妃,有些时候是根本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真的把?陛下或者太后得罪狠了,你这边好吃好喝供着?,就是在太不把?贵人们当一回事。

    御膳房日日都要伺候妃嫔贵人们,他们心里都门清,稍微轻一轻,放一放,倒也不打紧。

    等到?嫔妃们重新翻身,再巴巴凑上前来?赔礼,娘娘们都贵重,谁会同他们这些小人过?不去?

    在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像是柔选侍,她都落到?这般境地了,御膳房怎么可能为她这样?劳心劳力?

    是要让沈婕妤不痛快,还是要让陛下不高?兴?

    疯了不成?

    柔选侍入宫不久,却也知道这些门门道道,她当时应该就明白,反常即为妖。

    所以她故意支开了两个宫人,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你为何说柔选侍是被旁人杀害的?”

    欣心道:“因为小主给奴婢留了遗书。”

    那一封留给皇帝的,后来?经过?查验,的确是柔选侍亲笔所写,可一早,柔选侍自己也单独留了遗书。

    欣心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又取出一枚蜡丸。

    “之?前小主同奴婢说过?,一旦有事,就迅速去花坛下寻两颗蜡丸,一颗给奴婢,一颗给娘娘。”

    “给奴婢的这一颗,上面的字奴婢都认识。”

    “我们好好活下去。”

    沈初宜听了都觉得揪心。

    哪怕是这样?一辈子当不受宠的答应,柔选侍也想好好活下去,即便苟延残喘,也好过?年轻殒命。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自缢。

    她的死,一定是人为。

    给沈初宜的蜡丸,欣心一早就藏好,从慎刑司出来?之?后就取回,一直贴身存放,就为了今日。

    她伸出手,把?那枚蜡丸送到?沈初宜手上。

    “娘娘,请您过?目。”

    舒云接过?蜡丸,小心拆开上面的封蜡,把?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小心剥离出来?,呈给沈初宜。

    沈初宜展开慢读。

    “沈姐姐,多谢你还来?看望我,也谢你最后还愿意信任我,这对我十分重要。这些时日我已明白,从我自己最开始犯错开始,命运就一路下滑,最终落入如今地步。我无人能怪,只怨恨自己做错了事,让听梅受了苦,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关?于鱼骨之?事,我知之?甚少,我唯一知道的是,当初白选侍宫中闹毒蛇,畅春园派来?侍奉白选侍的黄门,恰好就有捕蛇高?手。”

    “其余之?事,我一概不知,无法帮姐姐更多。”

    写到?这里,笔锋断了。

    下一行,笔记就有些凌乱了。

    “当姐姐看到?这一封遗书时,我大抵已经不在,姐姐不必为我悲伤,我内心其实并不害怕,若有可能,还望姐姐照拂欣心和小安子,不叫他们受人欺凌。”

    “盼姐姐此后步步高?升,荣宠不衰,盼姐姐母子平安,一生顺遂。”

    “路淼绝笔。”

    原来?,柔选侍叫路淼。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写这封遗书的时候,她不是路答应,她只是她。

    沈初宜看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欣心安静坐在边上,没有开口?。

    沈初宜仔细把?那封遗书收好,对她道:“她的确不害怕,走?的时候应该还算平静。她嘱托我好好关?照你跟小安子,你们如今如何打算?”

    欣心听到?这里,眼泪汹涌,可人却是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娘娘,奴婢跟小安子都没什么上进心,经历了这一遭,只想平安度过?余生。”

    “我们都想留在畅春园。”

    沈初宜颔首,道:“我会同赵姑姑说,让她给你们安排个好差事。”

    欣心又要跪下。

    倒是舒云扶起了她,道:“欣心,莫要辜负你们小主。”

    欣心点头,舒云帮她擦干净眼泪,就道:“你在此忙碌,娘娘便先?走?了。”

    欣心抬眸看着?沈初宜,道:“恭祝娘娘平安喜乐,福运绵长。”

    沈初宜淡淡笑了。

    “借你吉言。”

    待离开了雨花阁,沈初宜神情?依旧平静。

    她扶着?舒云的手,慢慢行走?在绿荫遮蔽的小路上。

    她怀孕将近五个月,已经有些显怀,不过?宽大的衫裙隐藏了她的身形,她看起来?依旧窈窕纤细。

    不过?若看她走?路,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的。

    因此,沈初宜走?路总是很慢,她一步一个脚印,从来?不着?急。

    慢慢踱步在林间,沈初宜才道:“畅春园真是好地方。”

    舒云道:“是。”

    沈初宜慢条斯理地道:“也不知明年还会不会再来?畅春园,倒是避暑的好去处了。”

    舒云就笑道:“是呢,即便这几日炎热,也比宫里凉爽许多,尤其是夜里,根本就不觉得闷热。”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回了桃花坞。

    等回去,她才把?那封遗书拿给舒云看。

    舒云看过?之?后,面色微沉,眼眸却明亮如灯。

    “这个白选侍,是否有些问题?”

    沈初宜手指轻轻敲击圈椅扶手,她垂眸深思片刻,道:“从路淼的信中,可以发现很多事。”

    “一是当时白选侍虽然被人用毒蛇谋害,但也有人提前安排了捕蛇高?手。”

    “要么是白选侍自己贼喊捉贼,要么是有人提前为之?,一定要保白选侍。”

    “这一连串的事情?,包括最后牵出赵答应,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舒云道:“白选侍入宫之?后就直接伴驾畅春园,同赵答应根本没有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之?前查出来?的谋害因由。”

    “赵答应妒恨白选侍抢走?了她的恩宠,让她无法来?畅春园伴驾,以至于失去恩宠,多番筹谋做下了错事。”

    主要是这条线,跟路淼被诬陷的案子不同。

    在赵答应的案子中,所有的事情?都有应对,包括赵答应自己亲自去过?尚宫局,把?宫女送了过?来?,包括那两条毒蛇,也是在宫女抵达畅春园之?后,让那名黄门采买的。

    “另外在赵答应处还搜到?了信笺,字里行间都是吩咐宫女一定不要手软。”

    如此以来?,其实算是证据确凿。

    赵答应自己再喊冤,她也的确做了这些事。

    沈初宜垂着?眼眸,她沉沉开口?:“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一定有人提前知道赵答应要用毒蛇毒害白选侍,所以才提前安排捕蛇高?手,以保白选侍平安,要么是白选侍自己,要么另有其人。”

    “究竟是谁呢?”

    ————

    这个问题,沈初宜暂时没有答案。

    她叮嘱舒云好好给如烟讲一讲,至少在桃花坞,三个人都要心里有数。

    而对于白选侍,她们要多多注意,看她是否还有其他动作。

    如此叮嘱完,沈初宜的心前所未有宁静下来?。

    路淼的遗书,不是为了自己辩解,她更多是在宽慰沈初宜。

    就如同沈初宜同萧元宸所言,她同路淼并不熟悉,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见?过?。

    如今想来?,路淼会这样?信任沈初宜,不过?是因为沈初宜也是宫里唯一愿意看望她,告诉她她相?信她的人。

    那一句话?,给了泥沼中的路淼一束光。

    所以最终,她除了担忧欣心,也只给了沈初宜这一份遗书。

    斯人已逝,沈初宜越发明白,只有好好活着?才是真谛。

    最近因惠嫔有孕,倒是让白选侍占了先?机,除了她,卫才人和陈才人也多少有些恩宠。

    萧元宸每隔三五日就过?来?看望沈初宜,两人偶尔说说话?,偶尔一起入眠,日子倒是很平静。

    不过?萧元宸政事繁忙,踏足后宫次数不算多,如此看来?,倒是看望沈初宜多一些。

    如此一来?,无论是尚宫局还是御膳房,都巴巴送上门来?,那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沈初宜倒也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她依旧还同以前那般,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好好养胎。

    一晃神,就到?了八月初。

    出了末伏,整个畅春园便凉爽起来?,尤其到?了傍晚时分,当金乌西去,晚霞明灭之?后,想在再院子里纳凉,还要披一件衫子。

    否则都觉得有些冷了。

    尚宫局一早就给沈初宜送来?了今年的新秋装,都是宫里最时兴的料子,甚至猜到?了沈初宜的喜好,送来?的大多为竹青、鹅黄、浅紫和蔚蓝颜色,只有一身是水红色的,瞧着?很是鲜嫩。

    圣京的秋日很长。

    要从八月一直到?十一月初,到?了那时,沈初宜怀孕便近八个月,肯定已经显怀,所以这几身秋装都没有选用掐腰的款式,瞧着?都很宽松。

    沈初宜挨个试了试,肩膀胳膊都很合适,她笑道:“这几身倒是做的好,重赏。”

    舒云福了福,道:“是。”

    沈初宜做答应的时候都不抠门,如今当了婕妤娘娘,手里更是松。

    除了如烟偶尔肉痛她这么大方,舒云和若雨都是从来?不多话?。

    沈初宜就跟如烟说:“我外祖母是个很乐观的老太太,即便儿女都早亡,只剩下我母亲一个孩子,她也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发愁。”

    “老太太时常说,日子是越过?越好,银钱是大花大有,抠抠搜搜的,一辈子也享不了福。”

    “老太太最后也算是寿终正寝,离世前我们都在床榻边,她是笑着?走?的。”

    她说着?,看向?如烟。

    “你看我手里的银子,无论如何花都花不完,可那些碎银对于宫人来?说,却是相?当重要的。”

    沈初宜笑着?点了一下如烟的头:“你啊,小抠门。”

    如烟有些羞赧。

    她从小过?得不如意,能攥在手里的就紧紧攥着?,入宫之?后也非常努力,这才有今日的好日子。

    如今被沈初宜这一教导,倒是心宽许多,再也不那样?苛待自己了。

    好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合心意的秋装刚送来?,转日,姚多福就亲自登了桃花坞的门。

    沈初宜笑道:“姚大伴怎么亲自来?了。”

    姚多福讪笑道:“娘娘可莫要取笑咱家。”

