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一天
◎一个管杀一个管埋◎
令梨太感动了, 感动得情难自制,几乎潸然泪下。
即便聪慧如她已经猜到了全部真相,但令梨非常体恤宿回云, 不想刺激师兄十分脆弱的神经。
她一口应下与宿回云的化神之约,殷切希望多出的时间能让师兄冷静下来, 不陷入道德和正义的死胡同。
万一生了心魔可怎么是好?令梨忧心忡忡, 师兄又做错了什么呢?堂堂修真人, 不搞连坐这一套, 父债都不必子偿, 师债又关徒弟何事?
“虽然我们三人之间的伦理关系确实很复杂,是隔壁回村的诱惑剧组导演都想跑来采访取材的狗血程度,可师兄是无辜的啊。”
令梨摇头叹息。她果真是生而不凡之辈, 冤种一脉的集大成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活处处有惊喜。
知晓真凶身份, 倒过来反向推理就是件很简单的事了。
令梨从她超绝的记忆力中调出沈无的高清正面全身照, 挑剔地一寸寸审视过去。
“嗯……”令梨不高兴地砸嘴,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是挺像我的。”
可恨, 如此一来岂不是不能在外貌上说恶人的坏话了?好狡猾的家伙, 卑鄙!
令梨看来看去,假如在沈无脸上糊三层柔光四层磨皮五层美白, 再强行凹出酒窝和笑脸, 就基本和她一个模样了。
“完全看不出母系的影子呢。”令梨摸摸脸蛋, 忍不住猜测其自己真·素未蒙面的亲娘。
首先, 她十成十是一名阴间住户。
其次, 她死的可能比令梨还早。
令梨连推理都不必推理, 无情道是什么德行,全修真界皆知。
“骗色骗孩还伤人性命!”令梨不免为自己连一面之缘都无的母亲深感愤慨,“沈无是什么绝世渣男!”
像这种人,道德上谴责他是没有意义的,他没有心。
倘若令梨不是剑修,得知亲生父亲造下的罪孽后她定恸然大惊,双目赤红滴血,嘶吼如野兽,愤懑质问天道无情,质问人间无义。
狂风骤雨激烈地拍打令梨碎裂的心,她仿佛死了一样呢喃着“不可原谅”。随后,一道浑浊之气涌入她丹田,令梨当初弃仙堕魔,投身邪道,化身报复修真界的仇恨分子,薄念慈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声魔头。
“仔细想想,这样的发展还挺带感。”令梨摩挲下颌。
然而,她是个剑修,剑修懂剑修。
修无情道的剑修,好懂到宛如一张白纸,一眼看尽。
“我的出生,是因为他卡瓶颈了吧。”令梨平静地想。
无心剑尊成名已久,渡劫期剑尊的身份人人皆知,无数人都以为当今若有人飞升,他必为第一人。
“压抑修为迟迟不肯飞升无非两种原因。”令梨想,“要么是尚在人间有所挂念,要么自知攀不上天梯。”
无情道自动排除前者,答案只剩下后者。
自古剑仙飞升留下了许多传说,不管他们的初始身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龙傲天,手握的是退婚流剧本还是废柴逆袭流剧本,也不管他们的性格如阳光灿烂还是如冬雨冻人,剑仙飞升的终点几乎以同个剧本结尾:
一剑斩宿敌,血溅长生天。
简单来说,不杀个有分量的人物,不在剑道上走到极致,剑修不得飞升。
沈无于修真界并无敌手,可他还没飞升。
事情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离捅破天只剩一步,这谁能放弃?令梨不能,沈无也不能。
“他一共做了两件事。”令梨心如明镜,“追求剑道的极致,和培养足够分量的磨剑石。”
前者造就了令梨的出生。
“名震天下的无心剑啊。”令梨啧啧,一阵牙酸。
她大概知道天生剑骨锻剑的步骤,从她身上抽出的白骨在烈火中横于剑身,沈无握剑如同握住她之骸骨。
令梨想象了一下,这人拿着她的骨头上下挥舞,一会儿杀人一会儿分尸,血淋淋汗津津,想得她洁癖都要犯了,恨不得跳进河里狠狠搓澡,搓掉一层皮。
一想到未来夺回被玷污的脊椎骨后要把它安回身上,令梨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嫌弃的色彩。
她明明从来不嫌弃自己的,明明是自己身上掉落的骨头,为什么心里的抗拒就是止不住呢?说啊,沈无你说话啊!
“好一个罪大恶极之辈!”令梨越想越气,“合该诛他九族!”
令梨:等等,九族是不是把我算进去了?改一下,诛八族。
沈无莫约没有八族可以给令梨诛,他的亲族满打满算只有两个人,一是便宜女儿令梨,二是便宜弟子宿回云。
刚好一个管杀一个管埋,他的身后事不费分文妥妥当当,好福气啊。
“我之剑骨助他登临大道,师兄的存在大概便是他为自己寻的磨剑石了。”
亲手培养,亲手造就,亲手斩杀,一条龙服务安排得明明白白,宿回云只是拜个师,师尊已经想好了他的身后事。
师兄知道这事吗?令梨担忧地看向宿回云。
宿回云被她握住了手,他碎裂的瞳孔痛苦犹在,更加之浓浓的迷茫。
白衣剑修被令梨突如其来一句“师兄果真人美心善,能遇见师兄是我此生之幸”夸懵了,懵懂的神色让令梨更生怜爱。
师兄的命好苦啊!
上有预备拿他祭剑的渣男师尊,下有复仇火焰熊熊燃烧的搞事师妹,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既碍于理法不好背弃师门,又心怀正义欲帮扶令梨。
这样一位人美心善的有志青年,令梨怎能坐视不管!
她微笑着倒了一杯茶推给宿回云,语气和煦委婉:“师兄与我定下化神之约,定是想激励我永不懈怠,不得因结婴惫懒修行。”
“此番结婴匆匆,我深感阅历不足的弊端,准备潜心入世游历红尘。”令梨侃侃而谈,“师兄可知宗门有什么外派任务适合师妹?不如推荐一二。”
言下之意,她化神前不打算回凌云剑宗。
令梨的请求和宿回云不谋而合。
他于沈无座下修炼多年,比令梨更了解无心剑尊,沈无看待令梨只会是两种态度。
要么,是不足为惧碍事该杀的便宜女儿;要么,是值得期待留下备用的另一块磨剑石。
宿回云最初对令梨另眼相看,正因为她是个不凡的剑修。
‘如若师妹不走上剑道一途,或许没有这些事端。’宿回云安静地想。
不是剑修,入不了他的眼,不会拜入凌云剑宗,一生都不与沈无有所关连。
有大乘期的妖君庇佑,她兴许会度过平凡但幸福的一生。
‘可那样的师妹,便不是师妹了。’宿回云清醒地知道。
令梨天生为剑而生,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但无人能折了她的剑、毁了她的道。
沈无看待令梨的眼神是欣赏的,他或许从未把当时抛弃在墙角的女婴看作自己的骨肉,是令梨自己握着剑闯入了无心剑尊的眼。
‘师尊将师妹视为第二个我。’宿回云想,‘如果我达不到师尊的要求,祭于他剑下的人就成了师妹。’
黑发少女递来的茶杯被宿回云握在手中,曾几何时,他端着茶杯敬给坐在上首的黑发男人。
一杯茶,定师承,定生死。
宿回云说出“弟子知晓”四个字时,心中毫无对死亡与命运的畏惧。
直到现在亦是如此,他痴迷剑道,因剑道生因剑道死,能与渡劫期的师尊舍命一战,这般死法是极多剑修毕生追求。
但师妹不行。
宿回云凝望涟漪阵阵的茶水,心道:若是师妹死于师尊剑下,实在是太可悲了。
远离宗门,不趟浑水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宿回云颔首:“有几个外派任务,我说与师妹听。”
令梨松了口气,连忙凑过去细听。
客服小梨纵横打工领域多年,时不时要开解一两个想不开的老板,特别是家庭矛盾,她场外处理了不少。
婆媳矛盾、翁婿矛盾、四世同堂矛盾,归根结底是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见多了心里烦的错。
彼此分开冷静一下很有必要,远香近臭原理世界通用。
既然师兄夹在师尊和师妹间里外不是人,令梨不妨做个好人,主动离宗,在外打野发育,待时机成熟一举杀回宗门,打渣男一个猝不及防!
区区兵法,手到擒来。
宿回云有心让令梨离远一点儿,凌云剑宗外派任务无非几类:外出捉妖除魔、探索秘境、驻守宗外产业、巡视凡人朝廷。
剑修大多喜欢第一种,但令梨想了想她的妖修朋友和魔修朋友,感觉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些,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巡视凡人朝廷又是何事?”令梨好奇道,“宗门还管世俗王朝的事?”
“以西漠为界,沙漠灵脉枯竭,越往边界去,无灵根者越多。”宿回云解释道,“既无灵根,不入仙途,凡人推举皇权,形成了一股势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近大宗门的凡俗小镇上玩耍的孩童大多有灵根,人均有拜师修仙的天赋,城镇的秩序便由附近宗门管辖。
如星天城逢君城等城池,则有城主作为官方势力,或是世家坐镇。
修士我行我素,不吃皇权只吃拳头,所谓官方势力松松散散,约束力不强。
西漠边缘建立的凡人朝廷就不一样了,封建统治玩得风生水起,宫斗素材养活了成百上千的说书人。
宿回云:“未免修士干涉朝廷,也免皇族横行无忌,历代正道第一宗都有巡视凡人王朝的义务。”
凌云剑宗的责任罢了,宿回云见令梨感兴趣,大致说了说这个外派任务具体的事宜。
“师兄的意思是,为了避免皇帝信奉术士胡乱炼丹祭天,约束他们不搞巫蛊不扎小人,宗门特意占据了西漠王朝国师之位,只为让门下弟子正大光明的装神弄鬼?”
令梨兴奋道:“如今上一任国师已到了应该去世的年纪,外派的师姐打报告回宗要求换人。因为西漠太远,黑心资本家宗主竟提出要师姐假死整容再当一任国师,师姐大怒,险些宣称皇太子是宗主私生子,引发仙凡之战。”
“为了找人接锅,为了安抚出差师姐,宗主特意给巡视凡人朝廷的任务加倍酬劳,报销路费,发誓任期一满就换人,可依旧无人肯去。”
“太合适了!”令梨斩钉截铁道,“这个任务简直为我量身定做,还请师兄替我接下任务,我直接从十里桃源出发,救出差师姐于水火之中!”
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国师一职合该由聪慧过人的客服小梨继承!
作者有话说:
小梨:踏入我的舒适区
第142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二天
◎你别怕,我人好◎
西漠王朝, 举国动荡。
任职国师之位的活神仙过了她百岁大寿,突然宣布她即将羽化飞升脱离凡俗,再做不了皇家的国师。
皇帝苦苦挽留,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依然挽回不了国师羽化的决心。
求仙问道多年不得入门的老皇帝落泪道:“仙师!要走你带朕一起走吧!”
鹤发童颜的仙师轻点老皇帝眉心, 摇头叹息:“陛下身无灵根, 岂能抛下国本化为鸿运道祖座下童子?还是以国为本、以民为本, 积攒功德才好。”
“仙师, 再留些日子吧仙师!”老皇帝恳切道, “这些年朕一直尽心侍奉,不知仙师有何不满?无论金山银山,朕都可为仙师寻来!”
国师:本仙女一介修士要金山银山有何用!我要回宗门修炼啊!
西漠荒远, 每回派来担任国师的弟子都是出远差,属于外派任务的下下签,任期一道就迫不及待想跑路。
这一届国师比往届都惨, 她本来只用出差五十年, 然而她的接班人在来的路上突然顿悟, 就地挖了个洞府钻进去闭关,仿佛冬眠的土拨鼠, 不知天昏地暗。
国师等了又等, 每天躲在国师府里偷偷用随身WiFi八卦镜上网催宗主找人换班。黑心资本家宗主百般推脱,压榨弟子, 宁可派仙鹤送来备用的随身WiFi八卦镜, 也不肯松口叫国师回宗。
“如果不是随身WiFi八卦镜保障了我的上网需求, 这鬼国师我早就不干了!”
出差师姐抓着令梨大吐苦水:“一百年啊!你知道我这一百年过得什么日子吗?每天除了修炼就是上网, 连个说话的可心人都没有, 还要被迫参与朝堂斗争和后宫阴私, 我吃瓜都要吃吐了。”
令梨:除了修炼就是上网?多好的摸鱼差事,师姐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今好差事是她的了!
“师姐安心。”令梨安抚地拍拍出差师姐的手,“我这就救师姐于水火之中。”
“我初来驾到,还未请教师姐,国师一职更替是怎么个更替法?”令梨担忧道,“会不会有人不服我,上门三天小打脸五天大打脸,朝臣合力排挤我这个外来人?”
“师妹说笑了。”国师傲然道,“区区凡人,对鬼神之说可是敬畏得很。放心吧,国师之位的传承历经了十几个朝代更替,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国师,国师更替自有一套成熟的流程。”
令梨刚到西漠,一给等待卸任的出差师姐发消息,对方迫不及待把她迎入国师府,一副生怕令梨跑路的模样。
“怎么会来西漠?”令梨一边吃师姐堆到她面前的民间点心,一边说,“师兄向我推荐了这个任务,我见之心喜,加上兄长大人和新交的友人都将闭关,索性独自来了。”
结婴大典宾主尽欢,令梨送走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宿回云回宗复命,十里桃源只剩下令家兄妹和薄念慈三人。
令梨一向报喜不报忧,她视线游离左顾右盼想扯开话题,令桃亲手养大了小妹,哪里不知道她搞事的能力?
