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章一百零一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 越靠近岐州城雨势越大,呼啸的冷风吹起车帘,争先恐后地往车厢里灌。

    “阿嚏——”苏徐行打了个喷嚏, 裹紧衣服后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忧愁。在南疆待了几个月他差点忘记了滇南还有洪灾在等着, 看车窗外这雨势,只怕灾难即将开始了。也不知道许琢他们加固得如何,这滇南境内的几个堤坝能不能抗下奔腾的水流。

    在苏徐行思索间,车厢外传来墨霄的声音, 只是他身穿蓑衣带着斗笠, 加上雨势在前, 根本听不真切。苏徐行高声询问了一遍,墨霄没有再答, 但砸到车厢里的雨滴却渐渐少了。

    苏徐行心念一动,将车帘掀得更大, 果然就见一个高挑的少年人正撑着伞跟在他马车旁, 宽大的伞面不仅遮住了他,也为车窗挡住了不少风雨。

    苏徐行眼中酝起暖意:“阿冬。”

    阿冬闻声转过头来, 俊朗黝黑的脸上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少爷!多月不见, 您怎得瘦了?”

    与几个月前相比,阿冬整个人长高不少,脸部轮廓更加立体, 再也不见从前的稚嫩模样。苏徐行心中忽然涌起欣慰, 阿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 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 是他也是“苏琰”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许是苏徐行的目光太过柔和, 阿冬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搔搔脑袋, 问道:“少爷,可是阿冬有什么不妥?”

    苏徐行摇头:“只是觉得你长大了。”

    听到这话,阿冬猛地挺起胸脯,有些高兴:“那是自然!少爷您不在的这几个月,阿冬可是一刻也未曾懈怠……”

    阿冬絮絮叨叨的话给了苏徐行久违的亲切感,他侧耳细听,连窗外的风雨也不觉得厌烦了。

    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着,最终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阿冬忙撑着伞去车辕处接人。苏徐行掀开帘子,在阿冬的照顾下疾步冲上台阶,屋檐遮住头顶,风雨顷刻间都落在了身后。

    劈里啪啦的雨声变小,苏徐行抬头,只见朱红大门旁站着一身白衣的许琢,对方温润的眉眼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陡然变得生动起来。

    “徐行兄。”还是熟悉的嗓音。

    苏徐行挑挑眉:“几月不见,清越又俊秀不少。”

    这话带着调侃,许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徐行兄还是这般爱取笑我。”

    虽是这样“埋怨”,但两人相视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带着“苦尽甘来”的爽朗,也带着对往事的释怀。谁能想到,去年此刻他们还在甸山上苟且偷生,被马贼吓得乱窜,现在却已经成了将滇南握在手心的人物。

    许琢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徐行抬步跟了上去。

    “寻花和东于小姐呢?”苏徐行问,这两人都是他带来滇南的,他得问问她们的意见要不要一起去上琼。

    许琢答道:“都在正厅等着你呢,雨太大便没让她们一起迎你了。”

    苏徐行瞥了他一眼,语带调侃:“这么怜香惜玉啊?”

    许琢:“自然,爱护女子,这是君子所为。”

    苏徐行一噎,是他格局太小了,只会八卦。

    许琢新置办的院子并不大,绕过回廊便是正厅,此刻里面正站着两个清瘦的身影。个子高挑的那个显然是东于谨,正忙着吃桌上的糕点,搓着手在一旁面带焦急的则是寻花,两人比之之前都没有太大变化,就是都瘦了也黑了点。

    苏徐行心虚,一堆人天天忙活着都瘦了黑了,就他日日在屋子里藏着,还挺白。

    寻花最先发现苏徐行,见人进了屋,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少爷!”

    苏徐行点头应道:“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不等寻花开口,座位上的东于谨冷哼一声:“大忙人回来了?”

    还欠对方三十几道菜的苏徐行顿时头皮一紧,忙陪笑道:“东于小姐这段时日辛苦了,今晚我便将欠小姐的菜都补上。”

    东于谨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只见寻花瞪了她一眼,掐着腰,气势汹汹的:“小谨!少爷舟车劳动,定然累了,你不能等明日再吃吗?”

    “我今日才给你做了这么些糕点,你还要吃其他的?!”

    东于谨闻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行吧,那就明日再说。”

    苏徐行:“……”

    苏徐行有些惊讶,几个月不见,寻花和东于小姐怎得都大变样?一个往日里怯怯弱弱的,话都不怎么大声说,现在竟然敢掐着腰说人?一个性格捉摸不定,只凭自己喜爱做事,现在也有听别人话的一天?

    许琢见他惊讶,走上前拍拍他肩膀:“要习惯,现在东于小姐最听寻花的。”

    不等苏徐行问出为什么,许琢接着道:“寻花做的糕点深得东于小姐的心意。”

    俗话说,被拿捏了。

    见东于谨听话,寻花很高兴,这才又道:“待会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鲜花饼。”

    东于谨眼睛一亮,再多的不满也消失了,又专心吃起桌上的糕点。她不耐烦跟苏徐行说话,除非他给自己做好吃的菜。东于家隐世多年,东于谨也是出了山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还有如此多的美味。

    安抚好了东于谨,寻花这才又看向苏徐行,将两人这几月来的成果叽叽喳喳说了一遍。

    自苏徐行离开滇南之后,许琢忙着笼络各族、稳固地位,阿冬和墨霄住在了岩铁矿上,滇南内开渠修堤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东于谨和寻花的头上。也就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敢将开渠修堤这样繁重的任务交给两个姑娘家,但事实证明,没有人比她们更合适,即便是应许琢以及许知远要求前来的许氏族人与衙役们也在开渠过程中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不敢质疑她们,而得了实惠的滇南百姓更是将东于谨与寻花看得跟仙人似的,就差给两人立个神像供奉了。

    东于谨本就出身奇巧世家,造东西、修东西的技艺都十分高超,一双手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寻花一开始是给东于谨打下手,可随着在她身后学习得越多,自己对修造一途也产生了莫大兴趣。只凭双手便能建造出威力巨大的弩箭、趁手便捷的工具,还能开挖沟渠引水灌溉……这一切对寻花来说都是极新奇的体验,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有了兴趣寻花做起事来也更加卖力,从不喊苦喊累,那份毅力就够让人闭嘴,再加上她心细,常常发现旁人没发现的问题,几次下来,无人再敢小瞧。

    如今滇南内,除了许琢,东于姑娘和寻花姑娘的名头也很响亮。

    “少爷!”寻花说着凑近了点,冲苏徐行耳语,“你别看小谨脾气不太好,其实心地最好了!她见从前的流民开垦荒山不易,回来忙活了好多天给他们造出了趁手的工具,大家都可感谢她了。”

    对寻花来说,少爷很重要,如今东于谨也很重要,她不希望两人有嫌隙。

    苏徐行自然能看出寻花的心思,不说东于小姐助他良多,就冲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艺,苏徐行也只有尊敬的份儿,于是笑着回道:“东于小姐也帮了我许多,我亦感谢她。”

    寻花听了,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许。

    一旁的许琢瞅到机会忙凑上前插话:“咳咳——寻花姑娘说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到我与徐行兄叙旧了吧?”

    寻花闻言脸上一红,忙退到一旁与东于谨一起吃点心。

    苏徐行无奈地看了许琢一样,只能腹诽人果然还是不能太八卦。

    许琢见状也笑了笑,随即邀苏徐行去书房详谈。

    “来时听墨霄说了不少,没想到你竟也有狠下手的时候。”苏徐行一进书房便自觉靠到榻上,又拈了东西来吃,方才见东于谨吃,他也有点饿了。

    许琢将点心盘往他那推了推:“族谱我都敢重写了,又何论教训几个仇人?”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点狠辣,苏徐行这才窥见了原著中“佛面蛇心”许清越的一丝影子。

    ……

    那日许琢在“神山大会”上大显神通之后,许氏旁支皆站到了他一旁,徒留本家几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乱窜。

    “这下可怎么办?!那小兔崽子是铁了心要给咱们难堪!”

    “还不是咱们的好家主?错把鱼目当珍珠,才将许琢给得罪狠了!”

    “别说那些废话,就说如今怎么办?!反正许琢只说把你们祖孙三人除了,可没说除了我们!”

    “好啊你个老不死的,你这是要去投靠那个小畜生是不是?”

    “……”

    本家的偏厅里,年事已高的许氏族长靠在椅背上,眼见场面乱成一团,自家人互相指责就差打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用尽全力吼道:“都闭嘴咳咳咳——”

    只是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咳背过气去。许义铮见状忙上前安抚:“叔父——”

    许氏族长许路山摆摆手,等喘过气来,又接道:“现下什么都没有把许琢安抚好重要!”

    “你现在就带着人去将诚风和许琢接回来,立诚风为少主,定许琢为下一任家主!”许路山一口气说完,许义峥还没回答,许诚齐先急了。

    “什么?!接他们回来?还让许诚风当少主?那我是什么!”许诚齐面容扭曲地看向许义峥,“爹,您就让叔爷胡闹?!”

    可对他百依百顺的许义峥这次却沉默了。许琢的表现让他心惊,也让他感到诡异的欣慰,许诚齐不成器,这么多年别的家族明里暗里都在嘲笑他后继无人,如今许琢一鸣惊人,震惊整个滇南,谁敢说他许氏没人了?只是……

    许义峥瞥了许诚齐一眼,无奈道:“诚齐,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许琢手下产业可保许氏更上一层楼,你要以大局为重!”

    许诚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如堕冰窖,他不敢相信那个小畜生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父亲不仅不想着将他除族还要将他接回来立为家主?那他这么多年在忙活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许翊,想要找到同盟:“翊儿你说!”

    许翊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面如菜色:“但凭祖父做主。”

    今日种种犹如当头一棒,许翊想若是兄长回来了,他或许还有机会。

    听到许翊这个回答,许诚齐彻底疯了,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周围各种不屑的眼神,突然推开许翊一把冲出门外:“我与许诚风只能活一个!”

    许义峥大惊失色:“还不快将少主拦下!”

    许翊看着他三十多岁还如此任性犹如稚童一般的父亲,冷冷地勾起唇角。

    还不如直接死了得好!

    等许诚齐被人拦住了,许义峥松了口气,让人将他带回自己院子,随后看向许路山:“只是我看许琢对我们异常气恼,怕他不肯回来。”

    许路山哼笑:“神山大会前他曾去过我府上……一个人,离了宗族便是离开了根,死了也要叫人戳脊梁骨!他一个不孝子,让他回来当家主已是天大恩赐,他敢拒绝?不过是恼你对诚风诚齐不能同等看待,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你去接诚风时多关心关心他,他还能不认你这个爹,任由许琢胡来?”

    许义峥一听,想到历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大儿子,心下稍安。

    “只是要委屈诚齐了。”他叹了口气。

    许路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委屈的?他当了这么多年少主锦衣玉食,他还能比诚风委屈?”

    许义峥知道许路山今日被气到了,便也不反驳,只心下盘算若许琢当了家主占了便宜,定要叫他给诚齐几间上好铺子,让诚齐消气。

    许路山和许义峥的算盘打得响亮,却没料到他们带人一路打听去了岩山,却连寨子的大门都未进得去。

    许琢早已放话,凡许氏本家之人一概不得入,狗能进,许氏本家人都不能进!

    许义峥气了个仰倒,准备拿血脉宗族压人强闯,哪知脚才踏前一步,漫天的飞箭下一刻就来,若不是属下反应快,只怕他们都要被射成筛子。

    偏偏寨子内还有人叫嚣:“此乃警告!若再敢前来,杀无赦!”

    杀无赦!听听,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许琢也敢放!许义峥气得双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脑子一热,在许诚齐的叫屈怂恿下直接将许诚风许琢父子除族了,还昭告了整个许氏一族。

    对于他的先斩后奏,许路山也气得快升天,直呼许氏亡矣!

    许义峥却不在乎了:“翊儿之才不在许琢之下,几年之后我们再看!许琢还真能反了天了!”

    可许义峥的豪言没等来几年后的验证,自己却先等来了一个噩耗!

    许诚齐不是他的种!

    望着站在门前一身寒酸却又与许诚齐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许义峥只觉天雷滚滚,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后,顾不上许诚齐的撒泼打滚,只下令让属下彻查,这一查,便要了许义峥半条命。

    许义峥之所以对许诚齐如此溺爱,皆因为许诚齐的母亲,许义峥唤她情儿,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是那时的许义峥还不是家主,只是妾生子,没有继承权。两人私下定了终身,可情儿父母嫌弃许义峥,棒打鸳鸯强迫情儿另嫁,两人被迫分开。

    后来许义峥的嫡兄出门做生意意外遇到马贼,马车摔下悬崖,人也没了。许义峥顺理成章成了家主,娶了许诚风的母亲为妻,对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许义峥嫌弃她无趣,心中时不时还想着情儿。但夫妻虽相敬如宾,倒也没什么矛盾,随着许诚风出生,许义峥也渐渐放下了。

    而正在这时,情儿却出现了,她以忘不了许义峥为由苦苦痴缠,许义峥无法拒绝,二人春风一度,暗通款曲。情儿就被许义峥养在外面成了外室,后来生下许诚齐,为了给许诚齐一个名分,许义峥排除万难,以平妻之礼迎情儿回府。

    进府后,两人蜜里调油,恩爱非常,和许诚齐才宛如一家三口。许诚风母亲郁结于心,不久便缠绵病榻撒手人寰。情儿成了正儿八紧的主母,只是她也没高兴太久,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因难产血崩一尸两命。

    想到情儿对自己的深情以及所受的苦楚,许义峥将一腔父爱都给了许诚齐,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而许诚齐在情儿的教导下则对许诚风恨之入骨,认为若不是许诚风,他便是嫡长子,大少爷!

