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就跟着波本了。”
皮斯克站在小琴酒的身边,指着对面训练场里的一个男人说道。
男人有着一头金发,皮肤颜色比别人更深一些,侧脸看上去很英俊,也很年轻。
小琴酒又歪头看了看他对面的靶子。
十环。
很精准,每一次都打在同一个地方。
皮斯克说:“波本是组织里最优秀的成员,你在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好。”小琴酒点了点头,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
在去和波本打招呼之前,他看了皮斯克一眼。
皮斯克穿着一身高级西装,背却有些佝偻,头发灰白,老态尽显,和他记忆中野心勃勃的企业家完全不同。
小琴酒没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梦,醒来之后,所有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也从一个优秀的助手变成了一个极其讨厌的烫手山芋,所有人都想把他往外丢。
boss重启aptx4869项目失败了,负责人雪莉消失,他这个不知道算是成功还是失败的试验品,对boss来说,也许才是最难受的存在。
boss现在不想看到他。
虽然没有明说,但小琴酒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看到波本之后,他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说不定是组织里优秀的人太多了,boss是个重利益的人,只在意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自己比不上那些人,所以他才不想见到自己。
他看着远处的波本,暗暗地想,自己一定要比他更强。
他走过去,听说他是组织派给自己的新人,波本笑着说:“好啊。”
“让我看看你的潜力。”波本说。
看着他脸上亲切的笑容,小琴酒想,这个前辈好像还不错。
然后他就被波本揍了。
不仅仅是枪法,波本的身手也很好,把他揍得疼到在地上都快爬不起来。
“年纪这么小就拿到了代号,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真本事呢。”
波本踩在他的手指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意外。
这才对嘛。
组织里的人一直都是这样的。
亲切?和蔼?不可能的。
“波本……”
“叫我前辈。”波本说。
小琴酒不想叫,要论加入组织的时间,他比波本早多了,凭什么自己要叫他前辈。
而且自己总有一天会打败波本,重新站在boss面前的。
波本黑色的皮鞋在他手指上狠狠碾过,他咬了咬牙,不服输地瞪着他。
他说:“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那天他连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最后,他看到的是波本嘲讽似的冷笑。
“这么小就来黑衣组织……”
他紫灰色的眼眸透着笑意,好似赞赏地望着小琴酒,然而小琴酒却从里面感受到了冰冷。
他绝对不是在欣赏自己,而是在——折磨。
以训练为名义的折磨。
他不知道小琴酒是左撇子,第二天,小琴酒又站在了波本的面前。
他右手上打了石膏,左手拿着匕首,一脸冰冷地说:“我们再比一次!”
他从来都不会轻易认输,而且波本是一个很好的对手,能让他学到很多东西。
波本微眯起眼睛,片刻后笑了起来:“输了你会比现在更惨。”
有什么关系。
小琴酒满不在乎,拿起匕首冲了上去。
然后再次被放倒了。
比之前更快,动作更狠,不仅仅是年龄和身体上的差距,他和波本之间似乎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伤到波本分毫。
最后波本把匕首插进他的手心里,钉在了训练场的木制地板上。
“不要再来找我了。”他声音含笑,说出的话却轻慢不已,“我没空陪小孩子玩。”
说完他起身离开,小琴酒拔出匕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却被他踹翻在地上。
之后连续好几天,他都没有再见到波本。
每次去训练场或者其他地方,都恰好和他擦肩而过,就好像他在躲着小琴酒一样。
小琴酒一开始很生气,后来又忍不住觉得迷茫。
明明被这么严厉对待的是自己,他跑什么啊?