前有妖君后有魔尊,被两面包夹的令梨只能交代了沈无的事情,收获一位勃然大怒的兄长。
据薄念慈所说,他和令桃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他脏话的词汇库如此惊人,长见识了。
令桃痛骂渣男,他一路拉扯令梨长大,又当爹又当娘,提起育儿之辛苦骂得更狠,令梨陪在旁边声都不敢吭。
薄念慈惯是个会嘲讽人的,都被令桃抢得没词了,只好把令梨拽过去搓搓揉揉,像个厨艺很差的面点师傅,揉得面团小梨晕头乱向。
令梨:谢谢,可以了,真的不必安慰我。
令桃多年修养一朝毁于一旦,他怒从心起,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大乘期妖君何时受过这样的苦?往日里他爱杀便杀,从不报隔夜仇,横行无忌,偏偏自家妹妹的血海深仇他竟报不得。
“可恨我闭关多年未能突破。”令桃眼眸低垂抚摸令梨长发,语带叹息。
即使强行突破大乘期瓶颈步入渡劫,普通的渡劫期修士和渡劫期剑尊又岂能相提并论?
剑修被修真界怒斥千万年,天道依然我行我素给剑修开挂,版本之爹还是你爹。
“兄长大人莫太担忧了。”令梨拱了拱哥哥的手,安慰道,“修炼的事急不来,妖修越到后头越难突破,兄长大人是知道的。”
妖修成也血脉败也血脉,拟凤道君与伽野的族叔谋算多时,不过为此。
令桃也知道这个理,他默然不语,却见红衣魔修眼中睥睨之色不减。
“我也回去闭个关。”薄念慈的语气随意却不容置喙,“短时间内赶上无心剑尊不可能,在他手下保你一条命可不难。”
他说得简单,令梨却知道其中耗费的心血。
魔域尊者万人之上,天下本无需薄念慈烦心事,他玩弄权柄也好,耽于享乐也罢,总是自在无拘的,何苦与无心剑尊对上?
前有人美心善的师兄,后有义薄云天的念慈,令梨吸了吸鼻子,又被感动到了。
“我岂能辜负他们一片真心!”令梨暗下决心,斗志之火熊熊燃烧。
所有人都遗忘了一件事:令梨是彻头彻尾的独狼主义者,不啃老的自立自强剑修。
她当初被全魔域通缉,四处窜逃危在旦夕,不见她向令桃求助。
筑基期令梨敢独自抗下大乘期尊者的敌意,元婴期的她难道会畏惧渡劫期剑尊的威势吗?
决不。
人人都道于无心剑尊剑下捡回一条命是大造化,令梨只觉得狼狈。
她是最优秀的剑修,耍最酷的剑法,剑修的世界从来没有“捡命”一说。
要么赢,要么死!
表面上令梨乖乖点头,答应在兄长大人和薄念慈同时闭关的时候老老实实前往西漠躲灾,不回宗门,不搞事。
令梨答应了百分之九十的条件,只无视了最后三个字。
不搞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搞事。
就算把令梨放在监护人眼皮底下,她都有的是搞事的空间,何况天高皇帝远,远出西漠?
孤身御剑来西漠的令梨仿佛飞出笼子的鸟,欢欢喜喜接下她的新差事。
等人顶班等了一百年的出差师姐心急如焚等令梨吃完糕点,迫不及待抄起她直奔皇宫。
“师妹等会儿看我表演就好。”国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她想了想,又叮嘱道:“虽说凡人之力如同蝼蚁,但论权谋之术行军之术,我时常惊叹不已。”
师姐暗戳戳传授国师小技巧:“皇帝没那么好骗,师妹偶尔得拿出些真本事。”
“千万别沦落到我上一任师兄那般,口出狂言却无法兑现,惹凡人猜疑,险些被大军围攻致死,丢人!”
国师回忆起她赶来救场时见到的那一幕,乌泱泱的凡人宛如黑潮压境,人数之多令她颤栗,全凭她筑基大圆满的修为撑住了国师一脉的脸面。
“我等可以一敌万,却不可以一敌十万。”国师语重心长地对令梨说,“还未请教师妹修为,可有筑基后期?”
“比筑基后期稍微多一点点。”令梨两根手指比出一点点的距离,“应该够用。”
国师心里咯噔一下,多一点点可不够用,宗门新派来的师妹可别折在西漠了。
国师:“一点点是多少?”
令梨:“元婴初期。”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国师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撞到廊柱上。
令梨没想到师姐竟然平地摔,她慌慌张张扶住她,只觉得手中的胳膊连带整个身躯都颤抖不止。
“师姐,你还好吗师姐?”令梨大惊失色,“我医术只学了破腹产,不会看中风啊!”
早知道医术的适用性如此广泛,她临时转职的该多学一点,书到用时方恨少。
“请不要叫我师姐,会折寿的!”国师颤颤巍巍地站稳,不敢让令梨扶她,她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令梨的身高,顿时连腰背都刻意不挺直。
“这位老祖……”国师惶恐又迷茫,恨不得掐死几分钟前和令梨款款而谈的自己,“敢问老祖前往西漠,可是宗门容不下凡俗王朝,特派老祖来灭国的?”
令梨:“???”
她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剑修,虽然毁灭凡人王朝的确令梨是一挥手的事情,但——
“我长得不像个好人吗?”令梨拔剑用剑刃照了照脸,不讲理地迁怒道,“定是渣男遗传的错!”
令梨心里组织了骂沈无的八千字小论文,对讷讷无言的师姐满怀怜惜:“师姐莫怕,我人很好。”
眼睁睁看着令梨突然拔剑的国师牙齿打颤:是、是啊,您说什么都对。
她僵硬着身体在前面带路,内心呐喊:说好的出远差,说好的倒霉接班人,来的怎么会是元婴老祖?
装神弄鬼?人家是真神仙!
不担心了,国师之位半点都不担心了,只要这位年轻的元婴老祖别心血来潮招招手毁灭整个王庭,整个王朝的心眼加起来也伤不到人家一根汗毛。
国师飞快在心里修改剧本。
按照国师一脉的传统,她卸任后会在皇帝宗亲面前演一出羽化飞升的戏,新任国师则是她推举出来的在凡化身。
化身嘛,可男可女,可老可少。新任国师顶着神仙在凡化身的名头干上一段时间,再以“这具化身也到了羽化飞升的时候,我再留一具化身为国家所用”的名头换人。
但人家堂堂元婴老祖,怎么可以当区区筑基小辈的化身?国师想都不敢想。
令梨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但国师觉得她很介意。
“老祖,您稍后不必多言,让晚辈来就好。”国师叮嘱了令梨一句,她端起仙师的架子,步伐飘渺地走向快步迎上来的老皇帝。
“仙师!”老皇帝先充满期盼地唤了一声,又看向令梨,“这位姑娘是?”
“放肆!”国师冷声道,筑基期的威压弥漫大殿,压在老皇帝和一众宗亲肩上,压得他们额头冷汗直冒。
“老祖,请恕凡人失礼。”国师恭恭敬敬对令梨行礼作揖,“您眼界高远,望三界如望草芥,今日初次入世,还请体谅凡俗之人。”
国师上任百年,朝廷上下无不对她恭恭敬敬,今日竟看见高高在上的国师对一年轻少女行大礼,老皇帝一颗心高高提起。
他眼尖地看到令梨背后长剑,顿时双腿一凉。
国师向来拿羽扇拂尘,什么时候负过长剑!
新上任的真的是国师吗?不是某个杀星转世,来他们西漠王朝祭剑的?
老皇帝奇异地领悟了国师尊敬下的惧怕,可惜他眼界太窄,不知道眼前少女是位元婴剑修——若令梨祭剑,一个西漠王朝可不够她杀。
万乘之尊当机立断,国师说一句他捧一句,宛如一位修炼多年即将得道的绝世捧哏。
国师说她即将羽化,本想留下化身继续履行国师职责,但西漠王朝好运,鸿钧道祖亲传弟子、破军星转世下凡修行,降临王朝,是你等之幸。
老皇帝:啊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令·鸿钧道祖亲传弟子·破军星转世·梨:倒也不必如此。
怪羞耻的。
她目不斜视,任国师狂吹一通,吹得仿佛令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能在心里赞叹:这位师姐,是个人才啊。
皇帝附和,宗亲恭维,什么好词好句都往令梨身上堆。
老皇帝身边一群皇子公主更是恨不得把令梨和观音像一起供起来,日日上香,保佑自己被神仙看中,保送登基。
随大流的众人中,只有一位皇子神色轻蔑,隐有不屑。
“神仙倒是真神仙,可神仙与神仙之间也有差别。”五皇子心想。
前些日子他府上来了一位绝世高人,一眼道破国师真相。
“不过筑基小儿尔。”高人不屑一顾,“本真人早知凡人王朝见识浅薄,没想到你们竟奉筑基小辈为神仙,可笑至极。”
五皇子殷切奉承,几乎搬空王府库房,终于从高人口中得知真相:历届国师仅有筑基期修为,他们背后的宗门离西漠太远,不肯派更有本事的弟子出远差。
“至于真人我嘛。”高人嗤笑道,“小子,有无听过一句话:‘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乃金丹真人!”
“收拾一筑基小辈手到擒来。”高人自满道,“你且送请帖去国师府,我带你走上一趟,保证国师立刻改口称你有真龙之相,命皇帝退位给你。”
五皇子怦然心动,他越发恭敬道:“事成,小子定倾举国之力侍奉仙人。”
金丹真人满意点头,几日后,他听闻了国师羽化飞升,新国师被皇帝奉为上宾的消息。
“时候差不多了。”金丹真人负手道,“筑基小辈,本真人来也。”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了
第143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三天
◎皇位,拿来吧你!◎
“五皇子求见?”令梨疑惑, “谁是五皇子?”
她回忆了一遍老皇帝身后站着的十几个高矮不一的萝卜头,在一众背景板中找到那朵不一样的烟火。
一个看她的眼神中含着三分不屑三分傲慢三分冷漠的扇形图青年,鼻孔朝天, 一视同仁地蔑视包括他亲爹在内的所有人。
令梨欣赏他对父权的反抗,但不是很欣赏他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恋心态。
一看就没遭受过生活的毒打, 打工人小梨拳头硬了。
“既是求见, 便请他进来吧。”令梨不以为然地吩咐门房。
每任国师都是凌云剑宗抽签非酋, 不幸抽到远出西漠的麻烦差事, 孤苦伶仃地上任就职, 无人作伴。
国师只带个人来,国师府和服侍的下人都由皇帝派人,安插在府中的探子多如牛毛, 全员二五仔。
他们有的负责探查国师的喜好,有的负责寻找仙人的弱点,有的负责暗中捅国师刀子, 成分异常复杂, 每个都是宅斗高手。
上一任国师是筑基大圆满修士, 她早已辟谷,百年来从不进食, 在源头上断绝了奸人下药中毒的诡计。
走马上任新国师厨娘的早春本以为她一身厨艺葬送国师府, 谁曾想新上任的这位少女国师对别的事不闻不问,只单独叫了她, 好奇地询问府里有什么点心吃。
“婢子什么点心都会。”早春紧张地绞手, “大人喜甜喜咸?”
“我不挑食, 都喜欢。”黑发少女笑着说。
新国师的态度温和极了, 明眸皓齿笑意盈盈, 墨色的瞳孔不染尘埃, 不给人故弄玄虚之态。
早春听闻过历代国师的故事,大人们大多不难相处,只是看人时总有高高在上之感,连对真龙天子也不例外,时有不耐。
越是傲慢,皇帝越不敢冒犯,西漠王朝的国师是有真本事的仙人,瞧不起凡人实属正常。
“越高傲越证明仙师有本事哩。”给早春打下手的婆子嘀咕道,“新国师好性子,要是软弱好欺之辈……”
婆子意味深长,和一旁烧柴的下人对了个眼神。
他们俩是七皇子母妃的人,早春习惯了国师府复杂的人员构成,她专心捏好花瓣模样的点心,婆子忽然伸手拐了一下早春。
白色的粉末混入点心里,早春咬了下唇,婆子狠狠给了她个威胁的眼神。
‘七皇子派想试试新国师的本事。’婆子暗示道,‘不想悄没声儿被人裹上草席扔出去,就安安分分做你的事。’
早春停顿了片刻,继续把点心做了下去。
负责端送点心的是另一拨仆从,新国师随意倚靠在廊柱上,白露捧着点心来时正巧听见国师吩咐请五皇子进来。
“大人,五皇子殿下只派下人送来拜帖,殿下两个时辰后才到。”门房把头低得更下。
按官宦家庭走动的礼节,五皇子应该提前一日派人送来请帖,言明明日何时拜访,国师点头许可,门房明日便引人进来。
另一种做法是五皇子亲自登门,于门房处请求拜见,国师答应,他即刻进门。
只提前两个时辰送来请帖,五皇子本人又不在,礼节中的敷衍可见一斑,是为不敬。
白露动作很轻地奉上点心,她悄悄抬眼打量国师,少女脸上并无怒意。
年轻的国师哦了一声,五皇子的大名在她脑中的分量可能还不如一只嗡嗡扰人的苍蝇。
黑发少女看到白露捧着的点心,澄皮裹馅,包在里头的豆沙馅心香甜糯口,软糯的糕点捏成花瓣模样,面皮上细细撒了层糖霜。
她拈起一瓣花送入口中,咀嚼时腮帮微微鼓起。
白露趁机观察新国师:她一双手白皙细腻,比公主皇女日日以花瓣浴洗的肌肤更美丽,黑发千丝如瀑,不知多么名贵的香料才染得出这般沁脾的梨香。
单论气度风华,白露便认定这是位仙子,是饮花瓣雨露的神仙人物。
除了……白露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国师背后破破烂烂的长剑。
令梨只吃了一块点心,她感觉豆沙馅有点变味,又怀疑是不是她被薄念慈手下的食修养刁了舌头。
“剩下的点心你们拿去分一分吧。”令梨舔去食指沾染的糖粉,她看了眼时辰,离五皇子还有两个时辰,不如练剑。
令梨漫步走向庭院,旁若无人地拔出长剑。
一时间,整个国师府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集中在新国师身上。
早春躲在拐角的墙壁后头,她身边的婆子呢喃着:“她明明吃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凡人能寻到的最狠毒的毒.药,在元婴修士眼中只能算是过期的调味品。
白露捧着盘子,她心知肚明点心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冷不丁听见令梨温声说“剩下的点心你们拿去分一分”,侍女浑身发冷。
大人……大人发现了我们的不轨之心吗?她是在告诫我们,还是命我们自戕?