    这便是许氏本家几代之间的恩恩怨怨。

    但许义峥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的深情亡妻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将他当成了猴耍!情儿确实另嫁,不过是自己攀了高枝嫁给了当时覃州第一大族的少主,舍下了他这个妾生子,而不是父母逼迫!听闻那少主也是被情儿的真心打动了才娶她的。后来回头,也是因为高枝败落,而他许义峥成了新的高枝!

    至于许诚齐,更是她在覃州就怀上的,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未来,她怀着身孕过来与他诉衷肠,哭说这些年的难以忘怀,将他哄得一颗心都扑到她身上。

    合着到头来他许义峥这些年是将别人的种放在心窝上疼,把自己亲儿子亲孙子赶出家门不说,还给除族了!

    望着摆在眼前的证据,许义峥仰天大笑一声,一口血喷出口,醒来后便半身不遂了。

    ……

    关于许义峥他们家后面的家长里短,鸡飞狗跳,苏徐行不感兴趣,他好奇的是……

    “许诚齐真不是许义峥的孩子?”

    许琢端着桌上的茶杯,笑得莫测:“是不是重要吗?”

    “只要有所怀疑,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苏徐行挑眉,头一次感叹亲子鉴定术的伟大。

    但该说不说,许琢此人,确实不负“佛面蛇心”的评价。这一手离间,且不论给了许诚齐这个仇人多大的重创,就对许义峥来说,只要他有一口气在,拼了老命也得将许琢高高托起,将一切都捧到他手上。

    所以许琢在岐州城站稳脚跟才如此之快,不仅是因为他自己的实力,也因为许义峥舍了脸面,放话出去说许诚齐非许氏族人,认了许琢为新一任家主,还直接将象征家主的印章给许琢送了过来。

    于是许琢成了当之无愧的许氏家主,整个岐州城,他便是无冕之王!

    “啧啧啧——”听完这大八卦,苏徐行摇摇头,感叹道,“这就是乱搞的下场,要是好好跟你祖母过日子,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许琢不置可否:“所以我决定此生不娶,绝不祸害人家姑娘。”

    苏徐行惊讶:“你认真的?”

    许琢点头。他观祖父此生便觉得可怕,更何况……想到与许翊的那些不可言说的过往,他也不配娶人家姑娘。

    “来日徐行兄娶妻生子,不介意的话,过继一个孩子给我吧。”许琢突然道。

    苏徐行:“……”

    他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水洒了一桌。

    苏徐行:“实不相瞒,我已经娶妻。”

    不等许琢细问,苏徐行接着道:“男妻。”

    “就是随我一起来滇南,戴面具的那个护卫,他其实是我夫人。”苏徐行一口气说完。

    许琢:“……”

    如果许琢是现代人,他就能明白自己心中这份怪异的感觉叫做:为何我的身边都是gay?

    第102章 章一百零二

    苏徐行这些时日一直留在岐州城, 一则等待圣旨,另一方面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洪灾。

    但出乎苏徐行意料的是,滇南的雨势都停了, 天气渐凉入秋, 原著中的洪灾也没有发生。

    这不对啊,难道是开渠引流起了效果,加上堤坝加固,所以安然挺过了连绵的雨季?

    苏徐行将心中疑问说与许琢听, 后者却回他:“我请能工巧匠都看过, 堤坝十分安稳, 最多水势过高漫出来,被冲毁的可能极小。不过你当日的提醒不无道理, 我便也让人着手去做了。”

    许琢的这个回答让苏徐行懵了,如果这个可能性极小, 那原著中为何雨季才过半堤坝就被冲毁, 洪灾席卷了整个滇南?这到底是他们的努力改变了剧情,还是洪灾其实另有隐情?

    苏徐行想不通, 却突然觉得好像有团迷雾笼罩着他, 让他许多事情都看不真切。或许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他却不知道,只有当他捡起断掉的那根线,才能将所有疑问串联起来, 找出真相。

    ……

    时间一晃而过, 琼帝的圣旨终于随着心腹的快马加鞭送来了滇南。苏徐行被许知远叫去衙门, 一进门就看到了上首座椅上的“老熟人”。

    老熟人冲苏徐行笑笑:“好久不见, 苏公子。”

    眼前这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不是林静轩又是谁呢?那日临江诗会之后苏徐行再也没见过他, 还是赵谨谋告诉他他才知道此“林”非彼“林“,这位林大人可不是什么状元郎修撰大人, 而是琼帝特赐“勇”为字的骁勇大将军,龙椅上那位最忠心的心腹。

    当然,这一切苏徐行是不应该知道的。于是他装出一脸惊讶,慌忙拱手作揖道:“林大人,那日诗会多谢您出手相救,徐行感激不尽!”

    按理说林静轩应该知道苏徐行的真实身份了,但他不仅没有对苏徐行行礼,反而生生受了他这一礼,苏徐行立刻便知道他这个便宜儿子在便宜爹眼中……也算不上什么东西。

    恐怕这也是上琼那些达官贵人共同的态度,一个没有母族支撑半路接回来的“外室子”,承认他的皇子身份就已经是天大恩惠,还敢肖想其他?

    林静轩不张口,苏徐行也不好起身,他就这么双手举着站在原地,感受来自上首的犀利眼神,带着质疑与打量,像利剑一般仿佛要洞穿他的一切想法。

    苏徐行心知肚明林静轩这是故意试探他,便也沉得住气,只稍稍动了动胳膊以示自己累了,并没有其他情绪外露。

    良久,林静轩放下茶盏,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厅内的安静,他接着笑道:“哎呀,许大人的茶水实在好喝,我光顾着品,竟忽略了苏公子……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说着,林静轩起身走到苏徐行身旁,将他扶了起来:“多日不见,听闻苏公子‘小诗仙’的美名已经传遍了滇南,真是给我们读书人长志气!”

    他笑呵呵的,听起来十分真诚。

    苏徐行也笑,但他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心中却腹诽,装,接着装,你个武夫装文人真好意思!

    一番寒暄之后,林静轩这才步入正题:“我此次是带着圣上的旨意前来……”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苏徐行,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你可知为何?”

    他略带深意。

    苏徐行装傻:“为何?”

    随即恍然大悟:“难道是许大人要高升了?我就说嘛!兄长有大才,怎么到这鸟不拉屎的……”

    话未说完,就见许知远猛地咳嗽几声,给他使眼色:别瞎说!

    苏徐行一惊,连忙闭上嘴,然后冲林静轩讪笑:“林大人……”

    林静轩也跟着笑:“实则这圣旨是给你的。”

    苏徐行张大了嘴:“给我?”

    “难道是我小诗仙的名头比较响,陛下愿意给我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眼睛都亮了几分。

    林静轩静静打量,却发现自己也看不出苏徐行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无知。无法,正事当前,他也只能在事后再去查查,于是高声说道:“苏琰接旨!”

    苏徐行麻溜地跪了下去,旁边跪着许知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面是一连串咬文嚼字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苏徐行这个皇子因命格奇特,出生就被送去寺庙为国祈福,如今功成圆满,长大成人,皇帝感念他为国祈福有功,特封他为襄王,并迎接他回上琼。

    苏徐行呆了。

    当然,是装的。

    林静轩在他面前挥了几遍手他都没有回神。没办法,林静轩只能在他耳边大吼一声:“襄王!”

    苏徐行一惊,楞楞地看向林静轩,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我是皇……皇子?!”

    林静轩笑眯眯地点点头:“襄王,您请接旨吧,咱们明早就启程回上琼。”

    都从善如流地用上敬称了。

    苏徐行却像没听见似的,失魂落魄地爬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喃喃道:“我要静静……”

    接个毛接!鬼想给渣男老皇帝当儿子,回上琼当靶子!吐槽完,苏徐行一溜烟就跑了。

    林静轩:“……”

    什么毛病!

    许知远见状尴尬地笑笑:“要不……我先帮他收着?”

    可惜,以后再也不能跟贤弟称兄道弟了。

    林静轩瞥了他一眼,兀自收起圣旨,转身进了内堂:“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与我听。”

    许知远:装个屁!嗯,这话还是他跟贤弟学的。

    不过他面上还是十分恭敬,林静轩问什么他答什么,没有迟疑也没有错漏。

    林静轩点点头:“听说现在滇南大族都归一个叫许琢的少年管?”

    许知远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回道:“是,说来也是一桩奇事。”

    他将许义峥给别人养儿子的事详尽说了一遍,神山大会上的事则一笔带过。

    林静轩挑眉:“倒是个倒霉催的。”

    随即又道:“若是个可用的,便拉拢过来吧。滇南大族脱离掌控已久,能为我们所用也就罢了,若不能……”

    剩下的话意思不言而喻。

    许知远点头:“许琢根基浅显,若想站稳脚跟十分不易,面对朝廷的招揽只怕求之不得。”

    林静轩不置可否。

    又细细问了一些,他这才将圣旨递给许知远:“我瞧襄王是高兴坏了,未免对圣上不敬,你先保管吧。”

    交代完,林静轩马不停蹄地出门查探。

    只是数日前苏徐行他们就做好了准备,滇南百姓只知许琢不知苏徐行,其他各族最多记得苏徐行在神山大会上的七步成诗,其他一概不知。苏徐行手下的人也全都从岩山悄悄转往岩铁矿上,那里是三州交界的洼凹,四周高山林立,便是滇南本地人都不一定能找到,更别说林静轩了。所以他出门转悠这么久,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看来正如许知远所说,苏琰只在滇南靠着文采得了许琢青眼,自己并未经营什么。他放下心来,这才打道回府。

    林静轩前脚回了驿站,苏徐行后脚就知道了。

    “少爷!他这是不信您!”阿冬嚷嚷,对林静轩私下调查苏徐行一事十分不满。

    苏徐行拍拍他肩膀:“稍安勿躁。”

    “还是正事要紧。”他看向屋子里的墨霄、东于谨、寻花和离去采药许久刚刚才回来的秦律己,“阿冬、秦郎中与墨霄定然是要跟我走的,但墨霄不与我同行。”

    “东于小姐什么打算?寻花呢?你是想要留在滇南还是随我去上琼?”

    若是以前,寻花自然少爷去哪她去哪,可……

    她看着苏徐行,鼓足勇气道:“少爷!寻花在滇南这一年里学了很多,会识字,会算账……若您放心,我想帮您打理滇南的铺子!”

    “像阿冬一样,成为您的左膀右臂!”说完,忐忑地看向苏徐行,少爷会不会怪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会不会觉得她不能成事?可她这一年里真的很努力去学,她不觉得自己比那些掌柜差!

    却不想苏徐行笑了:“如此正好,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他回上琼面对的是狂风骤雨,有王爷身份加持明面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寻花却不一定,一个丫鬟,多的是人想拿她开刀,寻花的打算正中他下怀!

    “那铺子就拜托你了,杨掌柜。”

    寻花一愣:“杨掌柜?”

    苏徐行点头:“你不是姓杨吗?你既然已经识字,不如给自己取个名字?”

    寻花喃喃:“给自己取名字?”

    苏徐行:“若一时想不出,可以日后写信告诉我。”

    却听寻花突然道:“杨慎儿!”

    “我叫杨慎儿。小谨说她的名字来自谨言慎行,她是谨,那我就是慎!我所有的东西都是小谨教的,我要跟她做永远的好姐妹!”寻花说完就去握东于谨的手。

    对方哼了一声撇过头:“少跟我套近乎,是你拿糕点跟我换的。”

    却也没有避开寻花,不,杨慎儿的手。

    苏徐行听了心念一动,慎儿,胜儿,出生只有“大丫”这么个名字后来又被卖了的小姑娘,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那东于小姐?”

    苏徐行看向她,后者撇撇嘴:“慎儿这么笨,还需要我教,我便勉为其难地留在这儿吧。”

    “况且你那矿山开的铁不还要人造嘛?”东于谨又轻声接了一句。

    苏徐行闻言眼睛亮了:“那便多谢东于小姐了!”

    东于谨哼了下,没再跟苏徐行呛声,若不是他对慎儿好,她才不会帮他。

    随后苏徐行又跟许琢单独聊了许久。

    “这边的一切便拜托清越了!”苏徐行冲许琢作了一揖。

    许琢回礼:“清越今日一切都托徐行兄之福,你我兄弟不多言谢,只愿兄长此去上琼一切安好。若有需要,清越定倾尽全力。”

    “无论何时,只要我在滇南,滇南便是兄长的后盾!”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苏徐行深深地看了许琢一眼。

    人生难得有知己。

    翌日,天未亮,苏徐行与阿冬、秦律己三人坐上马车,向着上琼的方向出发。

    听着马车咕咕的声响,苏徐行心下怅然,赵赵谨谋,几个月未见,不知你可安好。

    第103章 章一百零三

    数日颠簸, 到达上琼郊外时已是九月末,秋风习习,分外凉爽。

    苏徐行掀着车帘看向窗外, 上琼靠北, 风景与滇南大不相同,他一路过来,眼见着沿路树木颜色渐黄,一时倒有些不习惯。

    一旁骑马的林静轩注意到他的目光, 不由得问道:“襄王在看什么?”