    “今日咱家来?,有大喜事要同娘娘说,之?前陛下命人去溧水接娘娘的母亲和妹妹入京,算算时间,今日应该到?了。”

    沈初宜一下子就坐起身来?。

    姚多福见?她眼睛都亮了,也跟着?笑了一下,很诚心地说:“恭喜娘娘。”

    沈初宜只觉得心口?狂跳,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轻轻舒了口?气:“有劳姚大伴了。”

    姚多福打了个千,道:“娘娘今日准备一二,明日老夫人和二小姐就要入畅春园,陛下开恩,允老夫人和二小姐在桃花坞住三日,三日后再归家。”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初宜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下来?,她笑容明媚,真挚而灿烂,犹如盛夏里盛开的牡丹花,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喜悦热情?。

    “陛下隆恩,臣妾铭记于心。”

    沈初宜此刻还不忘谢一句萧元宸。

    姚多福把?好消息说完,便道:“那咱家就不打扰娘娘了。”

    因是好消息,所以沈初宜又叫舒云给了重赏。

    等舒云把?姚多福送出门去,姚多福才叮嘱:“你瞧着?点,你们娘娘如今身子重,可别高?兴太过?动了胎气。”

    舒云忙道:“是。”

    等姚多福走?了,舒云回到?桃花坞,就听到?沈初宜欢快的吩咐声。

    “如烟,把?一楼的卧房收拾干净,另外去一趟尚宫局,取几身宫装过?来?。”

    沈初宜说着?,

    又道:“若雨,明日一早你就去御膳房,叫给准备八样?锦,一样?做一整盒,另外午膳要用铜锅,不选溧水的羔羊肉,选赤溪的小白羊。”

    沈初宜絮絮叨叨吩咐半天,最后才吃了口?茶:“先?这样?。”

    舒云从来?没见?过?沈初宜这样?高?兴,如今见?她坐都坐不住了,不由偷偷红了眼睛。

    她低下头,把?眼底的泪痕擦干净,然后才扬起笑脸进入殿中。

    “娘娘莫要着?急,还有一日时间,慢慢准备就是。”

    “总能准备妥当的。”

    今日的桃花坞可谓是热闹至极。

    到?了傍晚时分,沈初宜靠在躺椅上,仰头看着?天际明月。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天上银盘高?悬,月色皎皎,星斗在苍穹闪烁,昭示着?明日的好天气。

    沈初宜有一搭没一搭摇着?团扇,忽然笑了。

    “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家里人了。”

    舒云都有十年没见?过?家人,但她却并不想念,她安静坐在沈初宜身边,柔声道:“今日能见?,日后也能见?。”

    沈初宜偏过?头看她,握了一下她的手。

    “是。”

    “以后总能再见?的。”

    沈初宜以为自己会失眠,可腹中的孩子倒是还算懂事,刚过?了亥时,沈初宜便困顿起来?。

    等她躺到?床榻上,还没来?得及想象明日的情?景,就被拉入旧日的梦境里。

    很奇怪,入宫后她无论再如何想家,几乎没有做过?年少时的梦。

    倒是今日,竟然梦到?了小时候。

    那大约是她七岁的时候,有一日她打猪草回来?,就看到?外祖母在帮母亲捏脚。

    那时母亲快要生了,手脚总有些肿胀,晚间都是父亲帮着?揉捏,白日里就得母亲自己为自己按摩。

    外祖母头发已经花白,她人很瘦,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并不太过?贫困,她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精神。

    她给母亲按脚,一边笑着?说:“还有几日就要生了,老奶奶又要抱小孙孙了。”

    她那笑眯眯的样?子,沈初宜至今依然能回忆起来?。

    母亲跟她说过?,外祖母早年生了一儿一女,后来?身体不太好,就没有继续生。

    直到?快要不惑之?年才生下了母亲。

    后来?母亲出嫁,父亲和兄姐都过?世,只剩下外祖母一个人,那时候父亲就同母亲说,要不把?老太太一并接来?,家里不差这一口?饭。

    当时外祖母拒绝了。

    那时候她身体极好,下地劳作一把?好手,不肯给女儿添麻烦。

    不过?如今,母亲大抵还是担心外祖母,便借着?怀孕的事情?把?外祖母叫来?家中,按着?不让她走?。

    家里多了老太太,沈初宜放心多了,也很喜欢她。

    老太太总是笑眯眯,做什么事情?都很麻利,她从来?不抱怨,遇到?事情?只往好了说。

    不得不说,沈初宜的坚韧和豁达,大抵都是跟老太太学?来?的。

    一夜好梦,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天色还暗。

    沈初宜安静躺了一会儿,她伸手掀起帐幔,就看到?外面朦胧天色。

    晨光熹微,天色未明,整个桃花坞十分安静,几乎听不到?人声。

    除了窗外喜鹊鸣叫,就再无其他声音。

    沈初宜安静躺了一会儿,才撑着?手坐起来?,外面的若雨听到?声音,问:“娘娘,可要起了?”

    沈初宜应了一声,宫人们就忙碌起来?。

    梳妆的时候,如烟问她:“娘娘,今日要如何上妆?”

    沈初宜没有犹豫,直接道:“寻常便是。”

    她要让母亲和妹妹看到?的,就是她寻常在宫里生活的模样?。

    等梳妆打扮完,沈初宜先?用过?早膳,然后就坐在一楼的厅堂中,目光炯炯看着?大门。

    她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了,如烟笑着?说:“娘娘,一早尚宫局就来?了人,说老夫人和二小姐已经在宫门处了,大约巳时正就能到?。”

    “您先?歇会儿,还有一个时辰呢。”

    沈初宜叹了口?气:“哪里能歇,我心里总是盼着?。”

    如烟点点头,见?她劝不动,就取了两个软垫过?来?,给沈初宜塞在身后,让她坐的舒服一些。

    等待是漫长的。

    期盼也是。

    沈初宜觉得自己等了好久,似乎从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等待这一日。

    六年光阴,两千个日夜,她努力支撑着?,就为了阖家团圆的这一刻。

    虽然不是在梧桐村的家中,也非在宫门之?外,可即便在桃花坞,沈初宜也觉得这团圆是美好的。

    就如同外祖母的说的那样?,只要欢喜,每一日都是幸运的。

    就在这时,沈初宜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热闹声。

    她下意识站起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逆着?光,沈初宜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却能知道,两人脸上的笑容肯定是如出一辙的。

    都是无比灿烂的。

    “阿娘。”

    沈初宜眼中含泪,笑着?开口?:“蓁蓁好想你。”

    第077章 第 77 章

    沈初宜的母亲姓章, 名叫慧娘,村中人都叫她章嫂子。因是老来得女,从?小就?被父母疼爱,年?轻的时候性格活泼又?爽利。

    后来成了婚, 有了女儿, 慢慢稳重起来, 不过她的性子也随了沈初宜的外祖母,是个很乐观的人。

    当年?沈初宜要?入宫,她是第一个反对的, 她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总能迈过坎, 不需要?沈初宜离家入宫。

    不过后来被年?少?的沈初宜说动, 只能无?声叹息。

    如?今母女再见, 虽然眼中含泪, 可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真挚而明媚。

    章慧娘很是有些激动,她快步上前, 就?想要?好好看?一看?女儿, 可刚迈了一步, 却忽然想起什么。

    她一下拽住身边的小女儿,对着大女儿潦草行了个礼:“见过婕妤娘娘。”

    这话?匆匆说完, 章慧娘就?再也忍耐不住,两步上前, 一把把女儿抱进怀中。

    沈初宜离家已?有六载。

    六年?时光,让一个懵懂少?女长成了大姑娘, 如?今她已?成为宫妃, 腹中也有了孩子。

    可在母亲眼中,她依旧还是年?少?时的小姑娘。

    “怎么比以前瘦了, ”章慧娘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地道,“你是不是又?挑嘴,又?没?有好好吃饭?”

    沈初宜在母亲的怀中摇头,眼泪只盈盈盛在眼窝处,无?论如?何不肯落下。

    落了泪,就?看?不清母亲头上的白发了。

    “阿娘,我很好的,我比以前胖了许多呢。”

    “你看?,我还长高了,我如?今同你一样?高了。”

    沈初宜哄她。

    一边哄着,她一边垂下眼眸,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她的少?女。

    小姑娘吃了将近一年?药,病情大为好转,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她不再面色苍白,嘴唇也多少?有了血色。

    除了头发还有些枯黄,她就?是个正常的十二岁少?女。

    她面容同沈初宜有五六分像,不过更像父亲一些,看?起来很是英气。

    即便病弱多年?,她也依旧是个眼神锐利的小姑娘。

    沈初宜含着泪看?着妹妹笑了。

    “穗穗,不想阿姐吗?”

    沈初穗眨巴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她就?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姐。”

    沈初穗急不可耐地奔上前,一把抱住了沈初宜的腰。

    “阿姐,穗穗好想你。”

    听到小姑娘哭了,章慧娘反而笑了一声:“之前还跟我说,见了阿姐一定?不哭,羞羞脸。”

    沈初穗不理母亲,只抱着沈初宜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姐,穗穗长大了,穗穗可以保护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哭嗝,可爱得紧。

    沈初宜轻轻摸着妹妹干枯的黄发,很认真应了一声:“好。”

    在小女儿哭的时候,章慧娘放开了大女儿,她认真端详沈初宜的面容,不由叹了口气。

    “长大了。”

    跟年?少?时到底不同了。

    沈初宜一边拉起妹妹,一边挽着母亲的手,带着她们一起在厅堂中落座。

    她取了帕子,轻轻给阿妹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却被小姑娘一把捏住帕子,说要?自己擦。

    沈初宜无?奈笑笑。

    回过头来,发现母亲依

    旧在看?她。

    章慧娘的眼眸满是慈爱,也有着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沈初宜笑着看?向?母亲:“阿娘,怎么了?”