白露脑子一片混乱,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暴虐的剑气横扫庭院,院中竹林风声瑟瑟!
五皇子携金丹真人来访国师府时,府中没有门房迎接。
五皇子皱眉:“好没规矩,待我禀告父皇,给国师府好好换一番人。”
五皇子手下的势力一直盯着国师府,据属下来报,他们安插在国师府中的探子足有两个时辰未回消息,两个时辰内国师府中无人进出。
“仙人莫恼,从前发生过一样的事。”五皇子胸有成竹道,“许是国师为了彰显仙师身份,压服下人,命他们聚众观赏仙景。”
前前任国师是个丹修,很爱玩这一套,凡炼丹必聚众,丹炉炼炸了亦面不改色称其为仙家手段。
“雕虫小技。”金丹真人摇头,“罢了,本真人原想给道友个面子,她既然不派人相迎,我等只得冒犯。”
他一挥道袍,大刀阔斧闯空门。
仙人身先士卒,五皇子底气大增,他一边引路一边吹捧金丹真人:“国师府选址算尽风水,此处龙脉聚集地气极盛,合该是仙人居所。”
五皇子只差没有明说:真人助我登基,我奉真人为国师!
金丹真人表面淡然地点头。
都混迹到凡人朝廷了,他能是什么正经真人?侥幸结丹,往后再无寸进之辈罢了。
可他不甘心,金丹散修在偌大的修真界内资质平平,顶了天不过是小宗门的客卿长老,纯打手。
“还不如在西漠享受凡人供奉,坐拥权柄,娇妻美妾。”金丹真人盘算着,“凌云剑宗我惹不起,可这是西漠,凡人王朝的地盘,只要我能压服国师,凌云剑宗也寻不了我的晦气。”
凌云剑宗门下弟子何其多,没在宗主心里挂上名的统统不算数,修士生死由天,真以为宗门会替其报仇吗?
“若是小辈识时务,我也不是不能指点她的修为。”金丹真人傲慢地想,“西漠偏远,同为修士自该相互照拂。五皇子说新国师颜色极好,不知是怎样模样的佳人?”
两人施施然走过水榭亭台,远处竹林潇潇瑟瑟,满眼深林翠绿。
穿过一处半月门,大气雅致的庭院尽入眼中,院中几十人垂手而立。
金丹真人抬手止住五皇子步伐,他整理好衣衫,换上从容温和的前辈式笑容:“本真人路过此地,特来寻道友打声招呼……”
与此同时,他脚下灵气汇聚,金丹真人的威压毫不客气蔓延开来!
先礼后兵,金丹真人眼中流露一丝阴毒,他要先在凡人面前打服国师,才好让她为自己所用!
站在高人身边的五皇子只觉得泰山压顶不足以形容他的狼狈,他心头火热:仙人诚不欺我!皇位,拿来吧你!
金丹真人的灵气来势汹汹,宛如游蛇飞蹿,张嘴露出尖利獠牙。
他仿佛听见了筑基小辈求饶的声音,她的膝盖软下,狼狈砸在地上,又惊又怕,直呼:“前辈饶命!”
金丹真人陷入幻想,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忽然,他咧开的嘴唇上尝到浓浓的铁锈味。
金丹真人一怔,他摸了摸染血的上唇,顺着血流的方向一路向上摸索,最后摸到了一道裂缝。
以他眉心为界,割裂的血缝。
五皇子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摇摇欲碎,在他的眼睛中,金丹真人看见了自己。
一个脑袋正中央被剑气劈开,裂缝越来越大,仿佛熟透西瓜的自己。
“前辈……饶命。”
他喃喃地说完今生最后四个字,轰然倒地。
记忆的最后,模糊的黑影快步走来,收剑的少女像是有些纳闷:“什么人啊,打扰我练剑。”
元婴剑修……元婴剑修!
区区凡人王庭,怎么会来一位元婴剑修!
国师一职的上岗竞争竟内卷至此!
金丹真人死不瞑目,眼珠外凸,险些吓疯了五皇子。
五皇子双膝一软砸在地上,他的视野中出现一双白靴,投在他身上的影子遮住了太阳。
“他是你的同伙吗?”令梨问,“怎么不帮他收尸?”
“国师……”五皇子嗓子干哑。
“我并非故意。”令梨解释道,“可此处是我道场,这位道友不由分说闯入不说,还刻意放出威压挑衅,我只能认为他在找死。”
“我对找死的人一向宽容,很愿意实现他们的期望。”令梨好声好气地说,“一照面劈开他的脑袋,也很合理,对不对?”
五皇子疯狂点头:啊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这一刻可能是五皇子和老皇帝最像父子的时候。
见五皇子明事理,令梨态度很好地让人扶他起来:“还未问五皇子登门所为何事?”
五皇子头都快摇掉了,他怎么敢再说自己的算盘,但他又怕令梨觉得被戏弄了,绞尽脑汁压榨脑海里的存货,想寻件事来讲。
还真被五皇子找到一件事。
“我排行二十七的弟弟,是父皇宫中一位粗使宫女所出。”五皇子艰难道,“父皇很是厌恶他,可二十七弟天资聪颖,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能论朝政,大臣们惊为天人。”
“世人议论其为开国皇帝转世,必为当今储君。父皇听后大怒,言二十七弟若真为开国皇帝转世,必是真龙天子,天子有难,龙神怎会不相救?”
“父皇决定本月初七举办祭天典,由二十七弟主祭。”五皇子咽了口唾沫,“若当日有龙吟回应,父皇即刻禅位二十七弟,若无龙吟……则二十七弟欺瞒世人,论例当斩!”
老皇帝敢用皇位做赌注自然信心满满,五皇子道:“上上上任国师曾无意泄露:人间早无真龙存世。即使国师相助,二十七弟必也活不成了。”
五皇子悄悄暗示:不如国师你认我为太子,我愿意为二十七弟转移火力,等我登基,定放二十七弟一条生路。
面前的少女一直听得专注,她明眸清澈,气息纯净,一看便是有功德在身的人。
这样的人物看待凡人,总心怀怜悯。
五皇子的暗示令梨没有看懂,老皇帝的脑残她倒是听得明明白白。
一声龙吟救一条命,顺带将千千万万凡人从脑残的统治中解救下来,多么积德的一件事。
既是好事,自然该分享给好朋友。
令梨摆出国师的架子请走五皇子,她一边吩咐人给死去的金丹真人收尸,一边回到独处的房间,悄悄掏出手机联网。
手指划过一长串联系人,停顿在可爱猫猫的头像上。
令梨在脑内打了个草稿,很有把握地点开聊天框,打字输入。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吗?】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呻.吟一声给我听听。】
作者有话说:
小梨:龙·吟
第144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四天
◎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
伽野一向秒回令梨的消息, 第一次,令梨获得了已读不回的待遇。
她体谅伽野或许在酝酿,非常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沉寂的头像闪了闪, 猫猫冒泡,发来仅有一秒的音频。
令梨擦了擦屏幕, 包含期待地点开语音。
少年的声音穿过空间流淌在令梨耳边, 起初只听得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像是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才小声的、羞耻的、低低地叫了一声:
“喵。”
清朗的嗓音落得极轻, 对面的人像是烧红了耳朵,拿捏不准令梨话中的意思,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
能把堂堂妖族少年逼到如此卑微地步的人, 令梨还是头一个。
一声“喵”还不够,伽野又发来一条仅一秒的音频,点开是一声更低的“咪”。
黑毛金瞳的幼猫被令梨抱在怀里养的时候, 只会咪咪地叫, 伽野寻思令梨是不是怀念在金鳞城的时光, 捏着嗓子咪了一声。
“阿梨是想听这个吗?”伽野琢磨道。
他的下颌搁在手肘上,短发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脸颊流淌滴落。
幽深黑暗的洞窟潭水中, 种植在岸边的异花闪着莹蓝色的光斑,昏暗的环境中唯有水声潺潺, 涟漪微荡。
黑发金眸的少年上半身倚靠在岸边的岩石上, 水底徘徊的影子游游荡荡, 隐约显露龙尾的黑影。
金色的鳞片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水流冲刷, 初鳞已经生长脱落过一次, 再生的鳞片坚不可摧,这是世界之初最完美的造物。
鳞片的脱落和再生同样痛苦。漫长的时间里伽野适应了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麻痒和裂痛,他懒洋洋抖落龙尾,掉落的金鳞铺满潭底。
“金灿灿的,阿梨见到会喜欢吧?”伽野托腮,他拨弄新长出的鳞片,撩起的水花溅上胸口。
龙可以说是妖修心中最崇高的图腾,平日里猫派犬派打得再凶,遇见龙都会握手言和,亲如一家。
“人类是不是更喜欢毛绒绒?”伽野忍不住想,令梨对猫耳朵猫尾巴的偏爱一目了然,金鳞城那些天她心甘情愿抱着黑猫走了全程,不舍得他多走一步路。
伽野想哄她做什么事,都不必多费口舌,长长的尾巴蹭过少女小腿,乖乖巧巧圈住她的手腕,令梨捉住他的尾巴尖揉揉捏捏,很好说话地问他:“怎么啦?”
声音温柔轻缓,疼爱宠溺,和她平日里拔剑把人砍成三段的暴虐作风截然相反。
人不如猫的真理在令梨身上永远适用。
故而伽野收到令梨发来的消息时,虽对“呻.吟”一词的准确定义十分不解,但还是心机地喵了一声又咪了一声。
听了三遍喵喵咪咪并收藏语音后,令梨慢吞吞打字,详细说明了她的本意。
猫猫是很可爱没错,但物种不对啊。
要怪都怪西漠王朝没有品位,以龙为尊做什么?合该以猫为尊,虔诚拜入猫猫神教。
网聊的两人一番鸡同鸭讲后,令梨终于收到了伽野传来的音频文件和调小音量的提示。
她掐了个隔音的法诀,自信满满地点开播放键。
三分钟后,战战兢兢候在门口的白露看见国师大人一脸萎靡地推门出来,时不时拍一拍耳朵,一副“我聋了”的心碎模样。
“大人。”白露咬牙上前,“婢子前来请罪,大人赏赐的糕点……”
“糕点?哦,我吃着有点变味,或许是食材馊了的问题,你们别吃了。”令梨随口道,“是国师府采购收人贿赂了,还是小摊小贩没拿到卫生许可就营业了?改天和你们皇帝说说,食品安全关乎民生,不可大意。”
白露一句“是七皇子联合小厨房下毒,请国师明鉴”卡在喉咙里,只得化成一句弱弱地:“啊?”
“你吃了?”令梨一愣,体贴道,“要我给你放个假,请大夫催吐吗?”
“不不不不必了。”白露十动然拒,一脸我爱工作工作.爱我,“婢子随时都想陪伴在大人身边。”
小侍女工作热情高涨,迫不及待扯开话题:“五皇子殿下送来了赔礼,还请大人随我一观。”
令梨跟着白露看了看国师府的库房,五皇子火烧眉毛般送来一车又一车赔罪礼,库房被他装点得金光灿烂金碧辉煌,一派富丽堂皇。
“怎么是金银居多,不见字画?”令梨看了一圈,好奇地问。
难道她在五皇子眼里是暴发户形象吗?令梨看了看仙气飘飘的自己,怀疑是他眼睛不好,该吃点鱼眼补补。
贫穷小梨和暴发户三个字哪里扯得上关系,若是真的,令梨睡着了都要笑醒。
“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京城金价贵,送金银更显心诚。”白露小心解释道,“五皇子殿下不知大人喜字画,不然定会一并送来。”
她措辞谨慎,却见黑发少女了然地点头:“你是五皇子的人。”
宛如一盆冷水泼到脑袋上,白露的眼睛忍不住看向旁边的柱子,想象自己该以哪种力道哪种角度冲过去一头碰死,才不至于被国师一剑劈开。
她该怎样的加速度冲过去才能快过大人拔剑的速度,今日风速多少,她时速多少,地面摩擦系数又是多少?好难的题!
“别在意。”令梨拿起一只金貔貅好奇地把玩,漫不经心道,“能拿两份工资的好事干嘛不做?打工人从不为难打工人,就算你明面上是五皇子安插进国师府的卧底,实际上却是萧贵妃的心腹,我也是不介意的。”
令梨的笑容在白露眼中神秘莫测:“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着实不难。”
她知道前朝后宫阴私事当然不是白露二五仔失格,只因这里是西漠王朝!