波本真是太难懂了。
他找贝尔摩德要波本的资料,贝尔摩德说,波本从小时候开始,就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被他们组织请来研究aptx4869,在小琴酒把药吃下去不久,贝尔摩德也吃了药,她没有昏迷,做了各种各样的测试之后,他们宣布实验成功了。
就在他们准备再造一批药,提供给boss和其他重要成员的时候,实验室被烧掉了。
所有实验资料都烧毁了,药品也没有多少残留,找到那个人的尸体时,那人心脏中枪,手被钉在了实验台上。
看样子,似乎是在想要保护实验资料的时候被杀掉的。
难怪又是踩他的手又是捅刀子的。
小琴酒出去买了一双手套,认认真真给自己戴好。
贝尔摩德说,波本加入组织之后,查出放火的人是一个资深组织成员,而那个人……是公安警察那边的卧底。
那人觉得,这种药一旦制造出来,就会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整个世界都将笼罩在黑衣组织的阴影之下。
所以他一把火把实验室给烧了。
波本想找的那人正好在实验室里——“那天她的丈夫不在,我本来不想杀她的,可是看到她那么努力想要保护那些资料……这些科学家,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啊,她丈夫还是什么疯狂科学家吧?一想到这点,我就忍不住想要把她给杀了。”
“既然能制造出那种药物第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杀完了才有些后悔,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些呢。”
“然后我又用她的电话,把她丈夫也骗过来杀了。”
那人似乎是这么说的,被波本找到的时候也没有愧疚,他做得很小心,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因为他还没有代号,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特长,只是做事勤快又细心,经常能接触到大部分重要成员而已。
而且随着黑衣组织势力越来越大,公安警察这边也不可能让他放弃身份,再回去当警官了。
他只能一辈子都在黑衣组织里当卧底,被波本找到的时候,还说过“求求你快动手吧”这样的话。
贝尔摩德没有说那个人怎么样了,不过小琴酒能猜得到。
但他仍然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卧底不可能在组织里待那么久的,而且像他那么情绪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会崩溃的人,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年,一两年就会崩溃了。
在黑衣组织当底层人员,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很多人干的都是搬运走私物品、处理尸体这些辛苦的工作,每次看到小琴酒这些人丢下烂摊子给他们,自己出入高级场所的时候,他们都会露出羡慕或者苦涩的表情。
还有人当面对小琴酒表示过不满。
“那就往上爬吧,”小琴酒当时对那人说,“既然觉得我不应该享受这样的
待遇,那就爬到我的位置,把我拉下来。”
——不过那都是吃下aptx4869之前的小琴酒了。
现在的他,也不过是黑衣组织里不起眼的角色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boss的助手,他也不会跟别人说这些,这些事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而且他很享受重新往上爬的过程。
阻碍他往上爬的只有一个因素,那就是波本。
小琴酒找不到他了。
不管他怎么给波本传讯都没用,他连前辈这种称呼都叫出来了,波本就是不理他。
那段时间,因为他总是在基地里找人,他还认识了另一个有代号的成员,黑麦威士忌。
据说他的狙击枪是组织里最厉害的。
他们经常在一起抽烟,黑麦似乎觉得他很好玩,偶尔会告诉他波本在哪里。
终于有一天,让他堵住了波本。
波本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卷发男人站在一起,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卷发男人还说回去什么的,波本挥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小琴酒在对面看着波本。
那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样子,波本脸上复杂又痛苦的表情,和折磨他的时候含笑又冰冷的神情完全不同。
“原来前辈也有这样的一面啊。”小琴酒跳出来说。
波本脸色变了变,推了卷发男人一把让他滚。
卷发男人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小琴酒看到他漆黑的西装口袋上露出来的小角,似乎是个工作证件。
他又看了看脸色难看的波本。
“前辈是公安吗?”他问。
波本脸色更难看了,“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他说。
小琴酒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小琴酒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如果波本不是公安的话,小琴酒的指控确实很过分,对他很重要的人就是被公安杀死的,还说他是公安,那绝对是触到他的逆鳞了。
如果他是公安,那他这段时间对小琴酒做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他不知道小琴酒从一开始就是boss收养的孩子,还培养成了助手,在他看来,小琴酒就是一个执迷不悟想要加入黑衣组织的小朋友罢了。
他憎恨公安,所以卷发男人叫他回去,他不想回去——他怕他会把整个公安系统摧毁,以他的手段和聪明才智,他绝对能做到这样的事。
他同时也憎恨着把人找来做研究的黑衣组织,没有黑衣组织的话,他重要的人根本就不会死。
所以他也讨厌想要留在黑衣组织,努力往上爬的小琴酒。
小琴酒跟在他身后说:“前辈加入组织就是为了找人吗?”