    章慧娘轻轻舒了口气,才道:“想你了,就?想多看?看?你。”

    多余的话?,章慧娘没?有说。

    沈初宜的气质跟年?少?时全然不同了,此刻的她已?经是宫里的婕妤娘娘,不仅即将诞育皇嗣,还有陛下的宠爱,她眉宇之间全无?年?少?时的生?涩稚嫩,只有对未来的笃定?和坚持。

    可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宫女,沈初宜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想到女儿私底下流过多少?泪,吃了多少?苦,章慧娘就?心如?刀割。

    旁人只能看?到沈初宜的花团锦簇,只有章慧娘,心疼她这一路走来的艰难付出。

    当着女儿的面,她不能哭,怕女儿跟着一起哭。

    能少?流泪就?少?流泪,人要?总是笑着,才能有勇气面对一切。

    章慧娘目光下滑,落在她的小腹上。

    沈初宜怀孕五个多月了,如?今已?经显怀,衣衫虽然有些宽大,却依稀能看?到她的小腹。

    章慧娘声音都轻了:“如?今可好?”

    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小腹,道:“很好的。”

    她轻声细语地同母亲说:“宫中有医正专负责我这一胎,隔三差五就?会诊脉,有任何事情都能立即知晓。”

    “阿娘放心便是。”

    章慧娘却道:“我是问,你可有不适?”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暂时还好,宫里这么多宫人伺候,什么都不需要?我动手,倒是没?有特别?不习惯的地方。”

    她顿了顿,低声道:“就?是偶尔要?如?厕,总觉得憋得慌。”

    章慧娘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

    “等你月份大了,还得劳烦姑娘们给你捏捏脚,只要?腿脚不浮肿,就?舒服许多。”

    舒云站在边上,笑颜如?花:“老夫人放心,奴婢们一定?伺候好娘娘。”

    章慧娘抬头看?了看?她,认真说:“有劳了。”

    她一进来就?把沈初宜身边的宫女黄门都看?过一遍,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可到底经历了这么多事,看?人还是能看?出些东西的。

    自家姑娘她是很知道的,沈初宜从?小就?聪明,不需要?她跟她阿爹多操心,她身边选的这几个宫人,瞧着都是眼明心亮的好孩子。

    这也让章慧娘放心。

    说了一会儿黏黏糊糊的废话?,沈初宜才让宫人端了点心过来,让沈初穗吃。

    她才问:“阿娘,家里如?何了?”

    章慧娘笑了一下,她道:“家里都挺好的,你刚走那几年?,我跟你阿妹就?还行,日子也磕磕绊绊能过下去,今年?还攒了点银钱,想着等冬日能入京来看?看?你。”

    她同女儿一样?,把苦难一笔带过。

    “去岁冬日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客人,说是你侍奉的娘娘,因知道家里的困窘,特地寻了大夫给你阿妹看?病。”

    沈初宜心中一紧。

    就?听章慧娘继续道:“你阿妹那时正好在发烧,万幸那位老大夫医术了得,两副药下去你阿妹就?好了。”

    一边慢慢吃点心的沈初穗忽然抬起头,看?向?了章慧娘。

    “发热也是小病,不要?紧的。”

    章慧娘就?笑说:“是,你是最健康的好孩子。”

    沈初穗就?又?不说话?了。

    她安静坐在一边,认真听母亲和阿姐说话?,默默用那双同沈初宜一般无?二的凤眸盯着阿姐看?。

    章慧娘就?继续道:“那老大夫人也很好,每个月都上门两次,给你阿妹调理身体?,他医术高超,你阿妹的身体?一下就?好了起来。”

    章慧娘说着,看?了看?小女儿,顿了顿才道:“所以家里才能赞下银钱,原本想今年?来看?看?你的。”

    之前家里的确太穷了,欠了不少?银子不说,小女儿整日里还要?吃药。

    她起早贪黑,也才刚刚把债还完,要?不是那位娘娘负担了小女儿的药费,她还攒不下钱。

    她着急忙慌,就?是想赶紧来看?看?大女儿。

    宫里的娘娘们或许真的心善,可心善到就?连一个普通宫女的家人都这样?关照,这就?很不寻常了。

    章慧娘虽只是个普通农妇,大字不识几个,可道理却很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时候她就?很担心女儿的安危。

    这样?的厚恩,需要?女儿用什么来偿还?

    章慧娘每当想到这里,就?睡不着觉。

    因此她除了做地里的活计,又?开始在豆腐坊做活,正好小女儿的药费省了下来,就?是想赶紧攒下钱,今年?秋末能入京来,见一见女儿,问一问她到底如?何。

    她其实想要?告诉大女儿,小女儿是她的责任,她不需要?付出一切来救治妹妹。

    若那娘娘真的刁难她,让她做不好的事情,这个恩情不要?也罢。

    章慧娘不知道宫里这些弯弯绕绕,不知道来自主子的恩情是不能拒绝的。她就?是朴素的爱女情怀,她不想让女儿吃苦受累,不想让女儿被人欺凌。

    “倒是没?想到,后来宫里头又?来了人。”

    章慧娘顿了顿,才道:“说你成了娘娘。”

    百姓们都叫妃嫔们娘娘,他们不知道什么下三位什么中三位,他们只知道皇帝身边妃嫔都是贵人。

    章慧娘不说自己当时是什么想法,她只是看?向?沈初宜,道:“后来咱们家搬到溧水县里,尚宫局的外行走们给置办了宅院和产业,让我同你阿妹衣食无?忧。”

    “家里甚至还有护院和嬷嬷。”

    沈初宜知道,这都是萧元宸让程雪寒亲自办的。

    听到这里,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在县城里住的可好?”

    章慧娘看?着女儿明媚的笑颜,她也跟着笑:“好着呢。”

    “咱们家的地不多,去了县里,我都给包了出去,家里一整年?的米粮尽够,另外,行走还给置办了五十亩地和三处商铺,两间都租赁出去,每年?拿租金。”

    一家人可谓是彻底翻身,一下成了富户。

    章慧娘继续道:“我留下一间,开了个小铺子,专卖咱们家的小杏山的杏脯和果干,后来我自己又?去寻了几种口味好的果脯,放在店铺里卖,如?今生?意居然还挺好。”

    章慧娘是个细心人,一直都很会侍弄吃食,她觉得好吃的东西,一定?也好卖。

    沈初宜听到这里是真正放下心来。

    “如?此已?然很好,”沈初宜握住章慧娘的手,道,“阿娘,家里若有什么事,一定?不要?瞒着我,写了信让尚宫局行走送来宫中,我好知道家里的事情。”

    “家里可以寻个读书识字的账房,信就?让旁人帮着些,哪怕就?写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沈初宜话?音刚落,边上已?经吃完一块金丝玫瑰酥饼的小姑娘忽然开口。

    “我能写。”

    沈初宜低下头,看?向?身边安静的妹妹。

    沈初穗抬着眼眸,她认真看?着阿姐,语气格外认真笃定?:“阿姐,我去学堂读书了。”

    “我很努力的,已?经认识很多字了,以后……”

    沈初穗对着沈初宜笑了。

    “以后,我一定?能高中状元,给阿姐靠山。”

    “旁的娘娘有的,我阿姐也要?有。”

    第078章 第 78 章

    沈初宜真的很惊喜。

    她?垂眸看着妹妹, 眼睛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真的?”

    沈初穗怪模怪样的看向?阿姐,哼了一声:“自然是真的。”

    她?凑上前来,同?阿娘和阿姐嘀咕:“书院的先生?说我很有天分,比其

    他孩子学习快多了。”

    沈初宜一早就发现, 咱家阿爹就很聪明。

    年少的时候, 她?老听阿爹说如何把一只兔子卖出最贵的价格, 后来母亲也开始算要?养多少只鸡,每天能得多少蛋。

    一家人的生?活总是很有计划的。

    比如厨房改好之后,爹娘就想再盖一间厢房, 厢房盖好之后,爹娘又要?买地。

    若非阿爹后来重病, 家里的日子其实是蒸蒸日上的。

    沈初宜倒也不是自信,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学习很快, 那么一母同?胞的阿妹, 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读书几日了?”

    沈初宜问她?。

    小姑娘挺起胸膛:“搬去镇上第?三日,我就同?阿娘商议了。”

    章慧娘笑了笑, 道?:“是, 她?出去玩了一圈, 同?那当差的外行走聊了几句,回来就说要?去读书。”

    “那时候陛下给了赏银, 家里也不缺银钱,她?身体也好些了, 我就送她?去了书院。”

    “已?经?读书五个月了!”

    沈初穗自己主动回答,她?道?:“阿姐, 我已?经?背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 开始学四书了,说文解字和音律启蒙都有涉猎, 我现在?已?经?是启蒙班的第?一名了。”

    启蒙班都是五到?八岁的孩子,沈初穗在?里面已?经?是年纪最大?的了。

    但她?的进度着实快,几个月就窜到?第?一,读书天分这种东西,不是光靠年龄就能弥补的。

    沈初穗年纪小,可心思?却很重,因?为多年重病,她?其实有些少年老成。

    她?此刻表现得特别活泼,是为了让阿姐放心。

    “夫子说,等中秋之后,我就可以升到?冬藏班了。”

    她?摆着手指头数:“阿姐,我一定会努力的,明年这个时候,我争取升到?秋收班,等到?了那时候,就可以选科了,我想要?学律法,以后可以走明律科,等我年长一些,升到?春生?班,就可以下场考试了。”

    章慧娘根本不懂读书科举的事情,这些东西,都是沈初穗自己在?书院里不耻下问地打听到?的。

    话本里的那些娘娘们,人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人人都有依靠,她?阿姐什么都没有。

    阿爹早亡,只剩下她?们孤儿寡母,阿姐为了她?入了宫,她?也要?为阿姐撑起这个家。

    她?并非异想天开,也不是自不量力,她?总是相信勤能补拙。

    况且,先生?说过的,她?真的很有天分。

    沈初穗仰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语气特别笃定。

    “阿姐,以后沈家由我鼎立门?户,你放心,等我长大?了,绝不叫外人看轻你。”