距离修真界最近的凡人朝廷!养活了无数说书人撰稿人的灵感源泉!
令梨飞越西漠前随便选了一个仙缘镇落脚,开店的掌柜听说她是凌云剑宗派去西漠和出差师姐换班的新国师,一脸兴奋地掏出他的收藏。
令梨留了几天,读完了掌柜借给她的《霸道王爷俏王妃》、《腹黑神医傲娇长公主》、《深宫寂寞贵妃落泪谁人知》、《八一八你不知道的皇家隐秘》、《三句话让皇帝追着我叫爹》……
量大管饱,令梨看得津津有味,后宫好几位夫人已经是她的神交好友了。
打三份工的白露算得了什么,令梨知道前朝有位侍郎更了不起,他一口气下注了三分之二的皇子,无论谁登上皇位,他的编制都丢不了,可谓打工人中的打工人。
“我说了不介意。”令梨安抚地拍拍嘴唇发白的小侍女,“京城金价贵是什么缘由?我观国师府上玉器居多。”
“金价是这段时间涨起来的。”白露哆哆嗦嗦回答,“自从陛下命二十七皇子主持祭天典礼,求真龙献身,京城金价就涨得停不下来。”
见令梨面露不解,白露解释得更详细了:“传说龙喜财宝,只栖金山,皇子们担心二十七皇子真的引来真龙,纷纷私建金山宝窟,只为、只为引龙注目。”
令梨听懂了。
老皇子和一众皇子都不信二十七皇子真能引来龙吟,但是万一呢?
万一真有龙来,凭什么不可以是为他们而来?
有心帝位的皇子一拍大腿:都说龙爱金子,买!给本殿下把金店买空!真龙降世,选贵人而不选穷鬼!
“二十七皇子本就不得帝心,母族又地位低下,翻遍口袋翻不出一颗米粒金。”白露唏嘘道,“怕是逃不过砍头的命。”
令梨听得叹为观止:你们凡人真会玩。
这就好像一群拿着小鱼干勾引猫猫的邪恶人类,不择手段往自己的小鱼干上狂撒香料,唯有二十七皇子两手空空,可怜巴巴地蹲在旁边看着。
令梨蹲在他旁边,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啧啧两声。
没有小鱼干,没有甜言蜜语,用啧啧唤小狗的语气词朝猫猫勾手。
众星捧月的金眸黑猫咪了一声,甩着尾巴拍开其他人伸过来的手,颠颠跑到令梨手边,脑袋埋在她掌心蹭蹭。
白嫖才是永远的神,在满京城的铜臭味中,令梨决定保护二十七皇子这位贫穷的清流。
“京城金价贵,这么好的东西,留在库房吃灰多可惜。”
令梨笑眯眯地对白露说:“帮我把五皇子的礼物论斤买了,这些金子沾了国师府的仙气,自该按市场价三倍算,无论皇子宗亲,给钱就卖。”
市场价三倍!白露晕乎乎地问:“若买家是五皇子?”
令梨:“一视同仁,不打折不赊账不写借条。”
“卖来的钱也不必再入库房,留一笔家用即可。”令梨摸摸下巴,“我一开始以为国师府上下这么多人,发工资是很大一笔花销,但你们人均打第二份工,工资凭什么归我一个人发?”
从乙方跃身为甲方,令梨受宗主熏陶的黑心资本家一面隐隐显露。
“剩下的绝大多数钱财,你替我理一理帐。”令梨指点白露,“捐到育婴堂、医馆、施粥铺等地方去,账目明细拿来给我过目,我得空会去回访。”
“可别在账目上糊弄我。”令梨指尖抚脸懒洋洋地敲打,“你不会想知道我对财产有多敏感的……去吧。顺便,如果有皇子来买金子,把名字记下来给我。”
白露慌不择路地应声,额冒冷汗地看着堆满金银的库房。
国师吩咐完后又去练剑了,她一点儿不防备白露告密,压根不敲打国师府中下人,随便他们摸鱼翘班下毒谋杀,想做什么都行。
但白露知道,早春知道,每一个亲眼目睹金丹真人之死的人都知道,国师并非不管事,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凡人所思所想,不在意王族是死是活。
白露没有回禀她身后的萧贵妃,老老实实办起令梨交待的事。
她扎扎实实做事,遇到阻碍先搬出国师府的名字,若人头铁不听劝,她就冷静地把名字报给练完剑的国师。
名字上报不足半日,白露面无表情地踏过企图贪污捐款的官员尸体,和育婴堂里的姑姑对接账目。
白露跟着萧贵妃多年,见惯后宫阴私手段,却从未有过如今的感受。
她仿佛死神的报信人,握着毛笔细细写下将死之人的性命,恭敬低头双手奉给擦剑的少女。
血滴在宣纸上溅开,白布拭过剑身上的鲜红,亲吻剑刃的黑发少女明眸晶亮,长发垂落。
白露渐渐习惯了剑刃的冰冷和浓郁的血腥味,令梨保养本命剑时她跪坐在旁书写账目,腰背挺得笔直。
“这儿算漏了两个数。”剑尖点在白露新写的数字上,国师偏头瞥来一眼,悠悠提醒。
白露一边改正,一边近乎叹息地想:这就是仙人吗?怜悯而无情,冷酷而博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库房里的金饰已悉数变卖,按您所说捐赠出去了。”白露轻声道,“前来问价购买的都是生面孔,婢子细细查过,列出了他们背后牵扯的宗亲名单,请大人过目。”
令梨接过名单一眼扫过,笑了。
“西漠王朝全家桶。”她笑吟吟地说,“除了贫穷似我的二十七皇子,有继承权的宗亲竟一个也不漏,佩服。”
白露低着头,屏声静听。
“正巧,陛下送来了祭天大典的请帖,邀我凑个热闹。”令梨指尖挑起名单,无风而起的火舌缓缓舔过宣纸,燃烧枯萎。
“关乎帝位更移的大场面,国师怎能不做个见证?”
火焰跳跃的红芒中,她微微一笑:“好歹在国师府住了这些日子,我可不想被人说成尸位素餐之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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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五天
◎吃了没文化的亏◎
西漠之地, 天高云朗。
悠远空旷的鼓声回荡在广阔的祭坛上,竖起的彩旗随风振荡,猎猎作响。
厚重的祭祀服压在一位身形单薄的少年肩上, 宛如背负一座山峰,他难以喘息。
三天里他粒米未沾, 每日以冰凉刺骨的井水洗身, 寝殿内气味浓郁的香料呛得他整晚整晚无法入睡, 气息微弱萎靡。
“沐浴焚香, 节食净身, 方得上天垂怜,分辨明主……呵。”二十七皇子呢喃自语,最后归于一声冷嘲。
不过是折辱人的手段罢了, 早慧的皇子平淡地想。若不是他那父皇想以他血祭天彰显皇帝权威,他焉有几日好活?
高大威武的侍卫看守着他,老皇帝心腹的宦官尖着嗓子念叨祭天的种种环节, 丝毫不顾二十七皇子饥肠辘辘身体虚弱得将要晕倒, 强压着他跪下听皇帝宣旨。
祭天过程繁琐又严苛, 二十七皇子以指甲狠掐皮肉,强迫自己清醒。
三日未进米饭, 日日冷水浸身, 夜夜熏香难眠,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处在最低谷, 只差一点步入大病一场的范畴。
如今套在他身上的祭祀服极尽奢华, 却厚重不透风, 闷得他几欲窒息, 行走间摇摇欲坠。
父皇却嫌还不够, 要他跪下听宦官训话, 临近祭天大典开始才告知全部礼节。
礼官编了一个月的内容,要他半个小时烂熟于心,二十七皇子微微抬眼,看见了宦官眼里的恶意。
不是“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能论朝政”的真龙天子在世吗?一遍学会礼仪很简单才对。
不巧,二十七皇子掩住眼中的冷意,他的确一遍能学会。
智商决定上限,老皇帝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以为别人也不行。二十七皇子却记得自己从前有幸拜访前任国师时,对方无意间的感叹。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我百来岁不过筑基,宿师兄于我这般年纪却已结婴,天资如此恐怖,叫人何处说理?”
二十七皇子曾也为自己的早慧骄傲过,但他永远记得那一天,整个王朝信奉的神仙人物如凡人般叹息着真正的天之骄子与他们的云泥之别。
二十七皇子是最不受宠爱的皇子,他常年被关在殿内不得外出,直到国师一职宣布换任,他被叫去观礼。
新任国师是位格外年轻的黑发少女,她背着一把长剑,安静站在前任国师身边。
前任国师严辞强调继任者的强大与不可冒犯,二十七皇子听出了真心实意的畏惧和推崇:仙师恐惧她的继任者,宛如蝼蚁恐惧巨象。
“如果连仙师都是蝼蚁,那么我们是什么?草芥吗?”二十七皇子想。
他悄悄看向黑发少女的眼睛,那双墨色的眼眸明亮如莹,任何人、任何事都留不下倒影。
她手握国师的头衔,如同随手折下一朵花簪在发间。
二十七皇子听见兄弟姐妹窃窃的私语声,他们商量着如何拉拢新国师,如何奉承她,让她为己所用。
没用的,二十七皇子心道,即使倾举国之力奉上祭品,九天之上的玄女娘娘又岂会垂怜一瞥?
何况这位新国师绝非如她容貌般美丽无害,她身负的长剑冰冷嗜杀,二十七皇子仿佛听见兵戈铁马和雷霆之怒——她定视杀戮如吃饭喝水般自然,以烫血奉养剑锋,令人两股战战不得语。
二十七皇子难以遏制地感到遗憾。
他困于皇宫,非诏不得外出,新任国师呆在她的国师府里,没有半点进宫玩闹的兴致。
二十七皇子倒不是想和国师来次偶遇——虽然他很多兄弟策划了不止一起浪漫的邂逅试图夺取国师的芳心,期盼对方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本——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他们也配?
他也不想跪在她面前哭诉自己身世凄惨命途多舛,祈求国师垂怜庇护,即使她一句话便能使他的处境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遭人折辱变得受人吹捧。
这些都不是二十七皇子想做的事情,他想见国师,只为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请求您,在祭天大典上杀死我吧。”
二十七皇子自言自语。
倘若他生来便是错误,生母因他而死,生父不喜,兄弟不睦,姐妹不合,为何偏偏叫他有经世之才、天子之相?
让父皇忌惮到逼他举行所谓的祭天大典,要以“无龙吟应声”为由诛杀他,以彰显其皇位的稳固。
为向上天祷告修建的祭坛?
不,那是他的断头台。
他将拖着这具虚弱残败的身躯,像个丑角一样行礼做戏,高声呼唤真龙回应。
而后天地沧渺无声,父皇大气凌然起身呵斥他乃虚假妄言之辈,今血祭上天,诸皇子引以为戒。
“左右都是死,国师可愿出手?”
宣读祭祀礼仪的宦官总算允许二十七皇子站起来,他迎着日光一步步向前走去,心中的欲求念念不忘。
“她的剑如此锋利,杀我不过一瞬之间,不很劳烦。”
“我自认非不堪之辈,不会玷污她的剑。”
“等到了地府阎罗审判,我想骄傲说我死于仙人之手,而非父皇的侩子手。”
二十七皇子一步步走到阳光下,百官静默,皇子公主皆着盛装观礼。
无数奢华昂贵的衣料间,二十七皇子一眼看见典雅低调的玄色道袍。
黑发少女负剑而立,她孤身一人,气势却已胜过场中万人。
二十七皇子余光刚掠过她面容,少女像是察觉到似的,看着他微微一笑。
“即使不得龙吟回应,得仙人一笑也算我的造化了。”
身形单薄的少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遵照礼仪祭天。
繁琐的礼节他听过一次遍烂熟于心,丝毫不出差错,让时刻准备训斥的老皇帝面沉如水。
二十七皇子摒弃杂念,双手高举起三根紫香,面向祭坛。
“若世间真龙尚存,请君听我呼唤!”
铿锵之声响彻祭坛,令梨表面上毫不动容地观礼,实际右手借道袍的遮掩伸入袖子里,摸出手机。
她熟练地盲解锁,盲点开音频库,点击她早早下载好的音频,音量调到最大。
是非成败只在最后一步!凡人们,见识炼器师一脉最伟大发明的力量吧!
令梨按下播放键。
一声龙吟震碎了天地。
该怎样形容龙吟的声音?记录史书的笔吏惊恐地折断毛笔,文官失语,武官惊诧。
仿佛天地初开,万物混沌,一声龙吟破开云雾,蛮荒大地显露真容。
翱翔于天际之上的至高血脉,人们说祂能呼风唤雨,掌握天时地历,祂与北辰星遥遥呼应,历代君王皆为其子嗣后裔。
凭空炸响的龙吟击碎了所有人的心防。
他们从未听过龙吟,却无人敢质疑不是龙吟——还有什么存在能发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吼声?穷尽他们的想象也不得解答。
老皇帝跌下他的御座,身边的宦官却忘记了搀扶。
他疼得屁股一抽一抽,下意识看向令梨的方向,呼喊道:“国师!”
老皇帝一喊,令梨悬空在播放键上的手指一不小心,又按了一下。
又一声龙吟!
