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堆里走出来,今鹤永夜倒真的去接了一杯水,然后端着一次性杯子悠闲地离开了。

    竹井正在跟其他同事介绍他这位新认识的“朋友”,站在旁边的一个警察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

    “竹井君,”他脸色煞白地说,“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听完了千万别害怕。”

    “什么?”

    “那个栗岛君,今天傍晚好像被上报为死亡了……”

    “什么?!”

    竹井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我记错了,我还让法医朋友给我发了照片。”

    那人说着拿出手机,在翻盖手机有些模糊的屏幕上缓缓加载出一张图,正是他们刚刚才见过的那张熟悉又无害的脸。

    对方躺在尸检台上,脸上彻底褪去了血色,在游乐场泛白的大灯照射下,有种异样的恐怖感。

    所有人都背脊一凉。

    竹井不可置信地说:“真的是尸体……”

    那他们刚才见到的人又是谁?

    诈尸了?!

    诈尸也不可能一下子跑这么远啊!!!

    “什么尸体?”

    一个略低的声线忽然插了进来,竹井面前的手机被一只略黑的手臂拿走。

    安室透看着手机上显示出来的照片,上面那张让他无法忘记的脸,立即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人在哪里?”安室透问。

    “那边!对了,他说要去喝水……”有人指了个方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他还在!!”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饮水机靠后的位置,像是随时都准备离开,安室透心里一紧,一个箭步冲上去。

    然而靠近那人的时候,他心里却冒出了说不出的异样感。

    “你——”

    他伸手朝那人的肩膀一抓,果然抓了个空,只是对方身上穿的长风衣挂在了树枝上而已。

    那人甚至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只是随手把黑色风衣挂在了暗处,树枝随着风衣掉落而轻轻摇晃,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面前的人。

    安室透脸色阴沉,风见裕也跑过来,看到这幅景象连忙回头喊道:“所有人都散开!快去找人!!”

    “不用了。”安室透打断了他的命令,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们今晚不可能找得到他了。

    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攥住了那张借书证。

    他把风见裕也叫到另一边说话,是因为他不相信那人真的敢藏在吊舱里。

    那人身手是挺不错,胆子也够大,但面对那么多警察,他可以说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直到,安室透听说了那名警察的事。

    他不是偷了警察的配枪,而是真的杀了一名警察,盗用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猜测让他怒火中烧,远远比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更愤怒,更怒不可遏。

    他猛地看向风见裕也:“我明天不去神保町了。”

    他之前去神保町的意图很强烈,突然这么说风见裕也不由得一愣。

    然后就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今晚就去!”

    “我会打电话给上级,明天召开紧急会议,你今晚就盯着这边,哪里也别去。等鉴识课的人来了,所有能收集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先不做鉴定了,你亲自看着,等我回来再说——”

    听到他这么说,风见裕也怔了怔:“这么晚了,开车去……?”

    可是您昨晚就没休息啊!!!

    风见裕也赶紧说:“那我也一起!”

    安室透摇头:“这边没人看着我不放心。”

    “那个人不会那么大胆又跑回来吧?”风见裕也刚说完,就看到他的上司脸色阴沉地望着他。

    利用小孩子达成自己的目的,摧毁游乐场的水箱,炸摩天轮,杀死警察,光明正大地顶替对方的身份——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安室透眼神冰冷,“就这么决定了。”

    风见裕也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他神色坚决,只好点头:“那您注意安全……”

    还没说完,安室透就匆匆离开了。

    风见裕也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不我陪你一起吧?”诸伏景光在电话另一头说,“反正我在医院里也没事。”

    松田阵平做完手术就被推到重症监护室里了,探视的时间就那么短,那些警察话还没问完,就被护士们给赶出来了。

    连他们都找不到接近松田阵平的机会,更别提现在身份不那么方便的诸伏景光了。

    好在诸伏景光在这里等了一天,又跑去悄悄跟护士打听了,松田阵平的手术情况确实不错,心里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反而是安室透那边状况不断,把他给吓得不行。

    安室透忍不住说:“你来给我当司机?”

    “怎么?不行啊?”

    “我怕请不起。”安室透说,“我现在身上就300日元,一碗热乎的拉面都吃不起。”

    诸伏景光积极地说:“我有2000多,我可以分你一半!”

    诸伏景光:“咱俩一起吃面,还能加肉!”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一番简短的对话结束,安室透也知道让诸伏景光打消主意是不可能的了,只好说:“那我们在拉面馆见。”

    去神保町的路上正好经过那人伪装成警察时待过的拉面馆,安室透打算去那里探探情况。

    他钻进车里,把手机放在驾驶座前方,诸伏景光传出来的声音在封闭的小空间里回荡,仿佛带着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力量。

    “也不一定是那个人杀了警察。”他说。

    安室透靠在椅背上,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反驳幼驯染的话:“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就那人的做事方式,安室透怀疑他都能杀完人把人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分分钟制造一两个新闻头条出来。

    “他也没有那么坏嘛,”诸伏景光说,“我觉得那根绳子是他故意给你留的。”

    不然安室透说不定现在都得进icu和松田阵平一起躺着了。

    安室透没吭声。

    如果是在知道那个警察的事情之前,安室透也会这么想的。

    可那个警察躺在尸检台上的照片就那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闭上眼睛都还能回想起那张照片上的细节,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那人堂而皇之地拿着警用配枪出现,不就是想告诉他人是他杀的,他根本就不怕吗?

    “我先开车了。”安室透掏出车钥匙。

    诸伏景光知道他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只好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一个人呢?”