    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是十二岁的小孩子能说出口?的。

    方才她?还哭哭提提的,做小孩子模样。

    可现在?正经?起来,沈初宜却忽然发现她?也长大?了。

    不是样貌,而是她?的心。

    年少离家的时候,她?才六七岁的年纪,她?不忍心让阿妹难过,没有同?她?道?别,悄悄就离开了。

    一晃神,小姑娘也长大?了。

    沈初宜揉了揉沈初穗的头:“好,阿姐等你。”

    沈初穗立即就软了下来。

    她?抿了抿嘴,伸手抱住了沈初宜的胳膊。

    “阿姐,你要?好好的,好好地等我长大?。”

    母女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到?了午膳时间。

    今天中午沈初宜叫准备的热锅子,不过用的是赤溪的小白羊,口?味同?他们老家的不一样,少了些奶香味,但肉质更滑嫩。

    溧水人都爱吃涮锅,看到?这琳琅满目的一大?桌,沈初穗的眼睛都直了。

    “哇。”

    沈初宜笑道?:“今日敞开来吃,吃撑了咱们有山楂消食丹。”

    虽然嘴馋,但沈初穗却谨记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只挑自己能吃的下筷子,最后也没吃到?走不了路。

    章慧娘一直都在?关照女儿,自己没吃多少,最后还是沈初宜劝她?,才多吃了一些。

    等用了午膳,沈初穗就困了。

    沈初宜见章慧娘也累了,就让母女两个先去午睡,自己回去躺了会儿。

    她?的心很静。

    听到?母亲妹妹都好,听到?家里一片安然,她?就彻底放松下来。

    紧绷的那根线也微微放松,不再时刻揪在?心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即便萧元宸亲口?跟她?说她?家里一切都好,她?也想要?亲眼看一看。

    如今见到了,心里才踏实。

    沈初宜醒来之后,就看到舒云坐在床榻边做缝补。

    “娘娘,您醒了?”

    沈初宜应了一声:“她?们呢?”

    舒云就笑道?:“老夫人叫若雨给准备了红豆和黄糖,说要?给娘娘做豆沙包来吃,二小姐正在?读书。”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阿娘做的红豆包最好吃了。”

    沈初宜穿戴好后下了楼来,就看到?沈初穗坐在?章慧娘身边,正在?翻看她?刚读过的启蒙书。

    章慧娘用小茶炉煮豆沙。

    章娘子独门?豆沙,都是一点点用小火熬出来的,先把红豆煮开,然后才倒入桂花糖和黄糖,慢慢熬煮,去壳出沙,这样熬煮出来的豆沙香甜软糯,还有豆子的质感,很有咬头。

    章慧娘原本只想做豆沙包,后来见若雨取了一堆东西回来,便又做了油酥,准备做红豆酥饼和红豆汤圆。

    酥饼巴掌大?小,用油煎过,吃起来酥酥脆脆,合着如流沙一般的豆沙馅,特别爽口?。

    因?为过了油,可以多放几日,等彻底冷了之后,用锅子简单一热就能吃。

    这都是沈初宜一直爱吃的东西。

    沈初宜动了动鼻子,倏然笑了:“就是这个味道?。”

    章慧娘回过头,笑道?:“知?道?你爱吃,所以特地来做了,到?时候给姑娘们都尝尝,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看她?们喜不喜欢。”

    如烟一直陪在?边上,这会儿就笑着说:“方才红豆煮开的时候奴婢就要?流口?水了,可多谢老夫人,要?不然奴婢还饱不了这口?福呢。”

    沈初宜笑了一下。

    趁着母亲在?忙,沈初宜就对舒云点点头。

    不多时,黄茯苓就带着小徒弟到?了桃花坞。

    沈初穗的病情,沈初宜一早就同?黄茯苓讨论过,也特地同?她?说过,若是以阿妹入宫要?请她?过来看一看诊,黄茯苓自然是答应的。

    今日甄顺一到?太医院,她?就麻利过来了。

    沈初宜刚要?道?谢,黄茯苓就笑道?:“娘娘这就见外了。”

    沈初宜就揉了一下沈初穗的头,道?:“有劳黄医正了。”

    给沈初穗看诊的一直都是那名老大?夫,虽然顾庶人不在?了,可老大?夫又不知?道?内情,他就是被人花钱请来的,故而就一直由他来看。

    黄茯苓仔细听过脉,不由松了松眉头。

    “看来那位老前辈,医术的确了得。”

    沈初穗倒是聪明,她?从自己带的小包里取出药方,双手捧着送到?黄茯苓面前。

    “太医大?人,您请看。”

    黄茯苓从来不苟言笑,被她?这一逗,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她?仔细看了看方子,思?忖片刻,在?上面添了几笔。

    “这个方子已?经?很好了,很是对症,二小姐吃到?年末就不用再吃了,我改了其中几味,回去给老前辈看一看,若是年末彻底好转,明年只需要?在?换季时吃上十日,连续两年就能彻底康复。”

    沈初宜自是很高?兴。

    紧接着,沈初宜又请黄茯苓给章慧娘看诊,章慧娘就是操劳过度,加上到?了年岁,冬日时吃上一副调理的汤药就好,没有大?碍。

    沈初宜放下心来,不仅给了赏赐,还亲自把黄茯苓送到?门?口?,等她?回来,就看到?沈初穗亮晶晶的眼睛。

    “阿姐,我要?病好了!”

    “真好啊!”

    沈初宜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是啊,真好啊。”

    母女两个在?桃花坞一连住了两日。

    大?抵因?为乐观豁达,母女两个都没有任何瑟缩之态,反而大?大?方方的,同?舒云如烟她?

    们也有说有笑。

    等到?了最后一日傍晚,沈初宜刚叫了膳食,外面就传来通传声。

    沈初宜愣了一下,忙起身整了一下衣衫,丢给如烟一个眼神,就领着舒云快步而出。

    而如烟忙给章慧娘和沈初穗收拾头面,低声道?:“陛下到?了。”

    这一下,章慧娘是真的紧张了。

    萧元宸一看就是特地过来看望沈初宜的。

    前几日他没来,就是想让沈初宜母女三人自在?一些,想到?明日两人就要?走了,他才过来看望一二。

    两人几日没见,萧元宸刚一踏入桃花坞,就看到?沈初宜那张明艳的笑脸。

    沈初宜以前面对他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笑的。

    可此刻这个笑容却十分不同?。

    萧元宸说不上来,他只觉得这笑容是最好看的。

    是相识数月以来,最好看的一个笑容了。

    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点酸。

    萧元宸脚步不停,他走到?沈初宜面前,道?:“还没用晚膳吧。”

    沈初宜点点头,很自然挽住了萧元宸的手臂。

    这一个动作,让那点酸立即消失不见了。

    “自然是没有的。”

    “不过陛下怎么过来了?”沈初宜抬眸看他。

    萧元宸低声道?:“总要?见一见你的家人。”

    沈初宜立即笑得灿烂起来。

    又是以前一般无二的笑容。

    “多谢陛下惦念臣妾,”沈初宜踮了踮脚,凑到?萧元宸的耳边说,“陛下,臣妾母亲和阿妹都不懂宫中规矩,若是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萧元宸挑了一下眉,神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无妨。”

    “家人探望,本就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萧元宸带着沈初宜进入厅堂中,抬眸就看到?一大?一小两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容。

    萧元宸不由笑了。

    他不用两人见礼,直接抬了抬手,很和气地说:“老夫人远道?而来,坐下说话吧。”

    ————

    章慧娘拉着小女儿的手,就要?立即下跪。

    姚多福倒是眼明手快,一把就扶住了章慧娘的胳膊,带着她?往膳桌那边行去。

    “老夫人,这里不是长信宫,不需要?那么多规矩。”

    章慧娘小声道?:“使不得。”

    她?哪里是什么夫人呢?

    沈初宜的父亲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民,沈初宜成了宫妃,也尚未一步登天,如今沈家能有这般的光景,已?经?算是朝廷开恩。

    可以说,如今的生?活,对于章慧娘来说已?经?是荣华富贵了。

    沈初宜的父亲没有追封,她?也没有诰命在?身,其实是当不得一声夫人的。

    宫女们这样喊她?,无非是没有别的称呼,叫她?章娘子实在?不妥,章慧娘心里明镜似的,她?不想女儿做什么都要?解释一番,就没多言。

    但此刻再皇帝面前,总不能厚着脸皮应下来。

    萧元宸年轻英俊,尤其是那通身的气度,就让人不敢直视。

    章慧娘看都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对姚多福说话。

    姚多福就笑了。

    他轻声细语解释:“老夫人不用多想,这不过是句尊称,陛下这样说,事情就这样办。”

    章慧娘看着他笃定的笑脸,剩下的话就没再说了。

    她?只是没见过世面,却不是真蠢。

    等萧元宸落座,沈初宜才在?他左手边落座。

    圆桌对面,姚多福就请了章慧娘和沈初穗坐下。

    萧元宸很和气。

    沈初宜也发现,尤其面对凡俗百姓的时候,萧元宸是最和气的。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冷傲和疏离,反而亲近有佳。

    “老夫人这几日住的可好?”

    章慧娘努力压下胆怯,开口?道?:“陛下隆恩,民妇一切都好。”

    她?话音落下,沈初宜却是笑了一声。

    萧元宸无奈看向?她?:“笑什么?”

    沈初宜倾身上前,在?他耳边道?:“听阿娘这样说话,怪有意思?的。”

    萧元宸握住了她?的手。

    “别闹。”

    说着,他不自觉动了动有些发烫的耳垂,继续看向?对面:“二妹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沈初穗自己抢着回答了。

    “回禀陛下,民女名叫沈初穗,取朝阳初升,谷穗满枝的意思?!”

    小姑娘声音特别洪亮,表情特别严肃,这下不光是沈初宜,萧元宸都要?忍不住笑起来。

    “嗯,是个好名字!”