老皇帝好不容易抬起的半个屁股再一次砸在地上,砸得他屁股开花。
老脸上扭曲的表情逗笑了令梨,她没忍住又按了一下。
令梨:没事,就是玩儿。
新上任的国师悠悠闲闲操控局面,祭天的二十七皇子脸上的震惊不比老皇帝少,可怜孩子嘴巴一张一合,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艰难地汲取氧气。
令梨还算喜欢他,面容清正,气息纯然,天资卓越,是当皇帝的料。
“就是稍微缺了点见识。”令梨拿播放键当节拍器玩,仿佛在敲电子木鱼,每敲一下她的功德便在众人震撼惊恐的眼神中加一。
按修真界正统的古籍记载,龙行伴雷云。
若是真有一条龙遨游天际,听到二十七皇子呼唤,张嘴吼叫,天空必乌云滚滚,闪电与雷鸣伴奏应和。
“现下可是朗朗晴空。”令梨摇头道,“老皇帝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她双手背在身后,仰望光龙吟不起云的天空。
突然,一滴雨砸在令梨鼻尖,凉丝丝的。
黑发少女咦了一声,用力眨了眨眼。
晴空万里的天象转瞬即变,刹那间,黑压压的雨云遮挡了天空。
闪电如穿梭在乌云中的紫色脉络,可任闪电平日里如何吸睛,皆不如云中一抹极其耀眼的金色。
狂风吹散乌云一角,金光照亮尘世。
角似鹿,项似蛇,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是龙!
龙行于天,真真切切显露人前!
百官哗然,齐齐下跪,仅令梨一人负手昂首,短暂的惊讶后,她欣喜地朝天空笑了笑。
庞然大物盘行在乌云中,暴雨倾盆,令梨在众目睽睽之下御剑临空,一路飞向云端。
凡人的惊呼随风抛到脑后,令梨御剑极快又不惧雷电,眨眼间便和龙面面相对。
“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恭贺少主出关?”令梨开心道。
“是啊。”龙形的伽野笑道,“我一出关就来找阿梨,正是要讨你的口封。”
凡妖化龙,最后一步便是讨口封,旁人金口玉言承认化龙,才算圆满。
“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那我可要好好说。”令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看啊!我眼前威武雄壮的真龙是真实存在的吗?是哪位道祖派你来到人间!”
伽野忍俊不禁,黄金般的瞳孔满是笑意。
他的真身几乎占据天空,令梨御剑飞在他面前,小小一个。
“好久不见。”伽野轻声说。
在令梨面前,他仿佛还是那只窝在令梨怀里撒娇的小黑猫,只要令梨伸出手,就会乖乖把耳朵和尾巴送到她掌心。
作者有话说:
小梨:撸不了猫 ,撸龙也是极好的
第146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六天
◎国师带回来的野男人◎
兵荒马乱不足以形容这一日的混乱。
皇帝摔地, 祭坛龙吟,国师飞天,举朝震惊。
爆点一个接着一个, 运笔如飞的吏官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埋头苦写,天崩地裂也阻止不了他火花四溅的笔。他面色状如疯魔, 连身体壮硕如牛的武官都被骇得小碎步后退, 拉开安全距离。
动荡之际, 唯有二十七皇子撑住了场面。
雨水打湿了少年郎的额发, 他眼眸亮如星辰。
二十七皇子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次, 拜天地,拜真龙,拜国师。
他神态自若地走完了祭天大典剩下的步骤, 有条不紊地吩咐朝臣:送父皇回宫休息,各位宗亲该去哪儿去哪儿不要随意走动,各位大人请去议政厅等我——祭天有龙吟回应即传位予我, 父皇金口玉言岂能作废?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换皇帝的事情吧。
二十七皇子说话时老皇帝人还在现场, 他眼睛一下瞪大, 伸出手哆哆嗦嗦指向二十七皇子:“孽子尔敢!你这是谋逆!我看谁敢——呜呜呜!”
老皇帝身边的宦官猛地把手绢塞入老皇帝皇子,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架着他往外拖, 丝毫不顾及他身上的龙袍。
老天爷, 二十七皇子可是真龙天子,您老人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披着黄袍的老者被不客气地拖下去, 二十七皇子负手看了片刻, 掩住眼底冷意。
他对父皇已经够客气了, 他经历过的折辱人的手段都没用在老皇帝身上。
“欲杀子时不见悔意, 风水轮流转后方知惧怕。”二十七皇子厌倦道, “罢了, 世事如此。”
如今心服口服跪拜在他面前的朝臣,不也曾是看他笑话、坐等他死的那群人吗?
“只有国师不一样。”二十七皇子喃喃自语,仰望雷云涌金的苍穹。
他心如明镜:龙并非为他而来。
传说中的圣灵岂会俯首望向凡尘,唯有九天之上的仙人引其停驻。
“恰巧在祭天典上响起的龙吟,是国师的仙家手段吧。”二十七皇子努力克制脸上的笑容,心头雀跃。
父皇厌弃兄弟不睦又如何?国师选择了他!
“国师方才彰显的神迹名为御剑飞行。”
率先投靠二十七皇子的大臣恭敬道:“并非历届国师都能御剑飞行,史书记载能驾驭剑锋的国师仅有三成,剩余七成都自称未过飞剑资格考试科目三——可见仙界亦有考核,现任国师必是佼佼者。”
能使真龙现世,国师当是第一人!二十七皇子俱有荣焉,吩咐道:“派人去国师府候见,只要国师得空,立刻告知孤。”
整个西漠王朝忙得团团转,皇家画师铺开满地宣纸,大力士磨金块为粉,画师仰着头蘸金粉作画,越画越恨他画技低下,笔下龙鳞不足真迹万分之一的神圣威严。
“雷雨要停了!”观测的朝臣颤颤巍巍道,“龙——龙降临了王朝!祂朝向的地方是……”
“国师府。”二十七皇子道。
金鳞耀世,庞大的龙身随着雷云一同隐没在空中,终年云雾飘渺的国师府遮住了凡人窥视的目光,一如往昔归于宁静。
宗亲大臣们不约而同噤声,祭坛安静无声,他们敬畏憧憬地看向国师府的方向,仿佛夏虫得以见冬雪,再无言语可述说内心的震撼。
仙凡有别,不该打扰。
二十七皇子当机立断:“不许拿凡尘俗事打搅国师清净,前些日子有关国师的奏折都拿来给我细看。”
西漠王朝登时动作起来,礼官商讨新皇登基的大典流程,武官巡视镇压宵小之辈,二十七皇子仔细研读了国师府一位名为白露的侍女近日种种事迹,有了判断。
“国师是有大功德在身的人。”新皇赞叹道,“育婴堂、医馆、施粥铺……从国师开始的善行,由王族延续,功德累累不断,王朝代代绵延。”
国师府内,白露接到新皇传召,屏声静气走过无人的回廊。
偌大的国师府安安静静,府邸主人没有缘由地给所有人放了假,命人不得打扰。
御剑降临的黑发少女看也不看惶恐跪了一地的仆从,边随意道“给你们放带薪假,出府玩去吧”,边拉着一个陌生少年的手,高高兴兴带他回寝殿。
国师带回来的野男人,府中下人不敢直视公子真容,只有白露大着胆子瞧了一眼。
短发金瞳,英俊明朗,不似常人模样,透着一种野性的异域风情,非人似兽。
他暗色的小臂上,金鳞宛如游动的纹路明灭起伏,白露只看了一眼,膝盖如坠千金。
龙威!是遨于天际的龙神!
一瞬之前,无论有关龙的传说在白露脑中大合唱,从鲤鱼跃龙门到叶公好龙,从画龙点睛到齐天大圣抢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她浑浑噩噩一脚重一脚轻地出府,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龙,他掉鳞吗?
令梨同样好奇,她正大光明地上手抠了抠。
伽野的小臂上残存一小片金鳞,令梨指尖顺着鳞缝摩挲,指甲内抠。
“痒。”伽野小声嘀咕,没抽出手,任令梨一脸探究地摆弄他的龙鳞。
皮肤是软的,鳞片却是硬的,令梨怎么看都觉得神奇——猫和龙之间没有生殖隔离的吗?到底怎么变的?
“你现在还有耳朵和尾巴吗?”令梨希翼地问。
伽野点了点头,他抓着令梨的手碰了碰碎发间的耳垂:“耳朵。”
一条滑溜溜的细鳞尾缠住令梨小腿,伽野努了努嘴:“尾巴。”
令梨撇嘴,指腹用了点力揉过少年的耳垂:“货不对板,给你差评。”
黑发少女毫无留恋地收回手,伽野叹息一声:他早就知道!
女孩子果然还是喜欢毛绒绒!
“阿梨根本不喜欢我。”妖族少主委委屈屈,“你只喜欢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没了这些,你都不想理我。”
“怎会?”令梨眼神飘忽,“我突然想起,结婴大典上来了不少狐族妖修,有好多好多尾巴的小狐狸……”
她在伽野谴责的眼神中渐渐噤声,令梨咬了咬牙,安慰道:“少主如今可是世间唯一真龙,龙何等高贵威武?猫猫万万不能比。”
伽野:“溜进国师府偷鱼吃的橘猫和我,你选哪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令梨可以左手撸猫右手撸龙,两不耽误。
“今日厨娘休假,国师府没有鱼偷。”令梨小声道,“我自然选你。”
缠在令梨小腿上的龙尾狠狠拍了她一下,被报复心很重的剑修捉住尾巴尖捏捏。
她揉猫尾巴时动作可轻多了,伽野感受到人心险恶。
一条化神期的龙待遇不如元婴期的猫,他要这修为有何用?
“少主怎么知道我在西漠?”令梨摸着掌心冰冰凉凉的细鳞,好奇地问。
“先别告诉我,让我猜猜。”侦探小梨饶有兴致,“肯定是因为我找你录了一声龙吟。作为修真界如今唯一的龙,龙吟的独家版权属于你,我每按一次播放键,天道便向你告一次状:西漠有人侵犯了你的吼叫权!快去西漠索要赔偿,十倍起罚——我说的可对?”
令梨骄傲道:“被天道针对多年的我对它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三滥手段了然于胸,即使熟背法条如你,也休想打赢我的官司!”
伽野:“……”
龙行伴雷云,伽野乘雷而来降临祭坛,远远听见曾出于自己喉咙的龙吟。
一声,两声,三声,没完没了,他隔了老远都能猜到把手藏在袖子里按播放键的令梨肚子里吞了多少坏水。
她端着一副遗世独立的神仙模样,私下里笑得打滚,按一次播放键老皇帝屁股砸地一声,知道真相的人明白令梨是在操控录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皇帝臀部装了个遥控器。
促狭。
伽野本想低调地潜入国师府,最好选在半夜三更,偷偷翻墙翻窗进屋,吓令梨一个猝不及防。
令梨半夜被吓醒的模样一定很可爱,少女慌慌张张像做仰卧起坐似的从床上跳起,一手拔剑一手抓紧被子拢到身前,寝衣皱巴巴的,长发凌乱,脸蛋睡得红扑扑。
伽野估么着自己得接她一剑,但问题不大,龙鳞坚硬。
划破皮流血反而更好,他顺势卖个惨,女孩子半夜惊起的气定一会儿就消了,转过来安慰他,对着他的伤口呼呼吹气。
伽野打算得很好,只没想到令梨玩嗨了,朗朗晴空龙吟不断,明摆着是骗术。
凡人看不出来,修士看得出来,若有不轨之徒钻空子害了令梨名声,那可不成。
西漠王朝在修真界没有秘密,附近仙缘镇的说书人能像报菜名一样报出老皇帝戴的十六顶绿帽子的概要,只为诱惑过路修士买他的新书《绿意盎然:皇帝的另类环保故事》。
雷云滚滚,真龙降世,云层中的巨龙睁开黄金色的兽瞳,望向使坏的年轻剑修。
国师仙气飘飘的面容上显露出惊讶,随即漾开纯粹的笑意。她不假思索抛出长剑御天,抛下凡尘种种,御九天之上。
许久未见,她一如往昔。
“如何知道阿梨在西漠,我自有消息。”伽野注视着金鳞未消的小臂,“至于我为何一出关便匆匆赶来,有两个缘由。”
“一来,我欲借助西漠王朝的龙脉再塑龙身。”他笑道,“化形有缺的妖修在族里要被人笑话的,我可不想时刻收拾身上掉下的鳞片。”
令梨:原来真的会掉鳞?
“二来。”伽野摩挲指腹,不易察觉地紧张起来,“阿梨赠我龙鳞的回礼,我还没有给。”
作者有话说:
猫猫:以身相许可以吗?
第147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七天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一提到龙鳞, 令梨顿时回忆起了妖皇卖子求宝的公示宣言。
封建包办婚姻的最大受害者正在她面前,少年眼睫低垂,抿紧的唇彰显他紧张的心情。
此时此刻, 令梨熬夜阅读过的话本剧情在她脑海翩然翻页,她想到白狐报恩的故事·修士改编版。
凡人版本是这样的:一个贫穷的书生在山间救下一只受伤的白狐, 他细心为它包扎治疗, 伤好后将白狐送回了山。
一个月后, 书生下学堂后回家, 突然看见屋中炊烟袅袅, 一个绝世美人羞羞答答迎接他回家。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美人咬唇道,“妾只得以身相许。”
天下竟有这般好事!书生欣然接受,自此成就一段风流佳话。
修士改编版稍稍加了亿点点细节。
一个贫穷的剑修在山间找到一只瘦弱受伤的白狐, 他摸了摸狐狸的皮,嫌弃道:“好瘦。”
既然不能吃肉,只好日行一善。贫穷的剑修就地采摘了几颗药草, 依照挨打多年的包扎经验治好了白狐, 放其归山。
一个月后, 剑修路过此处,忽然被一个绝世美人拦住去路。美人目光莹莹, 露出身后雪白的大尾巴, 盈盈下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妾愿以身相许。”
剑修愕然:“你不是凡兽, 你是妖修?”