    苏徐行笑笑:“随便看看。到了之后我去哪?”

    是去琼帝给他安排的宅子还是要先去见琼帝?苏徐行不确定, 而且他也不想见琼帝。

    林静轩没料到他会有此问, 眉头微皱:“自然先去拜见圣上,叩谢隆恩。”

    他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嫌弃, 但苏徐行听出来了,他表面沉默, 心里却在疯狂咒骂, 奶奶个腿儿,渣男始乱终弃, 他还得上赶着去谢他?

    林静轩不知他心中想法, 见苏徐行不语,心中那点不快又很快消除。罢了,毕竟不在宫中长大, 不知宫中礼数也算正常。只是……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将其接回来, 若说是因为他的才学……才学出众又如何?能领兵打仗, 扩充疆土?

    见林静轩还用那种莫名的眼神看他, 苏徐行唰地一下甩下帘子, 明晃晃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林静轩眉拧得更深了,这苏琰是在冲他发火?宫中几位皇子见他无不客气有礼, 这才认回来的敢冲他甩脸子?

    呵呵——他冷笑一声,突然纵马疾驰,将苏徐行的马车远远甩在身后,就让他看看这位了不得的“皇子”怎么入宫谢恩吧!

    阿冬见林静轩打马而过,呆了一瞬,随即侧头问向车厢内:“公子,那个林大人怎么先跑了?”

    苏徐行却转问道:“到了吗?”

    阿冬:“已经看到城门了。”

    “嗯。”苏徐行应了声,“进去后先找家客栈住下。”

    阿冬自然无不应的。

    倒是秦律己好奇:“那林大人先行,少爷如何入宫谢恩?”

    苏徐行扯扯嘴角:“谢个屁。”

    秦律己:“?”

    苏徐行冷笑:“他不就想看我笑话嘛?我难道上赶着给他看?是他们要我回来的,又不是我想当这个屁襄王……”

    又道:“既然琼帝认我回来,自然是有用的,轻易不会杀了我。”否则意义何在?

    琼帝要是不给他发圣旨,他要不是怕牵连其他人,苏徐行才不会来上琼,他就在鹤城待着当他的“土皇帝”,要是能一统南疆,他跟琼帝就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还来给他当儿子?要是运气好点收了大琼,那就是琼帝叫他爸爸了!

    当然,这只是苏徐行的吐槽,上琼他无论如何都要来的,他外祖和母亲的仇还未报。

    苏徐行腹诽完就闭上眼假寐。

    他跑到滇南又被绑去南疆,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白眼,就是为了攒筹码来上琼不用受人奚落。既然林静轩瞧不起他,他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马车摇晃着进了城,苏徐行就和所有入城的普通百姓一样,虽然未受到阻拦,却也没有任何欢迎,如一滴水汇入大海,没有任何波澜。

    苏徐行正感慨着,风浪就来了。

    “闪开!”一声暴喝自马车前响起,随即是破空而来的鞭声,“啪”的一下,马匹疯狂嘶鸣,连带着马车一起摇晃,苏徐行还没反应过来,便连人带行李一起翻倒,滚了出去。

    苏徐行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好不容易停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背后火辣辣地疼。

    靠!肯定破皮了!

    “少爷!”阿冬离得近,忙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苏徐行被他扶起来,手支着额头缓神,不忘问阿冬情况,得到没事的回答后又让他去看看秦律己,毕竟对方年纪大,摔一下更容易受伤。

    正在这时。

    “好大的狗胆!敢拦本世子的路!”嚣张的叫声自前头响起,苏徐行抬眸看过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端坐马上,他手持长鞭,表情倨傲,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徐行。

    见苏徐行回望过去,那少年顿时眯起眼:“狗奴才,本世子问你话呢!”

    苏徐行还是没有出声,只静静打量着他,忽然笑道:“狗奴才问谁?”

    少年嗤笑:“狗奴才问你啊!”

    苏徐行“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狗奴才在问我啊……可惜——”

    他拖长了音,笑容挑衅:“我不想回答。”

    “你!”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苏徐行的语言陷阱,他目露凶光,陡然喝道,“你好大的狗胆!”

    语毕,手中长鞭挥舞,直直地向苏徐行抽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闪过,空手接下了少年的鞭子。

    苏徐行自然也不傻,见势不对立刻脚底抹油,开溜。此刻回头见鞭子被人抓住,不由得停下脚步。

    少年显然认识来人,见状冷哼:“俞总管,本世子不知你还有好管闲事的爱好。”

    被叫俞总管的男人微微一笑,回答得不卑不亢:“阿冬兄弟乃华容郡主义子,亦是长公主的座上宾,长公主派奴才来此接人,奴才领了差事,自然要将人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他将“安然无恙”四个字咬得重重的,言下之意这闲事他管定了。

    少年见他铁了心要帮苏徐行他们,只能冷哼一声收回鞭子,随即恶狠狠地瞪向苏徐行:“算你命好,下次,可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苏徐行不甘示弱地回怼:“那是,你也别羡慕,下次要是抽到什么大人物,希望也有人来救你哈。”

    没想到苏徐行还敢呛声,那少年死死瞪了他一眼,这才驾马回转。

    闹剧收场,围观的百姓也都四散,但从他们的议论声中苏徐行知道了这少年是谁。

    定国公府的世子——盛栩然。定国公府三代单传,老国公原本是镇南将军,楚冀死后由他接掌镇北军,多年前已经病逝,如今是他的儿子盛宗驻守琼北,而盛栩然就是盛宗的儿子,也是上琼有名的混世魔王。

    苏徐行摸了摸下巴,这家伙……跟哪个皇子的关系比较好来着?他仔细回想了下剧情,却一时没想起来。

    正好阿冬在跟那位俞总管说话,苏徐行忙也上前:“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俞总管见状连忙避让开,随后道:“王爷折煞奴才了。”

    苏徐行挑眉:“你认识我?”

    俞总管摇头:“奴才不认得,但奴才识得小主子……”说话间,他看向了阿冬。

    苏徐行心领神会,阿冬亲娘后来找他要过阿冬的画像,他很大方地给了。所以说……阿冬的亲娘是长公主?琼帝的亲姐姐?

    一瞬间,苏徐行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不然怎么捡个婴儿还是长公主的崽?

    又寒暄了几句,苏徐行谢绝了长公主的好意,并没有带着阿冬去公主府住,而是按计划去了客栈。

    不仅如此,住进客栈后他既没有急着去面圣,也没有去联络林静轩,而是自顾自地带着阿冬逛铺子,买东西,就好像他们只是来上琼游玩的一般,看起来十分悠闲自在,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这“王爷”身份到底能不能“盖章生效”。

    不过,苏徐行中途倒是见了一个人。

    “两年未见,徐掌柜风采依旧。”苏徐行笑着,目光中是来上琼后难得的高兴。

    徐三娘抚了抚鬓角的银丝:“都是半老徐娘了,公子就别笑话我了。”

    但说话间,眉宇里并没有话中的哀愁。可见徐三娘对“老去”这件事儿并没有多在意。

    苏徐行知道自己迟早会来上琼,便早早部署下去。来上琼做生意的人选只能在徐三娘和李茂才之间选,考虑到对方拖家带口,而上琼一个搬砖能砸死三个权贵,徐三娘就自告奋勇来了上琼。

    不过,也不仅仅是为了李茂才考虑,徐三娘自己也很想过来闯闯,她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小小桃源镇到了临江府城,若是能在一国都城做出名堂,她徐三娘的名字岂不是也能成为后世商人称颂的典范?想想就令人热血澎湃。

    只一夜辗转反侧,天一亮徐三娘就将自己的酒楼并给了李茂才,自己则带着银钱、愿意跟来的伙计们以及苏徐行的密信来了上琼。

    事实证明,徐三娘确实适合做这个“开疆拓土”的人,她勇敢、精明又不失爽利,在华容郡主的庇护下,只一年时间徐三娘就将苏徐行交代的事业版图给做了起来。

    “这个芳香楼、江里钓、红泥烧……还有金玉满堂、旺达百货都是咱们的。”徐三娘指了指窗外沿街的店铺,简而言之,这将近一条街的铺子都是他们的。

    苏徐行满意地点点头:“徐掌柜总是能给徐行出乎意料的惊喜。”

    “这一年你受累了。”

    徐三娘不说不代表苏徐行不知道,一个平民百姓,还是一个女人,想要在这权贵遍地的古代都城做出一番事业得有多难!纵然华容郡主能给她一些庇护,但又岂能事事帮她?这其中的付出不是一句“辛苦”能概括的。

    徐三娘闻言一怔,随即端起酒杯:“累是累,但也值得。”

    “只是,人人都道这产业是我徐三娘的,夸我女中豪杰,可不知还有公子你的份儿。”

    累也是她,但美名也是她的,徐三娘并不介意。不过苏徐行一句“受累”倒是让她眼眶微湿。

    这一路走来,两人说是合作伙伴,却更像家人。

    一顿饭,两人将两年间的信息互相交换,分别时天都黑了。

    “待徐掌柜的银票过来,你便悄悄找人送信去滇南,让许琢去钱庄兑成银子送去给雷无声该……”苏徐行细细交代完,却在客栈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面无白须的中年男人掐着嗓子冲他笑:“襄王爷,随咱家进宫一趟吧?”

    苏徐行了然,原来是太监。

    太监对他的态度还不错,看来林静轩想给他上眼药没上成。

    苏徐行点头,默默上了他带来的轿子。

    第104章 章一百零四

    轿子在宫门前停下, 苏徐行下轿,顺从地跟着那太监往里走。一路疾行,他只低着头, 并不东张西望。

    笑话, 刚才匆匆一瞥这大琼皇宫还没故宫繁华,有什么好看的。再说,琼帝对他的态度模糊不清,他也不想在这细枝末节处惹了对方不快, 给自己留下祸患。

    “前面就是勤政殿, 皇上在里面等您。”领路的公公冲苏徐行笑笑, 后者很识趣地从荷包里掏出不少小银锭,一把塞到对方手中。

    “劳累公公特意接我, 请公公和刚才几位喝茶。”苏徐行态度客气,既不盛气凌人也不谄媚怯懦, 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手里的银锭分量不轻,比宫中一些娘娘赏得都多, 那公公笑容深了些许:“襄王爷折煞奴才了, 您为国祈福多载,乃是功臣,能迎您回来是奴才的福分。”

    “奴才姓严, 在御前伺候, 您叫我小严子就成。”

    苏徐行自然不会这样叫, 他客气地唤了声“严公公”, 并没有多话。

    见他不再吭声, 严公公有些惊奇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来面圣却不提前打听什么情况的人倒是少见。看到银子的份上,严公公决定好心多嘴一句:“襄王爷回宫乃是喜事, 陛下有意办一场宴会庆祝庆祝。”

    又是喜事又是庆祝,那必然不是要对他兴师问罪了。苏徐行了然,一脸真诚地谢过了对方。

    严公公见状点点头,虽不懂什么规矩,却不是个傻的。

    ……

    等到了勤政殿,大殿外守着一个衣着气度都更胜一筹的大太监,严公公见到他忙上前几步,恭敬问好:“陈总管,襄王爷来了。烦请您通报一声。”

    那陈总管闻言看了一眼苏徐行,并没有太多表情,但态度还算恭敬:“陛下早有吩咐,王爷来了可直接进去,不必通传。”

    说完,他掀开帘子做了个“请”的姿势:“王爷请进。”

    苏徐行弯了弯嘴角:“多谢。”

    然后提步踏了进去。

    大殿内很安静,古朴的建筑不比现代的摩天大厦令人眼花缭乱,但一国帝王所居的宫殿也有着其他建筑所没有的庄严肃穆,气势恢宏。苏徐行一进殿,迎面便是一股威压,压得他不敢抬头,亦不敢东张西望。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苏徐行不知道,但身临其境地面对这掌握一国生杀予夺大权的上位者,并不看电视剧那样简单的。

    大殿内很安静,只有苏徐行行动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埋头向前走,等视野里出现了桌案的四角,直接一掀衣袍,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口号嘛,苏徐行还是会的,而且他能喊得比谁都响亮。

    但是,没有回应。

    苏徐行匍匐在地,头顶是一道格外犀利的眼神,正静静地打量着他。

    大殿内又恢复了安静,苏徐行只能听清来自自己胸腔的跳动声,砰砰砰——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快。

    个老登……苏徐行在心里暗骂,整个人僵硬地跪趴在地上。

    良久,就在苏徐行觉得自己的小腿要没有知觉了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一道雄浑的嗓音:“起吧。”

    两个字,说得没有什么情绪。

    终于能站起来了,苏徐行一喜,忙谢道:“谢皇上!”