    萧元宸也很一本正经?地夸奖起来。

    说到?这里,萧元宸顿了一下。

    他垂眸看向?沈初宜:“那初宜的名字,也不是宜家宜室的意思?了。”

    宜这个字的意义很多,宜家宜室只是其一。

    结合沈初穗的名字,那沈初宜的宜字应该是丰收的意思?。

    朝阳初升,丰收满堂。

    说起女儿的名字,章慧娘难得胆子大?了一些。

    她?道?:“是了,当时就是按照丰收之意起的名字。”

    沈初宜抿了一下嘴唇,抬眸看向?萧元宸,难得笑得谄媚。

    “陛下,臣妾饿了。”

    萧元宸淡淡睨了她?一眼,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温和笑容。

    “老夫人,二妹,用膳吧。”

    今日的晚膳十分丰盛,御膳房用出十八班武艺,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几乎是样样都有。

    萧元宸也知?道?有自己在?,对面两人不会太过随意,顿了顿就道?:“都是一家人,老夫人无需多礼。”

    章慧娘见他对女儿态度十分温和,两个人看起来也很亲昵,她?心里大?石落地。

    这会儿也难得有些放松。

    “陛下真是个大?好人。”

    寻常农人,夸人的最好话语就是如此了。

    萧元宸愣了一下,然后便低低笑出声来。

    “多谢老夫人夸奖。”

    有这样的笑容,这一顿饭用的还算和谐。

    主要?是沈初宜一直都在?说话,两边气氛一直没落地,章慧娘说话之前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故而等到?晚膳用完,饭桌上的气氛也一直很好。

    用过了晚膳,萧元宸便直接起身。

    他道?:“老夫人,今日再陪初宜一晚,有你在?,初宜也高?兴。”

    章慧娘便道?:“谢陛下隆恩。”

    萧元宸顿了顿,低头又去看沈初穗。

    沈初穗一看就是大?病初遇的模样,他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一下。

    “你好好读书,以后给你姐姐做门?面。”

    沈初穗眼睛一亮:“是,民女一定努力读书。”

    虽说孩子天生?不知?道?权贵和威仪,但沈初穗这样聪明的孩子,如何会不知?道?皇帝意味着什么?

    她?看似童言无忌,可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在?点子上。

    不仅活跃了气氛,还让萧元宸开口?给了不少赏赐,的确不是个普通孩童。

    萧元宸点点头,沈初宜便道?:“陛下,臣妾送您。”

    她?陪着萧元宸出了桃花坞,微风吹拂,吹散了沈初宜脸颊上的晚霞。

    在?篱笆门?扉前,萧元宸顿住脚步。

    沈初宜仰着头,伸手去拽他的小手指。

    一下又一下地挠痒痒。

    “陛下?”

    “不生?气了吧?”

    沈初宜第?一次同?萧元宸说自己的名字,萧元宸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宜家宜室四个字,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结果?今日就被阿娘妹妹出卖了。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见她?小心翼翼的仰着头,跟看到?松塔的小松鼠一般,眼巴巴的,心里便有些痒痒的。

    “初宜,因?何骗朕?”

    沈初宜抿了抿嘴:“臣妾的名字,本来也有宜家宜室之意,臣妾只是挑了一个……”

    “陛下会喜欢的意思?来说。”

    沈初宜说着,不由松开了手,声音越来越低。

    “这对陛下来说,很重要?吗?”

    她?的手刚松开,那边,温热有力的大?手就重新?抓了上来。

    萧元宸牢牢把沈初宜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只是说:“初宜,朕没有生?气。”

    他声音很低,被风一吹,好似遥远山峦中传来的雨声,滴滴洒落心间。

    “

    初宜,以后不要?骗朕。”

    沈初宜心里微松,她?抬起眼眸,略有些撒娇地道?:“臣妾没有骗陛下。”

    “只是,少说了一句话而已?。”

    萧元宸有些无奈。

    他微微弯下腰,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小腹,问:“这几日还好吗?”

    沈初宜这才笑了。

    她?眯着眼睛,弯弯的月牙眼比天际的月盘还要?美丽。

    “很好的,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沈初宜往前倾了一下,把小腹很自然贴在?了萧元宸的手心上。

    “乖宝,跟父皇问安。”

    萧元宸心里一下子就温暖能起来。

    他把人牢牢抱在?怀里,用脸颊贴了贴沈初宜的。

    “明日不要?哭鼻子。”

    沈初宜把脸埋进他胸膛里,瓮声瓮气:“不会哭,我很坚强的。”

    “嗯,沈婕妤最坚强了。”

    萧元宸笑着说,然后才道?:“等明年你生?产之后,再接你阿娘入宫来,可好?”

    沈初宜顿了顿,道?:“明年再说吧。”

    萧元宸没有再说什么。

    他轻轻拍了拍沈初宜的后背,道?:“回去吧,外面冷。”

    沈初宜还是目送他离开了。

    等回到?桃花坞,沈初宜就看到?章慧娘正坐在?厅堂里做针线。

    她?笑道?:“阿娘,怎么还做这个?早些安置吧。”

    章慧娘摇了摇头:“晚膳吃多了,睡不着,我想给你做个发带,晚上入睡的时候用。”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章慧娘之前问过,说入宫的时候会有人搜查,她?不想给沈初宜丢脸,家里的那些东西一概没有拿。

    这三日在?桃花坞,她?几乎每日都不停歇,做了各种点心,就是想让沈初宜之后能经?常吃到?。

    家里的手艺的确不如御膳房,可这是母亲的心意。

    也是母亲的关爱。

    章慧娘针线活很差,不怎么会做,却还是想给沈初宜做几条发带。

    “宫里头的料子好,瞧着就细软,我给你多做几条,晚上入睡的时候会舒服很多。”

    沈初宜从小就不喜欢绑着头发入睡,章慧娘就做了各种头绳给她?,睡觉之前编个大?辫子,放在?身前。

    她?这两天看如烟收拾布料,便选了几块边角料,中午孩子们都睡了,她?就在?窗边做。

    沈初宜靠在?她?身边,没有让她?停下。

    “阿娘,你真好。”

    章慧娘笑了一下:“阿娘不好。”

    若是阿娘好,就不会让你入宫了。

    如今宫里宫外相隔百里,即便她?想要?给女儿搭把手,都搭不上。

    女儿冷了,累了,伤心还是难过。

    她?一概不能知?晓。

    这种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这几日,章慧娘看得很清楚,如今女儿能有这般荣华富贵的生?活,只因?她?受宠。

    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又当如何呢?

    章慧娘想象不到?,因?为她?根本就看不见那些人,她?们也不会被带来畅春园伴驾。

    她?没本事,成不了鼎立门?户的人,只能盼着小女儿努力,叫她?给她?阿姐撑腰。

    万一以后当真没了宠爱,也还有家人。

    总不能叫她?一个人在?宫里难过。

    思?及此,章慧娘垂下眼眸,看向?她?的小腹。

    有一个新?的生?命,正在?茁壮成长。

    没有哪一刻,章慧娘无比感谢上苍,她?并不盼着这孩子能给沈初宜荣华富贵。

    但这个孩子,却是唯一可以陪伴她?深宫生?活的血脉至亲。

    章慧娘笑了一下:“不说这些,给你做一条水红色的好不好?这个颜色最衬你。”

    离宫的最后一晚,母女两个一起入睡。

    章慧娘没说什么,也没问她?之前的事,只是同?她?细细说家里的事,生?意如何,地里的产出又如何。

    在?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了,沈初宜安然入睡。

    次日,沈初宜亲自把母亲和妹妹送上马车。

    她?没有哭,只是安静站在?马车外,对章慧娘道?:“阿娘,明年再见。”

    章慧娘笑着点头应下。

    沈初宜又去看沈初穗。

    沈初穗不用阿姐叮嘱,直接就说:“阿姐放心,我会好好吃药,好好照顾母亲,好好读书。”

    沈初宜跟章慧娘都笑了。

    马车一路安静穿梭在?如仙境一般的畅春园。

    但外面的风景再如何美丽,章慧娘却也一无所知?。

    她?低着头,眼泪汹涌而下,遮挡了她?所有的目光。

    她?无声哭泣着。

    沈初穗靠在?母亲身边,她?紧紧攥着手,也没有看那如画美景。

    等到?马车驶出畅春园的风雨门?,沈初穗才道?:“阿娘,别哭。”

    第079章 第 79 章

    家人回去之后, 沈初宜安静了几日。

    倒是萧元宸来了两回,都?是陪她一起?用膳,说?些前朝的琐事。

    沈初宜这才知道,卫才人的父亲捐了个小官, 好歹算是换了官身?。她又知道忠义侯世子点?选为长亭卫指挥佥事, 正在京郊大营效力。

    除此之外, 因建安伯世子在边疆的英勇无畏,朝廷多有褒奖,不过如今战事平息, 建安伯世子也上请回京,准备留任京中?。

    陈才人的父亲依旧还?是国子监祭酒, 不过明年要行春闱, 国子监的学子们正在勤勉读书, 萧元宸对国子监也有褒奖。

    沈初宜忽然意识到?, 后宫里?得宠的宫妃们,亲族在前朝多有忠孝之举, 作为皇帝, 萧元宸其实是在给恩赐。

    想要博得荣华富贵, 想要步步高升,就看你们全?家是否能为朝廷效力, 保家卫国,匡扶朝政, 维护一方百姓。

    虽说?不全?看这些,但不得不说?, 多少是有些关?联的。

    沈初宜忽然有些好奇。

    萧元宸自己没有喜好吗?亦或者说?, 他没有特别喜欢谁,或者特别厌恶谁?

    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做皇帝, 没有七情六欲,不会心软妥协。

    他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让这个国朝欣欣向荣,而他自己的喜怒哀乐,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亦或者说?,他不在乎。

    想到?这些,沈初宜看萧元宸的眼神有点?奇怪。

    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同萧元宸说?,不过萧元宸问她为何这几日这般奇怪时,沈初宜想了想,还?是拐弯抹角地回答。

    “陛下,您也不容易。”

    萧元宸:“……”

    他有时觉得沈初宜很聪明,不仅聪明,还?很稳重,但有时候,她甚至是有些单纯的。

    单纯的可?爱。

    萧元宸把她搂在怀里?,取了一颗葡萄,塞进她嘴里?。

    “胡说?八道什么。”

    “朕哪里?不容易了?”