狐妖双眼生媚:“妾身重伤化为原型, 幸得恩公援手。”
“某日行一善罢了。”贫穷剑修大手一挥, 潇洒道, “治好道友的药草是山间现采, 没花我钱, 不必报销。”
狐妖拦住欲走的剑修,执意报恩,多次提到“愿以身相许”。
剑修盛情难却,他搓了搓手,直言道:“道友大气!我瞧道友身上皮毛成色极好,不如……”
“剑修剥下了狐妖的皮毛,拿去换了一大笔钱,可怜的狐族美人凄凄惨惨回到妖族,大家都笑她是只没长毛的狐狸。”令梨道,“这便是白狐报恩的故事·修士改编版。”
令梨:“我听说妖族教育从娃娃抓起,白狐报恩的经典故事少主儿时一定听过。”
伽野确实听过,但他听说的版本以“一个贫穷的修士”开头,剑修绝对是令梨夹杂的私货。
奇怪的代入感增加了.jpg
“凡人版的白狐报恩欲告诉人们多做善事,多做善事的人才有老婆主动上门。”令梨谆谆善诱,“但修士版的白狐报恩,揭开了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的丑陋阴暗面。”
“贫穷剑修付出的只有山间现采的几颗药草,狐妖失去的可是她的皮毛、她的尊严!”令梨严厉道。“知恩图报并没有错,她错只错在轻易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她捞起掌中龙尾,顺着金鳞细细数去,伽野尾巴被她摩挲得很痒,小幅度地拍打令梨掌心。
龙鳞金灿灿的,像金子一样,是富贵的颜色。
令梨仿佛捧着一座金山,她苦口婆心道:“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报恩也好回礼也好,怎能轻易把终身交付他人?”
“幸好拿到龙鳞的人是我。”令梨想想都觉得庆幸,“若是换了个宵小之辈,只垂涎少主的身家和姿色,娶了你又不对你好,天天冷暴力,岂非伤透你心?”
“更有甚者还会对少主真龙之身多加利用,今天拔你的鳞片卖钱,明天偷你的龙涎制香,后头逼你出道巡演、人力降雨、表演龙吟——黑心资本家的压榨没有尽头!”
“包办婚姻是没有前途的。”令梨握住伽野的手,目光灼灼,“我知道了,定是妖皇逼迫少主前来。堂堂妖皇为了自己的面子竟不惜出卖儿子,难怪兄长大人对他看鼻子不是眼睛,恶人行径!”
令梨义愤填膺,和伽野同仇敌忾,一瞬间妖皇在她心里和沈无划上等号,都是迫害亲子的渣男。
她和伽野是同一类受害人,他们同病相怜!
伽野:冤,我可怜的亲爹,冤。
“若我是自愿的呢?”黑发金眸的少年歪了歪头,“我不在乎她拔我的鳞片卖钱,偷我的龙涎制香,逼我出道巡演、人力降雨、表演龙吟……”
伽野一个个数过去,他忍不住笑了:“人力降雨和表演龙吟我已经干过了,龙鳞和龙涎好办,我现在给你?”
令梨下意识摇了摇头。
“拔鳞片多疼啊。”她小声说,“你不要因为自然掉鳞就不当回事,头发掉了也会再长,还不是有好些人千金求购生发神丸,宁死不当秃秃。”
令梨:“修真界唯一真龙的名号很好听,唯一秃龙的名号就不怎么体面了。”
伽野;“……”
好可怕的未来,他不敢细想。
酝酿好的氛围被令梨两三句话冲得粉碎,伽野不太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来之前预料过结果,如今的发展完全在伽野意料之中。
令梨可不是听到“以身相许”四个字后惊呼“天下竟有这般好事!”的书生,她是修真版故事里的贫穷剑修,无心之恩,不求回报。
妖皇许诺,龙鳞婚约,在令梨脑子里直接和封建糟粕挂钩,她只会心疼怜惜伽野,鼓励他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推翻妖皇强权。
令梨和亲生父亲血海深仇,推己及人,伽野若想篡位她定鼎力相助。
伽野该怎么告诉她,他其实超喜欢包办婚姻的。
地狱难题。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但猫猫不会放弃。
伽野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让令梨附耳来听。
“阿梨说的不错。”他呼出的热气拂在令梨耳边,“我是瞒着父皇偷偷跑出来的。”
令梨理解地点头,她食指交叉在嘴巴比划,示意自己必将守口如瓶。
“龙生九子,狻猊为其一。”伽野接着说,“我族执掌皇位,便是因为血脉中流淌龙血。”
令梨继续点头,她知道。
“我是历届狻猊中龙血浓度最高者,甚至超越了我父皇。”伽野道,“这就是为什么由我炼化龙鳞,而不是我父皇。”
一方面是血脉浓度太过出色,一方面也是妖皇爱护独子。
“举族之力助我化龙,我自要反哺族群。”伽野指尖划过小臂上的金鳞,“留下龙鳞、龙血,帮助其他族人提炼血脉,是我应做之事。”
得到多少利益便承担多少代价,伽野身为妖族少主,有他不能推脱的责任。
“应做的事,无可抱怨。”伽野耳语更近,“但父皇紧接着提出的要求……简直难以启齿。”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令梨不禁竖起耳朵,眼睛眨眨地看着伽野。
“父皇说龙生九子——他不要求我生这么多,至少要达到一胎三宝的指标。”
伽野盯着令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阿梨觉得,我能屈服吗?”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超过令梨的知识范围。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猛地想到曾看过的古籍。
龙是卵生,且每条龙都可以自己生。
不分雌雄。
令梨嘴巴微张,忍不住瞥了伽野平坦的小腹一眼。
伽野敏锐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令梨立刻道,“你可以当我瞎了。”
好惨啊,她心道,少主真的好惨啊。
前有包办婚姻,后有三胎计划,伽野堂堂妖族少主、世间唯一真龙,怎么老过不去姻缘这个坎呢?
“不屈服,我们绝不屈服。”令梨坚决地站在了朋友这边,“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我辈中人宁死不屈。”
很好,伽野笑了笑。
“我自是不肯屈服。”他叹息道,“可是父皇催得太紧,替我选了好些个族中女子,逼婚如催命。”
“普通女修哪里拗得过父皇?以我对父皇的了解,唯一能让他妥协的只有令桃妖君。”
少年委委屈屈地低下头,耳朵都耷拉下来了:“我来找阿梨,是想阿梨救我一救。”
“怎么救?”令梨迷茫道,“我说动兄长大人,掀了妖皇宫?”
不愧是剑修,纯纯暴力逻辑。
“不用这么麻烦。”伽野马上说,“父皇年老,糊弄一下就好。”
远在妖皇宫的妖皇打了个喷嚏:是哪个不孝顺的孽子在骂我?
他好像只有一个儿子,破案了。
“我此番偷偷离家,父皇定会来信追问。”伽野诚恳地看向令梨,“我得找个借口回答他,一并让他打消绑我进洞房的心思。”
“借口我已经找好了。”他吞吞吐吐,“只是……可能对阿梨名节有碍。”
令梨松了口气。
她看伽野又是委屈又是为难,还以为他想拉着她造反——令梨倒不是不能答应,但她手上有一个渡劫期剑尊要对付,再加一个渡劫期妖皇,有点太难为她了。
“没事,我不在意。”令梨洒脱道,“自从我的结婴大典登上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头版头条后,我已经是个没有名节的人了。”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结婴大典的内幕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令梨怀疑撰稿人使用了大笔贿赂——他们竟然搞到了大典礼单。
十里桃源,薄念慈和宿回云送来的贺礼闪瞎了世界上所有贫穷修士的眼,嫉妒的泪水从人们嘴角流了下来。
一个大乘期魔尊,一个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仙魔殊途,他们却送上近乎等价的礼物给同一位女修。
简直闻所未闻,刊登在周刊上要被人骂撰稿人失心疯。
瓜一个接一个爆,更有有心人算出,薄念慈和宿回云所赠礼物价值竟然和令梨当初登上魔域天价通缉令的赏金不谋而合,众人哗然。
“什么猜测都有。”令梨抱怨道,“有说魔域和凌云剑宗杠上,我是夹在中间的受气包;有说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炫富阴谋,意在摧毁散修们的心态。”
“最离谱的一种猜测是说念慈和师兄都在追求我,他们两个是情敌,展现身家如孔雀开屏,谁也不肯在心上人面前露怯。”令梨好笑道。
“明明最离谱,偏偏有好多人信这个。”她摇摇头,“一番议论下来,我的名节和我的名声一起消失了。得亏他们忌惮我是个元婴剑修,不然祸水妖妃就是我的新称号。”
令梨安慰道:“少主大可安心,你的借口找得再离谱,也不会比八卦周刊的谣言更劲爆。”
黑发少女心很大地说,一脸不以为然。
她说罢,对上一双幽幽的金眸。
伽野盯着令梨,像一只进入狩猎状态的大猫盯着他的猎物。
美味诱人的猎物,偏偏身边还有其他虎狼盘踞。
稍不留意,宣示主权的机会就落在了别人手里。
“阿梨不介意就好。”伽野笑起来,竖起的金色瞳孔流露兽性的直白。
“毕竟,从现在起你的追求者又多了一个我。”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名节稀碎
第148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八天
◎父愁者联盟◎
伽野信笔修书一封, 他折好信纸装入信封,递给乖巧低头等待的胖胖信鸽。
令梨站在旁边,手背一下下抚摸鸽头, 整个人脸上写满欲言又止。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她忍不住道,“现在重新找借口还来得及, 我特别擅长找借口, 我帮你想。”
“不了, 这样很好。”信鸽衔住信封, 伽野松开手, 看着胖鸽子拍打翅膀呼呼飞走。
小小只的胖信鸽飞过国师府院墙,无害弱小的鸟类,又飞不高, 也不如仙鹤送信专业。
令梨忧心忡忡,生怕它飞到一半被人拿弹弓打了下来,变成红烧鸽头。
红烧鸽头不重要, 重要的是万一里面的信被人拆看、看信的人又恰好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忠实读者, 一切都完了, 山崩地裂,覆水难收。
“虽说兄长大人的确可以有效抑制妖皇的封建强权, 虽说我的确不在乎虚无缥缈的名节, 虽说你被逼婚逼生三胎的确非常令人怜爱——”令梨一口气念完三个“虽说、的确”,话锋一转, “但是, 少主不考虑考虑妖皇陛下的心脏问题吗?”
他是你亲爹吧?不是捡来的吧?
令梨是亲眼看着伽野写完家书的, 整个过程她的心情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少主的字很好看, 随性但不过分潦草, 字如其人般野性自由。
好看的字写出来的话也很好听, 伽野自幼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文学修养极佳。
他开篇遣词造句花团锦簇问候父皇身体康健,中篇图穷匕见,信上的内容逐渐离谱起来。
伽野亲切地用词,道:人到中年百事哀,父皇终日无所事事,唯有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如沙漠甘霖滋润父皇的心。我知道父皇期期周刊都买,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VIP客户,想必最新一期周刊您定然拜读过了。
他若无其事地写道:要问最新一期八卦周刊看点,非凌云剑宗宿回云和魔尊薄念慈莫属。自他们成名以来,这是第一次登上八卦板块,举世震惊。
“加之故事发生在令桃妖君的十里桃源,父皇一定好奇得抓心挠肺,不会陌生事情中央的女主角。”
伽野边蘸墨写信边朝着令梨狡黠一笑,他若无其事地堆砌辞藻暴风夸夸,写了整整两页令梨的好话,若不是令梨竭力阻止,伽野能一直写到墨干。
他从令梨的剑术修养和修为天赋夸到她自强不息誓不啃老,又提起她归还龙鳞的义举,是拾金不昧义薄云天的义士,好人中的好人,良心中的良心。
伽野夸得令梨良心都开始痛了,他意犹未尽地继续写。
“能让薄念慈和宿回云为之倾倒的女子,孩儿为何不能喜欢?龙鳞之约,姻缘只好,四个人的故事本该有我姓名。”
伽野拿出了令梨期末写论文都没有的本事,充分举证论证,捍卫自己追求行为的合法性和正当性。
他又写了满满一张信纸,直到最后两段才轻描淡写地提到老父亲催婚催生的问题,表示延后再说,他在意中人身边,不愿离开。
伽野停笔吹干墨痕,看向令梨弯了弯唇:“擅自写了不太妥当的话,要紧吗?”
令梨瞧了眼“意中人”三个字,摇了摇头。
借口嘛,她懂的,夸张的修辞手法。
“如此一来,妖皇陛下便不会再催婚催生了?”令梨迟疑道,“他会不会气出心脏病?”
自己的儿子,妖族的少主,毅然决然加入了三男争一女的恐怖厮杀中,仿佛被下了降头。
此信若公示于众,令梨祸国妖妃的名头怕是要坐实。
“没事。”伽野好心安慰她,“比起祸国妖妃的名号是否属实,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应该更期望看到我、薄念慈和宿回云打起来。”
“我愿意帮阿梨吸引火力。”少年慷慨地说。
“为什么?”令梨眨了眨眼,“他们为什么期待你们打起来?”