    而后一骨碌站了起来,动作干脆,没有一丝战战兢兢。

    “抬起头来。”命令式的话语再一次响起。苏徐行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直视桌案后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袍服,头戴金冠,身材高大,五官还算俊朗,但是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不再年轻。只是那双眼依然目光如炬,带着能洞悉人心的力量。

    这便是萧祈钰,大琼如今的掌权者。

    见到苏徐行,琼帝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冲他笑道:“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没想到琼帝会主动提起楚湘,苏徐行心中恶寒,但他面上却不能露,还要装作情绪激动却又要强压下这份激动地看向琼帝,真是……太难为人了!

    苏徐行眼底泛红,语带哽咽:“是,见过我的人都说我像我娘。”

    琼帝见他如此情状,似有不忍,低叹一声道:“是……朕负了她。”

    哈,你也知道啊死渣男?!苏徐行心中痛骂,嘴上却道:“娘亲从未跟我提过这些往事。”

    琼帝目露怀念,缓缓笑了:“她就是这般女子,善良,体贴,总是为……朕考虑。”

    苏徐行被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违心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看着琼帝。

    嗯,静静看着你装逼。

    许是苏徐行脸上的不明太过明显,且没有人应和他,琼帝这出“忆故人”也不好唱下去,于是立刻转了话题:“既然已经到了上琼,为何不立刻进宫见朕?”

    “你可知……不敬犯上是重罪?!”琼帝冷了脸,随着他话音落地,一股强有力的威严直接袭向苏徐行。

    若是旁人,只怕要被琼帝这态度吓得屁滚尿流忙磕头谢罪了,但……苏徐行不是旁人。即便琼帝身居高位,一句可定他生死,苏徐行也不会傻到认为对方大张旗鼓将自己认回来就是为了给他一刀,那不纯纯有病吗?

    不想杀他,却又这样吓唬他,也只有“试探”这一个理由了。

    于是苏徐行一撩衣袍,又跪了下去,只是这次他背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地看向琼帝,目光炯炯有神:“我知对陛下不敬是死罪。”

    “哦?”琼帝眼中浮起兴味。

    苏徐行接着道:“但若我是死罪,那林大人岂不是要株连九族?”

    琼帝:“?”

    这话跳跃得太快,饶是琼帝也没有反应过来。

    就听苏徐行接着说:“虽然到现在我都不太相信,但您确实给我传了圣旨说我是您的儿子。我与您是父子关系,我来上琼没有先来跟您打招呼都是重罪、死罪,那林大人把我扔在一旁,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岂不是要多砍几个脑袋?”

    琼帝:“……”

    “而且,我没先来跟您打招呼也怪林大人,他先跑了扔下我不管,我一个连上琼都没来过的人怎么找得到皇宫在哪?就算能找到,没有林大人领着,别人都不认识我我又怎么进得来?”苏徐行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我本来就不太敢相信这件事,我怎么可能是陛下的孩子?林大人还正好还丢下我不管,我都以为他故意逗我玩的,再过几天要是还没人来找我,我都打算回临江继续卖鸭蛋去了。”

    琼帝:“。”

    虽然明明知道苏徐行是在胡搅蛮缠,但见他如此理直气壮,琼帝竟从中品出了几分道理。更令他意外的是,苏徐行说话的语气、措辞都没有面对一国之君时的谨慎、谦卑,态度也算不上小心翼翼,可琼帝并不觉得恼怒,也不觉得厌烦,还有丝说不出的……有趣。

    “所以……”琼帝靠向椅背,“你是在参林静轩?”

    苏徐行装作一脸懵懂:“林静轩?”

    随即恍然大悟:“如果林静轩就是接我来上琼的林大人,而我说怪他就是参他的话,那您说得没错,我在参他。”

    苏徐行非常坦率又非常爽快地承认了,速度快到琼帝都一噎。

    琼帝掌权二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的那些儿子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捧着他,生怕说错一句话,可背后呢?又哪个没有肖想过他坐着的这把龙椅?一个个表面惶恐背后算计,琼帝都看厌烦了,没想到是这个刚认回来的儿子如此与众不同,对他的态度尊敬中又多了丝亲昵,便是谦儿也没有这样过。

    “那你希望我如何做?”琼帝反问。

    苏徐行状似不解:“我参林大人是因为他扔下我不管,但如何处置他是皇上才有的权利,我没有想法。”

    琼帝:“哦?那如果我并不处置他,反而嘉奖他呢?”

    苏徐行皱眉:“或许林大人在别的方面有很大建树吧,他是修撰大人,或许他编订的书很好?功劳大过扔下我不管的过错?如果这样,嘉奖他也无可厚非。”

    随后冲琼帝笑笑:“我也不会生气的。”

    苏徐行的一番回答大大超过琼帝的预期,他愣了下后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接着一抬手示意苏徐行起身。

    苏徐行忙不迭地爬起来,还不忘道谢:“谢谢皇上!”

    琼帝尤有兴味:“你说再不派人去找你,你就要回临江卖鸭蛋,你不是小诗仙吗?不弄墨反倒要去卖东西?”

    苏徐行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丝羞涩:“我对赚钱更感兴趣。”

    这个回答更加出乎琼帝意料,他细细盯着苏徐行的表情,想从中窥见什么,但转念想到摆在案桌上的调查情况,他又松了神情。这孩子在临江确实一直在忙着做生意。

    人各有志,这孩子或许与六弟一般,志向在别处。这样一想琼帝心中安定不少。

    又细致地问了些其他问题,琼帝便让严公公领着苏徐行在去御花园转转,晚上直接参加宴会。

    能光明正大地参观皇宫,苏徐行这下高兴了。只是在踏入御花园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徐行一怔,脚步停在原地,严公公见状忙凑上来,低声提醒:“襄王爷,那位便是毅国送来的质子。”

    “咱们要不要换条路?”

    质子——赵谨谋。

    看着眼前特外清瘦的人身影,苏徐行摇头:“不换。”

    然后径直朝赵峋走了过去。

    第105章 章一百零五

    “喂——”

    苏徐行隔了老远就开始喊, “那个谁——”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峋一怔,随即转过头, 就见苏徐行正一脸笑意地朝他走来。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即便冷情如赵峋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缓缓瞪大了眼。

    注意到赵峋脸上的惊讶,苏徐行挑挑眉,用口型无声地唤了句“夫人?”。

    赵峋:“……”

    不待他说些什么, 就瞥见苏徐行身后跟着的严公公, 赵峋连忙垂下头, 装作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

    赵峋身形高大,在自己面前又惯常是一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模样, 此刻垂着头装鹌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 倒叫苏徐行有些不习惯了。

    “你就是毅国的质子?”苏徐行明知故问, 语气听起来十分欠揍,“你叫什么?”

    赵峋:“……赵峋。”

    他声音低低的, 音色清亮, 再配上垂眸时的漂亮侧颜,活脱脱一朵清纯白茉莉,跟赵峋往常样子大相径庭, 站在这御花园里, 满园的花色也盖不住他的美。苏徐行看得呆了一瞬,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赵峋余光瞥到他这呆愣的模样, 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小蠢货。

    一旁的严公公见苏徐行直直地盯着赵峋看, 心下微讪,听闻这襄王爷在临江府被迫娶了一位男妻, 如今看来也不一定就是被逼迫的。要不然怎的看这质子都看傻了眼?只不过这毅国之人也确实貌美,他一个没根的人初见时都愣了几分。

    “四皇弟——”正在几人沉默时,突然从后方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听到这声音,赵峋下意识拧起眉头,眼神顷刻间冷了下去。苏徐行见他这番表现,也不由得跟着皱眉。琼帝给他排了序齿,第四,那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皇弟的,只有三个人:大皇子萧承熠、二皇子萧承乾和三皇子萧承谦。

    一个是贵妃之子,受尽宠爱,背后站着手握兵权的成家;一个是皇后之子,中宫嫡出,外祖乃是门生遍布大琼的前任太傅。琼帝至今未立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一个占长一个占嫡,加上外家势力都不容小觑,所以打得水深火热,亦是官员站队的两个热门。

    但……只有苏徐行知道,真正需要忌惮的其实是那个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三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小小宫女,意外被琼帝醉酒宠幸,生下三皇子后就撒手人寰了。是以三皇子萧承谦没有任何势力帮衬,在宫中谨小慎微,像个透明人一般,可……苏徐行微笑,可架不住人家是男主啊!是作者的亲儿子!所以一路升级打怪、美女倾心,最后成为大琼的掌权者,万人之上!

    这场皇位之争,最后的胜利者是萧承谦,谦字,退让的意思,琼帝早就将他排除在皇位之外,可他偏偏一路逆流向上,踏碎所有的不屑、质疑,到达顶端。

    这是爽文的剧情,苏徐行其实也该觉得好看的,可惜书中后期让赵谨谋强行降智又给他安排了一个那么凄惨的死法,导致苏徐行被气到弃文,连带着男主也看不爽了。

    “四皇弟——”见苏徐行没有反应,那人又叫了一声。

    早就反应过来的严公公已经转身行过礼,正低声提醒苏徐行:“襄王爷,几位皇子来了。”

    苏徐行这才一脸惊讶地转过头,就见御花园入口处站着乌泱泱的一堆人,打头的是几个身着皇子服的青年,为首的两个人相互隔着些距离,其他人连带着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站在他两后面。

    而显然,这两个一看就不对付的人便是萧承熠和萧承乾了。苏徐行分辨不出,索性抱拳一起行礼:“见过各位皇子。”

    苏徐行是一众皇子中最先封王的,有品阶,其实不行礼也可,但他初来乍到,还是决定低调一点。

    却不想最先喊他的那人并不准备放过他。

    经过方才严公公小声介绍,苏徐行已经知道腰坠吉祥纹墨玉的是萧承熠。就见对方勾起唇角,笑得不怀好意:“虽说四皇弟好男风,大家也不介意,但这是在宫中,怎么着也得注意分寸,岂能因这毅国王子容貌不俗便将人拦在此处?若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叫天下人看我大琼皇室的笑话,堕了父皇的威名?”

    苏徐行:“……”

    扣帽子还是你会扣啊死老二!

    萧承熠舅舅在南疆让人绑他的仇还没算呢,现在又到他面前蹦跶给他扣帽子,苏徐行再忍就成忍者神龟了!他是想低调,可并不意味着任人揉搓!

    于是苏徐行“咦”了一声后奇道:“容貌不俗?”

    他回头看看一直垂头不语的赵峋,又看看萧承熠,语重心长地道:“大皇子您这审美有待加强啊,我平生从未见过这么丑的人,今日第一次见,自然觉得惊奇。”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丑?说谁?赵峋?

    萧承熠傻眼,没想到苏徐行会是这个反应,他惊得都结巴了:“你你,你是说他丑?”

    说话间,手指向苏徐行身后的赵峋。

    苏徐行点头:“太丑了,我实在好奇,忍不住多看两眼。”

    说完就很嫌弃地拉开了点距离,又冲萧承熠说:“大皇子您看人的眼光真不行,这样的要是不俗,那您岂不是天仙了?”

    “您可比这毅国王子好看多了。”说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比其他皇子也好看,是在场最好看的那一个!”

    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苏徐行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话直,诸位别介意。”

    “不介意,自然不介意。”一旁的萧承乾憋不住笑,噗嗤一声乐了,“美丑都凭个人感觉,又无对错之分,四皇弟不必介怀。”

    “况且大丈夫应以治国安天下为己任,能力为上,容貌是其次,美丑并不重要。”

    听听,苏徐行腹诽,听听二皇子这话,不管真假,这才是人话嘛!

    萧承熠的脸已经绿了。这苏琰美丑不分,容貌过盛的赵峋在他眼中是个极其丑陋之人,自己在他眼中却是全场最佳,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才是所有人中最丑的那个?!

    不仅萧承熠反应过来,其他人也听出了这意思,一个个忍俊不禁,萧承乾一派的更是明目张胆地笑出了声。

    萧承熠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是也!是也!”哪知苏徐行点头,接着补刀,“像我等必须用能力才能证明自己有所长,而大皇子如此容颜,只站在那便鹤立鸡群,旁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真羡慕——”他拖长了音,一脸真诚。

    萧承熠手指着苏徐行,咬牙切齿:“你!”

    目光快要喷火。

    萧承乾虽不知道苏徐行这是真傻还是装傻,但见萧承熠吃瘪他就高兴,于是打起圆场:“大皇兄,皇弟这是在夸你,你怎么还不高兴了?我等被他说容貌不及你都未生气,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是啊!”有其他皇子附和。

    偏偏苏徐行还在一脸“你好好看好羡慕哦”的表情看着他,萧承熠只觉得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哼!”他猛地一甩袖子,阴测测地回道,“四皇弟审美如此奇特,日后可别又变了才好!”

    苏徐行装作听不懂,还是一脸真诚:“大皇子如果介意,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您在我心中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嗯,全天下最丑的人!

    今日有宴会,现下不是冲动的时候,萧承熠死死捏着掌心,狠狠剜了苏徐行一眼,这才带着人呼啦啦走远了。

    不走等着继续被奚落嘛?!萧承熠越想越气,路上忍不住问随侍的太监皇子间究竟谁最好看!