然而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
“你从哪里知道的?”波本猛地回头。
“这种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吧?”小琴酒说。
波本皱起眉头:“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
小琴酒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想知道的话,就好好教我。”
从那天开始,波本正式对小琴酒进行了教导。
格斗、枪械、黑客知识……似乎没有什么他不会的东西,小琴酒学起来也很快,跟着他出任务的时候,还经常能抢到他的任务目标。
然而波本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没变,甚至因为他的优秀,变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无情。
他想把小琴酒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刀刃,小琴酒没有意见,这正和他的意。
在那段时间里,小琴酒经常受伤,后来有一次,狙击fbi的时候,波本把他丢出去当诱饵,差点让他死掉
了。
对面的狙击手不知道为什么把子弹打偏了,这才留了他一条命,后来小琴酒躺在病床上,终于有时间思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觉得波本很有可能被人算计了,他当初找到的人根本就不是公安警察的卧底。
不过……波本似乎也不是他的同伴呢。
小琴酒纠结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插手这件事,后来他突然想起,每次波本对他很残忍的时候,自己时候都会沉默好久,好像在偷偷后悔,又觉得自己帮他查查真相也不是不行。
就当做好事了,小琴酒莫名其妙地想。
他再次给贝尔摩德打了电话,波本对小琴酒的严厉和冷酷早就传遍了整个组织,贝尔摩德也一清二楚,听到他问,立即就承认了。
“是boss安排的,”贝尔摩德说,“当时负责公安警察档案管理的人跟boss之间有过好几次交易,没花什么功夫就把那个人的资料当成警察塞进去了。”
很多年前,警视厅的档案用的还是纸质的,存放在档案馆里,波本得到消息之后,从档案馆翻出了被放进去的资料,证实了那人真的是公安警察。
而那人的上级又死了好几年了,旁敲侧击打听了档案上写的另外一些人,听说他确实考上了警校,不知道在哪工作之后,波本就再也没有怀疑过。
再加上他本人都把事情说得那么栩栩如生了。
小琴酒挂掉电话,看了一眼手机的录音,觉得要是直接拿录音过去,那也太坑贝尔摩德了,怎么说也是以前的小伙伴。
他想了想,决定去找以前给资料造假的人。
那时候仿造的公章,还有资料上的钢印,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不过那些人可不好找。
黑衣组织里的技术和设备早就更新换代了,以前负责给他们造假的人也应该七老八十了,说不定都死掉了。
就在他发愁的时候,黑麦威士忌过来了。
黑麦在组织里的能力也很强,被他从病床上扶起来,嘴里还塞了一根烟,小琴酒满意地说:“你帮我做件事吧?”
那个屑前辈,他都重伤了都不来看他一眼。
不然他也不用麻烦莱伊了。
“什么?”莱伊问。
“帮我找几个人。”他报了几个名字,莱伊点点头,又问他找人干什么。
“我想找几个假章,”小琴酒说,“这些人都是以前给组织专门造假的人,假章做出来也不只是用一次的,说不定他们还有印象。”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莱伊说,“现在只要在电脑上设计好,就可以用机器打印出来了。”
“是嘛?”小琴酒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都这么方便了,以前我和boss过去的时候,都要在哪里等很久。”
他又忍不住问:“那钞票可以打印吗?”
以前想找个会做□□的可难了。
莱伊:“……这个还不行。”
每次面对小琴酒的时候,都有种天生的法外狂徒的感觉,明明都这么惨了,坐在病床上抽着他点的烟,还能说出这种话。
要是连钞票都能打印,早就世界大乱了吧。
“人我会帮你找的。”他看着小琴酒把烟头丢到离自己最远的垃圾桶里,起身给他开窗通风,“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会的会的,”小琴酒说,“你尽快。”
他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事,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那位前辈的表情了呢。
把他弄走,自己就是黑衣组织里最厉害的人。
小琴酒期待那一天赶紧到来。
莱伊也没有让他失望,没两天就带着资料过来了。
小琴
酒看完之后,觉得身体的伤瞬间就好了,催着莱伊去给他办出院手续。
莱伊把手续办好之后,没一会就接到电话要走了,临走前还递了根烟给他。
他的烟早就被护士收走了,这些天也没机会去买新的,对莱伊的体贴更满意了。
他刚把烟叼到嘴里,莱伊就说:“不找到人之后再抽吗?”