    沈初宜想了想,才说?:“陛下要平衡前朝后宫,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要肩负起?黎民百姓的衣食住行,很不容易吧。”

    萧元宸安静了一瞬。

    片刻之后,他伸手?捏了一下沈初宜的脸颊。

    “朕都?做了皇帝,哪里?会不容易?”

    “全?天下的人都?要羡慕朕。”

    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为了这个金灿灿的宝座,历代的皇子们打得头破血流。

    他的兄长们如今颓废消沉,不就是因为没有抢赢。

    沈初宜窝在他怀中?,小声?嘀咕:“我就不羡慕。”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头,收敛起?笑容来,没有再说?话。

    登上龙椅,继承大统,他成了天下之主,这一生几乎都?可?以随心所欲,无人能及。

    但与此同时,天下也同样压在了他身?上。

    萧元宸从小就不是个会偷奸耍滑的人,他一向很懂事,做皇帝,其实也要懂事。

    得到?了,也要付出,这世间哪里?有白得的金元宝呢?

    不过,时至今日,大抵也只有母后和沈初宜,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萧元宸轻轻笑了一声?。

    倒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

    沈初宜不觉得这一晚她说?了什么特别讨喜的话,但是次日姚多福送来的赏赐,还?是叫宫里?众人都?忍不住要议论。

    当真是惹人眼红。

    尤其是宜妃。

    她这一日又来给庄懿太后请安。

    二皇子方才瞌睡,已经?被奶嬷嬷抱下去了。

    她坐在花厅里?,手?里?慢条斯理剥着南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嘴里?却?没滋没味。

    “宫里?这些人,那白选侍就不说?了,白家的事情咱们也都?是知道的。”

    宜妃念叨:“就是陈才人,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她父亲是国子

    监祭酒,家里?可?谓是书香门第。”

    “怎么就偏偏对她那么好呢?”

    宜妃根本就不想说?陛下喜爱沈初宜,所以换一种方式说?话。

    “姑母,您瞧瞧,原来还?没那么过分,可?来了畅春园,又是升位又是赏赐,如今还?叫她母族入宫,一连陪伴了三日呢,这是多大的福气。”

    宜妃这语气酸气冲天。

    庄懿太后依旧安稳吃着炒花生。

    等宜妃说?完了,她眼皮都?不抬:“急什么。”

    庄懿太后放下花生,用帕子擦干净手?指,这才端起?玫瑰花露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任何时候,她都?是这样优雅的。

    “当年啊,”庄懿太后道,“我是同慧贵妃一起入宫的。”

    “那时候我是太子妃,她是侧妃,一直都?是她更?得宠。”

    庄懿太后笑了一下:“会撒娇,大抵就是得人喜爱吧。”

    “不过那时候先帝心里是很有数的,东宫一切以我为先,因为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

    宜妃不由听得入神。

    庄懿太后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起?了早年的旧事。

    “后来陛下登基,封我为皇后,封她为贵妃,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东宫侍妾都?有晋封。”

    “不过啊,这人也是看运气,我就没有子女缘,早年就没了一个孩子,后来就再也不能有了。倒是慧贵妃,在庄诚皇贵妃之后生下了二皇子,一时间更?是风头无两。”

    慧贵妃当年如此得宠,却?到?底没有生下皇长子,不过庄诚皇贵妃在皇长子五六岁时就薨逝了,这个封号是死后追谥。

    这些事,宜妃自己也很清楚。

    不用太后说?,她都?知晓。

    太后却?还?是继续道:“后来皇帝降生,后面又有了老四,等到?了那时,慧贵妃依旧得宠,还?生下了五皇子。”

    当时宫里?妃嫔们膝下都?是一人一个皇子,只有慧贵妃,自己生了两个皇子。

    那是何等的风光。

    “那一年,我自己不觉得难熬,后来回忆起?来,才发?现日子其实是很不好过的。”

    膝下空虚的皇后,荣宠至极的贵妃。

    无论怎么看,作为皇后的庄懿太后日子都?不好过。

    宜妃听得入神,一下子心里?一酸,就要哽咽:“姑母。”

    庄懿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

    “不过她运气也就到?头了。”

    庄懿太后顿了顿,声?音很轻地说?:“五皇子没几日就夭折了。”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叹了口气:“五皇子夭折之后,慧贵妃伤心了很久,很多年后才重新振作,不过到?了那时……”

    庄懿太后笑了一下:“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算先帝偏心,偏宠二皇子,那又如何呢?

    最后胜利的人,依旧是她。

    宜妃心中?一动,她抬眸看向庄懿太后,小声?说?:“姑母的意思是,不着急?”

    庄懿太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重新端起?玫瑰花露,品了一口。

    玫瑰花露香气宜人,微微有一丝甜,回味都?带着馥郁芬芳。

    “就是忽然想起?旧事,感叹一句。”

    庄懿太后捶了一下腰:“老了,不中?用了,你回去吧。”

    宜妃站起?身?来,懵懂地同庄懿太后行礼,然后道:“是,臣妾告退。”

    等宜妃走了,钱掌殿才上前,把桌上的果壳收拾干净。

    “太后娘娘说?这些,宜妃娘娘大抵是听不太明白的。”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定国公府实在是没有资质更?好的姑娘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过笨一些也很好。”

    钱掌殿没有跟着笑,她只说?:“也不知道宜妃娘娘能否知道娘娘的良苦用心。”

    庄懿太后道:“不打紧。”

    “日子还?长呢,慢慢来。”

    说?着,庄懿太后轻轻哼起?小调来。

    钱掌殿仔细听了,才发?现那是庄懿太后最喜欢的一曲兰庭调。

    在悠扬的调子里?,钱掌殿回忆起?当年刚刚入东宫时候的庄懿太后。

    那时候的太子妃正年轻。

    不过二九之龄,正是青春豆蔻,芳华绝代时。

    钱掌殿第一次见她,给她请安,年轻的太子妃就亲自把她扶起?来,对她笑着说?。

    “无需多礼,以后咱们好好相?处便是。”

    “我这个人性子慢,万事不着急,只能劳你多为我着想。”

    现在想来,太后娘娘的确不着急。

    这荣华富贵的好日子终是叫她慢条斯理等到?了。

    不服不行。

    一晃神,中?秋便到?了眼前。

    今年的中?秋是在畅春园过的,趁着这会儿?水患平息,灾情过去,萧元宸便下旨赐近臣宫宴。

    因身?份转变,今年的中?秋宫宴沈初宜也能出席了。

    尚宫局一早就给她做好了婕妤娘娘的礼服,是碧青色的大袖衫,外面配一条云山环绕霞帔,头戴珠花冠。

    这衣裳一穿起?来,立即就显得庄重许多,婕妤娘娘的威仪气度尽显。

    沈初宜站在妆镜前看了看,最后说?:“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穿,的确同以前不一样了。”

    舒云笑道:“娘娘身?量高,这样穿极好看。”

    等穿着打扮好,沈初宜就简单吃了两块红豆酥垫垫肚子,刚过巳时,沈初宜就离开了桃花坞,一路往碧水丹青殿行去。

    碧水丹青殿是畅春园最大的宫殿,位于梅花坊以东,共有上下两层,多为皇家典礼所用。

    今岁的中?秋宫宴就定在了这里?。

    在畅春园,沈初宜一贯不爱叫轿子,都?是自己慢慢走。

    等她到?了碧水丹青殿前,就看到?刘三喜正站在宫门外,非常严肃吩咐黄门们。

    他眼睛一瞥就看到?沈初宜,忙丢下众人,快步上前:“见过娘娘。”

    沈初宜见这边虽然人多,却?是井井有条,便笑道:“三喜公公辛苦了。”

    刘三喜自然不敢说?辛苦,他只是叫了个高个黄门过来,道:“陪婕妤娘娘去偏殿等候。”

    一行人顺着回廊,先来到?偏殿门口。

    那黄门也懂事,刚行至门前,就朗声?开口:“沈婕妤娘娘到?。”

    沈初宜刚一迈进偏殿,数双眼睛就看了过来。

    沈初宜脚步不停,她在殿中?站定,对上首几位见礼。

    “见过德妃娘娘、宜妃娘娘、耿贵嫔娘娘、惠嫔娘娘。”

    她刚说?完,德妃还?没开口赐座,宜妃就冷冷哼了一声?:“如今婕妤娘娘是春风得意,就连本宫的帖子都?视而不见。”

    宜妃语气颇有些酸。

    “你得宠,陛下都?惯着你,自然瞧不上我们这些妃子了,”宜妃顿了顿,继续说?,“怕是哪一日,本宫还?要叫你姐姐。”

    第080章 第 80 章

    这话实在太酸, 就是想跟着附和的其他宫妃,也都没有跟着开口?。

    卫才人一向以宜妃马首是瞻,此刻也没好?意思说话。

    沈初宜抬眸看向宜妃,见她满脸不愉, 却是轻轻巧巧的笑了一下。

    金银珠宝, 珍馐佳肴地养着, 沈初宜已经同刚成为宫妃时完全不同了。

    有萧元宸、步九歌和温姑姑的教导,沈初宜迅速成长起来,眼界和心?气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加之她份位越来越高, 萧元宸待她也越来越好?,如?今沈婕妤娘娘行走宫中, 人人都要客气见礼。

    沈初宜身上的气度, 是一点点养起来的。

    不过平日里, 她都是和和气气的, 面对宫人也从?来都是温柔雅致的,很少叫人觉得她气势压人。

    但此刻, 沈初宜这一笑, 却让宜妃不自觉住了口?。

    她那双漂亮的凤眸明亮而幽深, 直勾勾看着宜妃,叫她的心?不自觉漏跳一拍。

    恍惚间?, 宜妃以为看到了萧元宸。

    不过当她再眨眼时,就看到沈初宜福了一下礼, 淡淡道:“之前臣妾身体不适,不想扫了宜妃娘娘的兴, 这才婉拒了娘娘的邀约, 还请娘娘莫要见怪。”

    沈初宜轻托腰身,本来不太显眼的小

    腹立即便显露出来。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

    “等臣妾身体好?些了,便请娘娘来宫里吃茶,亲自给娘娘赔礼道歉。”

    这话一说,宜妃就没话好?讲了。

    耿贵嫔忙出来打圆场:“沈妹妹近来可好?些了?仔细算来,你也有五个多月身孕了吧?”