    见萧承熠黑着脸败走,萧承乾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连带着看苏徐行也顺眼几分:“四皇弟继续逛吧,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皇子府找我。”

    他才不会像萧承熠那般傻,一个没有夺嫡资格的野种,稍微给几分好脸色拉拢一下便能省去许多麻烦,何必为此大动干戈平白多个敌人?就算是楚湘的儿子又如何?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楚家也早已败落,如今不过是父皇心中的一个念头,想想便作罢,还能活过来争宠吗?

    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贵妃就是看不清,才会频繁下昏招,激得父皇直接将人接回来不说,还给了“为国祈福”的美名和“襄王”的称号。

    襄王,湘王,只不过是父皇弥补自己年少的遗憾罢了,又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萧承乾自觉看得透,再看向苏徐行时也不由得带了点怜悯:“皇兄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徐行点头,心中“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至于吗?审美奇葩儿而已,又不是不治之症,怎么还这么看他……

    等另一半人又呼啦啦走远,原地就剩一个打扮简朴的青年,正愣愣地看着苏徐行。

    苏徐行同样看回去,也愣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两人……有点像。

    既然是一个父亲的亲兄弟,自然像,但他们的像却更加明显,尤其一双眼睛,都是大而有神的圆眼类型,不似一般男子的狭长。

    四目相对,那青年最先回神,冲苏徐行点点头,随即转身走了。

    旁边的严公公见苏徐行还盯着对方,便上前解惑:“襄王爷,方才那位是三皇子。”

    三皇子?萧承谦?男主!苏徐行一惊,从楚淇秦律己等人的投靠到现在相似的长相,苏徐行已经确定他与男主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这个联系应该是与楚家有关。

    是什么呢?苏徐行一时想不出。等他再回神,赵峋也不见了。

    严公公低声问道:“襄王爷,可要先去琼和殿?宴会就在那举办呢!”

    苏徐行摇头:“先等等,这附近哪有……”

    他低声问哪有厕所,面上有点不好意思。

    严公公指了个方向,苏徐行让严公公不必跟着,就在这里等他,他去去就回,说完不等严公公反应,他一溜烟就跑走了。

    苏徐行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没人跟上来,心下稍定,就开始寻思着去哪儿能找到赵峋,只是还不等他想好,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捉到了花园假山间的山洞里。

    山洞四周有其他错落的假山遮挡,光线昏暗,苏徐行本有些紧张害怕,但等他闻到了熟悉的清香,整个人就放松下来。

    “你……”苏徐行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人就已经被按到假山的山体上,面前滚烫的胸膛也顷刻覆了上来。

    那人将他双手手腕死死捉住,炙热的气息在他耳边喷洒,轻声笑道:“平生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是苏徐行刚才急中生智说的话,却不想成了对方握住的“把柄”。

    他笑得暧昧,苏徐行却只觉后背一凉,再低头看,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褪到了手腕处,衣襟大敞,大片白腻的肌肤裸露在外,在山洞里看起来格外晃人眼。苏徐行一个激灵,连忙解释道:“那都是反话!”

    “我故意这么说羞辱萧承熠的!”

    “是吗?”赵峋却还是笑,他一手抵在苏徐行身后防止嶙峋的假山蹭到他背后肌肤,一手掐住苏徐行的下巴,迫使他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怎么证明?”

    苏徐行眨眨眼:“证明什么?”

    赵峋拇指指腹按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摩挲,眸色深深:“证明你说得是反话……”

    “证明,我是你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说着低头靠近。

    暧昧的气息拂在面上,赵峋的红唇就近在咫尺,苏徐行的脸蹭的就红了,他张张嘴,目光躲闪,半晌,嗫嚅道:“怎么证明?”

    赵峋低沉一笑,很满意他的表现,接着俯首压了上去:“你知道怎么证明的。”

    “给你机会。”

    两唇相贴,苏徐行犹豫了下,将眼一闭,开始主动用唇舌笨拙地描绘赵峋的唇瓣。

    山洞内气温逐渐升高,使劲压抑的呻吟还是时不时从里面泄出,破碎又婉转。

    一“室”好风光。

    第106章 章一百零六

    宴会设在琼和殿, 是琼帝日常举办宴会、招待臣下的地方。

    此次迎襄王回宫,琼帝言此乃家宴,君臣同乐, 特意允许官员携带家眷一齐前来参加。琼和殿内装饰得富丽堂皇, 两侧席位后面还另布置了桌案,随行的家眷就坐在那,中间未再用屏风遮挡。

    苏徐行随着严公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个个衣饰华美, 光彩照人, 衬得满堂华彩, 令人眩目。苏徐行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在门口时不由得顿了下。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眼尖, 立即高声唱道:“襄王到——”

    一瞬间,殿内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或好奇、或不屑、或漠然……将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 至于打量之后在想些什么,苏徐行就不得而知了。他面无表情地跟着严公公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接着垂眸望着桌案上提前摆好的瓜果、清水, 一动不动,没有去与人寒暄,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旁人, 这倒让满屋子心思各异的人一时活络起来。

    一个派系的纷纷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 这襄王不抬头不说话, 他们连个眼神相碰的机会都没有, 又如何去打探情况呢?这究竟是其流落民间多年遇此盛宴心生胆怯还是别有深意?没有人知道。

    实际上——

    苏徐行感受着不可言说的某处持续不断的刺痛, 心下将赵峋骂了个狗血淋头。该死的赵谨谋!跟他说了不合时宜不能做,他却跟疯狗似的更来劲, 将他抵在假山上使劲冲撞就算了,偏偏力道、速度都比平日强烈,撞得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思考不了,还要一边掐着他的脸看他迷离不堪的深情,一边在他耳边低问:“如何?还觉得不合时宜吗?”

    苏徐行能回答得只有支离破碎的呻吟,而赵峋偏要他给个明白答案,轻声笑道:“若你承认自己说错了,我便慢一些,如何?”

    如何?如何个你der!苏徐行话说不出来,但牙还是管用的,他气得一口咬在赵峋虎口上,死死用劲。但赵峋不是正常人,被他咬了还笑,是苏徐行自己尝到了口中的铁锈味儿知晓咬出了血这才主动松口,然后眼神飘忽。

    赵峋停下动作,将鲜血淋漓的右掌举到苏徐行跟前,逼他直视:“是你咬破的,你负责舔干净。”

    苏徐行瞪大了眼:@#¥%……

    霎时,低沉的笑声在假山内响起,赵峋胸腔震震:“你在骂我。”

    不是反问,是肯定。

    苏徐行想破口大骂:就是骂你怎么了?!可不等他张口,赵峋忽然收敛起笑容,大掌掐在他的腰上,眸色深沉:“那便惩罚你。”

    话音一落,又是一番天地倒转,不知今夕是何年。

    事后,苏徐行嗓子疼,腿也疼,哪哪都疼,不过赵峋肩头、手掌也被他咬了个遍,估计现在也不好受。

    想到这,苏徐行抬头在殿内逡巡对方的身影,不知道这个场合琼帝会不会让他来。

    正在苏徐行思索间,只听一声“毅国二王子到——”,接着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苏徐行抬眸向大殿门口望去,只见遥遥走进来一个红色身影,满头墨发被一根玉簪高束在脑后,那簪子……苏徐行一怔,是他送给赵峋的。

    赵峋本就面如冠玉、形貌昳丽,此刻一身红衣,更衬得他姿容绝色、貌美近妖,只是一张冷脸若冰霜才削弱了那份妖冶,看起来高不可攀。纵是满堂闺秀小姐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公子少爷风度翩翩、各有所长,却也不能压住他的风华。

    无视众人或惊叹或嫉恨的眼神,赵峋走到苏徐行上首的位置,施施然坐下。虽然实为质子,但怎么也是别国王储,琼帝明面上自然不会苛待他。

    余光瞥见那抹红,苏徐行端起茶杯,暗骂:“骚包。”

    “骚包是什么意思?”赵峋忽然探身凑了过来,苏徐行一惊,整个人都往旁边倒去。

    “小心。”有些暗哑的嗓音在旁响起,苏徐行回头,只见扶住他的正是三皇子萧承谦。

    见苏徐行看向自己,他目光复杂:“大殿之上不可冒失。”

    说完便缓缓松开手,坐在了苏徐行的下首。虽然萧承谦排行第三,但没有封王,品级自然没有苏徐行高。至于萧承乾和萧承熠,则在苏徐行对面两个位置,纵然没有封王,但因为背后母族势力强大,二人自然不会屈居苏徐行之下。

    见苏徐行被赵峋吓到失态,萧承乾微微一笑并未流露什么,萧承熠却忍不住开口,斥道:“今日为庆襄王回宫设宴,哪个没长眼的蠢货把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摆上来,脑袋不想要了吗?!”

    就见萧承熠手中捻着一颗黄色果子,苏徐行忘记叫什么了,挺好吃的,跟龙眼有些像,是临江的特产,每年品相最好的都送来了皇宫给贵人们享用,如今却被贵人嫌弃“上不了台面”。

    当然,对方也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在场谁不知道“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是指苏徐行?只是没想到大皇子会如此快地发难。

    一时间,殿内安静异常,众人大气不敢出。

    站在高台侧边的贵妃成惠也大气不敢出,自从她们收买冯淑兰下毒以及派人追杀苏徐行的事情败露之后,琼帝已经很长时间没进过她的长乐宫了,不仅如此,她协理六宫的权力也被收了回去。

    这一年多来,她谨小慎微,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若不是镇南军还需要她兄长暗中盯着,只怕她这贵妃之位也保不住。

    想到这,成惠小心翼翼地去瞥前方琼帝的脸色,心中也恼火,熠儿糊涂!皇上都给那个小贱种脸面封他襄王,还特意设宴昭告文武百官了,此时骂他上不得台面与直接打皇上脸有什么区别?

    成惠心中焦灼,一旁的皇后见状缓缓问道:“皇上,咱们进去吗?”

    琼帝摇头,不辨喜怒。

    成惠一颗心悬得更高了,只盼望那小贱种忍不住气当众人面发起火来才好,才能将熠儿摘出去。

    所有人都在等,等苏徐行的反应。

    便是赵峋也皱了眉头,看向萧承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就见苏徐行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萧承熠:“大皇子可知这果子如何生长、几月成熟、亩产多少、价值几钱?”

    萧承熠皱眉,提高了音量:“什么?”

    苏琰疯了不成,在说什么胡话?

    苏徐行拈起一颗果子,随即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说道:“此果盛产于临江,最适宜沙质土壤,喜好阳光,环境要湿热,种植期间需大量补水……秋季成熟……种植此果的农户每年可多得五百文。五百文或许很少,可寻常百姓一家一年只要一两半银子便能过活,这多出的五百文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 ”

    “所以……”苏徐行笑了,“这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民生,就如粮食和水一般,能让百姓生存下去。对大皇子来说,这不过是个您尝一口都算恩赐的果子,放到您面前您都嫌碍眼。可对老百姓来说,这是他们用来换钱的宝贝,是家中稚儿偷尝一口都会讨一顿打的魂牵梦萦之物。只有家逢喜事孩子才能吃两个,还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最后连果核都要舔到没味儿了再小心收起来,留着播种用。”

    “被成千上万的百姓视作宝贝。”苏徐行摇头,叹了口气,“此等宝物,对于大皇子所言,恕难苟同。”

    “再者……”苏徐行幽幽叹了口气,补上致命一刀,“宫中住着真龙天子,百姓是因为爱戴天子、感恩君王,才会将自己心中最好的东西献上来,怎的到了大皇子口中就成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呢?若是百姓知晓了,不知道会不会难过啊——”

    “你放屁!”萧承熠没忍住,脱口骂道。苏徐行这话诛心,送给皇帝的东西若是上不得台面,那皇帝算什么?这简直就是将“大不敬”的帽子硬往他头上扣,萧承熠自然不能认。

    只是苏徐行一番话有理有据,振振有词,不光萧承熠被气得半死,大殿里的其他人亦满脸沉思。这位半路回来的襄王,好像并不如传闻那般……胆小怯懦。

    萧承乾本来坐山观虎斗,乐得看笑话,现在听了苏徐行一番话,也不由得眯起眼。这苏琰有些能耐,若是能将人拉拢过来……

    大殿之上,安静异常。

    正在此时,“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的唱声响起,明黄色的身影走上高台龙椅,后面伴着鹅黄、嫣紫的色彩。

    众人一惊,纷纷跪下迎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琼帝抬手叫了起,随即看向下方的苏徐行,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欣慰:“当年钦天监观象说你是兴旺大琼的命,朕这才将你送出宫为国祈福。今日看来,钦天监所言非虚,你适才一番话说到朕心中去了。”

    不等苏徐行谦虚一番,琼帝又看向萧承熠,目光霎时变冷:“亏你还是做兄长的,见闻学识都比不上琰儿,既然这么看不上朕的子民送来的东西,你便也不用在此碍眼了,滚回自己的府去,近日……朕都不想再看见你!”

    这是要将萧承熠禁足了!