    这两个人他都没见过,不过从声音上来说,确实听起来很不一样。

    尤其是后面这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危险,比他在黑衣组织里遇到的人都要危险。

    可他明明有枪,却一直没有对安室透动过手。

    今天下午整个游乐场也没人受伤。

    然而安室透是个很固执的人,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而且他才是那个亲身经历者,诸伏景光不会贸然下决定,更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他只是很想听幼驯染的看法,而且他觉得,零现在一定很想有人能跟他聊天。

    安室透发动汽车的手顿了顿,片刻后他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先前的愤怒和压抑彻底从他的声音中褪去了。

    “他们……很像。”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像,安室透无法具体描述出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下次见到那人,无论他伪装成什么样子,自己都能一眼认出来。

    车内很安静,诸伏景光知道他在思考,所以没有说话。

    又想了一会儿,安室透说:“他好像很讨厌这个世界。”

    “哦?”诸伏景光语气微扬,“你是说,反社会人格?”

    “不。”这次安室透却是果断地否定了,“他只是很讨厌某一样东西。”

    安室透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必须找出来。

    一个爆炸案,牵扯到曾经身亡的萩原研二,连松田阵平因此身受重伤,还有一名警察意外死亡。

    他自己也深涉其中,被人耍得团团转,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爆炸案。

    如果不是黑衣组织这一两天都很安静,安室透都快觉得这件事跟黑衣组织有关了。

    就在他和诸伏景光说着话,把车开向拉面馆的时候,今鹤永夜也从游乐场附近的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把外套脱掉之后,担心自己的外貌还是会被看监控的人识别出来,他去游乐场附近的店里买了两件衣服,但都没穿,而是走到角落里找到了几个流浪汉,和他们交换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外套。

    他穿着外套躲开监控,拦了一辆车去附近的公交车站。

    上公交之后又换乘了两次,他打开车窗,把外套精准地投入了垃圾桶,然后过了几站再下的车。

    他选的是人烟稀少没有监控的下车点,在那里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自己经常联系的黑车司机。

    这些司机的车大多不是从正规渠道来的,又或者司机本人被吊销过执照,无法光明正大地载客,价格说不上便宜,但话绝对不多,不该说的从来不说。

    正常情况下也很难找到他们,更别提问他们乘客的情况了。

    今鹤永夜上了车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先去……”他本想报出自己一个不算常用的住址,想起在医院里苏醒的松田阵平,又忍不住扶额,“算了,去医院吧。”

    他报了游乐场附近那家医院的地址,司机有些犹豫,换乘几次,他现在已经离医院很远了。

    今鹤永夜只好先掏出一张卡递过去,司机拿出刷卡机试着刷了一下,然后才放下心来,飞快发动了车。

    下车的时候,他看了看司机放在副驾驶座的鸭舌帽。

    司机眼睛一亮:“十万。”

    今鹤永夜默默望着他。

    “五万……别这么看我,看在你是大客户的份上,送你行了吧!”

    今鹤永夜拿上帽子,砰地关上了车门。

    车在他身后停了片刻,像是因为没赚到这笔钱,有些气闷似的,嗖一下就开走了。

    今鹤永夜这次依旧是从消防通道进入医院,在洗手间里摘掉美瞳,鸭舌帽戴起来,藏好跟今天中午完全不同的发型,然后披上顺手拿来的白大褂出门了。

    鸭舌帽上有些被水打湿的痕迹,其他人大概以为他是刚从外面回来,倒也没有觉得很奇怪。

    他在洗手间的时候摘下了易容.面具,走到重症监护室面前,尽管不能进去探视,依旧有几个警察守在那里。

    今鹤永夜顿了顿,转身沿着走廊回去,走到距离手术室不远的护士站。

    “给我一个帽子。”他指了指头顶自己打湿的鸭舌帽。

    护士赶紧拿出一个白色的帽子给他,他抬了抬下巴:“那个。”

    见他神色冰冷,不太好说话,护士赶紧把放在里面一些的手术帽递给他。

    今鹤永夜拿起帽子,走进护士站后面的休息室。

    不一会儿,他戴着接近深蓝色的手术帽出来,脸上戴着口罩,手上也多了一双手套,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他的口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细小而冰冷的瓶身在他的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双手插兜站在距离重症监护室不远的门口,大约是因为他眼神不善,那些警察也都警惕地望着他。

    过了片刻,一个护士端着药框出来,看到他的身影微微顿住,然后说:“是你啊,你来看病人了?”

    很幸运,没到一分钟就等到了今天中午做同一台手术的护士。

    “你这是刚下手术台吗?”护士看着他的打扮好奇地问。

    今鹤永夜不答,只是说:“重症监护室什么时候连医生都不能进了?”

    “哪有不让你进。”护士哭笑不得,连忙对守在外面的警察说,“这位是今天中午给松田先生做手术的医生,没有他,松田先生的手能不能正常活动都还是未知数,你们拦谁也不能拦着他好吧?”

    “我们没有啊!”几个警察齐齐摇头,“我们就是看了两眼……”

    哪知道现在的医生脾气这么大……

    他们悄悄打量了今鹤永夜一眼,也不敢多说,任由他进了监护室。

    护士站在门口,见他停住脚步,于是热心地给他指了一个方向:“松田先生就在那边了。”

    今鹤永夜望过去,松田阵平就躺在不远处的护理床上,他竟然还醒着,听到护士的声音,立即转头望了过来。

    看到那双泛着紫色的深沉双眸,松田阵平有些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