    沈初宜笑了一下,才道:“多谢贵嫔娘娘关?心?,臣妾如?今尚可。”

    耿贵嫔就笑:“这就好?。”

    偏殿中的气氛还算融洽。

    宜妃这人喜欢说怪话,总是张牙舞爪的,却也不会特别挂脸子,刚才沈初宜来的时候闹了几句,这会儿一碗茶过去,却也能同众人聊起天来。

    倒是德妃,从?沈初宜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她安静坐在椅子上,淡淡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茶。

    看来,之前听涛阁的那件事,让德妃牢记在心?里,现在都迈不过去这个坎。

    一碗茶过去,其余几个宫妃也陆续到场。

    今日算是家宴,卫才人和陈才人也能到场,只有白选侍,是萧元宸格外开恩,赐她殊荣。

    因?此等白选侍最?后一个踏入偏殿时,宜妃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哎呦,怎么来的这么迟啊。”

    沈初宜几乎都要忍不住笑出声。

    她低着头,心?里感叹:这宜妃还怪有意思的。

    卫才人也适时附和宜妃:“德妃娘娘、宜妃娘娘一早就到了,耿贵嫔娘娘和惠嫔娘娘也是匆匆赶来,今日这样的喜庆日子,迟到可不好?。”

    白选侍白着一张脸,她忙给几位妃嫔见礼,然后才道:“妾,是妾的错。”

    她没说为何迟到,只认错。

    倒是耿贵嫔眼尖,见她面色苍白,衣衫有些凌乱,不由道:“白选侍,你的礼服是不是没有熨烫好??”

    白选侍嘴唇一哆嗦,没有说话。

    倒是她身后的雨舟丧着脸,小声道:“回禀耿贵嫔娘娘,小主原本准备好?的礼服不小心?被淋湿了,这是仓促找出来的。”

    难怪白选侍迟到了。

    听到这话,宜妃立即就舒服了。

    “白妹妹,一看你就没经验,姐姐好?心?教导你几句,这礼服,一次要多准备几件。若只有这一件,一会儿有什么事,你如?何更换?”

    “你也是忠义侯府的千金小姐,到了那时,不仅丢了皇家体统,也给忠义侯府丢人不是?”

    白选侍面色苍白,泫然欲泣,几乎摇摇欲坠。

    德妃实在看不下去,开口?道:“好?了,白选侍坐下说说话吧。”

    白选侍感激地看向德妃,然后才低头坐下。

    德妃这才看向宜妃:“今日是中秋家宴,你少说几句。”

    若是往常,宜妃定要嘲讽回去,不过她想到德妃最?近都很沉寂,又想到之前庄懿太后教导的话,到底把那几句嘲讽咽了回去。

    她不能着急。

    如?今德妃已经没了以前的荣光,她忍一忍也无不可。

    就在这时,坐在一边的卫才人又开了口?:“听闻陛下允沈姐姐的母亲入宫看望?”

    因?母亲入宫的事情,宫妃们说什么的都有,大?抵都很羡慕。

    因此沈初宜一早就就做好?了准备,现在被问到,就直接回答:“是。”

    说着,沈初宜笑了一下,很坦荡地道:“我同姐妹们不同,以前毕竟只是宫女,已经有数年未曾见过家人了,现在有幸侍奉陛下,陛下也是宽仁,便接了母亲入宫,算是一家团聚。”

    话音落下,其他宫妃倒是不知道要如何接茬了。

    沈初宜这么坦荡,她们反而不好阴阳怪气。

    偏殿里安静一瞬,倒是惠嫔利落开口:“陛下一贯仁厚,对待妃嫔也都很和气,是咱们的福分。”

    自从?杨思梵升为惠嫔之后,沈初宜同她只见过一两次,此刻再见,发?现她眉眼含笑,一身的英气都换成了绕指柔,变得温柔许多。

    做了母亲,毕竟不同了。

    如?今杨家在京中荣宠之极,惠嫔有有了皇嗣,她的日子过得舒心?,眉宇间?都是喜气。

    沈初宜看着她笑了一下,道:“惠嫔娘娘说的是。”

    嫔妃们这边说了会儿话,外面就热闹起来。

    卫才人是个活泼性子,直接起身来到门边,往外看去。

    “大?臣们入场了。”

    今日能被萧元宸赐宴的,多是朝廷的重臣,这其中,德妃、宜妃、耿贵嫔和惠嫔娘家都有到场,除此之外,端嫔父兄远在江南,不便入京,只有家中的旁系在,也被萧元宸赐宴。

    再往下,白选侍和陈才人的父兄也都在宴会之列,倒是步昭媛娘家远在榆林,今日同样无法入京。

    沈初宜的娘家最?特殊,自然不在此列。

    故而这样一看,萧元宸提前招沈初宜母族入宫看望,其实也并非不合常理。

    因?为一年到头宫宴频繁,宗室也不限制宫妃面见亲人,所以不光宫宴能见,平日里有事也可以招娘家入宫,她们是经常能见到家人的。

    沈初宜要想见亲,只能招人入宫,次数少了许多。

    这样一想,宜妃心?气又平顺下来。

    这一次不光有朝臣,还有朝臣的妻子儿女,点选入宫的朝臣不算多,但人却不算少。

    因?此,外面忙了得有小半个时辰,碧水丹青殿才算安静下来,此时刘三喜才匆匆进了偏殿。

    “见过各位娘娘,陛下和两位太后娘娘已至,宣召娘娘们入碧水丹青殿。”

    于是诸位宫妃便起身,按照份位依次从?偏殿和大?殿之间?的回廊处进入大?殿。

    德妃在最?前,白选侍在最?后,份位分明。

    沈初宜跟在步昭媛身后,当她踏入碧水丹青殿时,就感到大?殿一片明亮。

    此处宫室四面无遮挡,所有宫门全部被取下,阳光灿灿而入,几乎能照亮整个宫室。

    所有朝臣亲眷都站在自己的桌案前,等娘娘们进入,躬身见礼。

    数百人立在殿中,却一点都不吵闹,几乎算是雅雀无声。

    阳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听闻相?比太极殿,此处殿阁都被雷氏家族仔细计算过,无论何时,阳光都能照进殿中,能省去百盏蜡烛灯台。

    如?今看来,雷氏家族的设计名不虚传。

    御阶之上,萧元宸的龙椅在最?中央,金灿灿的龙椅雕工精美?,犹如?金龙在云中漫步。

    他左右两侧摆放的是两位太后的凤椅。

    再往下的主座,就是娘娘们和小殿下们的位置了。

    沈初宜右边是惠嫔,左边是卫才人,等她们在位置前站好?,就听到外面传来姚多福悠扬高昂的唱诵。

    “陛下驾到,庄懿太后驾到,恭睿太后驾到。”

    姚多福话音落下,在场百人一起跪下,现场只有衣袂飘飘之声。

    等萧元宸和两位太后落座,姚多福站在御阶之上,又唱诵道:“见礼。”

    于是,满朝文?武,宗亲嫔妃一起行礼:“见过陛下,庄懿太后娘娘,恭睿太后娘娘,中秋佳礼,团圆长乐。”

    萧元宸一抬手,姚多福便朗声道:“起。”

    “赐座。”

    窸窣的声音传来,众人一起起身落座。

    等所有人都坐下之后,萧元宸的声音才清澈响起:“今日是中秋佳节,朕与诸位爱卿同乐,饮酒吃茶,赏桂听乐,来。”

    他端起酒盏,道:“你我君臣共饮一杯酒。”

    于是所有人都端起酒杯,沈初宜则端起茶盏,遥遥冲萧元宸一敬。

    一杯酒吃完,萧元宸大?笑一声:“开席。”

    随着他话音落下,宫人们陆续进入殿中,把一盘盘热菜端了上来。

    南乐司的琴师和舞姬一起上前,丝竹声起,原本安静的大?殿一瞬便热闹起来。

    皇家宫宴并不需要特别安静,反而会热闹一些。

    这也为了彰显君臣一家。

    沈初宜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宴会,一时间?觉得有些吵闹,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开始慢条斯理吃菜。

    她旁边的惠嫔面色并不比她好?多少,她初有孕,正是身体不适的时候,殿中的气味混杂,虽点着沉水香,可饭菜香气混着酒气,还是让她面色苍白。

    沈初宜不由关?心?:“惠嫔娘娘,您无事吧?”

    惠嫔

    勉强对她笑了一下,道:“我不太舒坦。”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几日都犯恶心?,方才好?歹吃了些薄荷膏,这会儿又不行了。”

    她们两个都是孕妇,沈初宜也能理解。

    不过此刻刚开席,惠嫔也不能离席,沈初宜便只能道:“要不让宫人去取来薄荷香丸,娘娘也能好?受一些。”

    惠嫔摇了摇头。

    她用帕子掩住口?鼻,道:“我瞧你好?了许多。”

    沈初宜便说:“过了最?初的月份,如?今已经算是行动?自如?。”

    惠嫔瞧着有些羡慕。

    “真好?。”

    她这句刚落下,整个人面色一变,一口?茶差点吐出去。

    执剑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娘娘。”

    惠嫔面白如?纸,额头满是汗水,她紧紧攥着执剑的胳膊,手指都透着白。

    “我肚子痛。”

    ————

    沈初宜心?惊。

    她不知是因?为饭菜有异,还是惠嫔今日本就不舒服,但现在惠嫔忽然腹痛,一看就不是小事。

    沈初宜心?中一紧,忙看了一眼舒云,舒云便快步行至德妃处,低声禀报。

    下一刻,德妃就起身了。

    沈初宜略有些放心?,她回眸看向惠嫔,低声问:“娘娘,是非常疼,还是只是觉得恶心?难忍?”