    萧承熠不可置信地抬头,整个人都懵了。贵妃也傻眼了,她一个踉跄跪下来,满面哀容:“皇上!熠儿不过无心之失,并非有意的,您……”

    话未说完就被琼帝拧眉打道:“你若也想回宫待着便走吧。”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贵妃一噎,哭也不敢哭了。

    萧承熠没办法,只能带着满堂目光装作镇定地从琼和殿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死死瞪了苏徐行一眼:我们来日方长。

    等人走了,琼帝犹如变脸一般又满脸和煦地叫众人用膳,流水的餐食不断端上来,还有歌姬舞姬献艺。苏徐行吃好喝好还有节目看,一会儿就将那点纷争抛之脑后。

    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只是他这愁没等到明日,当场就被琼帝挑了出来。

    苏徐行眨眨眼,又反问一遍:“您说什么?”

    琼帝也不介意他的无礼,笑呵呵地重复道:“琰儿小诗仙的名头朕远在上琼都听见了,既如此,明年春闱,朕便派你做主考官。”

    苏徐行:?

    年还没过,就要他当明年的主考官?

    琼帝又笑:“你便先从过几日的秋闱开始吧。”

    苏徐行:……

    大殿上的目光纷至沓来,苏徐行却觉得头皮发麻。

    高台之上,贵妃看着他的眼神怨毒异常。

    第107章 章一百零七

    宴会结束之后, 有不少人想来苏徐行这儿寒暄,或试探深浅、或打探消息,皆被他以“醉酒”身体不适为由挡了回去。笑话, 这满大琼的人精基本都在这儿了, 论玩心眼他就是个弟弟,所以一个都不想沾上。

    严公公见他喝得东倒西歪的,小跑着去禀告了琼帝。

    帝王的仪仗还未离开,琼帝闻言目光闪烁, 回道, “琰儿初来琼都, 对宫中事务也不甚熟悉,谦儿与他年龄相仿, 性格稳重,有个哥哥在旁教导对琰儿也是好事。”

    “派人去成华宫吩咐一声, 让襄王住到三皇子那儿去, 明日再一起出宫。”

    “是!”严公公得了吩咐忙恭敬退下,接着给一个小太监使了眼色, 自己则又回到苏徐行身边, 躬身道:“襄王爷,皇上见您身子不适,特许您今日留在宫中, 您随奴才来吧?”

    苏徐行:……

    淦!早知道他就不装醉了, 好了, 这下还得在这鬼地方待一夜。苏徐行心中懊恼, 面上却还是一片懵懂:“去哪呀?”

    站起身时还故意踉跄了一下。

    严公公正要去扶, 一只修长的手已经抓住了苏徐行的胳膊,低沉的嗓音袭来:“小心。”

    二人同时抬头, 只见这扶着苏徐行的不是赵峋又是谁?大殿灯光昏暗,越发显得一身红衣的他犹如鬼魅,苏徐行一下子就看呆了。

    真好看啊——这么好看的人,嘿嘿,是他老婆!

    赵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今日宴会,满堂的青年才俊,他若不收拾一番让他人抢了风头得了苏徐行青眼怎么办?只是,现下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

    于是正当苏徐行要露出痴笑,赵峋瞥了他一眼,忽然小声发问:“襄王为何如此厌恶我?”

    厌恶?苏徐行眨眨眼,这说得哪里话,他疯狂舔颜都来不及……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苏徐行神色一凝,慌忙将心中情绪压了下去,然后淡声回应:“二王子说笑了,你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厌恶你?”

    说着,抽回自己的胳膊:“只是你长得比较丑,我看不习惯。”

    一旁的严公公:“……”

    您这还不如承认就是厌恶来得不伤人呢。

    赵峋本是下意识伸手扶他,见他只知道呆望着自己便出言提醒,哪曾想苏徐行会这么直白地来这一句?长得比较丑,不习惯?赵峋心中嗤笑,明白他是在报白日里的“假山之仇”,也不点破,但面上装作一副受伤的模样,好像真的被苏徐行的话打击到了似的。

    严公公见他这般,心中不忍,正要出言安慰一下,无意间瞥到赵峋右手虎口上的牙印,惊道:“二王子的手怎得受伤了?”

    赵峋看了眼手,望着苏徐行的眼中满是玩味儿,但语气平淡:“被狗咬了。”

    “哼——畜生就是畜生,二王子……额……”严公公本欲说些好听的客套一下,却不想话才出来半截就感觉到周身气温一降,背后发凉,这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苏徐行被一句“狗咬的”气得咬牙,但见严公公说话后赵峋目光瞬间凌厉,连忙打起圆场:“严公公,我这头实在疼,不然先带我去休息吧?”

    “欸!”严公公忙不迭地应道,等出了大殿还在嘀咕,这也没起风啊方才怎么回事?

    几个小太监拎着灯笼在前头照明,等到了成华宫,就见院中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回过头来,正是萧承谦。

    苏徐行那点零星的醉意一瞬间全醒了,他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冲萧承谦笑道:“三皇子怎么在这儿?”

    萧承谦未说话,严公公笑着接道:“这成华宫原本就是三皇子少时的住所,今日宴会迟,三皇子也没回府,皇上便让您到这三皇子这儿来住了。”

    萧承谦点头,看着苏徐行的目光还是那样复杂:“父皇派人通知我,叫我好生照顾你,我便在此等你了。”

    苏徐行“哦”了一声点点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对面这人是《夺位》的男主,是天命之子,可……男主的得力下属现在大部分都在自己手下,他面对对方时总有点心虚,好像抢了他东西似的。另外就是,两人的长相有些相似,他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验证。

    二人都未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严公公瞅瞅萧承谦又看看苏徐行,率先打破宁静:“三皇子,那襄王就拜托您了!奴才还要回御前伺候,就先告退了!”

    萧承谦颔首:“退下吧。”

    等严公公带着小太监们离开,这偌大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苏徐行和萧承谦两个人。

    四目相对,眼中都有化不开的疑虑。

    萧承谦最先移开视线,他将目光转向院中一角,忽然开口:“你知道那是什么嘛?”

    苏徐行循声望过去:“竹子。”

    萧承谦点头:“此乃湘妃竹。”

    湘,苏徐行一惊,忙转过头来看向对方。萧承谦目光幽深,语气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动:“她是怎样的人?”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苏徐行默然,他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在萧承谦的口中得到了答案,良久,他才开口:“每个人眼中的她都不一样。”

    苏徐行又看向那片竹子,“有人说她温柔小意,有人说她英姿飒爽,有人说她活泼天真……”

    萧承谦却忽然打断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望着有些激动的萧承谦,苏徐行愣了一下,是了,楚湘本就是上琼人氏,从前还是宁柔县主,想要打听她的生平,萧承谦只会比自己更方便,也了解得更多。既然不想听那个,那要知道的便是……

    苏徐行抬头,想到楚湘,心中慢慢荡漾起温情:“在我记忆中,她慈爱、温暖,却又好像满腹心事……”

    他眼中渐渐染上怀念,盯着湘妃竹的眼神有依赖也有悲痛,好似透过竹子在看人。他说得絮絮叨叨的,想到哪说到哪,萧承谦随着他的描述,手慢慢攥紧,眼底也慢慢变红。

    从他生来,人人都说他生母低贱,能得君王临幸并成功生下皇子已经用尽了福分,这才早早撒手人寰。萧承谦起初也这样认为,他没有见过母亲,纵使她出身低微,可她拼命生下了自己,他是感恩的。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像个透明人一般长大成人,虽然不得父皇喜爱,虽然其他皇子都爱欺负他,可他毕竟是母亲用命换来的不是?能好好活着他就知足了。可一次偶遇,贵妃指着他的眼睛骂他是贱种,骂他是贱货生的儿子,骂他的母亲水性杨花……向来默默无闻的萧承谦头一次张口反驳人,反驳的还是宫中最受宠的、嚣张跋扈的贵妃。

    那时的萧承谦还不算太大,却也硬气回道:“我母亲不是贱货,是她拼了命才生下我!她也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她是父皇的人!纵使我母亲出身低微,贵妃娘娘也不能这样污蔑她!”

    萧承谦第一次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为自己的“大胆”而紧张,却不后悔。因为他在维护自己的母亲,身为人子,他觉得自己做得对!

    可贵妃是怎么说的?

    萧承谦永远都记得她那充满嘲笑的声音:“呵呵——你真以为你娘是什么清白宫女?不,她只不过是一个珠胎暗结之后又择人另嫁的贱妇!在你如此维护她的时候,不知道你娘是不是在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嗯?”

    萧承谦不知道贵妃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却在那儿站了整整一夜,回宫后就大病一场,身体痊愈之后他便暗中打探情况,而得到的结果让他震惊,久久都不能相信。他居然不是宫女的儿子!他是从前的宁柔县主的儿子!这本该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但贵妃为了刺激他特意将消息送到了他手上。事实证明,贵妃这招虽然简单却着实好用,萧承谦不仅对“母亲”一词产生怀疑,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既然母亲没死,为何不要他,还将他送回了皇宫?是因为厌恶他吗?

    而直到苏徐行的身世曝光,萧承谦就更怀疑自己了,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为何偏偏送了自己回来?在母亲身边……又是怎样的感觉?

    萧承谦说不清自己是恨还是什么,直到他今日见到了苏徐行,对方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让他心中一颤,他迫切地想知道母亲平时是怎样对待苏琰的,那样的话,好似留下的那个人如果是他便也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见萧承谦沉默不语,眼中却渐渐泛红,苏徐行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轻声说道:“不是因为是你才将你送回来,而是恰巧将你送了回来。”

    “再说……”苏徐行忽然双手抱胸,“你好歹也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知道我在临江过得什么日子吗?”

    萧承谦抬头看他,半晌点了点头。在他想不通为何将自己送了回来的时候,苏琰是不是也在想为什么不将他送回来?毕竟苏琰在临江经历的那些事是他耳闻之后也胆战心惊的程度。

    从这方面来说,又好像是母亲在保护他,有皇子的身份在,他已经好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了。

    见萧承谦虽然沉默不语,但脸上并没有愤恨之类的表情,苏徐行挑挑眉,随即大步向室内走去:“夜深了,该睡觉了。”

    男主不愧是男主,形象还是比较伟光正的,就是目前看来没有那么聪明,不然在看书的时候苏徐行也不会觉得他走爽文的路线让赵谨谋降智下线很不爽,毕竟两者智谋不在一个层面。萧承谦最后能拿下皇位,基本就是靠小弟、女人帮忙,机缘占了大头。

    就很一种臆想,实力不够、运气来凑。

    不过……苏徐行心虚地摸摸鼻子,他自己好像也有点这味儿。

    这趟皇宫之行并非没有收获,他现在算是知道了,楚家的势力为何不归属于他就归属于萧承谦,只是……隐隐约约的,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想不通就不硬想,他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应付。

    秋闱近在眼前,他一没有任何资历,二不熟悉流程,就这样跑去当主考官,恐怕不仅要被同僚排挤还会被学子痛骂。

    直觉告诉苏徐行,这事儿恐怕有问题,而他是个靶子。

    第108章 章一百零八

    然而一转眼秋闱都已经结束了, 苏徐行料想中的意外都没有发生。

    一众官员不仅对苏徐行在上琼做秋闱主考官一事没有异议,在考试期间也没有弄出任何幺蛾子。

    不过苏徐行虽然参与了秋闱,从出题到评卷、录取的各个环节他都在, 但他开口的次数少之又少, 由他作主的事情更是一个没有,与其说是主考官,更不如说他是一个吉祥物,用来表示琼帝对本次秋闱的重视, 也给苏徐行一个让履历增色的机会。

    苏徐行对此当然没有不满, 他虽然继承了“苏琰”的记忆, 但对四书五经着实不通,哪有那个能耐去给秀才们出题、评卷?安心当一个背景板他求之不得。

    就这样安稳度过了几日, 苏徐行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难道真是他多虑了?琼帝这是在给他“补偿”吗?

    “从前上琼的秋闱都是谁做主考官?”

    苏徐行那日只在宫中住了一夜, 第二日就随严公公来了琼帝赐给他的襄王府大宅。

    五进的大院子, 苏徐行和阿冬、秦律己、墨霄四人住着,后面又添了不少家丁丫鬟, 也只不过填满了一个前院的主院并几个偏僻一些的小院子。

    现在苏徐行就坐在自己院子的书房里, 对面坐着一身红衣的赵峋。

    不等赵峋回答,苏徐行又道:“你近日怎得这般爱穿红衣?”

    赵峋闻言一顿,随即眼波流转, 轻笑道:“只不过觉得这颜色讨喜罢了。”

    那日大婚, 揭开盖头后苏徐行望着他的眼神赵峋记忆深刻, 那样明晃晃的惊艳与欣喜, 赵峋猜想他该是喜欢他穿红衣的?