伽野犹豫了一下,思索该不该挑明两个情敌的心思。
挑明的话等于他跟着自爆,令梨很快会反应过来妖皇催婚不过是伽野的借口,心机猫猫是想借机占一个口头名分,明目张胆宣称她是他的心上人。
不挑明的话又担心那两个人哄骗令梨,学他故技重施,导致令梨对谁都提不起警惕心。
“不挑明的话……也难以回答阿梨的问题。”伽野心道。
在她的逻辑里,薄念慈和宿回云的报道都是谣传,伽野则是不得已的借口,他们三个无冤无仇,世人怎会期盼他们打起来呢?
少年摇摆不定,他咬一咬牙,正欲张口。
接着,伽野听见令梨自己回答了方才的提问。
“你们打起来有什么看点吗?”令梨奇怪道,她掰着指头数,“一个元婴一个化神一个大乘,念慈百分百能赢。”
“毫无悬念的战斗,连下注都显得太冤大头。”令梨犹豫了一秒,拍着胸脯大方道,“我出十灵石压少主胜,算个彩头。”
伽野:我真是谢谢你啊。
他并不感动,因为令梨对宿回云也会是同样的说辞,她愿意掏二十灵石为友谊买单。
不要妄想揣摩令梨的逻辑,伽野深刻地记住了教训,她真是一如既往令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你根本无法替我吸引火力。”令梨一锤定音,“最后受伤的人只有我。”
“更伤心的人是我才对。”伽野小声嘀咕,没让令梨听见。
胖胖信鸽已经飞的羽毛都看不见了,令梨好奇道:“为何飞鸽传信,直接发消息不是更快?”
如果妖皇宫没有网,她很乐意把随身WiFi八卦镜的生意做到妖族。
“我是为了阿梨的名声着想。”伽野道,“发消息会留下聊天记录,信纸一烧就没。白纸黑字更具冲击力,万一父皇读完信咯噔一下没缓过来,岂不是更没精力找我的麻烦?”
伽野:对不起了我的爹,为了妖族的未来,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好一个带孝子,令梨眼含敬佩。
鉴于形势所逼,她未来必将成为另一位带孝子,正好提前偷师,学一学伽野的路数。
玩弄文字编造谎言气死亲爹这一招就很不错,只是不知沈无修无情道修了这么多年,还有没有情绪起伏。
“能让无心剑尊震惊直呼不孝子的事……比如,我玷污了师兄的清白?”令梨思索道。
不够,冲击力不够。
“脚踏三条船玩弄男人感情的我玷污了师兄的清白?”
有点感觉了。
“身为剑尊女儿的我脚踏三条船玩弄男人感情,一举玷污了亲爹唯一真传弟子的清白?”
若是被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知晓了这个集多人狗血、伦理错乱、道德败坏、精神污染于一体的头条标题,未来十年,令梨顶流的身份无人胆敢超越,天下第一美人投票再开都要乖乖排在她后面一版。
“如果不能在修为上战胜敌人,至少要在舆论上打败敌人。”令梨严肃点头,“点子我先记下来,留作后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渣男好过。”
何况这招几乎不损耗己方战力,只要提前和师兄通个气串串口供就好。
“师兄人美心善,定不会介意。”令梨推己及人,她没有拒绝伽野,宿回云应该也不会拒绝她。
区区名声,早已社会性死亡多次的令梨会怕吗?
只要她造谣的速度够快,八卦就追不上她!
伽野不愧是令梨父愁者联盟的坚实盟友,她才和他聊了没多久,灵感源源不断,日后有关父子关系的话题还要请他多多指教才是。
“信已发出,不必挂念。”令梨积极道,“之前少主说要借西漠王朝龙脉一用,要怎么做?”
“掉鳞是大事,千万不能小觑。”她一脸听我的没错,“小心变成秃秃龙。”
伽野揉了下浓密的短发,无奈道:“是是,我都听阿梨的。”
他的小臂裸.露在外,金色的鳞片纹路蜿蜒,野性而妖冶。
“西漠王朝的开国皇帝有言:朕为真龙天子。”伽野说,“这句话不是说他和我们家有亲缘关系,而是指他得到了龙脉的庇佑,在龙脉之上建立王庭。”
“我借龙鳞化形,脱胎换骨,化为真龙。但毕竟血脉中混了他族的血,不是纯粹的龙种。”
伽野张了张手,手背青筋暴起,龙爪却似猫爪,指甲弯曲尖利。
“龙脉底下有一汪化龙池,我得进到池子里去。”伽野眼巴巴看向令梨。
看她作甚?令梨歪了歪头:“需要我帮你挖地洞吗?我是专业的。”
不要锄头不要铁铲,提剑就上,客服小梨竭诚为亲服务。
不是,伽野语塞,他怎么会让心上人陪他挖土?他们之间不培养一些浪漫的氛围就算了,搞成施工现场大可不必。
“地洞我来挖,阿梨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伽野小幅度拽拽令梨的袖子。
“是要我守在化龙池边吗?”令梨沉思,“那就少主设一道结界,我再设一道,而后守在两层结界之外,保你平安。”
保镖的工作,客服小梨也是专业的。
拽在她袖子上的手没有松开,默默攥紧了两分。
“龙气入体,我需专心炼化,无暇他想。”少年声音很低,“然龙脉有灵,千千万万年存于世间,不肯归于我身。”
“稍有不慎,我恐被龙脉之灵夺舍,自此我不是我,躯壳犹存,神魂不再。”
“意志的争夺他人无法插手,是我自己要闯的关。阿梨无需为我护卫,留在化龙池边就够了。”
他笑了笑,金眸亮如星辰:“千难万险走过来,我想第一眼能看见你。”
作者有话说:
猫猫:要阿梨,不要客服小梨
第149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九天
◎我能抱你吗?◎
是夜, 令梨和伽野偷偷摸摸潜入皇宫。
一个元婴老祖,一个化神道君,他们本可以大摇大摆当着禁军的面走进去, 视力再好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察觉两人的行踪。
“做贼就要有做贼的样子,我很专业。”令梨坚持道, 她躲在墙角后悄悄探头, 手背在身后比了个安全的信号。
伽野很配合地跟着她左右挪移, 按照令梨的说法, 这样做比较刺激。
“其实还有更刺激的。”伽野感应到龙脉的位置, 悄声道,“阿梨知道我们要在哪儿打洞吗?”
“在哪儿?”令梨回头,“皇帝的寝宫?”
“答案很接近了。”伽野指了指紧闭的宫门, “只要改一个字——皇帝的后宫。”
那确实是蛮刺激的,令梨想,本朝国师深夜带人潜入后宫欲行不轨之事, 简直不能细想。
令梨一边检讨, 一边麻溜地越过宫门, 跟着伽野七拐八绕,来到一口枯井边。
月亮弯弯投影在枯井底下浅浅的水面上, 这口井被宫人遗忘了许久, 几近干涸,浅浅的一汪水还是有赖于伽野化龙而来时伴随的雷雨。
令梨站在枯井边, 探出头瞧了瞧底下。
“还好。”她顺了顺胸口, 松了口气, “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
“话本里写了什么?”伽野好奇道。
“深夜, 后宫, 枯井。”令梨严肃地报出三个关键词, “每一个王朝的后宫都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人人口口相传:在一个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太监小瓶子下了差,他提着一只烛火闪烁的灯笼慢慢走在宫道上,周围空无一人。”
“突然,小瓶子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声,是女人的哭声,幽幽怨怨,如丝带绕在他耳边,冰冰凉凉。”
“小瓶子侧耳细听,心想是不是宫里哪位娘娘失了宠,深夜哭哭啼啼。哭声又幽怨又好听,他鬼迷心窍般提着灯笼一步步走向哭声传来的地方。”
“他走啊走啊,走到一处荒凉废弃的宫殿。小瓶子左看右看,看见了一口枯井。”
“井底传来女人的哭声。”
“来都来了,小瓶子咽了口唾沫,他举着灯笼一步步靠近枯井,慢慢探出头。”
“突然!”令梨压低声音,阴森森地说,“一阵夜风袭来,小瓶子手里的灯笼呼地熄灭了,他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得见井底惨白的月亮。”
“不,那不是月亮!小瓶子双腿发软,面容扭曲:井底是一张泡肿发白的死人脸!”
“溺亡的宫女睁开只有眼白的双眼,她勾起诡异的笑容,朝趴在井盖上的小瓶子伸出手……她的手滑腻冰凉,勒在小瓶子的脖子上……嘶!”
令梨的后颈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她立刻看向唯一的嫌疑人:“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伽野举起双手,无辜道,“我看阿梨讲得入神,给你增加点代入感。”
令梨:我谢谢你啊。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眼.jpg
沉浸式鬼故事的氛围被瓦解,令梨闲散地坐在枯井边缘,双手撑在井沿上向下张望:“底下是龙眼之处?”
她的坐姿危险又吓人,稍不留神便整个人掉进井里,伽野下意识伸手虚扶在令梨腰侧:“是,此井联通龙脉,龙气由此蔓延宫中,庇佑一方土地。”
令梨恍然大悟:“话本写错了,龙气盛极之地不可能诞生水鬼,养出来的应该是飞僵!”
“小瓶子不是被水鬼拖下水淹死的。”令梨肯定道,“他是惨遭僵尸贴脸,不幸脚滑一头碰死在了井边。”
碰死的小瓶子化为僵尸,和僵尸宫女一起蹦蹦跳跳走出宫门,一夜过去,整个王朝无人生还,活人气息淹没在风沙中。
“直到某一天,西漠边陲的仙缘镇迎来一位陌生的客人,他以绷带裹面,一蹦一跳行走……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修真界的灾难由此拉开序幕。”
令梨心满意足道:“悬念拉满,足可以出一个系列的话本,来年定会大卖!”
她眼睛亮亮地看向第一位听众:“如何?有购买的欲望吗?”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睡前故事了。”伽野吹捧道,“若我日后有了孩子,我定天天在他床头念阿梨的话本。”
日复一日熏陶,保证培养出一个毁天灭地丧尽天良的小魔头。
“出版后我送亲签给你。”令梨很高兴地说。
虽然她只临时转职研读了妇产科的医修,但每个医修都有一颗弃医从文的心,令梨亦不能免俗。
“西漠不愧是修真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来源。”令梨赞叹道,“一口枯井便能成就一个系列的故事,不知龙脉之下还有怎样的奇观。”
令梨和伽野准备好下井。
枯井井口偏窄,井中浅浅的水面下是望不见的深渊,黑洞洞的窟窿。
配合令梨的沉浸式鬼故事,氛围感拉满。
两颗脑袋凑到一起,沉默地看向井底。
“阿梨比我有经验。”伽野咨询道,“这种情况我们该一前一后下井吗?”
“分头下井有两种可能。”令梨想了想,“你把绳子拴在身上,我在上面等着,忽然间,绳子一轻,我向上拽,最后拽到一根裂开的短绳。又或者,突然间绳子一沉,我被奇怪的力气向下拽,整个人掉入深不见底的枯井,自此再无人见过我等踪迹。”
鬼故事活命第一要素:不要落单,不要作死。
“还是一起下井更妥当。”伽野量了量井的宽度,又比划了一下他和令梨的身形,有了主意。
“我能抱你吗?”少年张开手臂,小声问。
令梨估算现在的情况,懂了伽野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朝他走近两步。
有力的臂膀搂住令梨,她被揽入温热的怀抱,鼻腔间满是另一个人的气息。
拥抱是最密不可分的姿势,两颗心脏隔着血肉同频共振,伽野的下颌搁在令梨头顶,懒洋洋地蹭了蹭。
他依然保留了猫科动物的习惯,喜欢在中意的人身上蹭上自己的气味。
“我带你跳。”少年喉腔震鸣,离得太近,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若令梨耳边的风暴,“交给我,不用怕。”
令梨想说她本来就不怕,跳个井而已,还能比御剑飞行更刺激?
能。
坠落,身侧是狭窄的井身,头顶的天空缩成小小的圆,惨白的月光照不亮深井,潮湿的水汽渐渐淹没口鼻。
黑暗不令人畏惧,狭窄的黑暗却不一样。
不足半臂的活动范围,井中仿若一口不断下坠的棺材,无法舒展四肢,向上是越来越远的天空,向下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令梨想到儿时,小镇上的婆婆说起有人落井,语气惋惜又残忍。
“跳进井里是最难受的死法。”年迈的婆婆说,“你的脚陷入淤泥里拔不出来,井壁长满滑腻腻的青苔,你的手指抠在上面想爬上去,一次又一次滑落,抠得指甲流血,血痕一条条擦在青苔上。想求救?井会将回声放得无限大,大到你耳朵里全是自己哭喊的声音,外头的人却半点儿声响都听不见,来来往往的走过。”
“你会一点点腐烂,在无人知晓的井里。”
御剑飞行并非人人掌握的技巧,太深的枯井甚至能困死筑基修士,令梨仰起头,月亮好高好高。
地底的风顺着井口向上吹,刺骨的冷,令梨挪了挪手的位置,抱住少年腰腹。
猫猫真暖和,她舒坦地呼气:有点想念埋猫肚皮的日子了。
深井将一切声响放大,令梨和伽野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少年搂在她身上的手锢得死紧,指尖玩闹似的揉乱令梨发尾,闲不住的猫爪子。
不知过了多久,井中吹来的风由冷转热,仿佛温泉般的热气一股股涌来,淡金色的雾盈满井下。
伽野抱着令梨踩在土质松软的井底,他托着令梨的腰把她往上抱了抱,不让令梨双脚落地。
“剩下的路只能我们自己挖了。”伽野单手抱着令梨,另一只手解下缠绕在小臂上的骨链。
“不需要帮忙吗?”令梨小幅度晃了晃脚,“我挖洞速度很快。”
“土是松的,像细灰。”伽野耳语,“我看得见,里头混着灰白色的骨。”
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地底的土,是古往今来投井人灰化的骨。
“这口井是人力修建。”令梨摸了摸粗糙的井壁,井壁上细小的刻痕在岁月的磨损下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文字的痕迹。
“世人皆渴求龙脉。”伽野催动骨链,“凡人求,我亦求。前人止步于此,我再开垦新路就是。”
令梨张开五指,指缝中金雾般的龙气飘渺,她抓了抓:“龙气外盈,化龙池就在底下。”
龙气与真龙属性相合,与杀戮剑气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若是令梨拿剑强行打洞,指不定龙脉之灵会暴走成什么恐怖的模样。
剑修寻宝从来没走过考验流,人人都是暴力通关流爱好者,行走的拆迁办。
令梨没再提帮忙的事,她老老实实抱住伽野的肩膀,旁观伽野干活。
少年身形不夸张,手臂肌肉却干练有力,打磨过的骨链绕在他小臂的青筋上,彰显原始粗狂的野性和力量。
伽野单手抱人单手干活,做得很利落,金眸专注地盯着地下,热汗打湿额发。
令梨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汗,好奇道:“不知此道的出口开在什么地方?”