    惠嫔趴在桌上,几乎都要起不来身,她满脸是汗,嘴唇都泛着青白。

    她已经没办法回答了。

    这情景看起来有些吓人。

    好?在嫔妃们的位置很靠前,朝臣们几乎看不清前面的情形,惠嫔身边,只有宜妃和沈初宜注意到了。

    此刻宜妃也起身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御阶之上,然后才来到惠嫔身边,立即吩咐边上侍奉的宫人:“立即传召太医至三友轩。”

    她刚吩咐完,德妃也到了。

    德妃问惠嫔:“惠嫔,你可还能行走?”

    惠嫔此刻才勉强答:“尚可。”

    德妃松了口?气,她看了看宜妃,见她只站在那,似乎没什么主意,便道:“惠嫔,本宫陪你去三友轩,你莫怕。”

    于是,侍奉德妃的慕容姑姑立即上前,跟执剑一起搀扶起惠嫔,悄无声息绕到御阶之后,从?后门离去。

    等惠嫔离开,诸位妃嫔才小声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啊?”

    “怪吓人的。”

    沈初宜身边的卫才人有些紧张,她不由问沈初宜:“婕妤娘娘,惠嫔娘娘无碍吧?”

    沈初宜摇了摇头,诚实回答:“我也不知。”

    她如?此说着,余光看到宜妃回到前面的位置上,端起酒杯,直接往御阶上而去。

    宜妃看似是要给太后和皇帝敬酒,实际上却是去禀报惠嫔的实情,倒也还算有点分寸。

    距离稍远,沈初宜不太能看清萧元宸的情形,但她能看到庄懿太后对宜妃招了一下手,显然有事要吩咐。

    不过多时,宜妃也退下了。

    庄懿太后声音太低,沈初宜没能听清。

    高位妃嫔一下子少了三个,顿时显得御阶之前有些空旷。

    这时,坐在御阶左侧的礼王站起身,端着酒杯来到御阶之上。

    他今年刚及弱冠,身形颀长,面容清俊,看起来文?质彬彬,一眼就能看出是文?弱书?生。

    他的样貌同萧元宸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威仪气派,反而让他气质柔和许多。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听到礼王对上面行礼问安:“见过懿母后,睿母后,见过皇兄。”

    礼王的声音也是轻灵而温柔的。

    “时值中秋佳节,祝愿母后健康长寿,愿皇兄心?想事成。”

    这个祝福,听着有些不伦不类。

    但若细想,却是非常诚恳。

    庄懿太后笑着说:“你如?今也大?了,王府住着可习惯?你母妃可还好??”

    礼王行四,为贵太妃所出,今年刚及弱冠,婚配王妃为凌烟阁阁臣时为庸的长女,婚期定在十二月。

    这门婚事,在先帝病重时就定下了,原本定在礼王十八时成婚,但当时时家千金忽然生病,萧元宸命钦天监重新卜卦,算出的吉日晚了整整两年,从?卦象上看依旧是大?吉,因?此,这门婚事便暂时延后。

    说来也奇,本来时家千金的病很严重,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可是钦天监这大?吉的卦象一出,时家千金竟慢慢好?转,不过数月就已然康复如?初。

    这个卦象的确很准,萧元宸询问过贵太妃和礼王之后,只把婚期推迟,没有改封新王妃。

    虽然婚事迟了,不过这两年来礼王同时家经常走动?,未婚小夫妻感情非常和睦,倒是成了京中的一段佳话。

    如?今因?要大?婚,庄懿太后同萧元宸商议之后,便允贵太妃离宫搬去礼王府,亲自操心?一下礼王府的修葺和婚事。

    礼王笑容腼腆清澈,他对庄懿太后见礼,道:“多谢母后关?怀,母妃如?今很好?,本来今日也想过来,无奈前日晚上贪凉染了头风,今日无法入宫给母后请安,早晨还在念叨。”

    庄懿太后同恭睿太后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顽皮。”

    御阶上面一家人和和睦睦,御阶之下,宫妃们却是各怀心?思。

    等礼王敬过酒,就陆续又有其他宗室上前敬酒。

    萧元宸不喜酒醉,故而只最?初吃了两杯,后面便改成了茶。

    就在这时,德妃回来了。

    她领着两个年长的小皇子,一路来到御阶之前。

    皇子们都一岁多了,会走会说话,这样的场面见的也不算少,倒不是很害怕。

    不过二皇子因?没有母亲在身边,依旧有些瑟缩,他跟在兄长的身后,拽着他的小手,亦步亦趋跟着。

    这个场面是真好?看。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谁看了不说天家和睦?

    德妃把两个小家伙往前一推,道:“给祖母和父皇请安。”

    于是两个小不点就按照之前被教导的那样,双手抱拳,作揖行礼。

    “皇祖母安康,父皇安康。”

    庄懿太后一下子就笑出声:“快来,来祖母们这边坐。”

    大?皇子没有动?,他眼巴巴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就笑道:“去吧。”

    顿了顿,萧元宸又道:“鸿儿也去吧。”

    萧应鸿一贯很怕萧元宸,听到父皇的话,他狠狠松了口?气。

    于是庄懿太后抱着大?皇子,恭睿太后抱着二皇子,两位太后就哄起孩子来。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听到德妃同萧元宸道:“太医已经瞧过了,惠嫔妹妹这一胎怀得不稳,今日人又多,就有些见红,还得仔细养着。”

    萧元宸点头,面色淡淡:“叮嘱太医院用心?医治。”

    “是,宜妃妹妹一直在陪她,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你们辛苦了。”

    德妃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退下来坐到桌案便,才吃了一碗茶。

    听到惠嫔暂时没有大?碍,沈初宜才松了口?气。

    随着丝竹声越发?欢快,殿中的歌舞也热闹活泼起来,杂戏过去,南音阁的当家花旦便上了前来,清唱花好?月圆曲。

    一时间?,殿中气氛越发?热闹。

    小皇子们坐不了太久,陪着待了一会儿就都困了,庄懿太后就让奶嬷嬷把皇子们抱下去,好?生照看。

    小皇子退下之后,朝臣就更热络了。

    不时有朝臣上前敬酒,沈初宜一一瞧过,见宫妃们的父兄陆续上前,彼时庄懿太后就会宣召宫妃上前说上几句,夸一夸好?姑娘。

    这一派热闹的景象,都同沈初宜无关?。

    她慢条斯理品着今日特别准备的云腿月饼,专注听曲。

    “婕妤姐姐。”一声熟悉的嗓音打断沈初宜的听曲。

    她回过头,就看到卫才人和陈才人一起来到她桌案边,巧笑倩兮看着她。

    沈初宜便也起身,端起茶盏。

    “卫妹妹,陈妹妹。”

    卫才人上前半步,就站在沈初宜面前,她回头对陈才人招手:“你放才还要说给婕妤娘娘敬茶,怎么这会儿害羞起来。”

    陈才人不知是因?为吃酒,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事,她脸蛋绯红,一双眼睛也有些迷离。

    沈初宜刚要开口?,陈才人就一步上前,她手里满满一杯酒,就这样横冲直闯地推到沈初宜面前。

    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沈初宜没来得及闪躲,那一杯酒就直接倒在了沈初宜礼服的衣襟上。

    只听啪的一声,酒盏落地,沈初宜的礼服被染上一大?片酒渍。

    “哎呀。”

    开口?的是卫才人身边的宫女珍珠。

    沈初宜也愣了一下。

    她抬起眼眸,看陈才人还满脸迷糊

    ,便往后退了半步,接过舒云递过来的帕子。

    舒云皱眉道:“陈小主可是吃醉了?”

    陈才人的宫女吓得哆嗦了一下,她忙拽了一下陈才人,陈才人还不让她拽:“我要给姐姐敬酒!”

    她含混不清地说。

    沈初宜无奈地叹了口?气。

    卫才人也上前拉住了仍旧挣扎上前的陈才人,对沈初宜赧然道:“姐姐,对不住,方才瞧着陈妹妹还好?好?的,我才请她来一起敬酒。”

    卫才人满脸歉意。

    沈初宜倒是不生气,她只是看了一眼卫才人和陈才人,只对卫才人点点头,然后就看向陈才人的宫女。

    “赶紧把你们小主带下去,一会儿若是发?酒疯,可就不好?了。”

    那宫女忙点头。

    卫才人这才讪笑地道:“婕妤姐姐放心?,妹妹会照顾好?她。”

    沈初宜淡淡应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酒渍,只得扶着舒云的手去寻德妃。

    “德妃姐姐,妹妹的衣服染了酒,得下去更衣。”

    德妃回头看她一眼,道:“去吧,小心?着些。”

    这个位置距离御阶很近,沈初宜福了福,扶着舒云往后走时,看到萧元宸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沈初宜指了一下胸口?,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便出了碧水丹青殿。

    等从?殿中一出来,沈初宜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殿中太闷了,还是外面舒服。”

    舒云低声道:“那陈才人,怎么瞧着都是故意的。”

    沈初宜本就不是世家贵女,今日是最?好?的露脸机会,即便朝臣们不会忽然上前给她请安,到底能知道她如?今也是宫里的宠妃。

    这弄上一身酒,来回更衣就要小半个时辰,耽搁这点功夫,宫宴都要结束了。

    沈初宜倒是不太在意。

    “无妨,在里面坐着也无趣。”

    不过这酒味有些冲,沈初宜闻着也犯了恶心?,她用帕子捂了捂嘴,低声道:“快去更衣。”

    给宫妃们准备更衣的殿阁就在三友轩边上,是一栋精致的二层小阁楼。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随意进了其中一件厢房,正要把衣裳换下,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等她再回神时,一切都晚了。

    舒云面色一变:“娘娘,门被从?外面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