    “每次秋闱的主考官都在变, 但不变的是……”赵峋接上方才的话题,突然看向苏徐行。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道:“沈太傅的门生。”

    沈太傅沈邈乃先帝老师, 历经三朝,是大琼有名的大儒,光大琼最好的书院——上琼书院的院长他就担任了二十余年,期间门生无数,受他恩惠者更不知凡几,一提起沈太傅,那是天下文人都趋之若鹜的泰斗,是桃李满天下的帝师,无人不佩服,无人不敬仰。

    若不然,琼帝也不会在还是锦安王爷之时特意求娶沈太傅之女——沈文茵为正妃,也就是如今的中宫皇后。

    可以说,沈太傅为萧祈钰的成功登基增添了极大的助力。

    只是作为清流世家,加上沈太傅清风傲骨的为人,沈家不该参与当年的夺嫡才对,所以坊间都传闻是因为皇后爱惨了当年的锦安王爷,在沈家以命相逼这才让沈太傅拉下老脸去求锦安王爷,而锦安王爷既不愿拂了太傅的面子又为了顾全沈文茵的名声,才声称是自己特意求娶。

    等锦安王爷成为琼帝,为回报皇后的痴心以及沈家的帮助这才将更多的机会给予太傅门生,所以每次秋闱的主考官才会都是沈邈的学生。

    听起来是一个帝王家难得有情的感人故事,但想起宴会上见到的皇后,苏徐行对这个故事保持怀疑态度,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冷眼看着贵妃频频向琼帝撒娇、卖乖,面上无波无澜,会是爱琼帝爱到以死相逼的痴情女子吗?

    显然赵峋也跟他想得一样,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狗皇帝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罢了,别再说这些了。”赵峋抬眸,盯着苏徐行,“你后来在滇南发生了什么还未与我细说,那个什么穆忧可还日日缠着你?”

    听到穆忧的名字,苏徐行一愣,对方决绝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自那日灯水节摊牌之后苏徐行未再见过他,哪怕是他在城主府与穆恒对峙时,穆忧也没有再出现过。

    对于这个少年,苏徐行是将他当作朋友的,只是……

    苏徐行脸上的失落十分明显,赵峋见状不由得眯起眼,放在桌下的手也悄然攥紧。

    “怎么?”他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嫉妒与酸涩,反问道,“舍不得他,还念着他?”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苏徐行莫名:“我念着他干嘛?”

    “念着他掐我脖子差点把我掐死?”苏徐行翻了个白眼,正要端起茶杯喝一口,却被赵峋猛地攥住手腕,一把就拉近了距离。

    苏徐行惊得瞪大了眼,只见眼前的赵峋面若冰霜,声音森冷:“他掐你?”

    说这话时,赵峋眼底渐红,看起来与从前毒发时有些相像,苏徐行皱眉,忙按住他的手掌,担忧道:“你的毒不是误打误撞解了吗?怎么还会这样失控?”

    赵峋看着他放在自己手上的双手,感受到来自苏徐行的关心与信任,理智渐渐回笼。眼底红色褪去,赵峋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苏徐行的脸颊,轻笑回答:“没有大碍,毒已经解了,你放心。”

    “当真?”苏徐行还是拧着眉,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赵峋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只见阿冬急匆匆地从门外赶了过来。

    “少爷!”

    见阿冬火急火燎的,苏徐行心头一跳,急忙起身迎上去:“什么事儿?”

    阿冬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有人……有人来了……”

    “什么人?”

    “自称是三皇子……”

    萧承谦?苏徐行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但总归不是坏事就是,于是心下一定就吩咐阿冬将人领去正厅喝茶,自己随后就来。

    阿冬将气喘匀了,又接着说:“还有二皇子,他们还带着一个姑娘,二皇子说她是沈家小姐,仰慕公子才华,这才跟着一起来的。”

    苏徐行闻言只觉得麻烦得很,但客人既然都来了他也不能将人赶走,只好嘱咐阿冬好生招待。

    等转身见赵峋还坐在书房里悠闲地品茶,苏徐行眉心一跳,算是知道那股不好的预感哪来的了。

    “你要回去吗?”苏徐行试探着问道。

    赵峋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看向苏徐行,微笑:“夫君来了客人,我作为襄王府里的正经夫人,另一个主子,怎么着也得去见见客吧,不然旁人岂不是以为我见不得人?”

    这也是赵峋赖在这儿的缘由,别以为他没看见,当日宴会,那对苏徐行这位刚祈福回宫的襄王爷感兴趣的目光不要太多!他若是不跟在一旁盯着,谁知道哪位就要成为襄王妃了!

    苏徐行:“……”

    他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会跟着凑热闹!

    “那宫中怎么办?你得回去吧,不然别人会起疑的。”

    赵峋:“有我的影子暗卫在,不会出事。”

    见这个理由行不通,苏徐行又道:“他们都认识你,你去了岂不是会暴……哎?”

    赵峋似乎料到了苏徐行的想法,在他发问的时候就已经将人皮面具贴上了脸,整理一番之后再抬头,妖冶的容颜顿时只剩下清丽,像变了个人一般。

    “你若还担心……”赵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吃下此药,不出半刻便会全身长满红疹,到时候谁能认出我?”

    说完,赵峋立刻就要抬头去服药,吓得苏徐行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瓶子抢了过来:“疯了吧!”

    苏徐行狠狠地瞪了赵峋一眼,可后者不仅不害怕,还低低地笑出了声。

    “笑屁。”苏徐行又翻了个白眼。

    却见赵峋不赞同地摇摇头:“莫要这般贬损自己。”

    苏徐行:“……”

    淦!

    苏徐行突然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赵峋见状也跟着竖起了中指:“此乃何意?”

    苏徐行笑:“意为和善。”

    赵峋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徐行,但见他一脸藏不住的笑意,明亮的眼中满是狡黠,如何不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和善”的手势?

    但他挑挑眉,没有戳破:“那我日后便用这个手势打招呼吧。”

    苏徐行憋笑:“行啊!”

    等日后赵谨谋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一定会傻眼!

    就这样,两人一个一路偷笑,一个一路看着对方笑,就这么慢悠悠地晃到了正厅。

    还未进门,就听萧承乾的声音传来:“四皇弟姗姗来迟,我当是不想见我们,原来是有佳人在怀啊!”

    说着,他暧昧的眼神在苏徐行和赵峋之间来回转。心下却嗤笑,这苏琰当真有趣,娶了个小倌男妻还当成宝,这么明目张胆地带在身旁,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好男风?毕竟为国祈福的四皇子一直居于寺庙,自然还未成婚,更不会娶男妻了。

    萧承谦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皱眉看向带着面纱的赵峋,意有所指地问向苏徐行:“皇弟,你身后这位是……”

    由苏徐行介绍,只要他撇清关系,谁也不能多嘴说些什么。

    哪知苏徐行看了眼赵峋,大咧咧回道:“哦,岭儿啊……”

    “是我的心上人。”

    此话一出,不光几位来客震惊,便是赵峋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苏徐行会这样直白地介绍他,甚至将他放在“心上人”的位置上。

    一瞬间,赵峋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神,柔得似水。

    萧承谦闻言面色凝重,好男风……那可就与那个位置无缘了!好就算了还直接承认!怎得这么糊涂!

    萧承乾也愣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四皇弟果真是个爽快人!”

    好男风?如此没有威胁的人萧承乾拉拢起来更没有压力了。

    一旁的姑娘一直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时间,厅内众人心思各异。

    正在这时,阿冬火烧屁股一般从门外跑了过来,一并跑进来的还有萧承乾他们的随从。

    个个面色凝重。

    苏徐行见状心猛地一沉,直觉不好。

    事实也果然如此。

    阿冬在他耳边轻声说的是“少爷!不好了!城西一名学子写了认罪书,自杀了!”

    认罪?自杀?

    苏徐行眼皮直跳,这该死的秋闱“意外”合着在这等他呢!

    第109章 章一百零九

    学子自杀, 还是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秋闱放榜后不久,才刚刚减弱一些关注度的“秋闱”顿时又成了上琼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而“学子自杀”这件事也像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上琼城。

    苏徐行脑仁发疼, 萧承乾和萧承谦同样面色难看, 前者是因为有沈家资助的学子参加考试,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就怕此次秋闱的成绩作罢,多生事端。而萧承谦……他看了眼一脸凝重的苏徐行,出了这么大的事, 只怕身为主考官的他讨不到好。

    但不管怎样, 此事干系重大, 萧承乾为了避嫌,纵然心中再焦急, 也只能先行回宫。萧承谦想陪同苏徐行一起,但被对方拒绝了。

    “这事儿是祸不是福, 你别跟着淌混水了。”萧承谦的关心不似作为, 苏徐行自然也不想将对方拉下水。

    谢绝了对方,送走人后苏徐行急急忙忙地就就要出门。

    一直在旁的赵峋突然开口:“墨霄。”

    一道黑影闪过, 只见墨霄出现在院中, 恭敬地抱拳:“主上。”

    赵峋沉声:“跟着公子,务必护他周全。”

    苏徐行也不推辞,冲赵峋点点头:“那我先去了。”

    马车缓缓驶离襄王府, 墨霄驾车, 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

    苏徐行望着车窗外的街景, 恨不得下一秒就到了城西。

    其实准确来说, “死人”这事儿自有上琼官员负责, 不用他上赶着过去,事情也不是发生在考试期间, 赖不到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主考官头上,但直觉告诉苏徐行,他得去!

    一路上阿冬将传来的消息细细地说与苏徐行听。

    这名自杀的学子就是上琼人士,住在城西。家中贫寒,父母早亡,如今只剩一个亲妹妹,妹妹日日做活计供他读书,洗衣、绣花什么都干。学子也立志出人头地好让妹妹嫁得更好,余生有依靠。

    本来算是一个兄妹相扶的感人故事,可事件却突然发生了急转弯。就在今日,那名学子突然写下一封认罪书,然后于屋中烧炭自杀了。

    目前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那名学子的认罪书写得是什么,又为何自杀还没有消息,阿冬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事儿跟秋闱有关。

    苏徐行面色沉重,认什么罪为什么认罪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跟科举舞弊扯上关系,自古都是要血流成河,死一片的。

    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把他也算进去。

    马车咯吱咯吱地摇晃着,听得苏徐行心烦意乱。

    快到城西时,围观的百姓都被拦在巷子之外,看着持刀的官差,一个个哪怕怕得要命也仍旧踮着脚张望,时不时交头接耳,可见这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马车再向前就进不去了。苏徐行在不远处下车,墨霄跟阿冬将他护在身后,三人往巷子里走去。

    “来者何人!”巷子口,一名官差突然拔刀拦住了苏徐行。

    阿冬见状将令牌举起来,斥道:“大胆!襄王的路你也敢拦着!”

    那官差见是刚回宫的王爷,忙点头哈腰地将人请了进去。

    苏徐行沉默地往里走,只见破旧的院落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正双目呆滞地盯着地面,一身旧补丁,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处理这件事的官员是琼內史,专门负责上琼的各种案件、事务。见苏徐行过来,他忙上前迎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赎罪。”

    苏徐行哪有心情跟他寒暄,摆摆手:“到底怎么回事儿?”

    琼內史知道苏徐行是秋闱的主考官,这事儿跟他也有关系,只压低音量说了一句:“回王爷,此案干系重大。”

    剩下的却不再说。

    苏徐行不喜欢他藏着掖着,于是冷下脸:“琼內史说就是,你今日不说,本王迟早也知晓。”

    “还是琼內史见本王刚回琼都,觉得本王不配知晓?”

    一句话吓得琼內史冷汗直流,这上琼一板砖下去十个皇亲国戚,他小小琼内史算个屁。见苏徐行生气了,他忙躬身答道:“王爷说笑了。”

    苏徐行见状哼了声:“说吧,若是因为你将案情说与本王而得圣上怪罪,本王自会与圣上分说,一力承担。”

    琼內史听他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藏着的?

    “这学子名叫黄书远,说来也是倒霉,是人家拿钱让他替写文章……”

    琼內史扫了眼四周,接着道:“可这文章有问题。”

    苏徐行拧眉:“有问题?”

    琼內史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此次秋闱,得了解元的那位学子,文章是黄书远写的!”

    “一派胡言!”

    苏徐行闻言猛地大声呵斥,吓得琼內史脖子一缩,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苏徐行脸色铁青,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科举舞弊。

    若是此事当真,那就不仅仅是解元找人写文章作弊,还涉及考题泄漏,而考题……都是主考官出的!只是苏徐行担了主考官的名头,题目是其他考官出的,考试前才交到他手上。

    这中间经过的手可就多了。

    “你细细地说一遍。”苏徐行又道。

    琼內史这才将了解到的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原来这黄书远本也是要参加此次秋闱的,但他考试前几天染了风寒,且病得极重,最终只能放弃考试。

    到这他其实也就与秋闱没关系了。

    可就在考试前两天,有人找上门来,给钱让他帮忙写一篇文章,理由用得是应付书院先生检查。不疑有他,加上无缘秋闱,心中郁闷,黄书远就将这篇题目当成考试对待,用尽所学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写完后便是黄书远自己都觉得这篇文章是他这么多年写得最好的,于是来人走后,他又完完整整默了一遍。

    待黄书远病好之后已经放榜,他心中遗憾就跑去酒楼买醉,哪知听到一众中榜的学子在酒楼讨论考试,而得了解元的那位,文章赫然与他替写的那篇一模一样!

    黄书远深受打击,回家之后就一蹶不振。买醉好几日后,他深感不能再这样下去,身为读书人得有自己的气节!于是他将事情原委全部陈述在纸上,接着趁妹妹外出在屋中烧炭自杀,企图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撕开科举舞弊大案的一角,让黑暗暴露在阳光下!

    “事情便是这样。”琼內史小心翼翼地说完,“若不是他妹妹回来得及时,只怕人已经没了。”

    苏徐行一愣:“你是说人还没死?!”