“万一井底正巧开在化龙池上面,我们挖开通道,岂不是当场掉进池子里,变成一锅汤?”
“什么汤,龙肉汤吗?”伽野专注于挖洞难以分神,随口道,“早知如此,阿梨该带个勺子来。”
令梨摸了摸袖子的乾坤袋,没好意思说她真的随身带了餐具。
“成了。”伽野呼出一口气,他抱好令梨,一脚踩向土质最松软的地方。
轰!
土崩瓦解,细灰哗哗落下,刺眼的金光充满了令梨的眼眸,浓郁的雾气和热气迎面扑来。
“哗啦!”
扑通一声巨响,令梨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极高的水温泼在她的皮肤上,瞬间染出过艳的红痕。
她跌落在化龙池中,烫得人都快熟了。
磅礴的龙气沉沉压坠肩头,压得令梨体内灵气几乎凝滞,无法运转。
水域无边无际,令梨一直以为化龙池是个池子,但以她目测的范围来看,化龙池的占地面积足有半个西漠王朝大小!
“难怪凡人随便选个地方挖井都能挖到池子上面。”
令梨浑身湿透地半跪在剑身上,长剑离水面极近,但她没有多余的灵气御剑升空,勉强离开滚水是令梨的极限。
“烫烫烫。”令梨小心拧干袖子里的水,杀戮剑气围绕着她,带来些许凉意。
令梨很快收拾好自己,她眼下的处境不好不坏。
不好是指龙气压制灵气,很为难剑修,若是令梨御剑飞行的本领稍差一点儿,她只能呆在化龙池等着被煮熟。
不坏是指令梨已经稳住了情况,化龙池对她威胁有限,热气再烫只当她免费蒸了个桑拿。
“安全问题解决了,但我还有个问题。”令梨盯着剑身下金色的化龙池,池中涟漪一层层扩散,容纳令梨衣服上滴落的水珠。
“伽野人呢?”
“我这么大只真龙呢?刚刚还在的!”
“这化龙池,它吃龙啊!”
令梨瞳孔地震,她半跪在剑上,目光复杂地盯着滚水。
金灿灿的,好大一锅汤。
龙肉汤。
令梨打开乾坤袋,探头一看,她的随身餐具安安静静躺在袋子里。
令梨颤颤巍巍地拿出勺子,陷入无与伦比的挣扎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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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天
人不能、至少不可以……
“不能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令梨咬牙收起勺子。
金色的池水倒映在她眼中, 宛如一锅用老母鸡做底料,加杏鲍菇、火腿、鲍鱼、海参、瑶柱,文火熬制两个时辰的高汤。
龙气生异香, 香随客变,世人提起龙香第一反应几乎都是龙涎香, 故而他们闻到的就是优雅高贵的龙涎香气味。
只有令梨对龙涎香一窍不通, 她看到金灿灿的池水, 满脑子只有高汤两个字, 嗅到的气味越来越诱人, 饿得她肚子咕咕叫。
“谁能想到,西漠王朝地底一半的领土竟然被高汤占据。”令梨大为赞叹,“这么多年, 难道没有老鼠闻着味刨土刨到地下,一头扎进汤里吗?”
不,未必没有。她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看化龙池的目光变得嫌弃且不友好。
再香的汤掉进了老鼠还怎么喝?它已经是一锅废汤了。
令瓜剑贴在水面飞行, 令梨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并未起身。
稍微有点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水蒸气比热水更烫, 蒸格中最上层的包子最容易熟。
站着御剑是很有气势, 但令梨不是很想飞着飞着人就熟了。
“让我想想。”她咬住指节,思索道, “直到掉进池子前一秒, 伽野还和我抱在一起, 他的小指扯住了我一缕头发。”
令梨捞起长发看了一眼, 很好, 一根青丝都没掉。
“证明少主是突然消失的。”令梨沉吟, “掉落的瞬间他垫在了我身下,比我更早落进化龙池里。”
破案了,侦探小梨打了个响指:这个破池子,它吃龙!
“化龙池,难道全称是‘融化龙的池子’吗?”令梨大为震撼。
伽野掉进化龙池好比糖块掉进热水,哗哗两下,融化得渣都不剩。
不行,不可以,令梨使劲摇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能让妖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妖皇的心脏本就被亲儿子摧残得摇摇欲坠,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了!
“化龙池是个池子。”令梨闭着眼,剑尖轻微晃动,“池中活水潺潺,当有泉眼。”
如果她掉进一个看不见边际的池子,她会本能游向泉眼的位置。
泉眼是一切异常与非异常的源头,若令梨独身来此,她一定会到泉眼一探究竟。
“到考验我和伽野默契的时候了。”令梨选中了一个方向,御剑而去,“塑料友情能否转正,人与妖的代沟能否填平,欲知后事如何,聚焦化龙池泉眼频道。”
半个时辰后,令梨前方的雾越来越浓,热气几乎化为水滴坠在她肩上。
氤氲的热气蒸得少女面若桃花,烧红的眼尾流露出些许倦意,那双明亮的黑眸蒙上一层水色。
过于闷热的环境让人不好受,令梨却丝毫没有掉转回头的意思。
她选择的方向竟是雾气最浓最深之处。
令梨,一个御剑飞行资格考试科目三一次性及格且打破历年记录的满分御剑飞行专业选手,她的方向感非常之好。
东海航线她倒背如流,化龙池水域再复杂,难道能复杂过东海?
“这片水域很适合当作考点。”令梨琢磨道,“不如作为隐藏考点加入科目三豪华套餐,唯有手气最非酋的考生有幸来到此处。他们要在时刻被煮熟的危险下辨认方位闯出迷雾,失败的代价便是融入这锅底料复杂的高汤……”
令梨三言两语安排得明明白白,若是凌云剑宗弟子在天有灵听见她丧心病狂之语,定会抱着她的大腿哭喊:做个人吧你!
长剑驶过水面,汩汩的流水声愈发清晰,扑面而来的金雾热气凝为实质性的屏障,刺眼的光茫占据人的视野。
令梨侧耳辩声,她不理会湿热迷蒙的雾气,只专注朝向流水声。
听声辩位说起来容易,人却是极易被幻象迷惑的生物。比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边无际的迷雾更令人心生恐慌。
特别是化龙池异香扑鼻,浓郁的香气时时刻刻入侵人的脾肺,初闻好闻,闻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几欲呕吐。
一百个闯入化龙池的人,九十九个闻到的是他们想象中的龙涎香,他们徘徊在雾中宛如困在一间熏香熏得蚊子都避而远之的房间里,无法呼吸。
唯有令梨,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令梨,她脑子里的那根筋完全没搭到龙涎香上,一眼认定化龙池池水是美味的高汤,闻到的全是高汤鲜香。
汤的香味闻多久都不腻,更不可能晕,除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有点大,简直完美。
令梨闲来无事,鼻尖嗅来嗅去,分析出了高汤全部的底料。
又过了半个时辰,漆黑长剑划破浓雾,入眼处金光灿烂,汩汩冒出的泉水如守得云开见月明般显现在令梨眼前。
她寻到了泉眼。
刹那间,浓雾尽散,雾气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彼此驱逐。以泉眼为中心,方圆一里内的光景清晰可见,宛如浓雾中一方小小的清净桃源。
令梨有幸摆脱了盲人摸象的窘境,她的眼睛终于不是摆设了。
高温高压低灵气环境御剑这么久,饶是令梨也有些疲倦,她一路上忧心忡忡,特别担心伽野被化龙池吃了,脑补出了很多催人泪下的悲剧结局。
直到她来到泉眼,才发现一路上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黑发短发的少年闭着眼倚靠在泉眼变的石壁上,他赤.裸胸膛,化龙的下身盘踞在泉眼周围,气势神圣威严。
看上去睡得很香,一点儿不怕被滚烫的池水煮熟。
人没事就行,令梨松了口气,为他们颇有默契的友谊干杯。
她左右看了看,想寻个地方打坐,顺带给伽野护法。
长剑划过水面勾起荡漾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搅动了栖息于水下的圣灵。
一双金色的眼眸漠然睁开。
“哗啦!”
龙尾拍打水面,光滑坚硬的鳞片熠熠生辉,它不由分说卷住剑尖,向少年休憩的地方拖拽而去。
龙尾动作太快,令梨的本命剑是谁也碰不得的,行事暴虐的剑灵报复心极强,一道深刻的血痕割破龙鳞,数十瓣金色的鳞片掉落水中,血珠飞溅。
剧痛未能让金眸中浮现丁点儿感情色彩,龙尾执拗地拖拽令梨过来,金色的化龙池中鲜血蜿蜒。
龙血淅淅沥沥滴落,令梨浅浅吸气,连忙伸出手来。
缠绕在剑锋上的龙尾动了动,它松开剑身,转而绕住令梨的手腕。
龙血洒在令梨皮肤上,比池水更烫。
一瞬之间的功夫,她被拽到伽野面前。
龙尾松开令梨手腕,改为环绕她的腰肢,令梨短暂地判断了一下形势,收起了本命剑。
她的足尖一点点浸没在池水中,烫得生疼。
令梨面不改色,只调动灵气护住筋脉,任凭半个身体淹没在滚水中。
她初掉下化龙池时只呛了口水,立刻踩在长剑上远离了池子,如今半个人踏入池中,方知化龙池的不凡。
沸腾的龙气几乎要把人蒸熟,但与此同时,极其精纯的灵气顺着皮肤钻入筋脉,一点点扩大筋脉的宽度,令梨丹田中的元婴活跃不已。
令梨审视自身,她的修为随着剧痛疯涨,隐隐冲击元婴中期的瓶颈。
若是这样,化龙池可真了不得,把人丢在里头泡上九九八十一天,出来的个个是绝世高手。
疼痛是修仙最微不足道的代价,只要能变强,把自己丢进高汤里煮又算得了什么?
令梨轻轻晃了晃腿,她的脚碰不到池底。
令梨首先怀疑是自己身高不够的错,但她很快放弃责备自己,猜测化龙池实际的深度恐怕摸不见底。
供真龙遨游的池子,岂是人类可以立足之处?
池水又烫又沉,浸入其中既无法调动灵气,又无法自由游动,要不是龙尾始终紧紧地缠在令梨身上,她的头顶已经被水面淹没了。
“把我拖下水,是想让我分享化龙池的好处?”令梨自言自语。
她碰了碰龙尾上的剑痕,杀戮剑气肆虐的伤口极难愈合,但龙尾浸泡在化龙池中,伤口处只余一条浅浅的白痕,掉落的鳞片重新再生。
令梨看向伽野,对上那双漠然的金色眼眸。
合眸休憩的少年自令梨到来后便睁开了双眼,他不由分说以龙尾拖拽她下水,鳞片被剑锋割破亦面不改色。
明明是为了令梨好,偏偏作风像个不讲理的反派。
在令梨认识的人里,喜欢这样做的人是薄念慈,不是伽野。
她注视着少年金色的兽瞳,金眸中映不出令梨的影子。
神圣,威严,居高临下,视万物生灵于卑贱之物的眼神。
“龙脉之灵占据真龙之躯,还真是叫人反驳不了半句。”令梨轻声说。
伽野所料不错,龙脉诞生了那样长久的岁月,早已生出灵智。
它在地底沉睡了千百年,只为等一具最合适的身躯。
伽野一进入化龙池,龙脉之灵便苏醒了。
“少主怪不容易的。”令梨说,“族叔馋他的血脉,龙脉馋他的身体,没有一个人在乎他有趣的灵魂。”
不,令梨是在乎的。
唯独她从未在意伽野血脉中流淌的龙血,只在意她的朋友。
只看眼睛,伽野的意识被龙脉之灵压制住了——他从未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过令梨,少年看向她时永远含笑而热切。
但要是看尾巴,龙脉之灵离占据伽野的身体还早着远呢——有本事松开令梨,别死死缠着她。
“你看起来需要一些帮助。”令梨伸手摸了摸伽野的脸,细密的金鳞自他颈侧浮现,泛着冰冷的光泽。
龙脉之灵漠然的眼神中显露些许困惑。
祂不理解,这具身体为什么下意识地偏过头,乖觉温顺地蹭过少女柔软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小梨:休想对抗猫猫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