小琴酒想了下,“对哦。”
找到人,拿到东西,看到波本震惊到裂开的表情。
再点上一根烟,完美。
他把烟收起来,“那就这样吧。”
开上莱伊友情赞助的车,他飞快赶往目的地。
然后顺利找到了当年的公章,还有造假的文件样本,里面有模仿出来的上司的笔记,还有修改过的一些证明。
他拿上资料,出来的时候,却被人狙击了。
一枪打中了腹部。
那人离得太远了,而且像是对他的动作很了解,他明明想要避开,还是被击中了。
子弹还留在了身体里,似乎是想限制他的行动,不过他还是忍着疼痛,快步跑向了汽车。
那人似乎打算活捉他,而不是杀死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琴酒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他开着车,直接朝那人开枪藏身的地方撞了过去。
那人在一栋废弃的楼房里,看到他开车不管不顾地撞过来,立即收枪离开。
小琴酒也看到了那人的脸。
“是你啊。”
看到那张前不久才见过的脸,小琴酒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组织里不仅有很屑的前辈,还有这种人啊……
是背叛了组织吗?还是贝尔摩德说过的什么,卧底?
小琴酒握紧了方向盘,望着不远处拿着狙击枪的黑发男人。
他突然很想抽烟。
然后他就把莱伊给自己的那根烟点上了,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亲手揍莱伊一顿。
莱伊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也放下来手里的狙击枪,还解释了一句:“你见过boss。”
“少废话了。”小琴酒说着冲了上去。
这段时间他的身手越来越厉害了,就在他的拳头即将打到莱伊脸上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
嘴里的烟也掉到了地上。
莱伊的身影变成了一团团重影,他的拳头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小琴酒腹部的伤口。
小琴酒吃痛地蜷缩起身体。
莱伊把他的一只手别到身后,忽然说:“以后遇到我,听话点能少受点苦。”
“……”
这时小琴酒突然抬起脸。
“是吗?”他出乎意料地露出了笑容,那是孤傲的,无所畏惧的笑容。
莱伊心里一惊,连忙用力按住他的手。
小琴酒意识都快模糊不清了,还是往后仰了仰,另一只手抬起来飞快凑到嘴边。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手榴弹,那是他之前拿着来玩的,因为涂成了彩虹的颜色,又太过小巧,被护士以为是玩具,一直没有收走。
他咬着金属拉环,手指轻轻一拉。
“再见了。”他说。
他才不要被卧底抓回去。
据说要蹲一辈子大牢的,里面吃的东西超级差,规矩还多。
只希望那位前辈能聪明点,找到他留在车上的那些资料。
好不容易想做一次好事,居然是这种结果,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小琴酒忍不住想,要是没有那些年就好了。
没有吃下aptx4869昏睡的这些年,他一定比这些人厉
害,不管是卧底还是屑前辈,他绝对比他们厉害。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
作为杀手,小琴酒一向习惯避开监控摄像,所以他在另一个世界留下的影像资料也只有很少很少的两段。
一段是在水牢,一段是在新基地。
琴酒站在监控前,沉默地看着后一段摄像。
那是在少年问出“为什么不能对我好点”这个问题之后。
少年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才说:“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啊……”
卧底啊,屑前辈啊什么的。
可是自从来到这边,一直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别人都以为琴酒忌惮自己,讨厌自己,只有少年知道,琴酒对自己根本没有那么过分的想法。
琴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看着监控,就好像看着少年在面前一样。
他听到少年说:“不过……这样也好。”
这才是少年最想成为的样子。
他说:“你就一直这样吧。”
反正他自己是办不到了。
看到琴酒这样也行。
他的语气有些不甘,又有些开心,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大雨接踵而至,雨水如同泼墨打在他的身上,他身上的衣服很快浸湿成了漆黑的颜色。
琴酒站在监控室里,黑暗仿佛透过屏幕渐渐将他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的时间。
忽然听到细微的滴答声响。
从他攥紧的拳头中从流出的鲜血,也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