    琼內史点头:“还没。”

    苏徐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差点咆哮:“你怎么不早说?!人呢?!”

    琼內史摸摸鼻子,心想你也没问啊,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在屋里,请了郎中在看。”

    苏徐行急忙就要往里走:“我去看看。”

    “哎哎哎王爷请留步!”琼內史赶忙拦住他,“王爷,此事与秋闱有关,您作为主考官,现在是不能见他的,一切得由皇上定夺!”

    “您就当体恤下官,别让下官为难。”琼內史期期艾艾的,就差给他跪下了。

    苏徐行也不想节外生枝,只能点点头,将焦躁都压进了心里。

    正在这时,院落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郎中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啪唧”往地上一跪。

    苏徐行暗叫不好。

    果然,那郎中下一秒就磕头哭喊:“大人饶命!草民医术浅薄未将人救回来,还请大人赎罪。”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极为暗哑的嘶吼声在几人身后响起,苏徐行转头去看,正是一开始见到的那位姑娘,一边嘶哑着嗓子一边貌若疯癫地要往门里冲,她力气极大,几个官差拉着都拉不回她。

    琼內史见状皱眉:“黄书琴!人死节哀,你莫要阻碍本官办差。更何况襄王爷在此,岂是你能冲撞的?”

    这话刺耳,苏徐行忍不住喝道:“放开她!”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放了手,黄书琴像一阵风般卷向了门口。

    苏徐行嗓音低沉:“若想你兄长死得不明不白,你便进去吧!”

    此话一出,黄书琴瞬间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苏徐行,突然冲过来。身旁几人都要拔刀以待,苏徐行抬手止住。就见黄书琴冲到苏徐行跟前,扑通跪下,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双手胡乱地比划着,口中“啊啊”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竟是一个哑巴。

    苏徐行心头一酸,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你会不会写字?”苏徐行轻声问道,生怕吓到对方。

    黄书琴愣了一下,摇头,晶莹的泪珠也跟着头颅的摆动甩了出去。

    一旁的琼內史不知道苏徐行为何要搭理这个小姑娘,但正事在前,他也只能上前打断:“王爷,下官还要将此事禀告给皇上,您看?”

    “那黄书远的尸体怎么办?”苏徐行冷声问。

    琼內史:“黄书远参与舞弊,乃是戴罪之声,自然要打入大牢听审。”

    苏徐行气笑了:“人都死了还听什么审,等着鞭尸吗?”

    况且真相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黄书远真帮人替写了,也是被人坑的,这么倒霉一个人,死都死了,还要等尸首烂了才能下葬吗?

    苏徐行转头看向一旁的一个官差,示意阿冬拿银子给他:“你拿着钱去买一口棺材,先将尸身收敛起来,剩下的钱是辛苦钱,你们自己喝茶用。”

    “这里这么人在这,琼內史也在场,你们自己人去办事,总不会怕我做什么吧?”

    琼內史其实很想说何必呢……但触及到苏徐行发狠的眼神,剩下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罢了,起码这位爷有良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襄王逼的。

    于是琼內史也不说话了。得了银子的官差颠颠手里的分量,喜滋滋地去办事了。

    苏徐行这才看向一旁的黄书琴:“你若信我,可先随我回府。”

    不是他阴谋论,如果黄书远不是自杀,那么黄书琴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闻言,黄书琴犹豫半晌,终是摇摇头。

    苏徐行也明白她心中疑虑,只怕谁也不信,于是吩咐阿冬去办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个手持刀剑的私兵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在城门口见过的俞总管。

    见到苏徐行,他双手抱拳:“参见王爷。”

    苏徐行笑:“俞总管怎么来了?”

    俞总管也笑:“主子特意吩咐的,既然是王爷有事,那便是主子有事。”

    说完,俞总管一挥手,十个私兵立刻将小院围了起来:“你们跟这些官爷一起在院外守着,护着黄姑娘安危。”

    吩咐完,俞总管又跟苏徐行打了招呼,这才施施然离开,全程看也没看琼內史。

    琼內史惊呆了,这襄王不是才回来吗,怎么都能使唤得动长公主府的人?

    苏徐行可没有那个闲工夫陪他解惑,正要离开去黄书远去过的那个酒楼看看,就见严公公带着人来了。

    见到苏徐行,他笑道:“襄王爷,皇上有请。”

    “琼內史,一起走吧?”

    苏徐行表面微笑,心却猛地一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10章 章一百一

    “学子自杀”这事儿虽然震惊了整个上琼都城, 但具体情况还没传出去,市井中暂时没有关于“科举舞弊”的声音,也算给了众人一个缓冲的时间。

    苏徐行是这样想的, 但他和琼內史跟着严公公刚到勤政殿门口, 就听里面“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皇上喜怒!”

    “皇上恕罪!”

    苏徐行和琼內史见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与担忧。

    严公公上前与陈总管耳语几句, 随即小跑着过来:“王爷, 大人, 皇上有请。”

    那边的陈总管已经打开大门,示意两人进去。

    苏徐行深呼吸一口气, 大步向前。身后,琼內史吓得打起了摆子, 头上冷汗直流。

    一进勤政殿, 苏徐行便感觉到满室的低气压,好像无形中有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让他呼吸困难, 心跳加速。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低眉顺眼地跪下磕头,高呼万岁。

    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 没听到琼帝喊起身, 苏徐行也不敢动, 只能保持这个姿势。

    殿内安静异常, 只能听见周遭几人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 琼帝凉薄的嗓音自上首响起:“琰儿自回琼都,从未唤过朕一句父皇, 可是对朕……有什么不满?”

    此话一出,杀机四现。直到这时,琼帝才丝毫不掩饰他对苏徐行的冷漠,话语中没有一丝作为父亲的温情,只有帝王的多疑。

    苏徐行惊了一瞬,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抬起头,毫不避讳琼帝的目光,高声回道:“父皇!儿臣怎会对父皇有所不满!父皇励精图治……”

    一大串拍马屁的话说完之后,苏徐行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泪花,“儿臣一直未称呼您为父皇,不过……不过是……”

    “怕自己不配。”话落地,苏徐行轻轻闭眼,两行清泪跟着齐齐落下。

    琼帝看着苏徐行,目光威慑,有探究有质疑,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掩了下去。

    “起吧。”琼帝摆摆手,像一个和蔼的父亲那般看向苏徐行,笑着嘱咐,“去一旁待着吧,可吓到了?本来这事儿也与你无关,叫你过来便是要你在旁看着,好好学学。”

    “这朝堂政事,你需要学得还有很多。”

    一句话又是一个重磅炸弹,这下不光苏徐行惊讶,殿内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来。苏徐行这才发现下面跪着的有二皇子萧承乾、主持秋闱的几个考官,剩下的几人他不认识,但观衣袍,都是有地位的文臣。

    这些人看着苏徐行的目光都不一样,有打量有轻视,萧承乾的尤为复杂,隐隐透着敌意。

    瞬间吸引了这么多视线,苏徐行只觉如芒在背,好不自在。

    琼帝却像没发现众人表现似的,自顾自地看向了琼內史:“把你调查出来的如实禀来。”

    琼內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完,内容和说给苏徐行的差不多。

    “那黄书远没救回来,人……已经死了。”琼內史把头砸得砰砰响,“请皇上恕罪!”

    “好,好啊,好得很!”琼帝怒极反笑,直接从桌案后走到萧承乾身旁,一脚将他踹翻:“这就是沈家的好门生!你处心积虑想要塞入朝堂的人居然靠舞弊才中榜,这就是你口中的栋梁!”

    萧承乾被踹得向后一倒,慌不迭地又爬起来给琼帝磕头:“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卫彦不是这样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请父皇明察!”

    卫彦!听到这个名字的苏徐行一惊,若原先还只是怀疑这“舞弊”之事事有蹊跷,那么在知道卫彦正是那个被指作弊的解元之后,苏徐行就百分百肯定这事是针对卫彦的一个局!

    苏徐行作为秋闱吉祥物没参与阅卷,也不关心排名,压根就不知道中榜的都是谁,以至于现在才得知解元乃是卫彦。

    卫彦,原著中天盛二十二年的状元,虽然属于二皇子萧承乾一党,却是个实打实的能臣,提出了不少利民的政策。他拥护正统,也在意民生,有满腹才学,更有实干精神,要不是萧承谦有男主光环,就凭萧承乾既是皇后嫡子,又有沈家做后盾,还有卫彦扶持,怎么看都会是最后的大赢家。

    只是现在的卫彦还没立起来,就在乡试栽了跟头,甚至还有可能掉脑袋!看来他这个变数已经搅乱了整个《夺位》的世界。苏徐行掩下心中震惊,继续低眉顺眼地看着地面。

    “误会?”就见琼帝冷笑,“那你的意思是这黄书远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为了栽赃你那个卫彦?”

    “他有什么值得栽赃的?嗯?”

    萧承乾不敢回答,只一直磕头重复方才的话:“请父皇明察!”

    “徐清!”

    琼帝突然喝道,跪在后面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连忙抬头:“臣在此。”

    琼帝一把抓过案桌上的奏折狠狠砸在萧承乾脸上,随后冷声道:“把你今日禀告的事情再一五一十地说给二皇子……好好听听!”

    徐清一抖,哆哆嗦嗦地开口了:“是……”

    现在全场就苏徐行一个人站在旁边,像是观众一般,但他一点也没有看戏的乐趣,反而放缓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等徐清将话说完了,苏徐行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这徐清是工部侍郎,最近负责上琼周边的水利建造,在此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新分到工部都水司的一个主事好像不认识字,不仅如此,对于水利、营造之事也一窍不通。你要说不认识字勉强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工部一些底层官员也都是工匠出身,有手艺能办事就行,反正主事也不是什么大官。可既不认识字又不善工部事宜,那怎么当上主事的?

    徐清对此人存了疑虑,便私下调查,这一调查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原来此人是沈家旁支,托了朝中沈家的关系花钱谋得了这个差事,什么也不会,纯纯吃空饷来的。

    徐清话一落地,跪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猛地磕头:“皇上!沈氏一族以忠君、清廉为家训,断断不会做出这等事,还请皇上明鉴!”

    琼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磕头,语气辨不出喜怒:“沈爱卿所言,朕也想相信。当年沈太傅在时,沈氏一族确乃清流世家,可沈太傅故去才多久……买官、舞弊……”

    “你们沈家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琼帝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神狠戾,“这天下是不是也要跟你姓沈!”

    “微臣不敢!”

    琼帝一发火,还说了这么容易掉脑袋的话,大殿内“砰砰砰”地响起了磕头声,苏徐行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余光瞥见面色惨白的萧承乾,不由得心生怜悯,这老二恐怕是吓破胆了,一个不小心皇子都做不成。

    苏徐行还在心里感慨,突然就听琼帝点到他:“琰儿,你如何看?”

    “啊……”苏徐行连忙收回心思,小心翼翼地回道,“儿臣见识浅薄,只觉得这事还得进一步调查,证据确凿才能督办。”

    嗯,说了也跟没说一样。

    正在这时,候在门口的陈总管踱着步子走过来,小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萧承乾闻言抬起头,眼中顿时充满希冀。将他神色尽收眼底的苏徐行见状一愣,这就是……有娘亲的底气吗?

    苏徐行无父无母,虽然有苏琰的记忆,可他并没有切身感受过,所以……有母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清楚。

    皇后在门口求见,显然是为了这些事儿而来,琼帝再不悦,也不会在朝臣面前拂了发妻的面子,于是冲众人吩咐道:“陈福,请皇后进来,其余人都退下吧。”

    “再传朕旨意,此事全权交与琼政院审理,直接向朕汇报!”

    琼政院!离开的萧承乾瞬间面色灰暗,琼政院中丞史是萧承熠的人,这无疑是把刀递给敌人捅。

    苏徐行跟着众人走在最后,一路缩着脑袋当鹌鹑,等出了门见到沈皇后,这才客气地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点了下头,随即跟陈总管进去了。

    苏徐行加快脚步,按照来时路线离开了皇宫。等到了宫门口,就见阿冬驾着马车守在不远处,他见苏徐行出来了,忙挥手:“少爷!”

    见到亲人,苏徐行总算松了口气,才靠近马车,就见一只手掀开帘子,另一手则朝他递了过来。

    苏徐行抬头,戴着面纱的赵峋朝他轻笑:“夫君辛苦了。”

    苏徐行摇摇头,将手递过去借着他的力量上了马车。

    “如何?”赵峋问道。

    苏徐行将在勤政殿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说完,就见赵峋嗤笑:“沈家当了这么多年的清流世家,到如今钱没有多少,只怕名也要保不住了。”

    苏徐行跟他想得一样:“我看沈家这次得脱层皮。”

    既然卫彦有状元之才自然不会作弊,那么舞弊之事就是一个局,就见琼帝今天的反应,这事假的也得是真的,不然怎么那么巧,徐清也在今日前来禀告主事买官一事?

    就是不知道琼帝在这里面充当一个什么角色,是布局人还是只是顺水推舟?

    “真是一个好父亲啊——”苏徐行感叹,语气嘲讽。

    “不过皇后娘娘应该是个好母亲。”苏徐行又道,“有皇后护着,萧承乾应该不会有事。”

    赵峋没有搭话,他看着有些落寞的苏徐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